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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FUN論壇 綜合論壇 網絡文學&故事鑑賞 長篇小說發表區 [轉] 蕭鼎~《誅仙》 第一 至 二十六集(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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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 蕭鼎~《誅仙》 第一 至 二十六集(完) [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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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水玄蛇

這個時候,那少女也看到了張小凡與躺在他身邊還昏迷不醒的陸雪琪兩人,顯然也未想到這死靈淵下居然還有活人,臉色一變,也是吃了一驚。

隨即,她看清了張小凡的面容,愣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驚奇,然後露出了微笑。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她在黑暗中如美麗而盛開的百合,優雅地走了過來。

張小凡站起,有意無意地擋在了陸雪琪的身前,畢竟,到這陰靈妖獸出沒的死靈淵下的,不會是什麼普通人。

少女走近了,張小凡這才看清,在她右手蔥蔥玉指上,夾著一朵白色的小花,竟會散發出淡淡白光,照亮了這女子附近的土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異種。

不過張小凡現在也無暇去顧及這花,雖然對著這個奇怪的女子,他心裡依然有些警惕,不過無論如何,在這黑暗孤靜的死靈淵下看到她,感覺上便立刻多了幾分親近。

「妳好。」張小凡本想說些客套問候的話,但出了口,卻只剩下了這兩個字。

少女看了他一眼,微笑道:「這不是青雲山的張小凡張少俠嗎?怎麼你會跑到這鬼氣森森的地方來了?這可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張小凡一怔,道:「妳怎麼知道我是青雲門下?」

那少女笑了不答。

張小凡眉頭一皺,只覺得這少女大不簡單,正尋思處,卻聽那少女輕笑一聲,道:「請問張少俠,到這裡有多久了,可找到『滴血洞』了嗎?」

張小凡呆了一下,道:「什麼滴血洞?」

那少女哼了一聲,臉上笑容漸漸褪去,但依然平心靜氣地道:「張少俠好會裝糊塗,你們這些所謂正道人士,若不是為了滴血洞中的東西,又怎會到這黑暗骯髒的地方來?」

張小凡被她說得糊塗了,但隱約已明白這裡有個滴血洞,洞裡只怕有些要緊之物,但下山前從未聽師父還有掌門師伯他們說過,但他此刻想的卻不是這些,而是聽出了那少女話裡的意思,沉聲道:「妳說我們正道虛偽,那妳又是何人?」

那少女一彈身上水綠衣裳,夾在指間的花朵隨著她玉一般的手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那白光在空中留下一道殘痕,彷彿也眷念著這片黑暗,殘留了許久,才慢慢消散。

「我,可不就是你們深惡痛絕的魔教妖女嗎?」她巧笑嫣然。

張小凡心頭一沉,忽有種失落的感覺,但這念頭也只是一閃即過,不留痕跡,隨即哼了一聲,凝神戒備。

他自入了青雲山一門,便聽得各位師長師兄教誨魔教妖人如何為禍人間,殘忍無道,青雲門門規中更是嚴禁與魔道中人往來結交,彼此為生死之敵,不共戴天。

不過那少女看起來倒並沒有仇深似海、立刻動手的意思,眼光反而瞄到了張小凡身後,看了一眼,忽然笑道:「這位姐姐好像要醒了吧?」

張小凡回頭一看,果然見陸雪琪微微翻身,嘴角動了兩下,緩緩睜開了眼睛。張小凡大喜,返身道:「妳醒了!」

不料陸雪琪突然面現驚容,掙扎道:「小心……」

張小凡還未反應過來,便只覺得周圍忽然異香撲鼻,白光閃處,一朵白色鮮花出現在了眼前。

黑暗之中,死靈淵下,哪裡會有什麼花朵?張小凡驚駭之下,退了一步,卻見那花朵無風自動,彷彿在半空中對他微微展露笑顏,點了點頭,頃刻之間,一朵花兒四分五裂,花瓣朵朵潔白可愛,邊緣處卻閃起了幽幽綠光,向他飛來。

就算是不知道那少女魔教身分,單看這異花也知道不對,張小凡陡然間被襲,手忙腳亂,連退幾步,忙亂中舉起手中燒火棍在身前一擋,那些疾射而來的花瓣與燒火棍玄青色的光芒接觸,大部分被擋了下來,但其中還有幾片險險掠過,差點傷到張小凡。

張小凡驚魂未定,心中咒罵這些魔教妖人果然個個奸險詭詐,師父師娘師兄們說的話真是至理名言,一字不差。不過此刻他眼光一掃,見那少女身形一動,卻是向陸雪琪飛了過去。

張小凡大吃一驚,眼看陸雪琪重傷之後,幾無回手之力,自己距離又被拉遠,急忙手一揮將燒火棍祭起,衝向那綠衣少女。

聽到風聲,綠衣少女恬然微笑,右手在半空中一迎,剎那間所有的花瓣都如閃電一般飛了回來,聚集到了那朵花蕾之上,指間那朵散發著淡淡白光的小花迎了上去,白色的微光與燒火棍玄青色的光芒甫一接觸,兩相抵在半空,僵持片刻,似是不分勝負,各自飛了回去。

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一聲微帶訝意的輕呼。

趁此機會,張小凡一面接著燒火棍,一面連忙回到陸雪琪身旁,擋在了她的身前,不讓這詭異奸險的魔教妖女再施奸計。

不過那「詭異奸險」的妖女此刻卻忽然停了下來,不再前進,任由張小凡回到陸雪琪身邊,看著張小凡的眼色中大有驚愕之意。

剛才那次交手,她滿以為以她手中的「傷心」奇花,輕易就能將張小凡治住,不料「傷心花」與那根燒火棍在半空抵住時,原本能借物傳去直透人心,令人立時癱倒的異香,竟是被抵了回來,而且還隱隱有反噬之意,讓她吃驚不已。

張小凡擋在陸雪琪身前,扶她站起,低聲問道:「妳沒事吧!陸師姐?」

陸雪琪微微搖頭,張小凡這才放下心來,轉頭恨恨地道:「無恥妖人,只會偷襲!」

那少女眼中訝色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薄怒之色,哼了一聲,道:「好,等一會我就讓你看看妖人的厲害!」

說話間她便要有所動作,張小凡連忙戒備,但心中卻是叫苦,陸雪琪此刻靠在他身上,軟弱無力,顯然傷得極重,多半是毒勢未清,而面前這魔教妖女詭異難測,動起手來只怕難以顧及陸師姐了。

可惜世事往往不能盡如人意,張小凡在這裡腦中念頭急轉,卻突然發現,事情越來越糟了。

黑暗中,又亮起了一點光,這光卻與綠衣少女的不同,儘管是光亮,卻是深色的,在黑暗中幾乎讓人以為那就是黑色的光。光芒中,一道幽幽的人影走了出來,停在了綠衣少女身旁,這是個身材高挑的女子,一身黑衣,面上還蒙著面紗,正是那日在山海苑裡與這少女同行的同伴。

隨後,在張小凡吃驚的目光中,黑暗中亮起了一道又一道的光線,大概又出現了五個人,身著黃衣,正是那日在山海苑中這少女的隨從,此刻居然也全部到了此處。

張小凡只覺得喉嚨發乾,在這許多道目光注視之下,忍不住身子發冷。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耳邊傳來陸雪琪輕微而無力的話:「你快走,這些人道行都不在你我之下,不可力敵!」

張小凡轉過頭去,只見那張蒼白而美麗的臉龐就在自己身旁,面上卻沒有擔憂害怕之色,彷彿只是說著再正常不過的事一般。張小凡呆了一下,搖了搖頭,抿緊了嘴唇,再一次轉過頭去,對著那些神秘出現的魔教中人。

「碧瑤,小心些,」那蒙面女子看著前方那兩個人,目光最後落到了張小凡手中的燒火棍上,低聲道:「那根黑棒有些古怪。」

碧瑤,也就是綠衣少女,道:「幽姨,妳看出了什麼?」

被她稱為幽姨的蒙面女子看不清有什麼表情,但從她的話裡聽得出一絲困惑:「好像是……剛才那股凶氣太像了,可是正道中人怎會有這東西,他們也不會操控這珠子,而且這、這是短棒,怎麼回事?」

碧瑤哼了一聲,道:「我倒要看看這東西有多厲害!」說著往前踏了一步,隨即她身後的黃衣人也同時向前走去。張小凡一看不對,雖然有心對敵,但敵我懸殊太大,只得扶著陸雪琪向後退去。

那黑衣蒙面女子看起來鬼氣很重,整個人在黑暗中直直地向前飄著,跟在碧瑤身旁,幾如陰靈一般,以只有她們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那少年手中的短棒凶氣極重,妳感覺出來了嗎?」

碧瑤看了前方緊張戒備的張小凡一眼,點了點頭。

蒙面女子頓了一下,道:「雖然如此,但我感覺這短棒中的凶力只怕還未盡放,似是被什麼壓制住了,以我看來,只怕這短棒多半和我們聖教有些關係,這少年身分大是可疑,妳要三思而行。」

碧瑤皺了皺眉,道:「幽姨,妳說怎麼做?」

蒙面女子話聲轉為平淡,道:「擒下來就是了,帶回去給妳父親看看,宗主智通天地,必然知曉此物!」

碧瑤想了想,道:「也好。」

說話間,她們腳下卻沒有停,一直向前逼去,沒有她們兩人的首肯,旁邊的黃衣人自然也不會動手,雙方一進一退在這說話間便走出了一段路。

張小凡扶著陸雪琪,心情越來越是緊張,耳邊卻漸漸聽到了水波聲,看來是走回到剛開始的那一灣水邊。

碧瑤怔了一下,轉頭對蒙面女子道:「幽姨,這裡便是『無情海』了嗎?」

那蒙面女子沉默了一下,卻低聲嘆了口氣,道:「癡情只為無情苦!不錯,這裡便是五海之中最神秘的『無情海』了。」

「啊!」彷彿是年輕之故,碧瑤根本沒在意到被她稱為幽姨的蒙面女子話中的苦澀之意,大是興奮,道:「我從小就聽父親說過,無情海深藏地底,是九幽之海,而且聽他說死靈淵下的滴血洞就在這無情海邊,看來我們找了三天,終於快找到了。」

蒙面女子卻是陷入了沉默,一聲不吭。

碧瑤有些奇怪,看了看她,隨即便不放在心上,轉頭道:「好,現在我就先擒了你們,再去找那滴血洞!」

說著她手一揮,那五個黃衣人一起踏上,準備動手。張小凡背後是在黑暗中無邊無際的無情海,前方又被這些魔教之人包圍住了,真個是前無去路,退無可退,身處絕地之中。

陸雪琪感覺到身後那無情海上,吹來了一陣一陣的寒風,冷入心間,而自己體內酸軟無力,更隱隱有頭昏噁心的感覺,只怕是餘毒未清。

她是何等聰慧,不用想也知道這種情景,張小凡要照顧她只能是二人同死。

她轉過頭,向張小凡看去,這少年此刻似乎還是有些緊張,身體繃得很緊,連扶她的手也因緊張而用力,甚至於在他眼中,還有對生的渴望,對死的畏懼。

只是,他卻分明沒有,哪怕一絲的退縮。

「張師弟。」她輕輕地喚了一聲,張小凡聽到了,肩頭也動了一下,似乎正要回過頭來,但不知怎麼,卻終於沒有回頭看她。

「陸師姐,在平台之上,甚至剛才妳都救我護我,我……我……不走。」張小凡心情激盪,正想說些豪言壯語什麼的,但話到嘴邊,卻似乎失了蹤影,最後只得乾巴巴說了「不走」兩個字。

陸雪琪不說話了。

張小凡心裡忽然有些不安,是不是自己言辭上衝撞了她呢?不知為了什麼,從當初見到陸雪琪開始,他就有些害怕這個冷若冰霜的女子。

無情海上吹來了冰冷的寒風,吹起了身後那個沉默女子的幾根長髮,輕輕掠過他的脖子臉頰。

無情海的波濤,似乎突然洶湧了起來。

黑暗深處,彷彿像是嘆息一般,有風掠過,就像是無情海露出猙獰的笑容,譏諷地看著世間人們。

碧瑤露出微笑,帶著五個黃衣人包圍而上。

張小凡退後一步,卻只覺得腳下一冷,竟是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之中。

便在這時,漸漸洶湧的無情海上,突然間,一個巨浪高高打起,海濤之聲震耳欲聾,眼看過去竟有數丈之高,狂風撲面,岸邊之人無不變色,幾乎都站不穩腳步。

站在最後的蒙面女子霍然變色,疾呼道:「碧瑤,快退!」

碧瑤心中一驚,知道這幽姨見多識廣,連父親也一向尊重於她,當下不及多想,便退了回來。

她身形一動,五個黃衣人也跟著向後退去,只有站在海邊最近的張小凡與陸雪琪二人,猝不及防,登時被這巨浪當頭打下,全身濕透不說,那股寒入骨髓的冰涼卻真是難受之極。

然後,眾人向這突生巨變的無情海望去,只見在一片漆黑的海上,緩緩亮起了兩盞閃著幽綠光芒的巨大明燈,但看了過去,這燈火卻著實奇怪,竟不做普通圓形,反而是自上而下的瘦長形狀,尤其是中間處,更是漆黑的兩道細細縫隙,透著冷冷凶意。

「是牠,是牠。」蒙面女子身子一抖,「這畜生竟然還沒有死!」

碧瑤驚道:「畜生?幽姨,這是什麼東西?」

蒙面女子望著波濤洶湧的無情海上那越來越接近海岸的兩團光圈,聲音中微有懼意,道:「這是『黑水玄蛇』。」

碧瑤大震,幾不敢置信,訝道:「這魔物不是在千年前已在西方大沼澤被神獸黃鳥殺死了嗎?」

蒙面女子疾道:「傳聞如此,但今日牠卻在此出現,我也不知為何。碧瑤,這黑水玄蛇是上古魔獸,凶悍無匹,非其天敵黃鳥不能除牠,我們快退。」

碧瑤向後退了兩步,忽又轉頭道:「但那小子……」

蒙面女子連連搖頭,道:「顧不得那麼多了,快走。」

碧瑤還在猶豫,但站在海邊渾身被海浪淋濕的張小凡與陸雪琪二人,卻是在轉眼之間,幾乎屏住了呼吸。

接近了,二人便看清,那兩盞巨大的幾乎有兩人來高的明燈,竟是一雙巨目。說起來從入了萬蝠古窟開始,張小凡就不斷地看到奇怪而巨大的眼睛,從年老大的赤魔眼到那豬頭妖獸的巨眼,但無論哪一個比起眼前這一雙,簡直都像是芥子比之須彌。

海風急而撲面,帶來的卻不是略帶鹹味的味道,而是舖天蓋地的腥味,直嗆人鼻。

一頭無比巨大的黑色巨蛇,緩緩浮現在他們面前。牠下半身盤著,蛇身浸泡在海水之中,眾人竟還不到那巨大蛇軀粗細的三分,而只是黑水玄蛇挺立在半空的上半身和蛇頭,竟也已離地數十丈之高,散發著幽幽綠芒的蛇眼,此刻正從上方望下,看著這對牠來說如螞蟻一般的眾人。(註一)

張小凡從來也不知道,這世間竟有如此巨大的生物,甚至他曾以為,青雲山通天峰上的靈尊水麒麟,就是這天下最大的靈獸了。可是和眼前這黑水玄蛇一比,水麒麟在身軀大小上簡直和小狗沒什麼區別。

不消說他,便是他身旁的陸雪琪,甚至是魔教的碧瑤等人,又何曾見過如此龐然巨獸,一時間都是愣在當地,作聲不得。

註一:「山海經.大荒南經」:黑水之南,有玄蛇,食麈。有巫山者,西有黃鳥。帝藥,八齋。黃鳥於巫山,司此玄蛇。

又註:「神魔誌異.妖獸篇」黑水玄蛇:巨蛇,體黑,腹白,綠眼,蛇身粗逾四丈,長逾百丈。食神仙藥而不死,壽過萬年,居於西方大沼澤。又傳居於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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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絕地


無情海上的波濤,漸漸平息了下來,但眾人心頭的驚懼,卻無絲毫稍減。黑水玄蛇巨大的身軀盤在眼前,直如亙古以來的妖魔一般聳立在那兒。

而這龐然大物的蛇頭微擺,似乎也是沒想到在這死靈淵下會遇到活人氣息,多看了眾人幾眼,一時倒沒有什麼動作。

陸雪琪為人冷靜,首先反應過來,轉頭見張小凡還在直怔怔地仰頭看著黑水玄蛇,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張小凡身子一震,轉過頭來,陸雪琪輕身道:「我們退後。」

張小凡立刻醒悟,連連點頭,扶著陸雪琪向後退去。站在後方碧瑤身邊那蒙面女子眼角餘光瞄到,失聲道:「不要動……」

張小凡與陸雪琪都是一怔,但就在轉眼之間,黑水玄蛇巨目中綠芒暴起,似是被什麼驚動一般,發出一聲震天動地的狂吼,在場之人無不手掩雙耳,卻依然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

張小凡正驚駭處,轉眼見那黑水玄蛇蛇軀一動,原本浸泡在海水中碩大的蛇尾一掃,剎那間掀起一排直有數丈之高,寬達數十丈的水牆,舖天蓋地而來,而在水花之中,更有黑色蛇尾夾雜其中,帶著無邊氣勁衝來。

那水花還在數丈之外,狂風便已撲面而來,幾令人站不住腳步,若是真被這如海嘯一般的水牆打到,碰到那巨大蛇尾,只怕非粉身碎骨不可。張小凡顧不得那麼許多,右手一抱陸雪琪,祭起燒火棍全力向後飛去。

但那水牆竟是如風馳一般,快過任何動作,張小凡還未飛出一丈,便被這水牆追上。水聲如雷,幾乎就在耳邊。張小凡全身繃緊,腦海中幾乎再無任何念頭,生死之際,張小凡大叫一聲,全力向上飛去,但只飛了離地一丈餘,張小凡便只覺得全身一涼。

「轟隆」!

他身不由己地被捲入巨浪之中,轉眼間全身便已濕透,更聽得身旁陸雪琪失聲驚叫,手中一鬆,在這沛不可當的巨力之下,他與陸雪琪竟是被生生擊散。

張小凡大驚失色,正欲掙扎著過去拉住陸雪琪,但這巨浪是何等威力,只在瞬間二人竟已隔了數丈之遠。

眼看著滔天巨浪轟隆狂湧,剛才還在身邊的陸雪琪轉眼就消失在洶湧的黑暗之中,張小凡全身發抖,腦海中一片混亂,整個人被這巨浪推著,在浪花中翻滾向前。

就在這滔聲震天,張小凡只覺得週身上下無一不被巨力擠壓的幾乎就要裂開之刻,他忽然瞄見,浪花之中,轟隆做響處,黑影一閃,黑水玄蛇巨大無比的黑色蛇尾如山一般衝了過來。

那黑色所過之處,水花激射,間中竟不知為何還有巨大的砂石飛竄,聲勢無匹,打死張小凡他也不信自己能在被這巨尾擊中的情況下還有命在。

便在這生死一髮之際,張小凡奮起餘勇,體內也不知哪又湧出氣力出來。浪花之中,只見玄青色的光芒再度泛起,張小凡附身其上,亡命而逃,沖天而起,居然在這滔天巨浪之中衝上了一丈有餘。

他心中正自一喜,猛然間便覺得一股沛不可當的巨力從身下橫掃而過,頓時間全身一顫,縱然只是被這餘力掃到,眼前已是一黑,幾欲昏去,若不是他知此刻當真是生死關頭,強撐下來保持清醒,真是險些就喪命於此了。

饒是如此,但黑水玄蛇這蛇尾一掃之力,何等威勢,張小凡全身大震,骨痛欲裂,幾乎整個人就要四分五裂一般,更在這巨浪之中,再無任何餘力,被這巨力打得遠遠飛了出去。

他人在空中,身不由己地直飛向前方無邊的黑暗。身子翻轉間向下看去,只見如山一般的巨浪和那巨大的蛇尾轉眼間也已把碧瑤那些人吞沒。黃衣人各自飛散,但立刻都被巨浪打下。

那綠衣女子騰身而起,雙手做勢,但見白光亮起,她手中那白色花朵在她身前祭起,片刻間幻化出六朵奇花,圍著中間那花兒,每隻花又有純白光芒與之相接,看去成一白色光輪狀。

隨即見碧瑤面色蒼白,但神色間卻似乎並不慌亂,白色光輪甫一形成,便急轉而起,耀眼白光迎著滔天巨浪,竟是生生把那巨浪擋了一擋,在半空中片刻之間,巨浪如山般堆積而起,轟隆聲勢,幾近可怖。

就趁著這片刻喘息,碧瑤飛身而起,但就在這時,只見巨浪中喧嘩之聲忽盛,轟隆做響,那隻巨大的黑色蛇尾竟就在此時,橫掃而至。

片刻間那白色光輪便灰飛湮滅,竟不能擋得一分半會,眼見著這花樣年華的女子就要被這巨尾擊中,忽地在浪花之中,那蒙面女子突然現身,手中柔軟淡黃色圓狀物在空中閃了一閃,風馳電掣而來,趕在巨尾之前,在碧瑤身下托了一托。

碧瑤這才險險避過了這奪命之物,但仍然被餘力掃中,整個身子一輕,便向後邊黑暗處遠遠飄了出去。而在下一刻,蒙面女子的身影,也再一次地被淹沒在滔天巨浪之中。

黑水玄蛇蛇尾一掃之力,威力竟是大得不可想像。張小凡人在半空,但覺得耳邊呼呼風聲作響,呼嘯而過,整個人一直向後飛去。

這若是突然撞上什麼東西,比如硬石絕壁一類,還不得全身骨頭盡數斷裂,但知道歸知道,張小凡已無力控制己身,整個身體不由自主,也只得聽天由命。

誰知這死靈淵當真大得出奇,飛了好一會兒,居然還沒有碰到什麼東西。連張小凡自己都感覺出這速度漸漸慢了下來,而且緩緩往下落,看來餘力漸消。

雖然落到地上必不好受,但灰頭土臉卻總比撞上牆壁要好得太多了,張小凡心頭正自歡喜處,忽然之間,只覺得前方黑暗突然凝固如山,當頭壓來。

如山絕壁,橫在前方。張小凡抱頭縮身,狠狠地撞了上去。

「砰!」

碎石橫飛,金星飛舞,張小凡全身大震,哇的一聲便噴了一口鮮血出來,灑在衣襟之上。只在這片刻之間,他只覺得全身都散了一般,若不是體內有道佛兩家真法護體,當時就得沒了性命。

饒是如此,他也並不好受,整個人在這絕壁上停了一下,便無力地滑落,身子更是在下滑之中,幾次撞到堅硬的石壁之上,「砰砰」聲中,全身劇痛,也不知斷了多少骨頭,反正他只覺得全身都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了。

這般下落了一會,又一次撞擊之後,張小凡人往外翻,此刻他幾乎已經放棄了希望,但翻轉之間,襯著胸前燒火棍發出的微弱光芒,模糊看見下方不遠處有個黑影,似是一棵生長在絕壁之上的老樹一般。

在這危急時刻,他也沒想到死靈淵這等死地下,堅硬石壁之上怎麼會有樹木生長,本能地就伸出手去,抓向那棵老樹。

風聲急促,他下落之勢更快,但終究是在那電光火石之際,抓到了那棵老樹。

觸手間,果然沒有這絕壁石頭的冰冷,反有些溫暖感覺,但這下落之勢何等巨大,那老樹似也紮根不穩,張小凡雖然抓住樹幹,但樹身劇震,土石紛落,搖了幾搖,轟然聲中,連樹帶人一起落了下來。

掉落的那一刻,張小凡只覺得心頭一沉,一顆心如陷入無底深淵,急驚之下,身子卻依然往下落去,但經這一阻,速度還是慢了些,只聽得一聲大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就此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緩緩醒來,眼睛還未睜開,便只覺得全身劇痛,如散了架一般。不過有了疼痛,看來還有命在,心頭倒也不全是難過。

他睜開眼睛,入眼處,卻不禁呆了一下。

此刻,他處於一個封閉而潮濕的地方,看這樣子多半是個石洞,兩人來高的洞頂,兩側卻只有三尺寬,非常狹窄,洞邊都是冰冷堅硬的石頭,看著和剛才絕壁上的一模一樣,只怕不是在這絕壁裡,也是在絕壁附近。

不過這洞裡石頭似乎含有什麼發光的東西,看去不是很大卻很多,一顆一顆散發出柔和的光線,把這洞裡照得頗為亮堂。

張小凡仔細打量了一下這洞裡情況,覺得這似乎是在一條過道之上,一頭是一堆亂石,將道路堵得嚴嚴實實,另一頭向裡延伸,但在不遠處便拐了個彎,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況。

他在地上怔了一下,便欲起身,不料身子才動,左手在地下支撐了一下,陡然間全身劇痛,失聲叫了出來。「啊!」身子顫了一下,尤其是左手處更是疼的厲害。

「哼。」一聲冷哼,忽然從這洞裡深處傳了過來,張小凡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卻只見在那拐角處轉過一個女子,一身水綠衣裳,清麗美貌,不是那魔教小妖女又是何人?

他二人在剛才還在對峙中,此刻張小凡突然見到這魔教中人,本能地就把燒火棍舉起,凝神戒備,一時間居然把身上疼痛也忘了。

不料那叫碧瑤的少女瞪了他一眼,全然沒有動手的意思,看去神色古怪而失落,倒像是整個人提不起勁兒似的,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看你那個傻樣子,一身骨頭都斷了七、八處,居然還這麼有精神!」

張小凡眉頭一皺,但見碧瑤似乎沒有動手的意思,雖然奇怪,但還是慢慢把燒火棍放下,不料才一鬆弛,立刻間那疼痛便瀰漫了過來,忍不住又是一聲叫了出來。

碧瑤看著這正道少年齜牙咧嘴的古怪樣子,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氣氛登時緩和了下來,但笑聲過後,她卻又是一聲長嘆,頗有悲涼之意。

張小凡哼了一聲,他性子倔強,被這年輕女子笑了,大感丟臉,微怒道:「妳笑什麼?」

碧瑤看了他一眼,道:「我便是笑你了。」

張小凡聽得她如此直接,一點也不留面子,更是氣往上衝,怒道:「有什麼好笑的,妳被撞一下看看?」

碧瑤臉色一變,看她樣子就要出手教訓一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不料手方一動,忽然間卻是意味索然,嘆道:「我們都命不久矣,我還和你爭個什麼勁?」

張小凡正要戒備,忽聽得這女子說出了這般話來,不禁一呆,訝道:「妳說什麼?」

碧瑤看了他一眼,道:「這裡是個山洞,你看不出來嗎?」

張小凡道:「是啊!那又怎樣?」

碧瑤哼了一聲,手往前方那處亂石一指,道:「那裡便是唯一的出口,現在被山一般的石頭給壓住了,有本事你就開山破腹出去啊!」

張小凡張大了嘴,往那亂石看了一眼,只見洞口被巨大的石頭堵得嚴嚴實實,沒留一絲縫隙,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若論與人對敵,他這燒火棍和這身道行,還有些用處,但若用來做愚公似的開山挖地,卻當真不頂事兒。

呆了一會,他忽然想到一件要緊事,連忙回頭,道:「我記得我是撞到絕壁上掉到地上的,怎麼會到了這山洞裡來了?」

碧瑤淡淡地道:「是我把你拖進來的。」

「什麼?」張小凡為之氣結。

碧瑤看了他一眼,道:「我就落在你昏迷不不遠處,正好看到了你,此刻那黑水玄蛇又向我們追了過來,我抬頭一看,見你扯下的那棵老樹所在居然是個山洞,裡面竟還有亮光透出,而且洞口不大,便躲了進去。臨走前看你可憐,便把你也拉進來了,傻瓜!」

張小凡皺著眉頭,道:「那這洞口怎麼被埋了?」

碧瑤聳了聳肩膀,一臉倒霉神情,道:「黑水玄蛇進不來,大怒之下蛇尾一掃,打在絕壁之上,結果塌了半座山下來,把這裡,把我們,都給活埋了。」

張小凡看了她半晌,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碧瑤臉上怒意浮現,順手就抓過一塊巴掌大的石頭扔了過來,「我騙你?早知道讓你死了最好!」

張小凡躲閃不及,只得以手護頭,不料那石頭正砸在左手處,登時間痛入心腑,眼前一黑,幾乎差點又昏了過去。

碧瑤在遠處見張小凡臉色突然「刷」地白了下來,握住被石頭扔到的左手做痛苦色,心頭一跳,隨即冷冷道:「你別裝死,嘿嘿,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張小凡此刻哪裡還有力氣去理她說什麼「裝死」,只覺得自己倒是真的快要被痛死了,整個手都痛得失去了知覺。

碧瑤看了一會,見他似乎不像裝腔作勢,走上幾步來到張小凡身邊,看了兩眼,也不理張小凡的臉色,伸手在張小凡臂膀上拿捏幾下。

張小凡登時疼得冷汗直冒,怒聲道:「妳做什麼?」

碧瑤卻沒有生氣,臉上反有一絲歉意,道:「你的手骨斷了。」

張小凡哼了一聲,但他性子倔強,逕直道:「這是我被黑水玄蛇弄斷的,與妳無干。妳快快走開。」

碧瑤多看了他一眼,嘿了一聲,居然真的什麼也不說,走了開去,站在一旁,冷冷看著,大有看好戲的樣子。

張小凡本來疼痛之極,但此刻無論如何也不能在這妖女面前丟了臉面,當時強撐著站了起來,自行檢查一下,但見週身多有擦傷,但多為外傷,只有左手斷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過就算如此,這斷骨之痛也不是好忍的,他這般動了幾下,牽動傷處,冷汗又冒了出來。

張小凡咬緊牙關,依著從青雲山大竹峰上學來的一般療傷之術,本想固定手臂,不料遍地查找,卻都是形狀突兀的怪石,根本沒有一根較直的木條以固定手臂,不禁大是犯愁。

碧瑤這時站在一邊,突然開口道:「你那根棍子。」

張小凡一怔,隨即醒悟,燒火棍長一尺,正好拿來用,當下看了那少女一眼,有心說些感謝,但卻見她一臉看不起自己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強道:「我早就想到了,要妳多說。」

碧瑤嘴一抿,道:「那你倒是滿地找什麼東西?」

張小凡怒道:「我看看出路不行嗎?不找出路難道真的一輩子困死在這裡嗎?」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一事,身子一震,轉頭對碧瑤道:「對了,妳可看見了我那位同門師姐?」

碧瑤看著他焦急的樣子,怔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道:「那時人人都是性命關頭,哪還會去注意什麼別人?」

張小凡默然,心中實在擔憂,陸雪琪本來中毒未清,又遭此大難,只怕性命危險。想到此處,他長嘆一聲,低下了頭。

碧瑤的臉色卻放緩了下來,看著這少年低頭把傷臂固定在那難看的燒火棍上,不禁問道:「你和你那師姐很好嗎?」

張小凡一怔,搖頭道:「沒有,但她畢竟是我……我為什麼要告訴妳!」哼了一聲,突然醒悟過來的張小凡不再理她,撕開從身上衣服,用嘴幫忙配合右手把左手綁牢固定住了,又看了看這門口一大堆亂石,終於還是嘆了口氣,轉身向洞裡走去。

看著張小凡向裡走去,碧瑤忍不住道:「你去哪兒?」

張小凡邊走邊道:「我都被活埋在這裡了,總要看看裡面是什麼情況吧!」

碧瑤哼了一聲,但不知怎麼,在這死氣沉沉的山洞之中,她還是跟了上去,彷彿兩個人在一起,便沒有那麼心慌。

轉過拐角,呈現在張小凡面前的是和他剛才處身處差不多的一條長廊,不過寬敞了些,兩側的石壁上依然發著光,把這裡照得頗為亮堂,但腳下灰塵極厚,踩上去便有明顯的腳印。

路中間有一道腳印向前而去,看來是碧瑤剛才走進來查探時留下的。

走了一會,這條長廊就到了盡頭,但前頭卻又是一個拐角,同時隱隱傳來了水聲。

這時走在他身後的碧瑤忽然叫了一聲:「張小凡。」

「什麼?」張小凡下意識地應了一句,但立刻回頭,道:「妳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碧瑤噗哧一笑,道:「你在河陽城裡對我說了啊!」

張小凡這才想起,大感尷尬,扭過頭向前走去,同時道:「前面怎麼會有水聲?」

碧瑤沒好氣地道:「那是在這通道盡頭,有一簾小水滴下,此外就再也沒有出路了。唉!想不到我居然會死在這個地方。」

張小凡也不理她,向前走去,這般走了一會,水聲漸漸大了起來,「嘩嘩」做響。過不多時,果然看見前方通道盡頭,從洞頂直掛下一幕水簾,水花四濺,晶瑩美麗,最後落到通道盡頭一個小水潭中,若不是在這絕地之中,倒也不失為一道風景。

不過此刻無論是誰,自然都不會有什麼好心情來欣賞這道風景了。張小凡走到這瀑布跟前,仔細查看了一番,一顆心便涼了下去。

瀑布後面便是堅硬的石壁,與通道兩側的石頭沒有什麼兩樣,小水潭更清可見底,也不見水往哪裡流出,小小一個地方只怕是滲入地底的。而在上方,滴水的地方更只是在一片石壁洞頂,不知為何佈滿水珠,不停滴下,哪裡有什麼出路?

張小凡回頭,正遇上碧瑤的目光,二人對看一眼,都沉默了下來。

這個山洞之中,一時間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張小凡只覺得心亂如麻,眼看著自己身處絕境,又擔憂失蹤的陸雪琪,心煩意亂不說,左手的傷口不知是處理不好還是如何,疼痛又是一陣陣襲來,難受之極。

碧瑤看著他的樣子,不知怎麼心中有些不忍,低聲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下吧!我們慢慢再想法子出去。」

在這絕地之中,張小凡原本對她的敵意也似乎淡了下來。若是在外面世界,他自然與這魔教妖女勢不兩立,但此時此地,二人都快一起死在這裡了,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門派之見?

張小凡默默坐下,怔怔地看著周圍,最後向那滴水地上邊石壁看去,心中暗想:想不到自己第一次下山便受到如此多的挫折,如今更是身處死地,若是師父知道了,只怕又要大罵一頓不肖弟子了吧!若是靈兒師姐知道了,也不知她……

碧瑤從旁邊看來,見張小凡神情忽然有些古怪,忍不住道:「你在想什麼?」

張小凡驚醒,臉上一紅,但如何肯說實話,眼睛一瞄,隨口扯開話題道:「這死靈淵裡就是怪事多,妳看這洞頂石壁上有幾塊紅色的地方,水珠流過,都被映成了像血一樣……」

碧瑤忽然一躍而起,瞪大眼睛,神色緊張,急道:「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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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滴血洞


張小凡沒料到碧瑤竟有如此大的反應,被她嚇了一跳,指著洞頂道:「那裡有幾塊紅色的石頭……」

碧瑤立刻走近,向洞頂仔細看去,果然透過水珠,在洞頂石壁上共有七塊半個巴掌大的紅色石頭鑲在洞頂,石質紋理與旁邊的石頭一般無二,只有顏色不同。

張小凡見碧瑤神色緊張,全神貫注地看著洞頂石壁,心中也頗為好奇,站了起來向那處看去,只見洞頂那七塊紅色石頭歪歪扭扭地布在洞頂,看去倒像是個古怪的勺子形狀。

尤其是那顏色,也不知在這洞中被水沖刷了多少年,依然殷紅如血,甚至連晶瑩的水珠流過這些紅石時,都被它映成了像鮮血一般的紅色,然後滴落下來,便如血滴從洞頂滴落。不過一旦離那些紅石遠了,這些水珠就又恢復了原來的透明樣子。

他這看著,忽然聽到身邊碧瑤口中唸唸有詞:「滴血洞,滴血洞,滴血……哈!」碧瑤忽然喜形於色,右手用力一拍張小凡,張小凡臉色頓時白了一下,這一掌之力當真不輕。

張小凡心中大怒,正欲喝問,卻見那女子嫣然微笑,竟是全不在意,一臉興奮之情,道:「好你個黑心老鬼,居然把滴血洞建到這麼個地方,難怪八百年來我們找了數十次也找不到。」

張小凡心中驚訝,但在腦海中轉念一想,隨即聯想到剛見面時碧瑤就曾喝問自己「滴血洞」一事,心中頓時明白過來,哼了一聲,道:「妖魔邪道!」

碧瑤心情此刻大佳,居然也不生氣,笑盈盈地道:「我便是妖魔邪道,那又怎樣?我還要多謝你幫我找到這個地方哪!」

張小凡心裡更是老大的不情願,尤其是看了碧瑤此刻越發美麗的笑顏,深心處不知從哪裡騰起一股無名火來,只覺得自己無意中幫了魔教妖女的大忙,只怕日後被師門長輩知道了,非得責罰不可。

不過剛想到此處,卻又隨即想起,自己此刻連出去都不能,還想什麼以後的事,登時便洩了氣,一聲不吭地坐了下來。

碧瑤此刻卻大是歡喜,根本沒在意張小凡莫名其妙的神情。魔教歷史極久,門中派系林立,數目繁多,時有興亡。

八百年前黑心老人所在的煉血堂一系,便是號稱當時魔教第一派系,實力堅強,高手如雲,黑心老人自己更是修真道上的老祖宗。但其後歲月變遷,又與正道幾番爭鬥,煉血堂逐漸衰落,被其他派系取而代之。

當今之世,魔教中四大派系為首並立,分別為合歡派、萬毒門、長生堂、鬼王宗,但若論到聲勢之盛,卻無一比得上當年盛極一時的煉血堂。

而在魔教之中,這八百年來,一直傳說當年正魔大戰之後,煉血堂主要首腦雖然盡皆戰死,但多有密寶法器被收藏於煉血堂根基之地「萬蝠古窟」地下一個叫「滴血洞」的秘密所在。

這八百年來,不知道有多少魔教中人暗中偷下萬蝠古窟,甚至連死靈淵也被找了個遍,但都是空手而歸。

碧瑤本人雖然年紀輕輕,但已然是這四大派閥之一「鬼王宗」裡的重要人物,此次來「死靈淵」這等大凶險之地,更是得了鬼王宗宗主的重託。如今這八百年來無數前輩做不到的事情找不著的地方,就在她的面前,她如何還不歡喜,一時竟完全忘了自己正身處絕地。

碧瑤心中歡喜,目不轉睛地盯著洞頂,隨即便騰身而起,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摸這些紅色石頭,但覺得觸手冰涼,卻與旁邊的石塊並無兩樣。她又把這些紅石輕輕敲打,也沒什麼反應,這時她的神色除了興奮之外,已多了幾分緊張。

只見她隨後拉、敲、掀、砸、拽,什麼手法都用上了,每一顆紅石也都碰過了,但一切如常,並無什麼異樣事發生。

張小凡在下面看了,心中一陣高興,忍不住笑道:「我看這根本就不是滴血洞,是妳自己猜錯了吧!」

碧瑤無奈,落到地上,狠狠瞪了張小凡一眼,但心中卻也不無疑惑,難道真的是自己猜錯了?

在接下來的兩個時辰裡,張小凡就坐在地上,看著碧瑤這個身著水綠衣裳的少女,眉頭緊皺,來回踱步,苦苦思索,不時騰身而起用新想出的法子對付那些紅石,但無一不是無功而返。

看著看著,張小凡忽然覺得腹中「咕咕」叫了兩聲,卻是肚子餓了。他伸手到懷中,想拿些隨身帶著的乾糧充飢,不料一掏竟是空的,想來多半是剛才落入水中不慎丟失了。這一下登時是叫苦不迭,眼下肚子飢餓,在這山洞裡又沒有東西可吃,身前這小水潭裡水是清澈的很,但卻是清得連條小魚小蝦也沒見到。

眼看著腹中饑感越來越重,越來越是難受,張小凡無計可施,只得捧了口清水喝了下去,卻完全不頂事兒。

他慘然嘆息,看來只怕是要餓死在這裡了。

這時的碧瑤卻全然沒有飢餓的感覺,整副心思都在那七顆紅石之上,但忙了半天,終究一無所獲,頹然坐倒,但眼睛仍然望著那些紅石,怔怔出神。

張小凡在一旁看著她那樣子,忍不住提醒她道:「妳看那個有什麼用,我們再不想法子出去,只怕先餓死在這裡了。」

碧瑤身子動了一下,這才似乎記起身邊還有個正道中的小弟子,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忽然道:「你肚子餓了?」

張小凡如何肯在她面前丟這個臉,立刻把頭一揚,道:「沒有。」

「咕咕,咕咕」,他肚子似乎和他作對一般,在他說完之後,緊接著叫了兩聲。

碧瑤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張小凡臉色漲紅,大感赫然,恨不得有個地縫鑽了進去。

碧瑤笑了兩聲,卻從懷裡拿出了一份乾糧遞給張小凡,正色道:「我看你還是快些幫我想想,怎麼解開這滴血洞的開門方法吧!」

張小凡哼了一聲,轉開頭去,不去看那乾糧,斷然道:「妳以為一份乾糧就可以收買我了,妄想!」

碧瑤怔了一下,眼珠一轉,隨即微笑道:「你錯了,我是說眼下我們身在絕地,若無出路就真的只好死在這裡了。但眼前有個滴血洞,我們找出這洞裡所在,便有另外一條出路也說不定呢!」

張小凡聽了一想,倒也有幾分道理,為求活命,先找到這什麼滴血洞也不失為一個出路,否則真的只有等死了。

但他性子頗倔,硬是不理碧瑤遞過來的乾糧,站起身來,再次向那些紅石看去,碧瑤也不生氣,只是看著他的身影,微微一笑,也站了起來,向洞頂看去。

那七顆排列的像是勺子的紅石就這般在洞頂石壁之內,除了顏色殷紅,便和周圍石頭完全沒有兩樣,張小凡看了半晌,卻完全是一無所獲,有心上去逐一敲打,但一想到剛才碧瑤在上邊什麼方法沒試過,便放棄了。

這兩人從一開始的抬頭觀察,到後來累了坐到地上,再後來張小凡乾脆也顧不得什麼禮儀,將死之人就那樣了,居然躺到了地上,望著洞頂,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依然沒有什麼發現,到了最後竟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才醒了過來,睜眼一看,卻見碧瑤居然還瞪著一雙明眸,死死看著那七顆紅石。

張小凡心中此刻倒也對這女子有了幾分佩服,坐起身來,不料身子才動,忽然間肚子又是「咕咕」叫了起來,看來是餓得狠了,根本不給主人面子。

這山洞中本來除了滴水聲就再沒有其他聲響,「咕咕」之聲在這裡響起來,登時傳入了碧瑤耳中,轉頭看了過來。

張小凡幾無地自容,這人可以死,面子卻是萬萬不能丟的,立刻把頭轉向另一邊,不去看碧瑤,但臉上仍是覺得一陣發熱,訕訕乾笑兩聲,走到那小水潭邊,想捧些清水喝,稍解飢渴。

這水潭之中的清水,只怕都是地底湧出的山泉,冰涼之外,清澈爽口,更彷彿有一些甜味,但張小凡喝了兩口,肚中飢餓感覺卻更是強烈了。

畢竟水不能當飯吃,張小凡輕嘆一聲,望著這水面怔怔發呆,但見水珠從洞頂石壁上滴落,打入水面,蕩起層層漣漪,一圈一圈地飄了出去。而在水面之下,倒映出他有些憔悴的臉,微微發紅……

微微發紅?

張小凡突然驚覺,怎麼水中倒影會有紅色出現,急忙凝神看去,果然看見自己在水中倒影的臉上有幾塊紅斑,但隨即卻發現不對,仔細一看,又抬頭向石壁上看去,原來是那些洞頂石壁上的紅石倒映在水中,和自己的倒影重合起來,才有這種情況。

張小凡這才鬆了口氣,但便在此時,心中一動,往後退了一步,凝視水中,但見水波蕩漾,果然漸漸在水潭裡緩緩浮現出七顆紅色石子的倒影。因為是倒影的關係,此刻它們的排列,已不再是那古怪的勺子形狀,反而有點像是一個人的手掌。

張小凡站在原地,一時沒有說話,那一刻他忽然有些猶豫,就像突然感覺自己站到了一個路口,不知道何去何從?

這感覺一閃即過,他轉過身,回過頭:「喂!」

碧瑤還在看著頭頂的石壁,漫不經心地道:「我不叫喂,這是你當初和我見面時說的。」

張小凡一窒,原本到嘴邊的話幾乎倒灌了回來,但不知怎麼,他對著這看去有些輕乎的女子,卻有了異乎尋常的耐力,道:「那妳叫什麼?」

碧瑤轉過頭來,面上露出了微笑,道:「我叫碧瑤。」

張小凡在心裡念了兩句,搖了搖頭,道:「妳過來這裡看看吧!」

碧瑤微感詫異,站起身走了過來,道:「什麼?」

張小凡一指水面,碧瑤俯身看去,只見水面上水波蕩漾,但集中精神之後,便慢慢看清了那七顆紅石在水中如手掌一般的倒影。

碧瑤身子一震,疾轉過身,道:「這是……」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我也是無意中看見的,也許不是也說不定……」

他話未說完,碧瑤已然截道:「不管怎樣,我們都要試試。」說著更不廢話,嘩的一聲便跨入水中。

張小凡吃了一驚,只見在片刻之間,滴落的水珠便已打濕了碧瑤身上的衣裳,但她卻絲毫不曾在意,只是屏息等待著。

因為她踏入而散亂的水面,漸漸又平息了下來,碧瑤安靜地等待著水面中重新出現那七顆紅石的倒影。張小凡從岸上看去,只見那一顆顆如珍珠般的晶瑩水珠從空中輕輕飄落,落在這美麗女子的髮上、肩上,落在她的臉上、衣上。

透明清澈的水珠,從她烏黑的髮梢,滑落下來,慢慢流過她雪白的肌膚,彷彿連她的臉也美麗的幾乎透明了。

張小凡忽然看得癡了,只覺得這洞裡原本嘩嘩做響的水聲忽然遠去,在他眼中只有面前這個站在水中如出水芙蓉般的清麗女子,帶著動人心魄的美麗,撲面而來。

七顆紅石的倒影,慢慢浮現了出來,像是一個手掌,安靜地在水中浮沉。碧瑤看準了位置,緩緩伸開右手,在那手掌的位置,按了下去。

她玉一般的手穿過了溫柔的水波,向下伸去,紅石在水中的倒影幽幽地飄動起來,水面上波光粼粼,不知反射著哪裡來的光芒,把這美麗女子的臉龐,照得微微發亮。

水潭很淺,碧瑤的手很快接觸到了潭底,有一層沙石薄薄地舖在水底,觸手處,碧瑤便感覺到手下有五個稍稍突起的地方,正在自己手掌的五個指尖。她心中一喜,用手輕拂,果然在這沙石之下,有五塊鑲在地底的小石,隱隱泛著紅光。

碧瑤更不多想,五指用力,向下按去,然後抬頭。

沒有絲毫的動靜。

碧瑤臉上的歡喜一下子凝住了,她的目光與岸上的張小凡相接了片刻,又轉了回來。

張小凡剛想對她說兩句安慰的話,忽然只見碧瑤又似想起來了什麼,凝神看著水面,在另兩點紅石的倒影附近仔細查找,果然又找出了兩塊小石,這一次她似乎比較緊張,小心翼翼地把左手也按了上去,然後,同時把七顆小石按下。

曾經有那麼一個瞬間,張小凡和碧瑤都以為又失敗了,這個山洞裡一片寂靜,除了滴水聲就沒有其他的聲音。

然而,就在他們等待了漫長的一刻之後,一陣刺耳但卻沉重的「喀喀」聲在這山洞中響了起來。

碧瑤和張小凡同時看去,只見在水簾背後,那曾經天衣無縫、堅硬之極的石壁,竟是整塊的向後退了進去,雖然緩慢,但終於露出了一個新的洞口。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這秘洞的開啟,心中有些激動,有些畏懼,但在深心處,彷彿他自己也不願承認的,他還有些好奇。

這八百年來的魔教重地,裡面究竟會有什麼呢?

碧瑤緩緩走上了岸,站到他的身邊,眼中眼波流動,盈盈儘是笑意,張小凡看了她一眼,但見她肌膚如雪,清麗無雙,臉畔更有晶瑩水珠輕輕滑落,掉了下來,幾乎如打在心田一般。

他身子一震,不敢再看,轉過頭去,低聲道:「恭喜妳了。」

碧瑤彷彿怔了一下,但看著他的眼中笑意絲毫不減,聲音也顯得帶了幾分溫柔,道:「這都是你細心。」

張小凡不知怎麼,嘴裡有些發乾,臉上有些臊熱,向旁邊走了一步,下意識地離這女子遠了些,道:「那妳還不進去看看?」

碧瑤看著他,忽然微笑道:「你好像有點怕我?」

張小凡立刻把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道:「沒有,沒有……」

碧瑤看了他半晌,點了點頭,但臉上依舊有著笑意,道:「那我們一起進去吧!」

張小凡吃了一驚,猶豫了一下,道:「不,不好,這裡是妳們魔教的地方,還是妳自己……」

碧瑤哼了一聲,道:「那如果裡面有出路,莫非你也不肯進去了?」

張小凡呆了一下,抓了抓頭,道:「那倒也是,那,那我們走吧!」

碧瑤露出笑容,點了點頭,再次踏入水裡,穿過水簾,走進了那個洞中,張小凡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跟了上去。

這是一個幽深的隧道,洞側石壁上發光的事物明顯比外邊通道上少了許多,雖然勉強還能看到道路,但非常昏暗。

張小凡與碧瑤走的很是小心,畢竟八百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到此,誰都不知道當年煉血堂的那些老怪物老傢伙們會不會留下一些特別厲害的禁制。

這一路之上,倒也太平,並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只是這通道頗為曲折,又深且長,而且慢慢向上,張小凡心裡粗算,只怕自己和碧瑤兩人此刻已到了這山腹中心。

他正思索處,走在前頭的碧瑤忽然停下了腳步,低聲道:「到了。」

張小凡心頭一跳,向前看去,只見在前方隧道盡頭,一絲明亮的光線照了過來,那裡隱隱看見是一個大的石室。二人對望一眼,碧瑤當先邁步,向那裡走了過去。

漸漸接近了,二人也看清了這石室情況,整個石室呈圓形形狀,隧道正在石室中間,而在它對面,居然還有一條通道向裡延伸,看來這並不是唯一的盡頭。

在石室左邊,放著兩尊巨大的石刻雕像,一尊慈眉善目,微笑而立,一身衣裳被刻的如風吹拂般栩栩如生,倒有點像是佛門的觀音菩薩。

另一尊卻完全是不同的模樣,猙獰凶惡,黑臉鬼角,八手四頭,甚至在嘴邊還刻著一絲鮮血流下,令人看了不寒而慄。

此外在這兩尊雕像前面,還有一張石桌,上邊一個香爐,旁邊放著幾包香燭,都是灰塵遍佈,估計這八百年來從未有過香火。

至於這石室的另一頭,卻只有幾個蒲團,隨意地扔在地上,沒有什麼其他東西。

張小凡看在眼中,正詫異處,卻見碧瑤神色鄭重,走上前去拿起一個蒲團,抖去塵土後放到雕像石桌前,然後拿起桌上香燭,用自己懷裡的火石打著了點上,插入香爐之中,又走回到蒲團之前,一臉肅然地跪了下去。

石室之中,但見輕煙徐徐飄起,她匍匐在地。

張小凡站在她的身後,聽見了她的聲音迴響在這個石室之中。

「幽明聖母,天煞明王,聖教四十三代弟子碧瑤誠心拜見。聖教遭厄,衰微已久,無數教眾,披肝瀝膽,為興聖教,前仆後繼。唯願聖母明王,垂憐蒼生,賜我福祉,再興聖教,渡化眾生,共登長生不死極樂歡喜境!」

張小凡微一思索,便明白了過來,這兩尊神像只怕就是魔教中人供奉的邪神,不禁冷笑一聲,轉過頭去,不再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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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書


只見碧瑤鄭重其事、滿臉虔誠地磕了三個頭,這才站起,瞄了張小凡一眼,只見他眼看別處,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眉頭皺了一下,卻也沒說什麼,淡淡道:「走吧!」

張小凡本來在與她走進來的時候,在那隧道之中,心裡對這女子倒有了幾分好感親近,但此刻見到這兩尊邪神,登時想起了門派之別,想起了自小起師長的教誨,神色間自然就冷了下來,微微點了點頭,道:「好。」

碧瑤看了他一眼,便向更深處走了進去,張小凡跟在她的身後,這一次倒沒走多遠,又進了一個寬敞地方。但這裡卻不像是外邊那個石室般裝修過,而是一個鐘乳倒懸怪石突兀的山洞,洞裡各色鐘乳石千奇百怪,顏色也是異彩紛呈,而在二人面前,洞口處立著一大塊巨碑,上邊龍飛鳳舞地刻著十個大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十個大字,每一字幾乎都有半人大小,筆意古拙,筆勢蒼勁,直走龍蛇,竟有迎面而出,呼嘯蒼穹之勢。

張小凡初看還沒什麼,但注視片刻之後,忽覺得頭腦一昏,整個人竟是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

他心中大吃一驚,連忙定了定神,但見那字依然還在碑上,紋絲不動,只是這氣魄當真嚇人。

張小凡心中吃驚,轉眼見碧瑤已繞過巨碑,向山洞深處走去,便也跟了上去。繞過石碑,只見在那背後,到處都是奇形怪狀的鐘乳石,二人在石林中繞了一會,走在前頭的碧瑤忽然停了下來,失聲輕呼。

而幾乎與此同時,張小凡突然發覺,自己用來固定手臂的燒火棍,忽然泛起了奇異的光芒,尤其是燒火棍前段那顆珠子,更是亮起了不同尋常的青光,但這一次卻是柔和的,就像是遇見了多年未見的老友,老熟人一般,帶著不盡的思念與眷念。

張小凡驚訝地向前看去,目光透過碧瑤的身旁,他看到前邊讓碧瑤吃驚的情景:洞底是一面光滑的石壁,石壁兩側各有一條隧道,通往不知名處,但在這石壁之下,卻是一塊青石平台,上面竟有一具骷髏,成端坐形狀,安靜地坐在那裡。

而燒火棍上的那一顆珠子,此刻就對著這具骷髏,泛起了青色的柔和的光。

碧瑤站在前邊,沒有注意到張小凡奇怪的表情和他手上燒火棍的變化,在最初的驚嚇之後,她迅速鎮定了下來。

畢竟她是魔教中人,又豈會害怕一具骷髏,當下走上前去,仔細看了看,卻也沒看出什麼意外,轉夠頭來對張小凡笑道:「說不定這位就是八百年前威震天下的黑心老鬼呢!」

張小凡自然對這魔教中人沒什麼好感,哼了一聲,道:「我們還是快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出路吧?」

碧瑤瞄了他一眼,抿了抿嘴,道:「要找你自己找吧!」

張小凡呆了一下,有些拉不下面子,哼了一聲,居然轉過身就往左邊的隧道走了進去。

沒走兩步,他便在暗地裡對自己搖頭,覺得自己面對這魔教女子怎麼如此沉不住氣,一受激便這麼大反應,只怕此刻她看在眼中,正譏諷嘲笑也說不定。

但想歸想,既然踏出了腳步就不可能再回頭了,走了幾步,身後卻沒有什麼動靜,看來碧瑤沒有跟上來,張小凡不知怎地,心裡似乎有些失落,但隨即暗罵了自己一聲「沒出息」,振作精神,往這隧道深處小心地走去。

張小凡現在所處的這一條隧道與外面來時的路並無兩樣,但卻幽深靜謐的多,往深遠處看去,幾乎便是一片昏暗,而且道路似乎也比較長,真想不通當年那些魔教煉血堂的人是怎麼開出這麼浩大的工程的。

就這般走了好一會兒,張小凡忽然發覺,前頭漸漸亮了起來,他心中一喜,加快腳步走上前去,只見前方道路盡頭散發出柔和的光線,在黑暗中分外清晰,如溫柔的觸手,誘惑著世間人們。

張小凡深深呼吸,踩入了那片光明之中。


碧瑤看著張小凡的身影消失在那條隧道之中,怔了一下,臉色沉了下來。她父親是魔教中位高權重的人物,自小開始她便有如公主一般,哪有人膽敢違逆於她。

不料今日在此絕境,卻遇上個正道中年紀不大、脾氣不小的傢伙,不由得她不生氣。

說起來,張小凡在青雲山時,也是個和氣的少年,為何在與碧瑤一起時便磕磕碰碰,除了門戶之見外,只怕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這些事碧瑤自然是不得而知,但張小凡幾次三番與她過不去卻是真真地看在眼裡,心裡老大的不舒服,但目前兩人都在絕地之中,也不好動手教訓這個小子,只得哼了一聲,記在心裡,但要讓碧瑤委屈自己跟著張小凡去,卻是絕無可能。

只見她幾乎沒有思索,轉過身子,便往右手邊那條隧道走了進去。

走了幾步,碧瑤便感覺這是一條和外邊隧道差不多的道路,但石壁兩旁裡發光的事物卻少了些,顯得隧道有些昏暗。

還好,這條路卻並不很長,很快碧瑤就走到了盡頭,又一次踏入了一個石室之中。

這是個中等大小的石室,一側擺著許多架子,一側卻堆著一堆垃圾,多是些鐵器,諸如刀、劍、槍等,大都殘損不堪。比較顯目的是在最上面還隨意丟著一把斧頭,通體鐵銹,頗為巨大,也還完整,看去整把都像是鐵鑄的一般。

碧瑤看了兩眼便沒了興趣,轉身走到那些架子邊,略一細看,臉上首先露出大喜之色,但不多久便不由自主地換成了失望之色。

只見架子上一格一格地都放著標籤,上邊有些字早都模糊了,但還有些字勉強看得清的,卻無不讓人怦然心動,都是些如:「五嶽神戟」、「觀月索」、「離人錐」等名稱。

碧瑤自小長於魔教,父親更是位博古通今的奇才,家學淵博,自然知道這些都是魔教傳聞中一等一的法器秘寶,如何不喜?可惜在這些架子之上,卻大都徒有標籤而無實物,空歡喜一場。

她嘆了口氣,卻仍心存僥倖,在這些架子上一一看了過去,只見每個架子中都空空如也。許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居然在最後一個格子中給她發現了還放著一個小鐵盒子,但這個架子上卻沒有標籤,也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

碧瑤心中一陣歡喜,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這盒子拿起,只覺入手頗為沉重,輕輕搖了幾下,卻沒有什麼聲響發出。

碧瑤微一沉吟,隨即把這鐵盒放在地下,深深呼吸,凝神戒備,右手一揮,頓時石室中白光泛起,一朵玉一般的花朵突現在空中,同時發出淡淡幽香。

碧瑤神色肅然,右手翻轉,那凌空而立的小花光芒大盛,飛到那鐵盒上方,白色的光芒籠罩住了整個鐵盒。

然後,碧瑤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打開小盒。一按到那鐵盒蓋子上,碧瑤便感覺這盒子似乎沒有上鎖,她眉頭一皺,眼中警惕之色更重,咬咬貝齒,一狠心打開了鐵盒蓋子。

便只聽得「喀」的一聲輕響,還沒看清鐵盒之內是什麼東西,一股黑氣先冒了出來。

碧瑤臉色大變,幾乎是如觸電般倒翻了出去,而在鐵盒上方的那朵白色小花即時衝下,黑氣頓時被白光罩住,幾番衝動卻不得而出,片刻之後,便見黑氣漸漸萎縮,而那玉一般的白色小花卻漸漸變黑,竟是把這黑氣給吸了進去。

直到黑氣完全消散之後,碧瑤也等了好一會兒才走了過來,她凝神向自己那小花看去,她父親費大心血為她專門煉造的奇寶「傷心奇花」,此刻原本白玉一般的花瓣竟已完全成了紫黑之色,看去倒有幾分猙獰。

碧瑤臉色微變,低聲道:「『古屍毒』!黑心老鬼當真是黑了心了,居然煉這種東西!」

她一邊低聲咒罵著魔教前輩黑心老人,一邊把目光投入了那鐵盒之中。

那裡面很簡單,小小一個鐵盒裡只放著一樣東西:一個金黃色澤,完好如新的小鈴鐺。

碧瑤呆了一下,沒想到這鐵盒中放了「古屍毒」這般罕見劇毒之物,居然只是守著這麼個小鈴鐺,她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麼古怪來,沉吟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拿起這個小鈴鐺。

「叮噹」。

一聲清脆的聲響,如在人心田迴盪一般,在這安靜了八百年的秘密石室之中,迴響起來。

碧瑤拎起這個鈴鐺,但見鈴心精巧細緻,一條細細鐵索繫在鈴身上,微一搖動,鈴心輕輕撞擊鈴身,又一次地發出聲音。

「叮……叮噹。」

碧瑤看在眼裡,少女心性,很是喜歡,剛才的失望之情也沖淡了不少,當下仔細又查看了一下,的確沒有什麼古怪,好像就是一個普通的製作精巧的鈴鐺。

不過黑心老人收藏的如此神秘慎重,這鈴鐺必然有不平凡之處,待有機會出去再去問問父親好了。

碧瑤如此一想,便定下心來,但看著這小鈴鐺卻越來越是喜歡,便把它繫在腰間,身子轉動,果然發出了一陣陣清脆鈴音,悅耳之極,碧瑤大是得意,連連點頭。

其後,她又仔細檢查了一番這間石室,但卻再無收穫,甚至她連那堆垃圾也檢查過了,也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更不用說有什麼出路了。

忙完之後,碧瑤慢慢站起,是去看看那個傻小子那邊情況的時候了。

走出石室之前,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這石室中依然雜亂,那堆垃圾被她翻過之後,更是亂了,各種兵器丟了一地,那把大斧頭也隨意地丟在牆角。

隨後,她走出了這間石室。


張小凡剛才進去的左手邊的隧道,比碧瑤進的右手邊那條路要長得多了,碧瑤走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了光線亮起,但裡面情況卻還是看不清楚,但不知為何裡面什麼動靜也沒有,她心裡有了一絲隱隱的擔憂,這魔教中古怪殘忍的東西極多,詭異難測,會不會……

她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走入了那間石室之中,仔細一看,這才放下心來,只見張小凡正站在石室之中,看著石壁之上,怔怔出神。

碧瑤鬆了一口氣,這才仔細觀察這間石室,只見這石室比剛才她到的那個石室大了不少,但卻是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但在石室堅硬的石壁之上,卻刻著密密麻麻的石刻文字,張小凡此刻緊皺眉頭看著的,便正是這些東西了。

碧瑤皺了皺眉,走了前去,看了看,登時臉上露出喜色,只見在這通篇石刻開頭,只刻著兩大字。

天書!

「天書,這是天書啊!」碧瑤竟忍不住歡呼起來。

張小凡身子一震,這才發覺碧瑤來到身邊,但他的注意力卻似乎只在她的話上:「天書?妳知道這天書是什麼東西嗎?」

碧瑤瞪了他一眼,道:「我怎麼會不知道,這『天書』是我們聖教經典,從古相傳至今,所有聖教弟子的神通大法,都是從這天書中領悟而出的。」

張小凡身子又是一震,臉上大有迷惘之意,轉過頭去盯著牆上石刻,過了半晌,卻低聲道:「不會的,不可能的!」

碧瑤臉色一沉,道:「這是我們聖教經典,乃是我道絕密,你不是說我們是邪魔外道嗎?怎麼還偷看?」

張小凡卻似乎聽若不聞,眼中只有那些刻在牆上的文字。

「天書.第一卷」

夫天地造化,蓋謂混沌之時,蒙昧未分,日月含其輝,天地混其體,廓然既變,清濁乃陳。

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久。然天地萬物,皆有其相,眾生沉迷,惑於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以為眾相故,心生三毒三懼三恐怖,不可久矣。

天象無刑,道褒無名,是故說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即達光明。持一正道,內體自性,天地以本為心者也。

故動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見也。

故無實無虛也。

故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也。

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

……(註一)

碧瑤哼了一聲,本想發怒,但轉念一想,卻又沒說什麼,也往牆上看去,只看了幾句,便只覺得頭腦發昏,倒也有些佩服起張小凡來,這麼枯澀的文字他居然也看得進去。

但轉頭一看張小凡,卻是微吃一驚,只見他臉上滿是痛苦迷惘之色,整個人竟是微微顫抖,說不出的詭異之情。

其實換了世間任何一人,只怕也沒有張小凡此時的心境激動。這號稱魔教經典的「天書」,這段號稱總綱的文字,看在張小凡的眼中,卻幾乎字字如刀,直刺入了他的心底,甚至比他小時候,發現青雲門道家修真法門與普智傳於他的佛門「大梵般若」修習法門截然相反時,帶給他的衝擊還要大上百倍。

從這段文字之中,他竟赫然發現,他從小暗地裡以為的道、佛兩家根本迥異的修真道法,在這裡竟隱隱有殊途同歸的趨勢。即便這樣,他縱然吃驚,但也還能接受,但接著看下去,他臉色卻已漸漸蒼白,只因在這號稱魔教經典的「天書」之中,他發現了一個大秘密。

這魔教之中諸般神通異法,偏激特異,但根源之上,便在這「天書」之中。道家講究身御自然造化,佛門注重體悟自性,而天書之中,卻似乎面面俱到,既有道家思想,也涉及佛門的大法。

換了另一個人比如碧瑤,看了這些文字自然沒什麼想法,總以為是自己祖師留下的大神通,但在這世間唯一通曉道、佛兩家真法的張小凡看來,這事卻大是可怖。

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揮之不去地纏繞著他。

究竟什麼才是對的?

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下去,臉色蒼白,心神激盪,帶著狂熱與奇異的好奇飢渴,隱隱只覺得一個大秘密就在自己眼前,卻始終摸不到,看不著,卻又更加地吸引著自己,往那個目的奔去。

只是,在他心裡,也有了幾分恐懼,這是不是應該的呢?

碧瑤看了張小凡半晌,見他依然全神貫注地看著牆上石刻,表情古怪,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就站在他的旁邊,心中沒來由地一陣惱火,冷哼一聲,不料張小凡充耳不聞,什麼動靜也沒有。

碧瑤嘴角一抿,大是惱怒,但不知怎麼就是不想出手教訓這個人,恨恨一轉身走了出去,臨走時還大力踩出腳步聲,可惜那傻小子還是沒有一點反應。

碧瑤怒氣沖沖地走出石室,回到鐘乳石洞裡,對著那具骷髏生起了悶氣,本來想想也沒什麼的,但看那小子卻怎麼也不順眼,越想越怒,再一看手邊那朵原本漂亮的「傷心花」現在一片烏黑,登時把怒氣遷到黑心老人頭上。

她指著那具骷髏怒道:「你這個死老鬼,死了八百年還要害人害我,害得我的玉花變得……變得……」

一句話接不下去,碧瑤肝火越來越大,更不多說,袖袍一揮,「傷心花」飛出去在那骷髏上轉了一圈回來,片刻之後,只聽得刺耳的骨裂之聲響起,「喀喀」響處,那具骷髏竟是四分五裂地倒了下來。

出手之後,碧瑤的氣才緩了些,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後悔,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那麼大的氣,但轉眼一看,卻是吃了一驚,原來剛才被骷髏遮住的石壁之上,居然還有幾行字在那兒,連忙走過去細看,只見牆上寫著四行字。

鈴鐺咽,百花凋,

人影漸瘦鬢如霜。

深情苦,一生苦,

癡情只為無情苦。

註一:此段總綱文字參考書目:「道德經」、「金剛經」、「壇經」、「晉書.紀瞻傳」、「周易復卦彖傳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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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 金鈴


碧瑤怔了一下,又仔細看了一遍,只見這四行字筆勢勁道都較為細致,與剛才石室中的天書石刻大不相同,看來是另外一人的所為。而看這話里意思,倒像是一位痴情女子幽怨的話語,只是卻又怎會在這魔教重地「滴血洞」里出現,當真奇怪。

她尋思許久,卻依然沒有想出什麼結果,當下搖了搖頭,正欲放棄不想,不料一轉過身,赫然卻見到張小凡不知什麼時候,竟然無聲無息地從那石室中走了出來,站在自己背後,而且臉上表情古怪,似沉痛又似驚訝,好象還有幾分迷惘,看去眉頭緊皺,肌肉微微扭曲,幾乎有些猙獰了。

碧瑤嚇了一大跳,忍不住發出「呀」的一聲呼喊,向頭退了一步。那個精巧的小鈴鐺在她腰間輕輕震動,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回蕩在這個山洞里。

張小凡听到了鈴鐺的聲音,身子一震,仿佛突然驚醒一般,臉色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但取而代之的卻是困惑之意。剛才他正在石室中對著天書石刻苦思不已,突然間手邊那根燒火棍如驚醒一般,亮了起來不說,那冰涼感覺幾乎是在瞬間就布滿他的全身,然後,他就像是下意識般走了出來,直到看見了那堆碎裂的骷髏。

張小凡向著綁在自己左手邊的燒火棍看了過去,只見¥依然亮著,泛起淡淡青光,正對著那具已碎裂倒下的骷髏,就像是對著故人哀悼一般。

張小凡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有這個想法,但看著這具骷髏,深心處他竟也有些傷感,雖然明明知道在這里死去的這個人,必定就是魔教煉血堂中的重要人物,說不定正如碧瑤所說的就是黑心老人本人,但不知怎麼,他就是對這具骷髏有幾分親近之意。

燒火棍的光彩漸漸暗淡了下去,回復到難看的黑色,一動不動,張小凡卻依然注視著骷髏,然後在碧瑤的注視下,緩緩地走了上去。

碧瑤哼了一聲,閃身擋在了他的身前,冷笑道︰「雖然我對黑心老鬼沒什麼好感,而且派系不同,但我們都是聖教弟子,都在幽明聖母天煞明王座前立過重誓,你若想對他法身無禮,我可不答應。」

張小凡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應道︰「他現在粉身碎骨,只怕是拜你所賜吧。」

碧瑤臉上一紅,但詞鋒絲毫不讓,決然道︰「我自然會對聖母明王懺悔,但決不容你也來無禮!」

張小凡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碧瑤一呆,見他神情平和,並無仇恨之色,只覺得這青雲門的少年似乎與以往見到的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正道人士大不一樣,猶豫之間,卻被張小凡從身旁走了過去。她遲疑了片刻,轉過身向他看去。

張小凡走到那堆骷髏的面前,只見年歲久遠,慘白的骨骼上都已泛起了幽幽的微綠光彩,剛才碧瑤那一下重擊,胸部以下的骨骼都已散了去,只有頭骨還完好,落在所有骨骼的最上方,空洞的兩眼,正對著張小凡。

張小凡打了個寒顫,隱隱覺得,這眼中竟仿佛還有魂魄存在一般,注視著他。但他終究還是走了上去,慢慢伸手把這些散亂的骨骼攏好一堆,冰涼的感覺從骨骼上傳了過來,卻沒有了恐怖畏懼的感覺。

仿佛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張小凡深心中,像是松了口氣的感覺,一種做了該做的事解脫的心情,雖然奇怪,但他卻真得有這種感覺,心下卻暗自想到︰這燒火棍實在太過古怪了,若這次有命回去,看來一定要問問師父才是。

他把這事做完,正欲直身站起,便在這時,他眼角余光卻瞄到在剛才那具骷髏所坐之地,竟也因他把骨骼掃開,隱隱露出了些字跡出來,忍不住「咦」了一聲。

站在一側的碧瑤本來冷冷地看著張小凡做著這些古怪之事,突然听到張小凡似有什麼發現地一聲低呼,好奇心起,也走了過去,向那處看去,只見那里竟也刻著幾行字︰

芳心苦,忍回顧,
悔不及,難相處。
金鈴清脆噬血誤,
一生總......

到了第四句話,筆勢越來越是無力,尤其是到了第三個「總」字,更是潦草,幾乎已分辨不出,最後更是一筆帶過,就此斷了,看來到此處,所寫之人也無力再寫下去了。

山洞之中,張小凡與碧瑤都是一陣沉默,兩人都隱隱感覺到,在這兩段字里行間,只怕有著一段傷心情事,女子傷了心,末了男子也追悔不已。

張小凡有些出神,雖然從未見過這不知名的情侶,但不知怎麼,千百年後見到這不知算不算絕筆的遺跡,卻仍然有些難過。而站在一旁的碧瑤卻是緊皺眉頭,眼楮直看著那幾行字,嘴里念叨著︰「金鈴清脆噬血誤,金鈴清脆噬血誤......金鈴?啊,對了,金鈴!」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歡叫一聲,喜形于色。張小凡被她嚇了一跳,訝道︰「金鈴怎麼了?」

碧瑤似極為興奮,滿面喜色,道︰「就是『金鈴夫人』啊,你不知道麼?」

張小凡茫然搖頭,碧瑤哼了一聲,瞪她一眼,隨即喜滋滋地道︰「金鈴夫人可是我們聖教在千年前的大人物呢!傳說她聰慧絕頂,道行精深,對聖教經典天書更是有大悟于心,獨自在聖教中創下了『合歡派』一系,是我教中女子一等一的人物呢!」

張小凡登時沒了興趣,听她說著就知道這金鈴夫人乃是魔教中千年前一個人物,好象很厲害的樣子,但听她創下的派系名字就叫『合歡』,便知這老女人不是什麼好人,倒是看著碧瑤很是崇拜這個什麼金鈴夫人的樣子。

張小凡哼了一聲,不去接她的話,轉身把為了看字而弄得亂了的那堆骨骼重新整理好,心中卻冒出一個古怪念頭︰看來你也是個痴情人,說不定也是為了個女人而死的吧!

死人自然沒有理他,但張小凡自己胡思亂想,居然對著這骷髏又多了幾分親近之意。

碧瑤在旁邊樂了半天,自言自語道︰「想不到金鈴夫人居然和這該死的黑心老鬼有了情意,哼,一定就是黑心老鬼負了心,無情人,活該被雷劈!死了最好!」

「你胡說!」張小凡突然在旁邊喝道。

碧瑤呆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反應過來,瞪著他看了半天,奇道︰「你說什麼?」

張小凡話一出口,登時就知不對,他一個正道中人,居然莫名其妙地為一個八百年前窮凶極惡的魔教凶人開口辯護,這若是傳到青雲門師長耳中,立刻就是一頓重罰。但當時也不知怎麼,心里一激動就是脫口而出,這時被碧瑤反問一句,卻是訕訕說不出話來。

碧瑤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間想起一事,登時把張小凡給忘到腦後,一把抓起腰間那個金鈴,激動不已,大聲笑道︰「啊,那這豈不就是金鈴夫人的‘合歡鈴’麼!」說話間連忙把這金鈴倒轉過來,仔細查看,果然在金鈴內側的鈴壁之上,看到了三個小字︰

合歡鈴!

張小凡見碧瑤一臉歡喜,只差沒笑得背過氣去,看來這是個極為厲害的法寶,被她無意間得到了,心里一陣不舒服,冷冷地道︰「你找到出路了麼?」

碧瑤眼中滿是面前這個小小鈴鐺,隨口應道︰「沒有啊。」

張小凡把頭轉過,淡淡道︰「那你就抱著這個金鈴死在這個山洞里好了。」

碧瑤一呆,一想果然如此,如今最重要的可是要先找出路逃出這里才是,連忙問道︰「你找到了麼?」

張小凡默默搖頭,二人對望一眼,碧瑤收起笑容,正色道︰「那我們先找路吧。」

生死當前,張小凡默默點頭。當下二人在這隧道山洞中合力尋找,仔仔細細地查看過每一面牆壁,每一道縫隙,張小凡甚至不顧碧瑤的強烈反對,連那兩尊幽明聖母、天煞明王的神像也查了一遍,但還是沒有什麼發現。

當他們重新在那堆骷髏碎骨前踫頭時,看到對方一臉沮喪表情,臉色都暗淡了下來。

碧瑤澀聲道︰「難道我們就要死在這里了?」

張小凡低下了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碧瑤也沉默了下去,突然之間,死亡的陰影罩住了他們這兩個還年輕的生命。

許久,在一片寂靜中,在兩人相對無語之下,張小凡忽然一躍而起,轉身走開,碧瑤吃了一驚,道︰「你做什麼?」

張小凡咬緊牙關,道︰「我再去找一遍,一定會有出路的,我們一定不會死在這里的!」

而在他心里,卻還有一句依然沒有說出口的話,在久久回蕩︰我一定還要再見靈兒師姐的,就算死,也要埋到大竹峰上!

碧瑤卻沒有動作,只坐在平台之上,看著張小凡板著臉,在這生死時刻突然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欲望,不停地搜索著。

一遍。

二遍。

三遍。

四遍。

......

碧瑤記不清張小凡究竟在這石室山洞里進出了幾次了,每一次他都是無功而返,但他竟然仍不灰心,也不知道他的性子為什麼竟這般倔強,或是他的求生欲望竟如此強烈,他一直不停地尋找著出路,一直,一直......

直到,他的腳步開始搖晃,直到他沒有了力氣,直到他走過碧瑤身邊,身子搖了一搖,倒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昏了過去。

碧瑤怔怔地看著,仿佛遲疑了一下,才走了過去,把他的身子翻了過來,查探一下,知無大礙,只是勞累過度,加上饑渴,所以才會昏了過去,這才放下心來。

可是她忽然一呆,對著自己,在深心處問了一句︰「我為什麼要放心,他沒事我為什麼會松了一口氣?」

這個念頭如電光火石一般,在她的心頭掠過。

她深深地向他看去,這少年如今還年輕的臉龐上,因受傷和饑渴而有些憔悴,連嘴唇都有些干裂了。碧瑤輕輕地把他放下,凝視半晌,輕輕道︰「既然我們注定要一起死在這里,我可不想太早就一個人,至少有個人陪,也是好的。」

她走了出去,到了洞口處那個小水潭里取了些水回來,又取出些干糧,和著水想喂給張小凡吃。不料張小凡許是昏迷的原因,干糧一點都吃不下,只是在碧瑤的水袋里迷迷糊糊地喝了些水,卻一直沒有清醒。

忙了半天,碧瑤自己也累了,在看著張小凡似乎情況穩定了之後,她也漸漸合上了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碧瑤才醒了過來,第一個反應卻是立刻向剛才張小凡處看去,只見張小凡還是安穩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正自酣睡,這才放下心來,口中卻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怎地和死豬一般!」說著,自己也微笑起來,仿佛看著這個少年,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一般,就連在前方不遠即將到來的死亡,她也暫時淡忘了。

只是她突然覺得張小凡雖然還在酣睡,但臉色卻是潮紅,有些不大對勁,連忙把手伸過去查看,一觸之下,竟是火熱燙手,登時嚇了一跳,沒想到張小凡竟是遲不病、早不病,在這個關頭發起高燒來了。

一般來說,修真道中的人士,身體自然強健,尋常時百病不生,但張小凡幾日來連受重創,心力交瘁不說,身子也受損極大,最後在這滴血洞中又不顧身體拼命搜索出路,體力透支,這昏迷過去之後,竟是發起高燒來了。

他這一病竟然著實不輕,連著許久時間也不退燒(在山洞之中,碧瑤不知道究竟過了幾日),碧瑤束手無策,只能是多取些涼水來為他降溫,卻全不頂用。

到得後來,張小凡高溫不退,竟然開始說起胡話了,碧瑤心中焦急擔憂,一想到往後自己要一個人在這空寂的山洞中孤零零地等死,幾乎要毛骨悚然了,此刻便是張小凡的一句胡話,哪怕一聲喘息,與日後那可怖的日子比起來,幾乎也如仙樂一般。

但任憑碧瑤想盡法子,其實也就是多弄些水來而已,在這山洞之中,一無醫生二無藥材,如何能幫得上忙,張小凡的病情卻是一日比一日更重,說胡話的頻率也越來越密。

這一日,碧瑤正心急如焚地守在昏迷不醒地張小凡身邊,忽然見他翻了個身,整個人竟是縮了起來,在迷糊中驚叫道︰「鬼,鬼,鬼......」忽地又咬牙切齒,「你殺我爹娘,殺了全村的人,我和你拼了!」

碧瑤嚇了一跳,連忙把他抱住,連聲道︰「沒有、沒有啊,這里沒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話起了作用,張小凡漸漸安靜了下來,臉上驚懼的神色也緩緩平服,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傷心欲絕的表情。他兩眼一直緊閉著,嘴里低聲道︰「師姐、師姐,你不要不理我,我,我想......不要不理我.....」

碧瑤一呆,心頭忽然一陣酸楚,但也不知哪來的勇氣,柔聲道︰「沒有啊,你師姐在這里,不會不理你的。」

張小凡臉上登時露出了笑容,仿佛此刻就是他最幸福的時候一般,口中不停地道︰「師姐、師姐......」

碧瑤看著他那張在痛苦中帶著一絲微弱幸福的臉,心頭中竟有了一絲痛掠過。

那個被他這般眷念著的女子,那位就算在他昏迷過去也念念不忘的師姐,究竟是怎樣的人呢?

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在死靈淵下,張小凡極力維護的那個手持藍色仙劍的青雲門女弟子,莫非,就是她麼?

碧瑤皺了皺眉,她記得很清楚,那個女子生得一副絕美容顏,當真說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難怪這張小凡會洛uo神魂顛倒了!不過任碧瑤如何聰明,自然也不會知道,張小凡念念不忘的,卻是如今仍在青雲山大竹峰上的田靈兒。

在接下來的時日中,一直守在張小凡身邊的碧瑤,卻是從張小凡的胡言亂語中听到了更多的他的事情,知道了他出生在一個叫「草廟村」的地方,知道了那場可怖的屠村慘禍,也知道了他心中眷念的那個女子,是他在大竹峰上的師姐,不過她還是不大肯定,這位師姐是不是就是那日手持藍色仙劍的女子。

只是,在這些日子對張小凡的照顧之中,連碧瑤自己也感覺到,她對這個少年有了一絲奇異的感覺,每日里凝視著他憔悴的容顏,幾乎就能成洛uo打發無聊時間唯一的方法,她常常這般凝視著他,許久許久,卻從未想過,在另一側的石室中,有著魔教經典奇書——《天書》。

有時,她會在張小凡睡去之後,慢慢踱步到金鈴夫人留下的那段文字前,凝視半晌,然後輕輕道︰「夫人,教中古老相傳,您曾留下訓斥,世間男子,盡是負心之人,可是你可曾看見,這個叫張小凡的男子,卻是痴心得很呢!」

這個空寂的山洞中沒有人回答她的問話,只是在她轉身之際,那一個小小金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在她的身邊,在這山洞之中,輕輕回蕩,似在述說著什麼。

就像是冥冥中,那一雙溫柔如許的眼眸,那一縷纏綿不去的幽魂,凝望著他們,纏繞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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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第一章 傷痛

從那一陣厲害的胡話之後,不知是張小凡的身體本來強健,還是碧瑤的勸慰起了效果,原本一直持續的高燒漸漸退了些,張小凡也慢慢恢復了神志,人也清醒了,不過病勢依然不輕,多半還是躺著休息。

這一日,碧瑤無事在洞中閒逛,最終還是走到金鈴夫人留下的那四句話旁,仔細地看著,不禁為之嘆息。張小凡坐在旁邊,忍不住問道:「妳嘆氣做什麼?」

碧瑤哼了一聲,道:「我是為夫人嘆氣,她這般才氣美貌,卻被你們這些臭男人給辜負了,痛苦一生,多不值得!」

張小凡為之啞然。

碧瑤把這幾句話又仔細看了一遍,忽然間「咦」了一聲,卻是發現了一個古怪之處,這四句話的最後一句的最後一字「苦」,下邊的「口」字中竟是深陷進去,與其他字大為不同,她眼珠一轉,幾乎立刻反應過來,伸手把腰間的合歡鈴拿起一比,果然大小剛剛好,忍不住一聲歡呼。

張小凡在背後訝道:「怎麼了?」

碧瑤回頭向他笑道:「有救啦!」

張小凡一驚,立刻來了精神,喜道:「當真?」

碧瑤把鈴鐺嵌入,見沒什麼反應,又試著左右轉了轉,片刻之後,忽然間石洞內「卡卡」聲響起,石壁震動,碧瑤大驚,拿著金鈴連忙後退,只聽「轟隆」一聲,原本光滑的石壁竟塌了一層下來,露出了裡面的一層,上邊也如內室天書般刻著文字。

張小凡先是一喜,但隨之在這石壁左右查看,臉色卻漸漸難看,看來這個機關只是金鈴夫人為了遮掩石壁上的文字而設,並無出路,這一下他可是沮喪之極。

碧瑤卻是凝神看著石壁上的文字,金鈴夫人留下的東西,又藏得這般緊要,一定不是尋常之物。過了許久,她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但感嘆之色尤重,低聲道:「原來這就是『癡情咒』。」

張小凡在旁邊不耐煩,過來看了幾眼,卻見前頭幾句話便是:

九幽陰靈,諸天神魔,

以我血軀,奉為犧牲。

三生七世,永墮閻羅,

只為情故,雖死不悔……

他一看便知這是邪道中的惡毒咒語,但看碧瑤神色,歡喜居多,忍不住哼了一聲,道:「這裡面可有指出出路所在嗎?」

碧瑤一呆,道:「沒有。」

張小凡淡淡道:「那妳學了又有何用?」

碧瑤默然不語,半晌才道:「你不知道這癡情咒的來歷,這咒文是我們聖教自古傳下來的,但卻傳說從來沒有人願意運用?」

張小凡聽了,倒是起了好奇心,道:「怎麼?」

碧瑤嘆了口氣,道:「這段咒文傳說是當年一位聰慧女祖師從『天書』上領悟而出的,但只能女子修煉,聽說這是以女子一身精血,化為厲咒,威力絕倫……」

她還未說完,張小凡已然打斷了她,眼中大有鄙視之意,道:「那就叫做『厲血咒』好了,還說什麼癡情咒,邪魔外道,附庸風雅!」

碧瑤臉色一變,但隨即又怔了一下,低聲道:「你說得也對,便是如金鈴夫人她老人家,最後不也是沒用嗎?」

張小凡沒有理她。


二人又在這裡過了幾日,張小凡閒暇時便去看看「天書」,而碧瑤卻是常對著石壁上她所稱為「癡情咒」的文字怔怔出神。

「天書」第一卷之中,其實並無什麼實際修煉法門,通篇艱深文字,可算是總綱。但張小凡習得佛、道兩家真法,對這段文字還能看懂,不過也只是看懂而已。

對「天書」中所說的佛、道合為一體的境界,張小凡卻依然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說要把「太極玄清道」與「大梵般若」兩大真法同時融會施展嗎?

儘管知道生還的希望不大,卻總有些誘惑在他心中。張小凡很快地試圖依照「天書」中所說的方向修煉,但同時運用這兩大真法,豈是易事,不消片刻他便已氣血翻湧,只得頹然停下。連著幾日,一點進展也沒有。

隨之而來的,卻是擺在他二人面前更大的難題──沒有食物了。

修真煉道之人,雖可上天入海,但終究也是肉體凡胎,傳說中道行高深的前輩行辟谷之術,不飲不食,卻無人見過。從進入這山洞之後,張小凡的乾糧便已丟失,雖然萬幸這洞中還有清水可飲,但乾糧卻只有碧瑤一人帶得,又哪裡夠吃?縱然二人一再節省,也是很快就吃完了。

如此又不知在洞中待了多久,只怕不過二日的工夫,張小凡與碧瑤二人便望著空空如也的食袋發呆了。

「唉!」碧瑤坐在那平台之上,旁邊就是那堆枯骨,卻絲毫沒有不適感覺,看來魔教女子,果然還是和平常人不大一樣的。不過現今,她卻是一副愁容。

張小凡的病情好得很快,燒退得差不多了,除了身子還有些無力外,其他的也沒什麼大礙了。此時他聽到碧瑤嘆氣,轉過頭向那魔教女子看去。

映入他眼裡的,是那一身水綠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平台邊上,一雙腳搭在半空,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連帶著她腰間的那只合歡鈴「叮叮噹噹」地響著,若不是在這種環境下並且知道她的身分,張小凡幾乎要以為這還是個天真無邪的少女了。

只是這般看去,碧瑤卻比當初見面時,憔悴得多了。她女兒家,每日還是有到那小水簾處洗梳一番,所以看去依然容貌端麗,並無骯髒感覺,只是這些日子來,她卻是明顯消瘦了。

想到這裡,張小凡心中一動,從小,他便聽得師父師兄們教誨,魔道中人個個自私自利,心狠手辣。可如今在這山洞絕地之中,為了什麼,這個魔教女子還會把僅有的食物分一半給自己吃呢?

張小凡想著出神,沒注意到碧瑤望了過來,見張小凡不知何時開始呆呆地望著自己,臉上忽然一紅,嗔道:「你看什麼?」

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去,訕訕道:「沒、沒什麼。」

碧瑤在他身後,卻也沒有如想像般大聲呵斥於他,良久,反而傳來了一聲嘆息,道:「我們被困在這山洞絕境之中,離死不遠了,你也不必那般拘束的。」

張小凡愣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來,看向碧瑤,只見她有些消瘦卻依然美麗的臉孔,有淡淡無奈的笑容,忍不住衝口而出:「其實我病重的時候,妳不必把大部分乾糧都給我吃了,那樣妳也可以多活幾日,說不定就……」

「說不定就怎樣?」碧瑤忽然打斷了他。

張小凡怔了一下,搖了搖頭,低聲道:「說不定妳可能得救的。」

碧瑤微微搖頭,臉上露出一點微笑,道:「我不想死,但更不願意在這山洞死寂之中,對著一具骷髏和另一具漸漸腐爛的死屍慢慢等待著,那樣的話,還沒等人來救我,我自己怕先發瘋了。」

張小凡聽到她形容的那種情境,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的確不是人過的日子。

碧瑤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怎麼,你也害怕了嗎?」

張小凡立刻挺直了背,大聲道:「哪有!」

碧瑤嘴角邊露出了微笑,看著他的眼神裡漸漸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柔,柔聲道:「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張小凡皺了皺眉,道:「什麼?」

碧瑤淡淡一笑,道:「我們現在乾糧已全部吃完,除了些清水之外便再無可食之物,只怕不出七日,便要餓死了。」

張小凡默然不語。

碧瑤臉色平靜,但接下來說出的話,卻讓張小凡如見鬼魅,大驚失色:「再過幾日,你看我若是不行了,便先殺了我罷。」

張小凡張大了嘴,指著她,竟一時說不出話來!沒有想到,碧瑤依舊臉色平靜地說著匪夷所思、石破天驚的話:「我死之後,肉身還在,你若是一心求生,便是食我之肉,大概也能多活一段時日的。」

張小凡幾乎跌倒在地。

隔了半天,他才從這巨大震驚中回過神來,立刻便在心中對自己說道:「這魔教中人果然個個妖孽,連這等事也做得出來!」但看著碧瑤神色,居然一片平靜,心中更是一陣發寒,忍不住退了一步,指著她的手指幾乎都有些顫抖,道:「妳、妳說什麼?」

碧瑤看著她,眼中的溫柔之意彷彿又濃了些,但在張小凡的眼中,卻似乎比這世上所有的毒物加起來都更毒上一些。

「你不是想回青雲山大竹峰去見你的那位靈兒師姐嗎?你還有幾位同門都在這萬蝠古窟中,他們必定會來找你,你活的時間越長,他們找到你的希望不就越大嗎?」碧瑤微微低下了頭,說話的語氣中卻還是那麼平淡。

但張小凡此時哪裡還顧得上她的語氣如何,甚至連她如何知道靈兒師姐的事也沒注意到,只是指著她怒道:「妳、妳居然叫我吃、吃、吃……妳們這些邪魔外道,簡直不可理喻!無恥、噁心,我,我……妳,妳……」

他越說越怒,但嘴舌間卻不大靈光,「我我我」、「妳妳妳」說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麼來。不過他這般反應,卻似乎早在碧瑤的料想之中,她也不生氣,也未譏諷,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半晌。

待到張小凡大口喘著的粗氣漸漸平服了下來,她才慢慢道:「吃不吃我,那也隨你,不過你一定要先殺了我!」

「又來了!」張小凡勃然怒道:「妳不要妄想我會和妳們這些魔道同流合污,妳給我些乾糧,我便用這肉身還妳就是了,要想拉我下水,斷斷不可!」

碧瑤緩緩搖頭,道:「不是的,我是害怕。」

張小凡慣性地道:「胡說!我絕不會上妳的當……咦,妳說什麼?」

彷彿是在這生死關頭,碧瑤的心情有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只見她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臉上浮現出一種張小凡從來不曾在她身上看到過的畏懼,然後,她重重地甩頭,似是要甩開什麼念頭。

「你知不知道,一個人等死的滋味,是怎麼樣的嗎?」她低聲地道。

張小凡怔了一下,隱隱發覺,她似乎另有隱情,好奇心起,道:「什麼?」

碧瑤眼角的肌肉彷彿抽搐了一下,在這面臨死亡的時刻,對著這個在死亡面前唯一陪伴著她的少年,她竟難以控制自己的情懷,甚至連說話的聲音,也帶著一絲朦朧與空洞:「我六歲時候,娘親帶著我回『狐歧山六狐洞』看我姥姥,不料那時你們正道來襲,其中『天音寺』的普方惡僧用法寶『浮屠金缽』將整座六狐洞震塌,生生把我和娘親還有姥姥三人活埋在地底。」

張小凡身子忽然抖了一下,一絲不好的預感,甚至是一種惡寒,從他心頭泛起,從頭頂涼到了腳底。

碧瑤此刻彷彿已完全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之中,眼神直望著前方,空空洞洞,一如她說話的語氣,平淡而空洞,卻帶著最深的痛楚:「那時,我嚇得嚎啕大哭,害怕極了。那裡是一個小小的山洞,因為有幾塊大石撐著,我們才能苟活下來,但姥姥傷勢過重,不久就去世了。娘親和我在那一片漆黑中痛哭了一場,就把姥姥屍首埋了。」

「我們被埋在地底深處,除了巖縫間有滴幾滴水來,周圍便是一片堅硬冰涼的岩石。我很害怕,但娘親一直告訴我說:小瑤不怕,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張小凡此刻屏息凝神,仔細地聽著,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怪異與隱隱的畏懼,彷彿感覺到什麼事,就要發生。

「可是,那裡永遠都是漆黑的,爹也一直都沒有來,我在那漆黑的洞裡,很是害怕,肚子又餓,不停地哭。我還記得,娘親在我身邊嘆息著,把我緊緊抱在懷裡,不停地對我說:小瑤不怕,小瑤不怕,娘親不會讓妳有事的,妳爹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碧瑤的臉色漸漸變得慘白,但依然接著說道:「可是,爹還是沒來,我卻已經餓得不行了,一直對著娘親哭著要東西吃。娘親一次一次在洞裡找著,但從來沒有找到過東西。到後來,我已經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趴在娘親的懷裡呻吟。忽然有一天,娘親找到了一塊肉!……」

張小凡幾乎是在碧瑤說話的同時,看見她的身子抖了起來。

「我太餓了,什麼也顧不得,吃了下去,然後好像是舒服地睡了,好像那時,娘親也在黑暗中笑了出來。就這樣,娘親隔一段時間就給我找來一片肉,我就這樣活了下來,但娘親的聲音卻日漸無力了。終於有一天,我叫她,她卻沒有回答,從此以後,我就在黑暗中,一個人這樣等死。」

碧瑤緩緩轉過頭,看著張小凡,張小凡被她的眼神望到,忍不住一陣心寒。

「你知道一個人在那裡等死的滋味嗎?你知道娘親的屍體就在你身邊慢慢腐爛的氣味嗎?你知道一個人永遠看不清周圍,永遠生活在恐懼中是什麼樣子嗎?」

她每問一句,張小凡身子就抖了一下。

碧瑤沉默了,張小凡卻連大氣也不敢喘,終於,她像是從夢中醒來,卻又似將醒未醒,恍惚中又說了下去:「終於有一天,突然,頭頂之上射下了一道光亮,我嚇得大叫,躲到最深的角落,然後,那光線越來越亮,上方的洞口越來越大,我聽見了爹在叫我和娘親的名字,接著,看見爹跳了下來,擋在我的面前。」

「他沒有先看我,而是先看到了我娘親,剛才光亮時我只顧得看上邊,竟忘了去看娘親。當我想起時已經被爹擋住,看不到娘親的屍首,可是我分明看見爹身子一震,整個人似乎變作了石頭,然後,跟著爹跳下來的青龍叔叔、白虎叔叔和玄武叔叔,一個個都怔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忽然很害怕,甚至比我在黑暗中等死更害怕,我小聲地叫著:爹。爹緩緩轉過身子,三位叔叔排成一排,站到他的身後,擋住了娘親的屍首,我還是看不見娘親。我小聲地問:爹,娘親呢?」

張小凡看得清清楚楚,碧瑤此刻每說一個字,身子都要抖上一抖,彷彿那問話的女孩兒,就在他們面前一般。

「爹什麼也沒說,可是他臉色好可怕,我雖然小,但是我知道,我知道,那時他真的想要殺我,想要殺我這個親生女兒!可是,他終究沒有動手,他救了我,把我抱在懷裡,離開了那個漆黑的山洞。就在離開之前,我偷偷從爹肩膀向下看去,娘親的屍首已經被三位叔叔埋了,只露出了一隻手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隻手、那隻手、那隻手……」

碧瑤的聲音突然沉默了,張小凡吃了一驚,向她看去,卻見碧瑤臉色煞白,雙眼緊閉,整個身子竟是直直地倒了下來,看著竟是昏了過去。張小凡幾乎下意識地立刻衝了上去,扶住了她,只覺得觸手冰涼,幾乎不像是活人一般。

他病後初癒,身體無力,費了老大的勁才把碧瑤在平台上平躺放好,看著她蒼白的臉龐,張小凡忽然驚覺,自己全身上下竟已經完全被冷汗濕透。

那一夜(其實也不知道是不是夜晚,但張小凡直覺地以為是晚上),碧瑤一直昏迷著,但在夢中不時叫喊著「娘親」、「爹」等話,兩個人的位置一下子竟倒了過來,變成張小凡來照顧她了。

看來這是碧瑤深心處一個極痛的往事,昏迷之中,幾度驚叫,冷汗涔涔,張小凡手足無措,直到最後,碧瑤無意中亂揮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懷裡之後,彷彿得到了什麼依靠,才漸漸平靜下來,安靜地睡了過去。

可那一雙手,卻是緊緊地抓著張小凡的衣裳,甚至指甲還陷入了肉裡,疼得張小凡齜牙咧嘴,但不知怎麼,看著碧瑤蒼白的臉龐,他竟不忍離開,強自忍了下來,任她依偎在他懷裡,安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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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脫困


碧瑤的這件往事,對她來說,彷彿是傷得極深的痛楚,這些年來深埋心底,不料在這生死關頭,又再次回想起來,心神激盪,加上這些日子以來食物稀少,身子也有些虛弱,竟是連著昏迷了許久。

張小凡望著此刻依然緊緊抓著自己沉眠未醒的魔教少女,不覺搖頭苦笑,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還是一個到鬼門關頭走了一圈回來的病人,誰料這個時候,卻掉轉了過來輪到碧瑤病了。這兩人竟是一先一後都倒了下去,真是想不死也難。

又過了一陣,張小凡自己也昏昏欲睡,但兀自強撐著坐直身子,只因為碧瑤此刻正躺在他的懷裡,看著她那張憔悴而略帶痛楚神情的臉龐,張小凡竟是不忍離開。

只是這般坐著可當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坐在平台上,一腳懸空一腳踩地,半斜坐著,身子挺得筆直,又沒靠的地方,時間一久,身子上各處酸疼不說,尤其是碧瑤緊緊抓著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便是她昏睡過去之後,那勁頭居然也不稍減,真是疼入骨髓。

也是張小凡性子還算堅忍,居然咬著牙忍了下來,換作別人,只怕早就跳將起來。

不過饒是如此,受的這份罪卻著實不輕,張小凡心中叫苦,但到底了,卻終究沒有離開,時間一久,睏勁也上來了,便在這份漸漸麻木的痛楚與酸疼中,居然坐著也打起盹來。


「啊……」

張小凡伸了個懶腰,醒了過來,便覺得全身都疼,正自嘆氣時,忽然間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躺在平台之上,而原本在身邊的碧瑤卻不知去向。

張小凡吃了一驚,站起身來,向四周一看,依然沒有碧瑤的影子,整個山洞之中,空蕩蕩的,連一絲聲息也無。

張小凡突然之間,心中浮現起一陣寒意,就像是一個人突然待在了墳墓中一般。他皺了皺眉,站起身來,想也不想,便開始找碧瑤。

找過天書石室,又去了那間藏寶室,都沒有看見碧瑤的身影,張小凡思索片刻,向外走去,果然沒多久,便在那間供奉魔教兩大邪神的石室中看到了碧瑤的身影。

只見在慈眉善目的幽明聖母和面目猙獰的天煞明王座前,碧瑤跪在地上,肩頭聳動,雖然極力抑制,但依然發出了低低的哽咽聲。

她竟然在哭。

張小凡呆在當地,任他如何想像,也無法預料一直以來堅強好勝的魔教女子會在這神像面前偷偷哭泣。他立在當地,一時竟不知所措,但終究還是慢慢走了過去,遲疑地道:「妳、呃,妳,妳怎麼……不要哭了!」

不料他不說話還好,一聽到他的話語,碧瑤心中原本強忍的悲傷猛的爆發出來,聲音立刻高了許多,大聲悲泣,慢慢抬起頭來,原本玉也似的臉頰,此刻也掛上了珍珠般的眼淚。

張小凡目瞪口呆,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少年,如何懂得這些女兒家的心思,霎時手忙腳亂,倒好似碧瑤是被他弄哭的一般,連說話都有些結巴了:「妳、妳不要、這、這個樣……我,我、不,妳,不是,我是說我……」

碧瑤淚眼朦朧,看著張小凡忙亂樣子,搖了搖頭,咬緊了牙關,但傷心處竟是忍無可忍,忍了十數年的傷心淚水,就在今日,一湧而出。

「是我,是我害死了娘親的!」這深深陷在痛苦往事的女子,帶著幾分淒楚,哀哀地道。

張小凡立刻搖頭,看著她此刻脆弱無依的身影,心中一陣恍惚,就像是看到多年前,同樣一個無助的自己的身影。

「不是的,」他走了上去,低沉著聲音,柔聲道:「妳娘親是最疼妳的人,那時妳還小,什麼也不懂,又怎麼會害人呢?」

碧瑤哽咽道:「可是、可是爹他一直都恨我,我知道他老人家恨不得我死了,他怪我害死了娘親!」

張小凡低聲道:「不會的,妳不要亂想,妳爹不是沒有怪妳嗎?不是來救妳了嗎?這些年來,他可曾對妳不好嗎?」

碧瑤身子抖了一下,彷彿臉龐也白了白,張小凡從這裡看去,她原本清麗的容顏,梨花帶雨,傷心的風情,竟也是動人心魄。

只是她抬起頭,那淚光背後的,看著張小凡的目光,張小凡卻是不敢直視,轉開了眼睛。

許久之後。

「你很好。」她忽然這麼,幽幽地道。

張小凡深心處,不知哪裡,忽地一跳,隨即立刻強自鎮定下來,微笑道:「沒有,只是我們眼看就要死在一塊了,臨死前安慰妳幾句,不算什麼。」

碧瑤慢慢止住了哭泣,擦去了眼角淚水,低聲嘆了口氣,道:「是啊!我們就要死在一起了。」說到這裡,她忽然似想起什麼,對張小凡又道:「你和我死在這裡,心裡可曾後悔過嗎?」

張小凡怔了一下,剎那間腦海中轉過了無數畫面,彷彿在這一刻,又回到了青雲山上,大竹峰裡。

「我自然是後悔的。」他這般低沉地道。

碧瑤聽了,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道:「哼,在聖教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與我一起死呢!偏偏就你不自量!」

張小凡氣往上衝,但看了碧瑤一眼,忽然間氣又消了,只嘆了口氣,搖頭道:「或許吧!只是我若是能埋在大竹峰上,卻真是死而無怨了。」

碧瑤臉色陰沉,盯著他,沉默良久,突然道:「你是為了你那靈兒師姐罷?」

張小凡跳了起來,指著她訝道:「妳,妳怎麼知道?」

碧瑤轉開頭,道:「是你前些時候重病胡話時說的。」

張小凡呆住了,正想說些話指責她,但轉念一想,眼看自己與她就要死於此地,從此非但見不到師姐,只怕就是死後,自己化做陰靈,也是看不到大竹峰的景色了!

只不知,師姐可會記得我嗎?

他想到此處,忽然間,心灰意冷,長嘆一聲,悲苦之意深深難以自拔,轉身走了出去。

望著他的背影,碧瑤竟是怔怔出神。

過了許久,她緩緩轉過頭來,望著那兩尊神像,拜了下去:「聖母娘娘,願您垂憐世人,護他佑他,明王尊上,望你持開天之力,救……」

她的聲音忽然中斷,整個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那一刻彷彿四周都靜了下來,但在她腦海之中,卻如波濤洶湧的大海,而一絲光明就在這波濤之中閃現著,卻又若隱若現,她竭力想要抓住它,想起它。

她緩緩抬頭,小心地向右手邊的天煞明王的雕像看去,一遍又一遍,心中有個念頭大聲地呼喊:「不對,不對,這神像上少了件東西……」

她一遍一遍地看著,大氣也不敢喘,終於,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尊神像空空如也的右手之上。

她一躍而起,再也忍不住歡喜,大聲叫道:「開天斧,是了,開天斧到哪兒去了?」

魔教傳說,幽明聖母乃撫育萬千生靈之神靈,而天煞明王卻是開天地、掌刑罰之凶神,這與古老相傳的巨神盤古開天大不相同。傳說天煞明王手持的正是一柄「開天巨斧」,故而後世為其雕像時也必然有著這巨斧模樣。

但眼前這尊神像,右手卻是空空如也。碧瑤深知在魔教之中,天煞明王乃二大尊神之一,決不會有人故意不敬,而當初建此滴血洞的煉血堂也是魔教派系,這其中必然有因。

張小凡回到石洞之中,坐在平台之上,默默無語,正自思念大竹峰上故人,忽只見碧瑤滿臉喜色,衝了進來,一看他正坐在那裡,大聲道:「你若想活命,便快過來。」

「什麼?」張小凡吃了一驚,卻見碧瑤一陣風似的衝進了右手邊的藏寶室,他猶豫了一下,但終於敵不過對生命的渴望,跟了進去。剛剛踏進石室,便聽見碧瑤一聲歡呼,只見她費力地從一堆鐵器垃圾中揀起一把巨大的鐵鑄巨斧,看她的樣子極為吃力,應該頗為沉重。

張小凡跑了過去,幫她扶住這柄巨斧,果然覺得入手極為沉重,他二人合力都還有些吃不消,訝道:「妳做什麼?」

碧瑤也不跟他多說,逕直道:「你若想活命,就幫我把這鐵斧搬到神像那裡去。」

張小凡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道:「妳、妳要做什麼?」

碧瑤懶得多說,拖著這斧頭就走,但沒走幾步就身子發虛,呼呼喘氣。張小凡搖頭嘆息,但終究還是走了過去,二人合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這斧頭拖到了神像所在的那個石室,然後張小凡翻著白眼,千不甘萬不願地聽到碧瑤說,居然還要把這重傢伙裝到那邪神的手中。

本來張小凡心下就老大的懷疑,如今聽到居然是要為魔教邪神做事,登時就瀉了氣,但還是拗不過碧瑤,看著她滿臉大汗一個人在那裡努力著,心下一軟,想到在這死前就算完成她一個心願也好,便走上前去,竭力幫助。

此斧頭看起來就很巨大,如今實際搬運起來,這重量更是匪夷所思。加上二人久無食物,到後來奇跡般地完成了這看起來不可能的任務,把斧頭裝到了天煞明王的右手上後,張小凡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氣,道:「妳,呼呼,妳,妳要是找不到出路,呼呼,原本我們可以活三日的命,現在就只剩下三個時辰了。」

碧瑤自也是大口喘息,但眼中興奮之色卻是掩飾不住,稍事休息,她便走到那尊神像旁邊,仔細觀察了一會,只見這明王神像加了把巨斧之後,果然大是威風,氣勢逼人。她對著天煞明王神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口中道:「明王尊上,請恕弟子無禮。」

說完,她便伸手抓住那柄巨斧,試探地搖動著,上上下下,卻都沒什麼動靜,本來嘛!這巨斧就是她自己放進去的,若是有動靜,剛才也有了,張小凡坐在地下,看著她古怪動作,大搖其頭。

碧瑤眉頭緊皺,低聲道:「怎麼不對,應該機關就在這裡才是……」

說話間心中焦急,手中力氣大了些,握著巨斧一移,居然連帶著天煞明王雕像的右手也移動了一分。

忽然之間,石室之中,彷彿響起了什麼沉重的機括聲響。

張小凡跳了起來,碧瑤更是喜形於色,二人對視一眼,張小凡跑了過來,與碧瑤合力抓住這巨斧,用力扳動。

只見這巨斧連著天煞明王的右手,從低垂的狀態舉到了半空,片刻之後,石室之中,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巨大轟鳴聲。

二人大驚,只覺得耳邊轟鳴,居痛難忍,連忙用手壓住耳朵。又過了片刻,轟鳴之聲依然在耳邊大作,但在神像後邊石壁之上,巨大堅硬的石壁竟是緩緩向兩邊退開,露出了一條通道出來,逐級而上的石階,一直往上,直到前方黑暗處。

這時,神像所在的石室忽然劇烈震動起來,頭頂紛紛落下石塊,二人沒有說話,心有靈犀一般同時向那石階跑去,投身到了黑暗之中。

其實八百年前,魔教煉血堂在修建滴血洞時,便已考慮到日後萬一式微,被敵人攻入的情景,便在這石室中山腹內暗地建了這一條通道,一旦敵人攻入,便以此路逃出,而片刻之後,滴血洞就會坍塌,將敵人與煉血堂無數秘密一同埋葬。

張小凡與碧瑤二人拚命跑去,只聽得後頭巨響不斷,石塊橫飛,若是慢跑一步,只怕就要死於此地,真是拿出了身子裡最後一絲力氣,向前跑去。

沒跑多遠,二人面前就是一片漆黑,在這狹窄而黑暗的密道中,二人也不知摔了多少次,撞了多少回,只聽得四周巨響轟鳴,石塊橫飛,彷彿整座空桑山都在發怒一般,震動不止,但終於是憑著一股對生存的渴望,他二人看到了前方透進的一絲光亮。

這密洞洞口原來是開在空桑山半山處,山陰一個懸崖下面,樹木繁茂,極是隱密,難怪這八百年來都無人得見,想來今日煉血堂的後人多半也不知此處。

張小凡與碧瑤跌跌撞撞衝了出來,幾乎就在他們撲到地上的一刻,只聽得「轟隆」巨響,萬斤巨石壓下,塵土飛揚,將這洞口堵得嚴嚴實實,從今而後,再也無人可以得見這山腹之中的秘密了。


匍匐在地上,張小凡大口喘著氣,手指緊緊抓著地面上微帶濕潤的青青小草,那一種在生死邊緣狂奔的滋味,可當真令人喘不過氣來。

半晌,他的心情才慢慢鬆弛下來,抬起了頭,向旁邊看去,只見碧瑤就在自己身邊,原本白皙的臉龐此刻有些淡淡的灰塵,彷彿感覺到張小凡的目光,她也轉頭看了過去。

劫後重生的喜悅,緩緩地,在他們二人的臉上浮現出來。碧瑤的嘴唇動了動,彷彿明眸之中有水波流動,朦朧中帶著晶瑩,她一聲微帶哽咽的歡呼,一種在無限巨大的壓力之後的解脫,竟再也想不起其他事物,只覺得天很藍很藍,山好高好高,清風陣陣,滿山滴翠,綠影婆娑,樹濤湧動,這世間竟是處處有動人心魄的美麗。

「我們、我們活下來了!」她歡叫一聲,對著青山藍天。

張小凡大聲笑著,在她的旁邊,看著她放開懷抱,展露著世間最美麗的笑容。


「辟啪」聲中,火焰吞噬著柴木,發出脆響,冒起了陣陣輕煙,碧瑤坐在火堆旁邊,看著張小凡用一根粗大的樹枝把一隻剛捉到的野兔子收拾停當之後,插了放在火上烤。隨著火焰的炙烤,兔子肉漸漸變成金黃色,而一粒粒的油脂也凝成水珠,滴了下來。

山林之下,一股噴香美味,四溢飄散。在那洞中餓得很了,碧瑤忍不住口中生津,吞了口口水,卻見張小凡倒是不慌不忙,看了看火候,習慣性的把手伸到腰間一摸,突然臉上一怔,隨即面露喜色。

碧瑤訝道:「怎麼?」

張小凡喜滋滋地從腰間拿出一個小包,笑道:「想不到乾糧都丟了,這些東西倒是還在,前幾日還一直沒注意呢!」

碧瑤往那小包看去,只見張小凡小心地打開包裹,露出了幾個小瓶小罐子,心下好奇,拿起幾個聞了一下,登時呆了,望著張小凡幾乎是說不出話來:「這、這可是些鹽巴調料……」

張小凡滿面笑容,道:「是啊!我下山時就一直隨身帶著,就是怕萬一有在野外留宿,也好做些好吃的,沒想到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場。」

碧瑤上上下下看著張小凡,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見他小心地把這些不知是五香還是鹽的東西灑在兔子肉上,然後慢慢轉動樹枝烤著,空氣的香味是越發的濃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一個正道人士,居然出來還把調料放在身上,看他樣子,只怕是個廚子多過像是個名門正派出身的弟子。

過了一會,張小凡湊近聞了聞,喜道:「好了,可以吃了。」

碧瑤在一旁老早就等得不大耐煩了,只覺得那香味幾乎是無孔不入,從自己身體上下的毛孔都穿了進去,聞了一聞,身子倒似飄了起來,輕了許多,至於嘴裡,那就更不用說了,若不是小心隱藏,只怕連肚子「咕咕」叫的聲音也被這小子給聽了去。

當下一聽張小凡大發善心,終於說完成了,眼前一隻金燦燦、香噴噴的兔子,幾乎口水就要流下來了,忍不住就伸出手去,不料一時忘了,手一碰便「啊」了一聲,縮了回來,卻是被燙著了。

張小凡微笑道:「不要急啊!」說著把那樹枝拿離火堆,上下移動,讓那些油脂都流下了,這肉上的溫度也低了些,才小心地撕下一隻兔子後腿,遞給碧瑤,笑道:「吃吧!」

碧瑤立刻伸出手去,接過了這兔子肉,正要張口,忽然間看到張小凡一臉溫和笑容,看著自己微笑,林間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點點滴滴灑了下來,有幾點落到他的臉上,竟是那麼爽朗。

不知為何,她臉上突地紅了,轉過頭去,背對張小凡,這才吃了起來。

張小凡愣了一下,不過也沒在意,自己也早餓得不行了,一把撕下另一隻兔子腿,大口啃了起來。

吃了一半,他忽然看見碧瑤轉過身來看著他,微訝道:「怎麼了,對了,這肉還好吃嗎?」

碧瑤臉上有淡淡的紅暈,樹林深處吹來的微風,輕輕掠起了她柔軟的長髮,拂過白皙的臉畔。

「很好吃呢!呃……」

張小凡:「怎麼了?」

碧瑤:「……我吃完了。」

她的臉有淡淡的溫柔,有一絲幽幽的羞澀,張小凡微微張嘴,竟是癡了。

碧瑤微微低下了頭,兩人忽然沉默了下來,半晌,張小凡突然驚醒:「啊!」

他頭上冒出汗來,口裡結巴,語不成句:「我、我沒看,不是,妳看我……啊!不,啊!給妳吧!」

說著閉上眼睛,兔子腿遞了過去,不知怎麼,竟是不敢睜開眼睛。

可是良久,碧瑤卻似乎沒有動靜,張小凡鼓起勇氣,慢慢張開了眼睛,只見碧瑤看著他,臉上似笑非笑,但眼波溫柔,竟是有說不出的柔媚風情,低低地、帶著一絲微笑道:「你把這個給我吃嗎?」

張小凡不解,向手中看去,登時面紅耳赤,無地自容,原來他遞過去給碧瑤的,是右手正拿著的自己啃了一半的兔子腿,而大半的兔子肉,自己正抓在左手放在身邊。

「不、不、不是的……」張小凡困窘之極,閃電般把那丟人的兔子腿給收了回來,又訕訕地把完好的兔子肉遞了過去,嘴裡吶吶道:「我是、是、是想……」

「我知道。」碧瑤接過那兔子,撕下一塊肉放到嘴裡,輕輕咀嚼:「很好吃,我這一生中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就是你現在烤的這隻兔子。」

張小凡心中一跳,只見碧瑤秀美清麗的臉龐上,半是微笑,半是認真地說著,心中一蕩,不敢再看,一張嘴咬在那啃了一半的兔子腿上,埋頭苦吃。

這一隻兔子,不消一會,便被這兩個餓鬼給大啖乾淨了。多日來頭一次飽餐,當真是快活事。碧瑤找到一條山間小溪,二人在水邊清洗一番,不覺都有些睏倦了。

說來也是,在那山腹中神經一直繃得緊緊的,只覺得一直走在生死邊緣,這般出來,整個人放鬆下來,睏勁也上來了。

碧瑤首先支援不住,在這小溪邊上的一小塊青青草坪上躺著睡了。張小凡也感睏倦,在她身邊躺了下來,但覺得陽光和煦,溫柔地灑在他們身上,忍不住回頭向碧瑤看去。

只見梳洗過後的碧瑤,頭髮雖然還有些凌亂,但臉龐已如當初初見面時的一般白皙如玉,肌膚勝雪,幾乎是吹彈可破。此刻她閉上了眼睛,靜靜躺在那兒,微風吹來,她的髮梢輕動,在陽光下,散發了柔和的光輝。

忽然,碧瑤在熟睡中,彷彿像是看到了什麼,眉尖微微皺起,右手像是習慣性地伸過來,抓住了張小凡肩膀,依偎在他的身旁,然後,在她唇邊,有淡淡笑容,就這麼安心地睡著。

張小凡呆住了,可是看著她那微顯憔悴卻依然美麗的臉,卻無論如何再沒有勇氣把她的手拿開,他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漸漸的,他的睏倦也上來了,合上了眼,彷彿忘了這事,就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一般,安心地睡了去。

林間微風,依然輕輕吹動,吹過樹梢,吹過綠葉,吹過靜靜流淌的小溪,泛起輕輕漣漪,最後,拂過這兩個年輕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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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文士


張小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下來,只怕最少是睡了五、六個時辰,但碧瑤卻依然未醒,一雙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裳,看去像是個受驚膽怯的小孩一般,哪裡有人想得到她實際是魔教之中的重要人物!

張小凡把手放到頭下,聽著林間山風吹動樹木發出的「娑娑」聲響,忽然間,想到了青雲山大竹峰上,那片片竹林,不也是發出這般的聲音嗎?

這些時日,我失蹤在萬蝠古窟之下,消息怕是已經傳回大竹峰了,不知道靈兒師姐知道了之後,會不會有些傷心呢?可是,若我突然出現到她面前,她一定也會高興起來的吧!一定也會一把抓住我的手,興奮不已,笑罵著:臭小子,我就知道你沒那麼容易死的!

他的臉上,在漆黑的夜晚,浮起了笑容,就連他的眼睛,在這黑夜裡,也那麼明亮,卻沒有看到,在他身邊,有著另外一雙明眸,不知從何時開始,幽幽地看著他。


天又亮了,山間響起了鳥鳴聲,清脆悅耳。

張小凡走到小溪邊上,雙手合起,捧起一把水潑到臉上,涼絲絲的感覺,直透入心底。他查看了一下左手處,拆下繃帶,那斷骨處居然也好得差不多了,心中高興,把綁在手上的燒火棍拿下插在腰間,用力活動了一下左手,果然沒有什麼大礙。

「手好了嗎?」碧瑤從他身後走來,看了他一眼,然後蹲下用溪水洗臉。

「是啊!」張小凡興高采烈地道:「沒什麼大礙了,不疼不痛的。」

碧瑤用袖子輕輕抹去臉上水珠,道:「你也不要亂動,傷筋動骨的,多休息一段日子才好。」

「知道了。」張小凡順口應了一聲,隨即看向碧瑤,猶豫了一下,才道:「碧瑤小姐,如今我們萬幸得保性命,從那山腹中逃了出來,妳我也算、算是交了個朋友,不過畢竟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今日就在這裡分手了罷。」

碧瑤蹲在水邊,沒有起身,但身子彷彿抖了一下,張小凡看不到她的神情,過了一會,才聽到她低沉了聲音道:「哦,是道不同嗎?」

張小凡點頭道:「是,我是正道,妳乃魔教,自小我師長就教導於我,正邪不兩立,下次再見,只怕妳我已是敵非友。妳在那山腹中顧我救我,我心中實在感激,這份恩情,來日有緣,我自然會報答妳的。」

碧瑤怔怔地看著清澈水裡倒映出來的那個朦朧的人影,低低地念了一句:「報答我嗎?」

張小凡應了一聲,道:「是,我們恩怨分明,若非妳救我,我絕不可能活下來,來日若有我效力的地方,我自當效勞。」說到這裡,他忽覺不妥,趕忙又加了一句:「不過妳可不能讓我做出對不起師門道義的事來。」

碧瑤忽然站起,轉過頭來,道:「我看你也算是一個人才,不如投奔我們聖教吧!我向父親大人推薦你,他老人家一向愛才,必然會肯重用你的,也勝過你在大竹峰上當一個默默無名的廚子。」

張小凡的臉色登時沉了下來,道:「碧瑤小姐,妳不要胡亂說話,我乃是正道中人,寧死不入魔道,在我看來,在大竹峰上當一個小小廚子,也比在妳們魔教中呼風喚雨好得多了。」

碧瑤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話語也尖酸冷漠起來,道:「正道中人?你們正道中人造的孽也不比我們這些魔道中人少吧!當年正魔大戰,你那些神仙祖師不一樣是見人就殺,老弱婦孺也不放過!」

「胡說!」張小凡勃然大怒:「這些都是妳們魔教所做的好事,妳以為我不知道,當年妳們殺人盈野、生靈塗炭……」

碧瑤怒道:「那些都是你親眼看見的嗎?還不是你的師長告訴你的,他們為了自己的臉面,又怎會告訴你真話?」

張小凡冷笑一聲,道:「那麼妳又可曾親眼看見了?妳在這裡告訴我原來正道為邪,魔教為正,又豈不是妳的長輩粉飾自己祖輩的話語!」

碧瑤一呆,一時也說不出話來,張小凡看了她兩眼,回念一想前些日子與她一起生死與共,心中一軟,放低了聲音,柔聲道:「碧瑤小姐,不管前人如何,我們不去管他好了,只是我們青雲門門規森嚴,嚴禁弟子與魔教中人來往,我長於青雲,不敢違反,今日我們就此別過吧!以後有緣再見,若是妳能幡然悔悟、棄暗投明,我張小凡一定以身家性命為妳做保,讓妳得入正道……」他振振有辭地說著,但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

只看見碧瑤一臉譏諷,冷笑不止:「你們那些狗屁正道,請我去也不行,還說什麼棄暗投明。也罷,我給你指出一條明路你不走,就去當你的正道人士吧!他日再見,我第一個就先取你人頭!」

張小凡吃了一驚,只覺得這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但終究無心爭論,而且對著碧瑤,他始終覺得有虧欠的地方,當下一拱手,道:「珍重。」說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去。

碧瑤眼看著他走遠,竟是沒有回過一次頭,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後,忽然之間,心裡空蕩蕩的,像是丟了什麼重要事物一般,整個人一下子沒了精神,慢慢地坐了下來。目光游離,不經意地掠過昨夜張小凡燒烤兔子的那堆火焰灰燼,怔在原地,竟是不知不覺流下淚來。

她看著那堆灰燼,就這般坐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她忽然發現,身後樹林中原本清脆的鳥鳴聲忽然全部靜了下去,彷彿感覺到什麼大凶氣味一般,竟是不敢發聲。

然後,她看到一個黑影,從她身後緩緩移出,把她籠罩其中。

雖然是在白天,可是不知怎麼,好像天也似陰沉下來一般。

碧瑤霍然回頭,怔怔地看著身後之人,半晌,忽然間悲聲叫道:「爹!……」撲進了那人的懷裡。

那個陰影彷彿也怔了一下,似乎根本沒有想到碧瑤會有這樣的舉動,只是他欣見女兒得脫大難,那種喜悅卻是再也掩飾不住的。


張小凡在這山林中走了一日,才出了空桑山的地界,本來他若是御空而行,半日就可出來了,但顧忌著左手傷勢,還是甘願多走了一段路,只是這空桑山一向人煙稀少,這一路上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在荒山野嶺夜宿一晚後,張小凡走上了官道,道路寬敞起來不說,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他在路上問了行人,打聽了道路方向,往北而行。

這一日晌午時分,日正當中,十分炎熱,張小凡趕了半天路途,頗為飢渴,看見路邊有個小小茶攤,支在路旁一棵大樹底下,裡面已經坐了五、六個客人,看著陰涼,便走了過去,買了碗茶水喝,順便也坐著休息一下。

也別說,這小小茶攤的茶水居然著實清涼解渴,張小凡喝了一碗,登時上下舒坦,彷彿這天也不那麼熱了,心下便尋思著,看著手上這傷勢已經大好了,下午找了個沒人僻靜的地方,就御空飛回去,這也快些,也能早些見到師父了。

想著想著,他自然就想到快要能見到師姐田靈兒了,忍不住心頭一熱。便在這時,聽得大路一旁,傳來個溫和的聲音:「老闆,給我來上一碗茶。」

晌午時分難得的微風吹過,吹得大樹上枝葉晃動,透下點點碎陽,散落到了地上。五十多歲模樣的茶攤老闆答應一聲,俯身倒茶,張小凡不經意間,眼光看了過去,便再也收不回來了。

一個中年文士,細眉方臉,眉目看著儒雅,但雙目炯炯,額角飽滿,卻在這文雅中自有不怒而威的氣勢,一襲儒袍,腰間別著一塊淡紫玉珮,玲瓏剔透,隱隱有祥瑞之氣,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張小凡看了半晌,忽然驚覺,自己竟是被這中年文士的風度所折,只覺得他這一走進來,原本包括自己在內,五、六個一起在茶攤喝茶的客人,竟都是默默然不能言語,被此人的氣勢給壓了下去。

張小凡收回目光,但心中卻是微微驚嘆,同時對這中年文士的氣度大為心折,雖然看著這人也並非如何俊俏,但這份從內而發的氣質,當真難得。

那文士進了茶攤,接過老闆遞來的茶水,隨意坐下,便開始慢慢品茶。周圍原本還在談笑的客人,現在一個個都沉默了下來,在這茶攤之內,氣氛一時安靜得有些古怪,但惟獨那中年文士泰然自若,絲毫沒發覺身邊情況,一人獨自在那裡喝茶歇腳。

過了一會,其他的客人或是歇夠了,或是喝完了茶,一個個結帳走了,老闆過來收拾了碗,這棵大樹之下,此時便只剩張小凡與那中年文士兩人了。

張小凡倒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自在,但又坐了一會,便覺得自己休息好了,正想著結帳走人的時候,忽然間聽得身後突然有個聲音響了起來:「小兄弟。」

張小凡一怔,聽得這聲音溫和熟悉,轉過頭去,只見那文士正對著他平和而笑,訝道:「這位先生,可是叫我嗎?」

那文士含笑點頭道:「正是。」說著站起身來,緩步走了過來。張小凡跟著站起,待他走得近了,抱拳道:「請問先生有什麼事嗎?」

那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張小凡,道:「沒有,只是旅途寂寞,又看著小兄弟順眼,過來聊幾句,小兄弟不介意吧!」

張小凡連忙搖頭道:「沒有的事,先生請坐吧!」

那文士笑著點頭,道:「來,小兄弟你也坐吧!」

二人坐下,那文士看著張小凡,道:「請問小兄弟尊姓大名?」

張小凡自幼長於草廟村,後又為青雲門收留,這些年來除了青雲山大竹峰同門,幾乎沒同外人說過什麼話,當然了,前些日子與那魔教少女碧瑤在死靈淵下被困的日子不算在內。

他這時與這文士說話,心中不知怎地,對這人倒先有了幾分敬重,當下恭恭敬敬地道:「不敢,在下張小凡,請問先生大名是?」

那文士先念了一句:「張小凡,」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我姓萬,草字人往。」

「萬人往!」張小凡在心中念了一遍,這名字讀起來普通,卻讓人有種金戈鐵馬的感覺,張小凡忍不住向他看去,這萬人往臉上一片溫和,但眉宇之間威勢彷彿天生一般,竟是極重,配著這個名字,隱隱然有御萬眾之意。

萬人往上下打量著張小凡,微笑道:「恕我多問一句,請問張小兄莫非可是修真之人嗎?」

張小凡吃了一驚,他與齊昊等四人下山之後,為求路上方便,便都換下了青雲服飾,穿了普通衣裳,看去與普通人並無兩樣,也不知這中年人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正吃驚處,方才想問這中年人是怎麼知道的,卻又看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往那北方一指,道:「請問張小兄,可是如今正道第一大派青雲山門下嗎?」

張小凡這一驚更甚,忍不住站了起來,看著這萬人往,訝道:「請問萬兄,你、你怎麼知道的?」

萬人往含笑搖手,道:「請坐請坐。」

待張小凡慢慢坐下,萬人往才微笑道:「我是見張小兄你神充氣足,一路下來全無疲憊之色,看著年紀輕輕,倒是勝過了許多壯年之人。方今世上,修道之風盛行,想來閣下必定是身懷絕技之人。」

張小凡低頭謙謝,卻又忍不住道:「那我的門派,先生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萬人往隨意笑道:「無他,我看小兄弟風塵僕僕,不住北望,面有思念之色,似是歸心似箭,而北方處,離此地最近也最有名的修真門派,便是青雲門。說起來,在下也是胡亂猜測的,隨口胡謅,倒讓張小兄笑話了。」

張小凡連忙道:「哪裡哪裡,先生如此明察秋毫,你我從未相見,竟能一眼看出,真是佩服、佩服啊!」這幾句話他卻是由衷而發。

萬人往微微一笑,道:「青雲一門,在世間修真道上著名已久,淵源流長,道法精深,為天下人所仰慕,小兄弟年紀輕輕便入得名門,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啊!」

張小凡聽得這「不可限量」四字,心頭一動,竟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龍首峰的齊昊起來,末了腦中還閃過林驚羽的影子,搖頭道:「先生過獎了,青雲門中弟子藏龍臥虎,在下份屬朽木一根,不成器的。」

萬人往怔了一下,失聲笑道:「想不到張小兄你倒也會說笑話。」

張小凡不願在這個話題上與他爭辯,便對他問道:「萬兄這風塵僕僕的樣子,不知是往哪裡去啊?」

萬人往悠然站起身,背負雙手,仰天望了一眼,道:「這天下之大,浩瀚無邊,我遊歷世間,大山古澤,隨意而往。」

「啊!」張小凡驚嘆了一句,道:「原來如此。」

萬人往回頭看了張小凡一眼,忽然臉上閃過一絲奇異的笑容,道:「張小兄既是青雲門下,想必是道法高深了。」

張小凡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在下乃是青雲門中一個不成器的人,哪裡說得上道法高深了。」

萬人往微微一笑,道:「張小兄客氣了,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張小兄你成全一下。」

張小凡怔了一下,道:「萬兄請說。」

萬人往道:「在下從小仰慕閣下這等修真高人,無奈機緣不夠,不得其門而入,而且在下對高人們能御法寶而行九天之上,更是夢寐以求,數十年來,無一日不渴望得一仙家法寶而觀之。張小兄乃是名門弟子,不知可否完我這個小小心願呢?」說罷,他竟是深深彎腰,行了一個大禮。

張小凡啞然,看著萬人往行禮,更是慌了手腳,連忙扶住,心中著實為難,猶豫了片刻,看著萬人往仍然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嘆了口氣,道:「不怕萬兄笑話,在下並不是不願給萬兄觀看,只是、只是法寶不上堂面,只怕有礙……」

萬人往立刻道:「這有什麼,仙家法寶,豈有不上台面這個道理的。」

張小凡面上微紅,終究是放不下面子,從腰間拔出燒火棍,遞了過去。看著他遞過來這麼一根東西,萬人往臉上驚訝之色也是一閃,但隨即消失,鄭重接過。

張小凡把他神色看在眼裡,苦笑道:「不要說是你了,便是我師門中人,也是常常笑話我的。」說了這話,張小凡心中忽然一驚,只覺得自己今天好生奇怪,在這素昧平生的人前,自己怎麼好似什麼話都願意與他說一般。

那萬人往卻沒有注意到張小凡,眼光都放在那根燒火棍上,原本他面色雖鄭重,但眼中還有些隨意,但漸漸的,他卻似乎看到了什麼,非但臉色沉了下來,一雙眼更是死死盯著這根黑色難看的棒子。

張小凡在旁邊看著,只覺得這萬人往看起來好生奇怪,把一尺來長的燒火棍拿在身前,細細看著,右手托住,左手修長的五指在這棒身上輕輕撫摩,輕輕點擊,小心之極,忍不住問道:「萬兄,請問有什麼不對嗎?」

萬人往如從夢中驚醒,遲疑了片刻,把這燒火棍還給了張小凡,道:「張小兄,在下因為仰慕仙道,所以在這方面書是讀了一些,有一些話,還要請教張小兄。」

張小凡道:「請說吧!」

萬人往眼光在這燒火棍上瞄了一眼,道:「請問張小兄,這件法寶之中,可是含有閣下的精血?」

張小凡大吃一驚,剎那間腦海飄過當年在大竹峰後山幽谷中那一幕可怖情景,霍地站了起來,指著萬人往道:「你、你說什麼?」

萬人往看了他一眼,緩緩地道:「請問張小兄,這件法寶,可是兩件事物合而為一的?」

張小凡隱藏在內心裡最深處之一的秘密,如今竟被這人說了出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覺得腦袋中嗡地一聲,竟是說不出話來了。

萬人往看著張小凡驚愕表情,自是明白自己所料不錯了,只見他彷彿微微低了低頭,似乎想起了什麼,隱約嘆了口氣,道:「你不知道吧!這棒上的珠子,原是魔教的聖物。」

張小凡越來越驚,幾乎連呼吸都要屏住了,但深心處卻有著一個聲音,彷彿在冷冷笑道:「你早知道了,你早知道了,這棍子這般邪氣,自然是魔教的邪物。」

「你、你說什麼?」張小凡喘著粗氣,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

「這珠子是八百年前,魔教祖師黑心老人的遺物。」萬人往的話,就像是一個個釘子,一字一字地釘入了張小凡的心尖:「名字叫做『噬血珠』。」

張小凡整個人都呆住了,屏住了呼吸,腦海中千萬念頭百轉千迴,卻始終有一個畫面揮之不去:那一具在空桑山山腹祕洞之內的骷髏!

萬人往看著他震驚模樣,停了片刻,卻又淡淡地道:「張小兄,你知道了這珠子的來歷,卻不知你可還願意知道這黑色短棒的來歷呢?」

張小凡身子一震,說不出話來,只是直直地盯著萬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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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鎮


張小凡深深地看著面前這個自稱「萬人往」的中年文士,心中泛起不好的預感,但同時在內心深處,卻另有一種力量,令他身不由己地問道:「請先生指教。」

萬人往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緩緩道:「這黑色短棒煞氣極重,黑光潤而內斂,人若近之,未及三丈之內,全身氣血必定為這煞氣逼迫,倒灌入心而死。」

張小凡心中一動,忍不住便道:「不錯,當初我遇到這東西時,遠遠的就感覺身子發沉,噁心欲吐,幾乎便要昏過去了。」

萬人往輕嘆一聲,看著他道:「不錯,便是如此了,」說著似乎微皺眉頭,低嘆一聲,「你居然不死,當真奇怪。」

張小凡沒聽清楚他後面的話,追問道:「什麼?」

萬人往微微一笑,卻不回答於他,只指著燒火棍道:「這黑色短棒,本是天生大凶煞之物,名為『攝魂』,卻不是魔教之物,數千年來從未出世,只在古卷孤本上有些記載,張小兄福緣深厚,居然能得這兩件世間至寶。」

「攝魂!」張小凡臉色木然,低低地念了一句。

「正是。」萬人往臉色恢復了平靜,道:「古書『異寶十篇』中曾有記載:天有奇鐵,落於九幽,幽冥鬼火焚陰靈厲魄以煉之,千年方紅,千年成形,千年聚鬼厲之氣,千年成攝魂之能。其實這等凶煞之物,本非生人所能掌握,沒想到張小兄……」

「鐺……」一聲脆響,黑色的燒火棍從張小凡手中滑落下來,摔到地上,張小凡手足皆軟,只覺得胸悶無比,踉蹌退了幾步,死死盯著這些年來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燒火棍,竟是說不出話來。

萬人往看著他驚駭神色,臉上卻突然掠過一絲冷笑,道:「張小兄,你怎麼了?」

張小凡用力甩頭,幾乎連說話都覺得痛苦萬分,喃喃道:「怎麼、怎麼會是這樣,我是青雲門下,怎麼會用這等邪物?」他這時也想起當日在死靈淵下,難怪那些陰靈會如此懼怕他的燒火棍,只怕多半是這「攝魂」做怪。

萬人往看他模樣,便知這少年一直以來都在青雲門中長大,從未見過什麼世面,如今猝遇大變,幾乎便不知所措,只是看他樣子,卻似乎沒有什麼安慰表示,只淡淡道:「邪物?你以為什麼是邪物?」

張小凡彷彿有些失魂落魄,怔怔地指著地上的燒火棍道:「這、這個東西不知害了多少生靈,還不是邪物嗎?」

萬人往冷笑一聲:「殺得人多,便是邪物嗎?」

張小凡幾乎想也不想,道:「是。」

萬人往面有譏諷之色,眉宇間威煞之氣便漸漸露了出來,整個人看去彷彿都變了另一個人一般,但張小凡心中雜亂,卻是沒有注意到。只聽萬人往道:「請問閣下,公豬母豬,黑豬白豬,可都是豬?」

張小凡沒想到萬人往突然冒出了這一句,怔了一下,道:「自然是了。」

萬人往又道:「那麼獅子山羊,猛虎兔子,彼此殺戮,可都是生靈?可有正邪之分?」

張小凡隱隱感覺到他要說些什麼,但心下仍未明白其意,只得道:「是。」

萬人往哼了一聲,道:「那再請問閣下,你所謂正道邪道,可都是人嗎?」

張小凡呆了一下,有心反駁,但到了嘴邊卻發覺沒有話說,只得又道:「是。」

萬人往一臉肅然,深深地看著他,直到看得張小凡心中都有些發毛,才聽他緩緩地道:「張小兄,你們青雲山有一件名動天下、震古爍今的鎮山奇寶──古劍誅仙,你可知道?」

張小凡此時的情緒幾乎已完全被這個初次見面的萬人往給左右了,不自覺地點頭道:「是。」

萬人往臉色突然一沉,厲聲道:「那你可還知道,這誅仙劍在千年前那場正魔大戰之中,殺戮了多少生靈,毀去了多少性命?若論方今天下,世間法寶,真正殺人最多,煞氣最重的,只怕再無過於你們奉為神明一般的誅仙古劍了!」

張小凡腦袋中轟的一聲大響,人竟是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就像是被人在面上生生打了一拳一般。

同時,他彷彿覺得,在深心處,隱隱有什麼東西,自小開始就神聖而不可侵犯,卻在隱隱一聲清脆的迴響之後,第一次出現了小小的裂痕。

陽光燦爛,從大樹頂上照下,透過茂密的樹葉,變做點點小小的碎陽,落在地上,隨著樹葉的不停晃動,就像調皮的小孩,輕輕跳動一般。

偶而有幾點陽光,落在了少年身上。

張小凡蹲在地上,身前就是平靜地躺在地上的那根燒火棍,在陰影中,顯得難看而醜陋。

這個萬人往所說的話,其實和當日在空桑山中碧瑤說的,在意思上並無太大區別,但由他口中說了出來,張小凡卻是感覺大不相同,在內心深處,隱隱有個身影,低低地冷笑著:他是對的,他是對的。

萬人往平靜地坐在一旁,喝著早已涼了的茶。

遠處,上了年紀的茶攤老闆往這裡看了一眼,便又轉開了視線,全然不知,這裡的少年,心中正如波濤洶湧的怒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小凡的臉色從原來的焦慮、掙扎、痛苦中漸漸平息了下來,他緩緩伸出手去,把地上的那根燒火棍抓在手裡,站起身來,對著萬人往,冷冷地道:「你究竟是誰?」

萬人往此刻又恢復了他隨意的風格,原本眉宇間的煞氣都消失了,淡淡微笑道:「我?我是萬人往啊!一個遊歷天下的凡夫俗子而已。」

張小凡盯著他,抓著燒火棍的手慢慢握緊,道:「凡夫俗子又怎麼會懂得這麼多的事?你是不是魔教的妖人?」

萬人往倒也沒什麼反應,只是看著他,淡淡地道:「正邪之分,對你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嗎?」

張小凡深深呼吸,重重地道:「是!」

萬人往忽地冷笑,道:「既如此,你為何還用著手中這根魔教邪物?」

張小凡身子一抖,但神色凜然,道:「這燒火棍或許是邪魔之物,但我用來斬妖除魔,便是正道,我便問心無愧,便如你所說的我門中古劍誅仙一般。」

萬人往愣了一下,緩緩站起身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張小凡,像是重新認識了這人,嘴角居然還露出了一絲微笑,道:「你居然可以自己想到這一層,難得,難得,只是這份心思,便勝過了你們青雲,不,是世間大多數人了!」

張小凡不去理他,只盯著他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萬人往卻不答他,反而道:「你這次往北而行,可是要回你青雲山嗎?」

張小凡微怔一下,道:「你什麼意思?」

萬人往微微一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如今魔教已經重新崛起,勢力大張,近日在東海流波山上聚集,你們青雲門去了不少人,在那裡會合其他各派,怕是有一場大戰了,你怎麼不去看看?」

張小凡呆了一下,道:「竟有此事?」但他隨即抬頭,口中道:「那不關我事,我再問你一次……」話未說完便斷了,只這一失神的工夫,萬人往竟就像鬼魅一般沒了身影,甚至連遠處那個看茶攤的老闆都沒了蹤影,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茶攤,還有張小凡一個人。

張小凡怔怔地看了看周圍,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怎麼,他卻感覺到一陣的寒意。

他在原地站了許久,終於見他一跺腳,走出這棵大樹,往東去了。

張小凡走了不久,從大樹背後,轉出了三兩個人,當先一人是萬人往,一人是茶攤老闆,另有一人,卻是讓張小凡看見了必定大吃一驚的魔教少女──碧瑤。

萬人往看向東方,微微點頭,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道:「這少年性子倔強,心志堅定,倒有幾分像我當年的模樣。」

站在他身邊的那個茶攤老闆此刻早已非那副老態龍鍾的模樣,而是目射精光,神態威猛,道:「宗主,他手中既然有我們魔教重寶,為何不把此人留了下來?」

萬人往對被人稱為「宗主」處之坦然,只淡淡道:「噬血珠與攝魂不知怎麼,居然被這少年以精血融合,成了血煉之物。如今此法寶除了這少年,沒有人可以再驅用了,我們搶來也是無用。」

碧瑤在旁邊哼了一聲,道:「我說當日在死靈淵下怎麼看著這棒子古怪,原來有這麼大的來頭。」

萬人往轉頭看向碧瑤,臉上神色大是柔和,道:「碧瑤,妳看這少年怎樣?」

碧瑤臉上一紅,嗔道:「爹,今天本是女兒讓您來看看他怎樣的!」

萬人往呵呵一笑,道:「這少年還是不錯的,只是自小中青雲門門戶之毒太深,要他入我們聖教,以他那倔強性子,只怕千難萬難。」

碧瑤臉色頓時黯淡了下來,低聲輕嘆。

萬人往伸出手去,輕輕撫摩女兒的頭髮,微笑道:「不過他能夠解開妳多年來的心結,讓我們父女重新和好,這份情意,我們一定要還。」

碧瑤神色一動,喜道:「爹,您有辦法?」

萬人往昂首看天,一股威勢慢慢散發了出來,顯示出他是個長年手掌大權的人物,但不知怎麼,看他神情,卻似乎有著幾分悲愴,只聽他緩緩道:「要改變一個人的性子,雖然不易,但也不是沒有法子的。」

碧瑤喜形於色,萬人往轉過頭來,看在眼裡,微微一笑,那神情與這世間所有父親看到女兒歡喜時一般無二。

碧瑤衝著他父親笑著,卻注意到旁邊那個人皺著眉頭,低聲對萬人往道:「宗主,那只是青雲門一個無名小子,我們值得花費這麼大的氣力嗎?」

萬人往搖頭道:「那少年手中有曠古未有的大凶法寶,而且看他樣子,居然還能操縱自如,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這等人才,若能收之,必定對我霸業大有助益,更不用說他還幫了我們父女一個大忙。」

碧瑤連連點頭,道:「就是,我當日就和他說過了,若能入我聖教,爹一定會看重他的,他就是不聽。」

萬人往失笑,道:「他怎麼會聽?他那個性子,從小又在青雲門長大,早對我們聖教深惡痛絕。只不過,嘿嘿,噬血珠與攝魂都是這天下間至凶之物,雖然如今被這少年莫名其妙地煉成了血煉法寶,煞氣內斂,不露於外,但這兩件大凶之物帶在身邊,豈能毫無影響?以我看來,這少年修行未深,日夜又和這大凶之物在一起,時日一久,被這法寶內裡戾氣所侵,性子必然改變,好殺噬血,到時正道不容於他,我們再小施計策,他想不入我聖教也難了。」說罷哈哈大笑。

碧瑤呆了一下,一時心中也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擔憂,竟是說不出話來了,只得怔怔望向東方,但見陽光燦爛,日正當中,古道之上,卻早不見了那一個少年的身影。


張小凡離開了茶攤,獨自一人向東而去。

這時正是午時,陽光普照大地,過了空桑山的山區,便是一片沃野,空曠而少有人煙。只有一條古道,不知曾經被多少古人今人踩過,在這片原野之上,筆直向前延伸而去。

張小凡沒有御空飛行,而是一個人默默地走在古道之上。剛才與萬人往的對話,在內心中對他的衝擊不可謂不大。

雖然他面對著萬人往說話時正義凜然,但此時此刻,只有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卻仍是忍不住地問自己:「難道我真的是對的嗎?」

黑色的燒火棍依然安靜地偎依在他的腰間,若有若無地,從棒身上傳來絲絲涼意。

走著,走著,走著……

蒼穹下,古道上,滿懷心事的少年,忽然停住了腳步,仰首望天。

那天是蔚藍的,高高在上,看去竟是那樣的高不可攀。

張小凡怔怔地看著,嘴角輕輕動了一下,眉頭皺在一起,思索的,向著天空,彷彿也向著誰的深心,輕輕道:「人活在世上,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這一路上,張小凡風餐露宿,身上銀兩雖然不多,但他餓時在野外抓些野鳥野兔,睏時就找個樹下應付一宿,反正他昔日在大竹峰上因為做砍竹功課,身子也算強健,倒也不覺得辛苦。

其實若是他御起燒火棍御空而行,自然要快上許多,但不知怎麼,他卻並無如此打算,總覺得心頭煩悶,總有那些困擾纏在心頭,便寧願緩緩而行,希望把自己心頭的疑問想個明白。

不過張小凡此刻心頭的問題,卻又如何是他這樣一個少年能夠想明白的,任他想破了頭,總覺得師門過往的教導自然是神聖無比,天生就當如此,絕然不會錯的;但再一想那個萬人往所說的話,卻彷彿也有幾分道理,取捨不下,真個是困惑不已。

若是換了其他人,比如說他的六師兄杜必書,便賊笑一聲,拋開不管,反正我身在青雲門下,自然是聽青雲門的話;而若是他那大師兄宋大仁,性子嚴謹,從根本上就不信這所謂的邪魔外道,那是連想一想的念頭也不會有的。

偏偏只有張小凡,骨子裡性子比誰都倔強,碰到了這個幾乎是對自己以往信念全盤挑戰的問題,便欲好好思考,想出個明白來。

如此,他埋頭苦思,走了整整三日,卻仍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一日,張小凡忽然感覺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凝目向前方望去,古道前頭,卻是有一個小鎮,看去規模雖然不大,但可能是在這古道之上,人卻是不少。

張小凡心中一陣歡喜,倒也暫時忘卻了煩惱,這三日來路上都少有人煙,看到了這樣一個小鎮,倒也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走到近處,只見鎮口路旁,立著一塊石碑,上邊刻著「小池鎮」三個字,想來是這個小鎮的名字了。

張小凡信步走了進去,只聽著人聲漸漸大了起來,古道從這小鎮上直穿而去,路旁有屋舍簷宇,也有些商舖,不過更多的,倒是些在道路兩旁直接擺攤的小販,沿街走去,叫賣聲不絕於耳,真是一副世情畫卷。

張小凡走在人群之中,嘴角漸漸露出些微笑,年幼時還在草廟村裡生活的時候,依稀便記得也是這麼一番模樣,人間煙火,比起青雲山上的修真歲月,彷彿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鐺鐺鐺鐺鐺鐺鐺……」

就在張小凡還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時,忽然前方街道上傳來一陣震天響的敲鑼聲,把他嚇了一跳,接著便看見周圍的鎮民們紛紛加快腳步,向前頭一處跑去,間中還聽到有幾個人邊走邊談:「快走吧!鎮長召集要講話了。」

「我看就是那件事吧?」

「是啊!聽說昨晚鎮長和李保長、范秀才他們商量了整整一個晚上,不知道有沒有商量個法子出來?」

「希望有法子吧!不然這日子可真沒法過下去了!」

……

張小凡聽在耳中,好奇心倒被勾了起來,便也隨著人流向前走去。只見周圍人流紛紛聚集,過不多時,便有兩、三百人在鎮中心的一塊石台邊上圍了起來。

張小凡站在人群中,向中間看去,只見那石台有半人多高,看去還算平滑,上邊站著三人,兩老一少,想來便是剛才聽說的那個鎮長和李保長、范秀才這三個人了。

看見人來的差不多了,石台上三人中年紀最長的一個,站了出來,向下邊的鎮民們招了招手,鎮民們隨之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等到完全安靜了,那老人環顧四周,語氣沉重,道:「諸位鄉親,今日召集大家過來,想必大家也知道所為何事。自從三個月前,那妖孽在鎮外十里的『黑石洞』住下,從此便不停騷擾本鎮,到了最近這一月以來,更是變本加厲,夜夜俱來,掠去牛羊家禽無數,更有甚者,三日前王家父子為了家中最後一隻牛而與之反抗,竟被……唉,竟然不幸死在那妖孽手上。」

周圍鎮民中一陣嘆息,少數人更有破口罵出聲的。張小凡心下明白了大半,但還是不知道那妖孽究竟是什麼東西。

這時只聽鎮長又道:「老夫身為鎮長,卻不能保一鎮平安,實在慚愧。昨晚與李保長和范秀才商量之後,以為這妖孽既然非同一般,則非我等尋常人所能抵擋,不如張貼告示,請一些修道高人回來收妖,至於費用嘛!還要請諸位鼎力支援。」

他話一說完,台下鎮民們便紛紛道:「鎮長說的有理,是當請高人回來抓妖。」

「再這般下去,只怕人都要被那妖孽吃了,還在乎那一點錢嗎?」

「對,對……」

那台上三人見鎮民們大都同意,鎮長也似乎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昨晚我也請范秀才寫了篇告示,那就張貼出來了。」說完向那個秀才模樣的年輕人點了點頭,那秀才應了一聲,從懷裡拿出一張白紙,上邊有些字跡,走下石台,走到立在旁邊一面磚牆上,貼了上去。

鎮民們立刻擁了過去,張小凡也跟過去看了看,只見那紙上寫著:

今有妖孽三尾妖狐,居於鎮外十里之黑石洞中,晝伏夜出,騷擾本鎮,搶掠家禽牛羊,更有傷人,奈何其妖法厲害,今特請有道高人,為民除害,小池鎮願以五百兩紋銀謝之。

張小凡看那落款是小池鎮鎮民,耳裡聽著周圍居民紛紛表示贊同。他猶豫了一下,本有心做這一件善事,但一想到剛才那鎮民和鎮長的話,這妖孽怕是厲害的緊,自己法力低微,打不過那妖怪倒是小事,一不小心丟了性命、更丟了師門臉面,那可是自己擔待不起的。

他這廂正在遲疑,忽然聽見周圍鎮民中發出一陣嘩然,忙抬頭看去,登時吃了一驚,只見一個巨漢從外邊走了過來,所到之處,只用手輕撥,人群便像水一般向旁邊分開了去。

待那巨漢走到近處,張小凡看得真切了,只見這人看去年紀倒也不大,最多二十左右,濃眉大眼,方臉闊耳,配合了他那驚人的身材,一股威猛之氣迎面而來。

人群之中,最高個的也不過只到他的肩膀,當真便是有鶴立雞群之勢。

只見他大步走到那面牆邊,仔細把那告示看了一遍,二話不說,居然就扯了下來。

人群中一陣驚呼,那巨漢轉過身來,向周圍人橫掃一眼,鎮民們立刻都安靜了下來。只聽那巨漢甕聲甕氣地道:「我是『金剛門』門主『大力尊者』唯一傳人石頭,奉師命出來修行,今日到此,就為諸位做這一件功德事了。」

張小凡怔了一下,搜遍腦海,也從沒聽說過這個金剛門什麼的修真門派。

周圍人都盯著他看,這時鎮長等人也趕了過來,走到這個自稱做石頭的巨漢面前,鎮長小心翼翼地道:「這位……壯士,那妖孽可是十分厲害的,並非、咳咳,並非力氣大就可以了,搞不好還有性命危險,你可要想好了?」

那巨漢點了點頭,看了鎮長一眼,甕聲道:「你可是不相信我嗎?」

鎮長被他巨目一盯,心下不覺有些發毛,當下硬著頭皮道:「沒、沒有,我只是想提醒你。」

巨漢轉頭向周圍看了看,片刻之後,目光落在貼告示的那面磚牆上。

「這堵牆你們有用嗎?」

鎮長愣了一下,訝道:「平日裡也沒有什麼用處,只是張貼一下告示而已。」

那叫石頭的巨漢呵呵一笑,忽然大喝一聲:「讓開。」

聲如驚雷,張小凡的耳中居然也是嗡嗡作響,更不用說其他鎮民了,個個臉上失色,不消片刻,場中就讓開了一大塊空地,只有那巨漢站在中間。

只見他凝眉橫手,忽地右腳往地上重重一跺,單手結印,口裡低聲疾誦短咒,一聲大喝:「起!」

「呼」,一陣狂風,霍然從那巨漢周圍發出,從眾人耳邊呼嘯而過,幾令人站不住腳,眾人失色,「蹬蹬蹬」又向後退了幾步。

只見金光泛起,那巨漢赫然祭出了一根通體金色的巨大狼牙棒,橫在半空,金光燦燦,上邊刻著二字「破煞」,看去倒有幾分莊嚴。

眾人立時歡呼,張小凡站在人群之中,卻皺起了眉頭,他當年得普智傳過「大梵般若」真法,這些年來雖然無人教導,但自己暗中修習不綴,對佛門的修真法門倒也瞭解一些。

眼前這叫石頭的巨漢祭出的這根狼牙棒,金光莊嚴,再看他施法手勢,和當年普智倒有幾分相像,只怕多半和佛門修真一系有些淵源。

這件金光燦燦的金色狼牙棒,巨大無比,看去似乎比它主人還要大上一些,此時被石頭御在空中,金光大放,只見石頭圓睜雙目,法訣一指,狼牙棒在空中呼嘯一聲,當頭砸下。

眾人驚呼!

「轟隆」,巨響聲中,塵土飛揚,原本好好的一面磚牆,片刻之間,在他法力之下,化為齏粉。

「哇……」在場鎮民無不看得目瞪口呆,繼而個個眉開眼笑,這巨漢既有如此大法力,要除去那三尾妖狐,自然是輕而易舉。鎮長首先走了出來,呵呵笑個不停,道:「石頭壯士好本事,那就拜託你了。」

石頭點了點頭。

鎮長頓了一下,臉上忽地閃過一絲猶豫,隨即道:「不過有一件事,還希望石頭壯士能夠諒解。」

這個叫石頭的壯漢可能說話的語氣就是甕聲甕氣的,此刻依然還是如此道:「老人家請說。」

鎮長道:「至於那些酬勞,因為都是鎮民的血汗錢,所以希望能夠等壯士把妖孽除去之後,再……」

不料石頭聽到這裡,一擺手道:「不打緊的,我出門之前,師父就叮囑我說,我們是正道人士,遇有妖孽逞兇,便當義不容辭地挺身而出,當做是磨練自己的修行。至於什麼錢不錢的,不必再提了,你們只要管我一頓飽飯,我吃飽了有力氣去除妖就可以了。」

鎮長聽了大喜,還有這等便宜事情,自然再好不過。當下連連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壯士請跟我來,一定讓壯士滿意。」

張小凡在一旁聽了那石頭的話,胸中不知怎麼,一陣激盪,當下好生慚愧,只覺得往日裡師父師娘也曾經這般教導同門師兄弟,怎地事到臨頭,自己竟怕事起來,真是丟盡了師父的臉。

想到這裡,他熱血上湧,只覺得自己乃是名門正派,豈能不管這檔子事,想著便要踏出一步,開口表明身分,與那石頭一起前去除妖。

不料他腳才提起三分,剛剛離地的那一刻,忽只聽身邊有個聲音,帶著幾分焦急、幾分急切,道:「啊!這位小哥,你烏雲蓋頂,印堂發黑,面有死氣,大事不妙啊!」

張小凡本來滿懷信心,話到了喉嚨邊上,眼看著就要說了出來,做一番正義事情,不料兀地被人在耳邊說了這一番話,嚇了一跳,硬生生把話給噎了回去,腳下一不留神,踉蹌一步,踏錯地方,竟是踩到了一堆狗屎之上。

這一氣非同小可,張小凡跳了起來,但覺腳下發臭,雖然隔著鞋底,心裡卻是一陣發寒,只覺得身子都抖了一下。當下恨恨轉過頭來,想要看一看這說話之人是誰?

只見身旁站著一個老頭,鬚髮皆白,面容清庸,看去竟有幾分鶴骨仙風,得道高人的模樣,讓人這第一眼看去便有了幾分敬意。

而在老人身邊,還有個八、九歲的小女孩,紮著兩根沖天辮子,生的是活潑可愛,手裡拿著一串冰糖葫蘆,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

張小凡一時被那老人的風采鎮住,倒是罵不出口了,正想著該說什麼,卻只見那老頭看了他腳下一眼,不但沒有抱歉神色,反而更是面容急迫,道:「你看,你看,這不是大大的預兆嗎?」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什麼?」

老頭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道:「你難道沒聽說過『踩到狗屎,霉運逼身;十人九死,晦氣盈天』這句俗話嗎?」

張小凡啞然,怔怔道:「沒有啊!以前我只是聽師兄們說過,是人交了極好的運道,人們才會說他走了狗屎運來著……」

那老頭呆了一下,連連搖頭,道:「糊塗,糊塗,簡直是胡說八道。」

張小凡道:「怎麼了?」

那老頭道:「既然這麼說了,你平日有故意去踩狗屎的嗎?」

張小凡嚇了一跳,想起當日在大竹峰上時,因為自己輩分最小,時常要做一些髒活,而師父田不易養的那條大狗大黃就……

當下立刻連連搖頭。

老頭點了點頭,道:「那你可有看見別人故意去踩狗屎的嗎?」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哪有這回事!」

「對啊!」那老頭一拍手,道:「如果真有狗屎運這回事,怎有人人避之不及的道理;再有,狗屎乃是極污穢之物,臭氣沖天,人人厭惡,一旦踩到,難道不是霉運,反而是好的不成?」

張小凡一聽之下,覺得這番話大有道理,看來以前的確是自己錯了,再一想到剛才那老頭的話,真個是危言聳聽,忍不住就出了一身冷汗,道:「那老人家你剛才說我……」

那老頭皺緊眉頭,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直看得張小凡心裡七上八下的,這才道:「唔,看來你果然是有大凶之災,不如請到一邊,待我為你看上一相,如何?」

「看相?」張小凡怔了一下,這才注意到那老頭手邊還拿著一根竹竿,上面掛著一塊白布,寫著四個字:仙人指路。

原來是個看相算命的,不過話雖如此,張小凡心中卻沒有輕視之意。原因無他,當年創立青雲門的青雲祖師,便也是個江湖相師,當然現在青雲門中是無人會這一行了,但青雲一門一向對相師十分友善,否則豈不是欺師滅祖?

張小凡遲疑了一下,卻發覺就在他和這老頭說話的關頭,那些鎮民已經簇擁著那個叫石頭的巨漢走得遠了,當下定了定神,心想便是先讓這老人看上一看,也無不可,反正剛才那鎮長也說了,要請那巨漢吃飽了再去除妖,看來還有時間。

想到這裡,他轉過頭來,對著那老頭道:「那好吧!煩請老人家幫我看一相吧!」

那老頭呵呵一笑,用手一指路旁一棵大樹下,道:「那我們就到那裡說話吧!」說完轉身走去。

張小凡正欲跟上,忽聽身旁有個清脆聲音道:「大哥哥。」

張小凡一呆,卻見是剛才站在那老頭身邊吃冰糖葫蘆的小女孩,此刻不知為何叫了他一聲。張小凡看著她紅潤的臉龐,極是可愛,微笑地俯下身子,道:「什麼事啊!小妹妹?」

那小女孩嘴角咀嚼著,吐出了幾個核,看著張小凡,臉上似笑非笑,道:「你腳下面還有狗屎,很臭的!」

「啊!」張小凡登時滿臉通紅,跳了起來,拚命抖腳,把鞋上的污物抖去。

那小女孩看他狼狽模樣,呵呵微笑,轉過身子,蹦跳著走到站在樹下的那老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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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看相

好不容易把腳下的污物抖弄乾淨,張小凡才轉過身來,只見那個小女孩已經走到了那個老頭的身邊,此刻輕輕對老頭說些什麼,那老頭聽了,微微點頭,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張小凡臉上一紅,不知道是不是他們二人在那裡笑話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道:「老先生,請問你剛才說我有大凶之相,是何意思?」

那老頭瞇起眼睛看了他兩眼,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天庭雖然飽滿,但兩頰微瘦,應該並非富貴中人,可對?」

張小凡心中一下子對他多信了三分,點頭道:「老先生說的對,我是農家出身。」

那老頭笑了一下,輕輕拍拍袍子,氣度從容,道:「老夫還看你眉濃而密,直而挺,但居右眉末端有一小痣,此位乃主父母尊親,只怕令尊令堂俱已不在人世了吧?」

張小凡吃了一驚,又是信了三分,連連點頭,道:「老先生你真是慧眼,我自小就父母雙亡了。」

那老頭微笑道:「不如請小兄弟你再把手伸出來給我一看,可好?」

張小凡此刻心中對其早已信了七八分,聞言便把手伸了出來,那老頭微笑著正要觀看,不料旁邊那小女孩突然又竄了過來,一把抓住張小凡的手,張小凡吃了一驚,卻見那小女孩學她爺爺的樣子往他手上看了幾眼,呵呵一笑,又跑了開去,只是張小凡手上卻留下了甜膩膩的幾塊冰糖,很是難受。

張小凡呆了一下,但對著小孩又罵不出口,只得自認倒霉,此時那老頭遞過來一張手帕,笑道:「老夫孫女頑皮,小兄弟莫怪。」

張小凡苦笑一聲,拿那手帕在手上擦拭乾淨,抬頭卻見那老頭和孫女又站在一起,說說笑笑,不知道又在講些什麼。

那老頭見張小凡看來,開顏笑道:「好了嗎?那就讓我為小兄弟看看手相吧?」

張小凡依言伸出手來,但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小女孩,生怕又被她搗亂,不過這時那小女孩卻似乎很是安靜,只在那裡看著張小凡吃吃笑個不停,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笑什麼?

那老頭看了片刻,忽地臉色一變:「哎呀」一聲。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怎麼?」

那老頭也不多話,只用手在張小凡掌心上一指,道:「小兄弟,你可看到了自己這條命理線嗎?」

張小凡看了一眼,自然不知有何奧秘,茫然道:「什麼?」

老頭面色凝重,道:「老夫看你這條命理線,非與常人一般,是在開始一初,便有一道大缺,此主你年幼時必定有一場大難,且此難極深且巨,多半你身邊親人好友也牽涉其內,生機渺茫啊!看這樣子,只怕令尊令堂多半也是在此一劫數中不幸辭世。」

張小凡心中一酸,此刻真個是完全相信了這個老人,澀聲道:「老先生你、你真是活神仙,說的一點都不錯。」

那老人嘆息一聲,隨即又道:「本來這般大難,連你也逃脫不過,但你命中有福,在此大缺位置,卻有『玉新格』框住,使之連續命理,再續生機,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張小凡此刻心中忽地浮現出普智的面容,沉默片刻,咬了咬牙,道:「那今日老先生說我還有大凶之相,不知道有什麼禍福,請賜教!」

那老頭微微一笑,忽然間咳嗽了兩聲,道:「這個,這個……」

張小凡訝然,道:「怎麼了,老先生?」

那老人笑了笑,道:「不瞞小兄弟說,老夫當年出道時,曾立下為人看相必定收錢的規矩,如此……」

張小凡醒悟,連忙道:「老先生請說,要多少錢?」

那老人微笑著看著他,道:「一次十兩紋銀。」

張小凡本來把手伸到腰間了,聞言一呆,道:「這麼貴,可是我總共只有四兩銀子。」

那老人一皺眉,隨即道:「罷了罷了,四兩就四兩吧!老夫今日與小兄弟也算有緣,就當相助於你吧!」

張小凡一聽之下,感激萬分,反正他放著銀子在身上也無什麼大用,在野外將就著也能過去,當下便把四兩銀子都給了老頭。

那老頭把銀子收好,端正臉色,又仔細地看了看張小凡的面容,道:「小兄弟,我看你印堂發黑,烏雲蓋頂,顯然運道不佳,此去前途必定多有艱險,不如還是轉回吧!如此一切自然化解。」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就這樣嗎?」

那老頭點頭道:「不錯。」

張小凡遲疑道:「可是我有急事要去東方……」

老頭勸道:「小兄弟,什麼事能比自家性命更重要了?還是轉回吧!」說完,雙手一拱,道:「江湖相見,便屬有緣,來日當再有會面之份,我們就此別過。」

張小凡皺緊眉頭,茫然點頭,眼看著這一老一少走遠不見,此刻他處身在人流之中,卻彷彿一下子迷失了方向,不知所往。

轉過街道拐角,那老頭與那小女孩同時躲起,轉回身探出一點腦袋向張小凡處看去,只見那少年站在往來人流之中,面上有幾分茫然,過了一會,才轉過身子,向前走去。

「呵呵,又到手四兩銀子。」那老頭突然變了一副神態,拿出腰裡的銀子仔細看了看,呵呵笑個不停,倒是那小女孩臉色鎮定,瞄了他一眼,道:「爺爺,你怎麼又做出這個樣子?」

那老頭呵呵一笑,把銀子收起,對著他的孫女笑道:「小環,我真是沒白生妳這個孫女,還不到十歲,居然就能把人的前半生看的出來,假以時日,必定是我相學一道中出類拔萃的人才。」

那叫小環的小女孩哼了一聲,道:「那些粗淺的相書有什麼難懂的了,明明是爺爺你自己昔日不用功,居然還好意思說!」

原來這爺孫兩人,真正有本事的卻反而是那小女孩,將張小凡命相看明白幾分,抽空告訴了她爺爺。

那老頭顯然很是寵愛這個孫女,被她說了也不在意,笑道:「妳可不要小看爺爺給妳看的那幾本相書,『命理九算』與『玉柱相學』,那可都是我們老祖宗青雲子傳下來的,也就是妳天資聰穎,對這相學獨有天賦,換了常人,呵呵,比如爺爺我這樣的,看了一輩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小環啐了他一口,轉過頭去,卻見那張小凡早已走得不見蹤影了,回頭道:「那你剛才說他什麼前途艱險的,又是怎麼回事?」

那老頭嘿嘿笑了一聲,道:「自然是我騙他了,不過你看他氣色前途如何,可是真有禍事?」

小環搖了搖頭,道:「我只看懂到了『往生相』,至於『後生相』也只接觸皮毛,說不準的!」

老頭點頭道:「不錯,往生相俱是過往定數,不可改動,自然好看;後生相乃未來未知未定之數,是我相學一門最高境界,哪有那麼容易。」

小環聳了聳肩膀,與爺爺二人一起向前走去,道:「不過以我所知看那人,面色命理卻似乎十分詭異,乃是相書中記載的最難測算的一種命數──『亂魔命』,這倒是極少見的。」

「不管他,反正銀子到手,來,爺爺帶妳去吃一頓……」

「切……對了,爺爺,剛才你提起青雲子祖師,你不是常說我們與青雲門乃是同宗別脈嗎?怎麼不去認親,以青雲門今時今日的地位,加上你的輩分,還不吃香的喝辣的,隨便你挑?」

「噓……」那老頭嚇了一跳,看了看周圍,見無人注意,這才放下心來,小聲道:「小丫頭妳知道什麼,青雲門如今乃是聞名天下的修真大派,我們所知的卻不過只是當初青雲子祖師的一點相學,貿然認親,只怕反被他們當做詐騙之徒在青雲山上關了個一、二百年也說不定,再說了,」

他淡淡一笑,神情間居然又出現了剛才與張小凡談話時那種鶴骨仙風的氣質,道:「我周一仙豈是那種趨炎附勢之人!」

小環怔了一下,喜道:「爺爺,沒想到你居然還有這種骨氣,真是難……」

「啊!」

她話未說完,忽只見周一仙眼裡放光,一步跨了出去,擋在街上走過來一位面容福泰,穿金戴銀的胖婦人面前,正色道:「夫人,我看妳烏雲蓋頂,印堂發黑,面有死氣,大事不妙啊!不如且讓我來為妳算上一相,如何?」

小環啞然,卻見爺爺不停給她打眼色,只得又跟了過去,裝出可愛天真的模樣,仔細看那有錢胖婦人的面相。


張小凡走過街道,不知不覺就走出了這個小鎮,在那鎮上耽誤了一會,他自己又有心事,這時候才發覺天色已是黃昏。

夕陽斜照,映得天際晚霞如火,也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長。此刻已是晚飯時分,行人個個都走回家去,小鎮外更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他獨自一人,很是孤單。

他看著自己的影子,心中又是一陣惘然。

自從聽萬人往所言,正道修真諸派將往東海流波山,他就猜想多半師父田不易也會前去,本有心前去相聚,不料今日卻遇見一位「老神仙」,指點自己不可前去,難道要回青雲山嗎?萬一到了那裡,師門諸人都不在,那又該如何是好?

他從空桑山死靈淵下脫險,心中便想著早些見到師父師娘,以報平安,只不過這些日子來滿懷心思,所以慢了。但如今要他突然回轉,卻一下子拿不定主意。

正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看去,卻是那個巨漢石頭,正大步獨自一人走出小鎮。

只見他走到近處,聽了下來,看了張小凡一眼,也不在意,只看了看西邊夕陽,自言自語道:「太陽在那裡乃是西方,唔,鎮長說黑石洞在小鎮北邊十里,那就是這個方向了。」找準方向,看他樣子就要邁步走去。

張小凡一聽之下,心裡一動,揚聲道:「石頭……壯士,你可是要去黑石洞嗎?」

石頭怔了一下,停住腳步,轉過頭來看著張小凡,道:「正是,你是誰?」

張小凡心中念頭轉動,心想:既然東方去不得,那不如與這人一起前去除妖,日後師父問起來,也可說是自己做了一件功德,師父面前也好交代。

主意既定,當下笑道:「在下也是修道之人,白日在小池鎮上把一切都看在眼中,本來也想與你一般為鎮民除害,不料有事耽擱了。不過如今幸好還來得及,不知道兄台可願與我一起?」

石頭大眼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甕聲甕氣道:「那裡可不是好玩的,其中頗有風險,我看你年紀不大,是修真道上哪家門下?」

張小凡怔了一下,眼看這石頭自己也是歲數不大,而且天生一副憨厚老實頭腦簡單的模樣,居然會說出這般話來,倒是沒有想到,當下微笑道:「小弟我拜在青雲門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座下,道行粗淺,還請石兄多多照料。」

石頭一驚,睜大眼睛,訝道:「什麼,你竟然是青雲門下?」

張小凡點頭道:「正是。」

石頭眼中大有羨慕之情,道:「啊!失敬失敬。青雲門乃是當今天下第一正道修真大派,早就聽說青雲道法精深神妙,世人皆敬。適才冒犯,多多恕罪。」

張小凡呆了一下,心頭卻不由得一陣高興,沒想到自己師門在外名聲竟如此之大,當下笑道:「石兄過獎了,那不如我們一道前去,也好為民除害時多個照應。」

石頭呵呵一笑,道:「好啊!」


黑石洞在小池鎮北方十里一片樹林之中,一路上,張小凡與石頭互通姓名,彼此交談,張小凡性情樸實,石頭身材巨大,但性子卻不霸道,人如其容,也是憨厚一型,二人談得投契,很快便以姓名相呼。

這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殘陽餘暉,微弱地灑在大地之上。

張小凡看著前方樹木漸漸茂盛,心中估計著那片樹林就快到了,嘴裡叫了一聲:「石大哥。」

石頭在他旁邊應了一聲,道:「什麼?」

張小凡道:「我白天看你祭出的那件金色狼牙棒法寶,氣度莊嚴,且法訣似乎屬佛門一系,雖然我聽說佛家中沒有狼牙棒這種法器,不過我總覺得它像是佛門的寶物,不知道是不是?」

石頭眼中有佩服之色閃過,道:「小凡,你不愧是青雲門下,大派弟子,果然見多識廣。」

張小凡臉上一紅。

石頭又道:「我這個金剛門人丁單薄,數代都是一枝單傳,我師父大力尊者當年在偏僻小村中遇見我,說我材質質樸,剛猛渾厚,正是修習他金剛門道法出色的人才,所以渡化我修真習道。他老人家曾經和我說過,金剛門追溯淵源,的確和佛門有幾分干係,但年代太過久遠,誰也記不得了,而且法訣代代相傳,早已大不相同,與如今正宗的佛門修真天音寺更是無法相比。」

說到這裡,石頭頓了一下,臉上憨厚一笑,道:「不過我師父還說了,雖然我們道行低微,但也少了佛門的戒條約束,修道之人,自然要為世人做功德事,所以若有遇上妖孽橫行,便當出手助人。」

張小凡心下佩服,道:「啊!你師父真是高人!」

石頭點頭道:「是啊!我師父是很正派的。」

張小凡微笑不語,但此刻心中卻忽地一動,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日與萬人往所談的話來,心中暗想:若是像石頭的師父那樣的人,在知道了我所用的法寶乃是這樣一件邪物時,只怕未必會容許他徒弟與我在一起吧?

話說回來,便是青雲門中的各位長老首座,只怕也會對這樣的邪物深惡痛絕吧!

那麼,使用這件邪物的自己呢?

難道我真的就已經是邪道中人了嗎……

張小凡沉默下來,石頭以為他見快到黑石洞,正凝神準備,也不在意,自己也遍查周身,準備與那妖孽大戰一場。

天色,終於黑了下來。

當第一顆星在天邊悄悄探出了頭的時候,他們兩人到達了一片小樹林的外頭。

石頭深深呼吸,對張小凡道:「我聽鎮長道:黑石洞就在這片樹林當中,洞裡盛產黑石,往年鎮民們常到此處採挖修路,如今自然是早已不來了。聽說這洞往下延伸,深不可測,我們要小心了。」

張小凡點了點頭,心道:再深也沒空桑山萬蝠古窟下的那個死靈淵深了。當下二人整頓行裝,就要踏入這危險之地,卻忽地就在這個時候,旁邊十丈地方,傳來一聲微帶驚惶之意的輕呼:「哎呀!」

二人都是一怔,轉眼看去,張小凡立刻吃了一驚,只見從右邊跑來兩人,一老一少,不正是白天為自己算命的那祖孫兩人。此刻眼見那小女孩還好,那老頭卻是氣喘吁吁,哪裡還有一點鶴骨仙風的影子?

張小凡迎了上去,攔在他們面前,道:「二位,怎麼了?」

周一仙正跑的焦急,忽然眼前閃出了人來,嚇了一跳,定眼一看,卻是白天那個傻小子,這才放下心來,往後看了一眼,但見來路靜謐,連個人影也無,長吁了一口氣,停住腳步,對孫女小環道:「小環,別跑了,看來那人沒有追來了。」

小環大口喘氣,但手上卻兀自拿著一串冰糖葫蘆,看來她十分喜愛這等甜食,聽到了周一仙的話,她又往前跑了一段,這才停了下來,呼呼喘個不停。

石頭這時也走了過來,站在張小凡身邊,眼看這一老一少如喪家之犬一般,訝道:「怎麼了?」

張小凡也有相同疑問,但還沒等他開口,卻聽那小環已然大聲抱怨道:「都是爺爺你啦,騙了那胖女人還不夠,偏偏還去看那年輕女子,我一早就看出來了,那女的精明透頂,哪裡是我們騙得了的?」

周一仙怒道:「那妳又不早說,害的爺爺我被那女的打了一巴掌,到現在還疼。要不是老夫有祖師密傳的遁地奇術,現在早就……」

話音未落,忽然之間只聽得夜空中傳來一聲清叱:「老騙子,你往哪裡跑!」

眾人大驚,只見一道白光如電如匹,從空中折射而下,直衝向周一仙。周一仙本就不會什麼修真法門,一下子猝不及防,縱有些旁門左道也來不及使出,眼看就要被白光擊中。

張小凡在一旁看了,終究顧念有些交情,不能不救,而且情急之下,雖然剛才聽了他們的話,隱隱感覺自己似乎也被他們二人騙了,但此時此刻,哪裡想得那麼許多,一招手,燒火棍衝了出去,如電射至,替他擋了一下。

「砰」,一聲大響,白光被擋了回去,空中傳來一聲微帶驚訝的女聲,隨即白光過處,一個女子落在眾人眼前。

片刻之後,張小凡卻是呆住了,只見那女子一身水綠衣裳,腰間掛著一隻小小金鈴,清脆作響,手指間還夾著一朵白色小花,晶瑩如玉。

此刻她臉上似笑非笑,早已不看周一仙那老頭子,一雙明眸只看在張小凡身上,輕聲笑道:「真巧啊!張小凡。」

卻不是那個魔教少女碧瑤又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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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妖狐


張小凡呆了一下,萬萬沒有想到這麼快又見到了她,有心不認,但終究在那死靈淵滴血洞裡共歷生死,心中莫名其妙的還有那麼一絲情懷,只得尷尬一笑,道:「妳怎麼會來這裡?」

石頭在旁邊見張小凡樣子有些古怪,奇道:「小凡,這人是誰?」

張小凡衝口而出道:「她是……」忽地醒悟,若是被人知道碧瑤的身分,加上自己與碧瑤的關係,只怕麻煩非淺,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石頭心下正在奇怪張小凡欲言又止,碧瑤卻已在那裡笑道:「你別問他了,我和他乃是初識,不過見上一面,他也不知道我的來歷的。」

石頭這才明白,但看張小凡臉上神色,忽然古怪一笑,探頭到張小凡耳邊輕聲道:「張兄弟,我看你神情不對,是不是對這位姑娘有意思了?」

張小凡這一驚非同小可,臉色都白了,急道:「你可千萬不能亂說,我、我與她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碧瑤原本站在那裡笑盈盈地看著他,聽到他這兩句話,臉色突然沉了下來,哼了一聲,冷笑道:「不錯,我怎麼會與他這個無恥、卑鄙的傢伙有關係了?」

眾人都是一怔,記得剛才她才見到張小凡時,明明一副驚喜模樣,不料此刻翻臉比翻書還快,再加上她話裡說了「無恥、卑鄙」二句,一時之間,每個人都是目光古怪,望向張小凡。

張小凡大窘,卻不知該如何分辯,在誰看來,都以為這是一對小情人爭吵鬥氣,便紛紛笑了出來。

石頭看了看天色,對張小凡道:「張兄弟,時間不早了,我們進去吧!」

張小凡巴不得脫離這個尷尬場面,連忙答應,正說話間,忽地,碧瑤卻在一邊喝了一聲:「老騙子,你給我站住!」

二人回身看去,原來周一仙與小環正準備趁眾人不注意時溜走,卻被碧瑤看到,眼看著碧瑤手中傷心花又泛白光,絲絲寒氣大盛,張小凡吃了一驚,連忙停住腳步,道:「等等,他們怎麼惹上妳了?」

碧瑤看了張小凡一眼,看來氣還未消,冷冷道:「不關你事!」

張小凡吃了個閉門羹,心頭鬱悶,但周一仙卻是在剛才吃過碧瑤大大的苦頭,此刻見好不容易有人為自己出頭,哪肯放過,急忙道:「小兄弟,你可要救我啊!剛才我在小鎮之上,好心為這位姑娘算上一相,不料她竟然聽不得真話,一不遂她心願,竟然就對我祖孫二人動武……」

碧瑤怒道:「胡說,你這老騙子,滿口胡話,招搖撞騙,誑人錢財,現在還敢反誣於我,找打!」

說罷,手上法訣一凝,傷心花白光大盛,把周圍地方竟映得如白晝一般,眼看就要出手,張小凡急道:「碧瑤,等一下。」

不料碧瑤像沒聽見一般,更不說話,片刻之間,傷心花離手而出,在空中一閃、二閃而再閃,只聽得輕輕「剝」的一聲,剎那之間,白光耀眼,天上明月群星都一起失去了顏色,只見滿天飛花,燦爛奪目,香氣盈鼻,呼嘯而來。

這本是難得一見的奇景,不料周一仙看在眼中,卻如見鬼魅一般,大驚失色,拉著小環轉頭就跑,右手還伸到懷中,掏出了一張黃色小紙,遠遠看去,似乎乃是民間道士抓鬼做法時用的符紙一類。

張小凡在死靈淵下曾見過碧瑤這法寶的厲害,又看那周一仙似乎不懂道法,心中不忍,終於還是挺身而出,擋在周一仙祖孫身前,燒火棍祭出身前,就要幫周一仙擋下這一陣。

只是碧瑤見張小凡突然躍出,眉頭一皺,玉也似的臉上卻似輕掠過一絲微笑,滿天飛花,忽然停在半空,就在張小凡身前一丈處飛舞,卻不前進。只見她面色依然冷峻,冷冷道:「你做什麼?」

張小凡看了她一眼,心下先虛了三分,吶吶道:「他們又不是修道之人,妳何苦為難他們,算了吧?」

碧瑤哼了一聲,手一揮,滿天飛花忽地收了回去,奔騰之中,卻在星月光輝之下,重新凝結為一朵白花,飛回到她的手中:「那你怎麼不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張小凡心中也在奇怪,當下轉頭向周一仙問起,周一仙本來還待模糊是非,不料碧瑤在旁邊插問冷言,俱是關鍵之處,一來二去,張小凡與石頭都聽的明白,原來周一仙順利地從那胖婦人身上賺了一筆之後,貪心不足,又看到碧瑤身上服飾昂貴,便不顧小環眼色阻止,湊了上去。

但碧瑤聰慧之極,豈是凡夫俗子可比,哪裡會被他三兩句就騙了。開始因為小環看得準,還把碧瑤往事說對了七七八八,但碧瑤仔細一追問,小環在旁邊又不好直接告訴周一仙,周一仙滿口胡謅,登時就露了破綻,碧瑤大怒,便要出手教訓一下這一老一少兩個騙子。

周一仙見勢頭不對,居然惹上了大麻煩,他對修真道法一竅不通,但當年青雲子行走江湖時傳下的一點保命本事還在,其中便有用道家符咒土遁之術,這才暫時逃了出來。不料傳送時修行不夠,不能把握方向,卻正巧落在張小凡與石頭附近。

至於碧瑤在剛開始不防這老頭還有這一手,但她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獨生女兒,這等江湖小道如何難得了她,只用異術遍查周圍,立刻便搜出這老騙子在這方位,轉眼間就追了過來。

張小凡呆了片刻,盯著周一仙道:「那你白天對我所說的前途艱險一事,也是假的了?」

周一仙眼珠一轉,還未說話,卻聽到那邊碧瑤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你居然上了他的當啊!」

這一笑登時把她冷若冰霜的神情給化解了,張小凡大感尷尬,心道這一次為他出頭,真是不值,而且在碧瑤面前,更覺丟臉。當下板起了臉,就要走開。

周一仙嚇了一跳,心中叫苦,旁邊石頭見場面尷尬,便提醒張小凡道:「張兄弟,要不我們進去吧!辦正事要緊。」

張小凡點頭稱是,便不理其他人,轉身就要與石頭一起進入樹林,碧瑤怔了一下,在旁邊道:「這樹林裡妖氣瀰漫,你們二人進去做什麼?」

張小凡道:「我們就是要進去除妖的。」

說完便拉了一下石頭,快步走了進去。石頭看了身後那祖孫和碧瑤一眼,也跟了進去。場面上立刻冷清了下來,碧瑤冷著臉,回過頭來,周一仙立刻把手放在胸前,作勢欲擋,不過能不能擋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料碧瑤卻沒有動手,沉吟片刻,卻對周一仙道:「他們進去做什麼,你知不知道?」

周一仙一怔,白天他也在小池鎮上,自然知道事情原由,當下道:「知道啊!樹林裡有個黑石洞,裡面盤踞了一隻三尾妖狐,他們是去為小池鎮除妖,怎麼?」

碧瑤哼了一聲,目頭微微垂下,口裡低聲道:「自己才那一點道行,居然……」

周一仙見她似乎站在那裡發呆,心道這般大好機會,如何能夠放過,當下一拉小環的手,輕手輕腳的就走。等碧瑤回過神來,兩人已去得遠了,只看見個背影。

但以碧瑤的本事,要追上仍是輕而易舉,只是她卻似乎沒有這個意思,反而轉過身子,望著面前這個在月色中漸漸幽暗深邃的樹林,怔怔出神。


張小凡與石頭走進了樹林,但見樹木高直,枝葉繁茂,遮擋月光,林中一片昏暗。走著走著,四周一片寂靜,從林子深處,彷彿還飄起了輕紗一般的薄霧。

二人對望一眼,石頭低聲道:「小心。」

張小凡點了點頭,二人都祭出了自己的法寶,提神戒備,向前走去。

又走了一會,但見林中古木參天,陰氣陣陣,看來已到樹林深處。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到前方飄蕩在林間的霧中,傳來一個柔和而帶些淒婉的女子聲音。


小松崗,月如霜,

人如飄絮花亦傷。

十數載,三千年,

但願相別不相忘。


那女聲婉轉,輕聲低吟,人影雖不見,卻有一股哀傷氣息,淡淡傳來。張小凡與石頭對看一眼,臉色都是一變,這深更半夜,又是在這荒無人煙之處,只怕多半就是妖魅鬼怪。當下二人小心翼翼,往那聲音處走去。

薄霧輕飄,漸漸把他們兩人的身影,也包了進去。

就在他們進去沒多久,綠影一閃,碧瑤出現在他們剛才站立的地方,望著前邊那片黑暗中的霧氣,皺起了眉頭,凝神思索半晌,隨即投身而進。

林中夜色,在黑暗裡恍恍惚惚,偶而有幾寸月光,從頭頂樹葉的縫隙落下,照在灌木叢中,輕輕晃動。

四周,彷彿只有遠處傳來的低低蟲鳴聲。

忽然,石頭拉住了張小凡。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怎麼?」

石頭低聲道:「你聽。」

張小凡凝神聽去,只聽見淡淡一聲嘆息,從前方飄了過來。

一道月光,如黑暗中明亮的一束燈火,一道霜華,輕輕照下,映著那裡的霧氣,婉約飄蕩。黑暗深處,竟是緩緩走出了一個白衣女子,站到了那光亮之中,向著他們,淡淡望來。

張小凡與石頭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個極柔媚的女子,長而直的秀髮沒有盤起,披在肩膀,如水一般的柔和。白皙的肌膚上,有婉約的眉,纖巧的鼻,紅唇淡淡,眼波如水,望了過來,竟是如水一般,看到了他們內心深處。

她是個讓人看上一眼都彷彿心疼的女子,就這麼怯生生地站在那兒,站在月光之中,凝望著他們。

時光,彷彿也停在了那一刻。

「你們,可是來殺我的嗎?」她幽幽地問。

張小凡與石頭都是一驚,石頭一咬下唇,鎮定心志,大喝一聲道:「妳可就是三尾妖狐那個妖孽?」

她如水一般的眼波,掃了一眼石頭,又在張小凡面上看過,張小凡在那個瞬間,彷彿感覺到了溫柔的手在撫摩自己臉龐一般。

他大吃一驚,沒想到這世間竟有如此狐媚之女子,果然不似人類。

她沒有回答,只微微皺眉,彷彿有種哀愁,刻在了她淡淡眉間。

她又抬頭看月,但見明月無暇,掛在天中。

「便是我了。」她幽幽地道。

夜色深沉,她背後的黑暗裡,彷彿有什麼東西,悄悄悸動。

石頭沉下了臉,手中的巨大金色狼牙棒「破煞」,漸漸發亮,照的周圍樹林,似乎也變成了金色。張小凡站在他的身邊,也是深深呼吸。

只是那女子卻似乎沒有什麼大的反應,看了他們一眼,輕移腳步,走到旁邊,白色如雪的袖袍輕輕揮動,二人只見灌木移開,卻是露出了一口井來。遠遠看去,那井邊石塊古舊而有綠苔,看來年月頗深。

她走到井邊,向下望去,用手輕輕梳理垂下秀髮。

二人見她行為古怪,一時都不敢輕動。

只聽那女子的聲音飄蕩在這片樹林之中,道:「這是三千年的古井,傳說,只要在月圓之夜,以虔誠心願,俯首看它,必定能夠得嘗所願。」她的聲音裡,彷彿有幾分淒迷:「可是,從到了這裡,看了三次了,為什麼,他的病仍舊沒有起色?」

張小凡與石頭相顧愕然,看她神色言語,分明便是個為情所困的哀怨女子,但石頭在這些事上卻比張小凡堅定的多,眉頭一皺,踏前一步,登時樹林中風聲漸起,怒道:「無恥妖孽,居然還敢迷惑世人,快快過來受死!」

那女子轉過頭來,如水眼波望過他們兩人,不理石頭,卻多看了張小凡兩眼,忽地柔聲道:「在你心頭,可也有個深深掛念的女子嗎?那就過來看一眼吧!」

風過樹林,寒意忽盛。

樹梢枝頭,彷彿沙沙作響。

張小凡心中一陣迷茫,竟是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石頭大吃一驚,更不多話,整個人騰空而起,只見破煞金光大放,在空中「呼」地呼嘯一聲,向那女子當頭砸下,看那迅猛之勢,莫說是個嬌弱女流,便是個壯漢也是一般要打做肉醬。

只是那女子身子卻似乎如落葉一般,被破煞強風給吹了起來,向後飄去,躲開了這石破天驚的一擊。隨即,她人浮在半空之中,雙袖飛舞,霍然張開,片刻之間,這樹林中妖氣大盛,妖聲狂嘯,她身後黑暗之中,在那同一時刻,無數只猙獰巨目,同時睜開。

石頭正凝神處,只聽著無數狂呼,黑壓壓一片凶影,從黑暗中飛躍而出,越過那女子白色身影,「咻咻咻」張牙舞爪直衝向石頭。

而那個女子,此刻卻不曾望向石頭,一雙柔媚的目光,只看著一步一步走近那口古井的張小凡。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如霜,如雪。

深心處裡,可有一個深深記掛的人嗎?

他如癡如醉。

「小凡!」一聲驚呼,從背後傳來,碧瑤閃身出現,急速飛來,口中急道:「不能看!」

那一個瞬間,張小凡彷彿微微怔了一下,漂浮在半空中注視著他的那個柔媚女子,臉色也微微一變。

但隨即,他還是看了下去。

就那麼,深深看了下去。

風聲忽止,眾人屏息。

他,究竟看到了什麼?

石頭一聲大吼,震開圍攻過來的妖魅,巨大身軀一把抓住法寶破煞,面上紅芒一閃再閃三閃,片刻間臉色便似乎要滴出血來。只見他衝起半天,忽地下墜,人如離弦之箭,「噗」地一聲,破煞深深插入土地之中,同時在他口裡發出一聲震天響的大喝:「破!」

整個世界,彷彿靜止了片刻。

方圓兩丈之內的土地,突然全部陷了下去,連帶著上邊的樹木,竟也像是被無形巨手,深深扯入地底。只有張小凡所在的那口古井附近,土地樹木卻不受影響。

插入地下的破煞,忽然間如吸入什麼一般,整個杖身燦爛奪目,隨著石頭那一聲大喝「破」字出口,無數道光芒奪路而出,疾如閃電,射向半空中飛舞的那些黑影妖魅,一時間,慘呼嘶叫聲不絕於耳,被射中的妖魅或掉落於地,或乾脆就直接蒸騰化為烏有。

那柔媚女子臉色一變,臉上似乎也白了一白,道:「吸土木之精化滅魔煞力,『破煞法杖』!」

石頭解決了身邊妖魅,第一時間就向張小凡看去,碧瑤也停住了腳步,向他看去。

只見張小凡緩緩抬起頭來,臉色似乎並沒有什麼異常,只是有隱約的迷惘,隨即似乎清醒過來,深深呼吸,站到了石頭身邊,一起面對著那個漂浮在半空中的那個柔媚女子。

那女子深深看著他,忽然道:「你看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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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玄火鑒


遠處,樹林的黑暗裡,躡手躡腳的周一仙與小環悄悄躲在高大的樹木背後,陰影之中,看著場中眾人。

小環皺眉悄聲道:「爺爺,你不逃命,反而折回來到這危險的地方看熱鬧做什麼?」

周一仙眼睛還看著場中,小聲道:「我早聽說這些妖怪洞穴中多有財寶,只是往日一直無法可施,今日好不容易有這許多人幫我們開路,哪裡能不來看看,說不定就有油水可沾。」

小環粉白的臉上沒好氣地道:「要是我們油水沒沾到反而碰上了妖怪怎麼辦?」

周一仙回頭笑呵呵地道:「沒關係沒關係,爺爺我身懷當年青雲子祖師密傳土遁、水遁、千里遁的蓋世奇術,絕對是沒問題的……」

小環低聲道:「切,明明就是騙錢不成跑路的東西,還說什麼蓋世奇術!」

周一仙沒注意小孫女的話,依然得意洋洋地道:「而且妳不是還給爺爺看過相嗎?說爺爺天庭飽滿,眉間有金錢紋,且手相中財運線直而粗,正主大富之相。呵呵,今晚就要應驗了,小環,爺爺對妳的相術可是大有信心的啊!」

小環:「……」

「咦?」周一仙忽然似是吃了一驚,轉過頭去看向場中,只見此刻張小凡已經欺身而進,燒火棍泛著黑光,疾衝向那柔媚女子。

「太極玄清道!這少年居然是青雲門下。」

「什麼?」小環一聽,登時來了興趣,也往場中看去,只見妖聲大作,雙方正鬥法不休,便問周一仙道:「原來和我們是同一個祖宗的,他厲害嗎?」

周一仙凝神看去,臉上貪錢的嬉笑漸漸隱去,神色漸漸沉靜,皺眉道:「這少年年紀不大,但我看他法力,似乎已到了『玉清境』第五層境界,奇怪?」

小環看了爺爺一眼,別人不知道,但她卻知周一仙雖然性愛貪財,但一生漂泊,這份見識卻是非同小可,當下道:「看不出這個人倒是一個奇才。」

周一仙沉默片刻,卻微微搖頭道:「我看這少年資質,差倒不能說差,但頂多只是中上,卻絕然不會是當年青葉祖師那種開天闢地的天才,按理說,以他的資質,在修真道法的進境上不可能會這麼快的!」

小環呆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得轉過頭,繼續看向場中。


石頭在地上怒聲喝叱,金光閃爍,妖魅四避。張小凡卻是騰空而起,燒火棍青光與黑光交替,衝向柔媚女子。

那女子一雙如水眼眸只看著他,雪白長袖揮出,竟是抵住燒火棍,二人前衝,一轉眼間,不知是有意無意,竟是貼身而近。

張小凡吃了一驚,只看著那女子一張柔媚已極的臉龐近在咫尺,隱隱幽香,暗暗傳來,更有夜色裡那動人心魄的眼眸,恍如瑪瑙翡翠一般美麗,倒映著自己的身影,一時間忍不住心意動搖。

「你,在那井裡,看到了什麼?」就算是在這鬥法的緊要關頭,那女子的聲音卻彷彿依然是柔和而帶著些媚,軟軟地鑽進耳朵。

張小凡心旌動盪,神志幾乎為之所奪,緊要關頭,他面上忽地金色一閃而過,便立刻平靜了下來。

三尾妖狐眉頭一皺,卻只見張小凡大喝一聲,在空中橫飛出去數丈之遠,落到地上,與石頭並排而立。

石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擔心地道:「這妖孽狐媚之法頗為厲害,要小心。」

張小凡心有餘悸,點了點頭。二人向空中望去,卻只見三尾妖狐依然凌空立在半空,衣裳隨風輕舞,便如畫中人一般,美麗無比。

遠處的周一仙眉頭一皺,吃驚道:「這少年定力好強啊!在三尾妖狐五百年道行的狐媚之術下,居然還能鎮定心志!」

小環卻是嘴角一撇,道:「那有什麼,你沒看那大個子好像也沒事一般?」

周一仙道:「妳懂什麼,那大個子所學和佛門頗有些淵源,而佛門真法正好最講究寂滅定心之道,對這狐媚惑心妖術天生便有抗力。但青雲門乃是道家,在這點上便差了許多,以這少年的修行,居然能有這份定力,實在少見、少見!」

「是嗎?」小環歪頭想了一會,又向場中看去。

三尾妖狐緩緩從空中落了下來,面上雖仍有微笑,但眼神中已漸漸有沉重之色。只在剛才那一會工夫,她與這二人激烈鬥法,已然察覺出這二人看來年紀雖然都不大,但道行都是不低,那個大個子道法彷彿出於佛家一系,很是頭痛。

另一個少年,心志卻是出人意外的堅定,自己最得心應手的狐媚之術,看來竟是難以派上用場了。

碧瑤站在一旁,本來正欲出手,但見張小凡已恢復正常,便停住了腳步,冷冷注視著。

月華冷冷,透過樹葉,灑在那個柔媚女子,看去有些孤單的身影上。

有幾分淒清。

她微微低頭,長而細的睫毛彷彿遮蓋著自己那柔弱的心思,又彷彿傾聽著這深夜樹林中的隱隱幽聲,輕輕道:「我和你們無怨無仇,為什麼要來殺我呢?」

石頭踏前一步,整個人看去便如一隻猛虎一般,喝道:「妳這妖孽,禍害人間,攪的小池鎮上人心惶惶,還不該死嗎?」

她抬眼,望來。有風,輕輕吹過,拂起她的衣角。

「你要殺我,便是因為我是妖嗎?」她望向張小凡,深深看去:「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麼?」

張小凡想也沒想,道:「妳為惡多端,我是正道中人,為民除害,義不容辭!」

三尾妖狐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忽然道:「少年郎,你今年幾歲了?」

張小凡呆了一下,皺眉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她輕輕抬手,把落在鬢邊的一絲亂髮小心收拾,蔥玉一般的手指,劃過黑色的髮間。

「這些話,是你那些正義凜然的師父說給你聽的吧!像我們這般的妖怪,一直都是為禍人間的,一定是要剷除的,對吧?」

張小凡皺眉,師門的教誨的確就是如此。只聽對面的三尾妖狐繼續道:「可是若是我說,這些話是錯的,你會怎麼想?」

張小凡哼了一聲,不屑一顧,正要反駁動手,但就在電光火石的一刻,在他心頭,忽地掠過那日與萬人往所談論的一番話,登時人如被電擊一般,呆了一下。

難道我所知道的,就一定是對的嗎?

到底什麼,才是真正的天道,才是真正的正義?

「小心!」忽地,旁邊的石頭一聲大喝,風聲乍起,妖聲大作。

三尾妖狐便在張小凡一怔神間,忽地騰身飛起,白玉一般的手掌,化做五指鋒利之爪,凌空破嘯而來。石頭大吼一聲,正欲御法,卻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周圍上下左右一片妖聲,漆漆黑暗之中,無數妖目閃爍,風聲刺耳,不知有多少妖怪襲來,一時竟是分身乏術。

三尾妖狐認定了張小凡似是他們二人中較弱的一人,一經決定,便驅使妖物先行纏住石頭,自己全力先解決一個再說。

眼見著風馳電掣,利爪即到那少年眼前,便是連遠處,彷彿也隱隱傳來低低的驚呼聲。卻忽見張小凡抬起了頭,三尾妖狐與他目光相接,心中一動,但還來不及想些什麼,便只見在自己與張小凡之間,陡然出現了一根黑色的、閃爍著隱隱玄青色光芒的棍子。

下一刻,她的利爪與那棍子撞到了一起。

沒有人能夠形容那種感覺,外人看去,甚至沒有預料中的那種驚天動地的大響大動作,在那個彷彿凝固的時刻裡,只望見身在半空的那女子衣襟飄飄,五指成爪,抓住了那根黑色的燒火棍。

她雪白的肌膚,突然之間,像是完全失去了血色一般,冷然白了下去,幾乎成了透明。

前方,竟彷彿是一個深深無法見底的惡魔漩渦,在夜色中盤旋不止,獰笑著要把她吞噬下去。

她昂首,尖嘯,聲音淒厲,隨即整個人沖天而起,化做白色身影,終於衝開了那如惡魔一般的青色光暈,落在了遠處。

然後,她霍然回頭,一臉驚愕,一臉肅殺,死死盯著那個少年,還有那一根在半空中緩緩轉動的燒火棍。


遠處,小環倒吸了一口涼氣,輕聲道:「好厲害的法寶,這是什麼東西啊!爺爺?」

她問了兩聲,卻發覺周一仙根本沒有回答,轉頭向他看去,只見周一仙眉頭緊皺,也是一臉的愕然。

小環吃了一驚,伸手拉了拉周一仙,道:「爺爺,你怎麼了?」

周一仙人抖了一下,似乎才從剛才的畫面中驚醒過來,但神色間卻仍是驚疑不定,吶吶道:「這少年究竟是什麼人,青雲門下怎麼會出了這樣一個古怪弟子?」

小環看了他一眼,道:「怎麼?」

周一仙看向場中,道:「那少年手中的法寶大是古怪,剛才祭起的時候,那煞氣居然比三尾妖狐的妖氣還盛,這等邪物,怎麼會……」

小環張大了口,向那場中看去,忽然眼角餘光看到,輕聲向周一仙道:「爺爺,你看那個女人。」

周一仙怔了一下,順著小環手指看去,卻見一身水綠衣裳的碧瑤,默默站在一邊,旁邊石頭與眾妖鬥的不亦樂乎,震天動地,但她卻沒有向那裡看上一眼,一雙眼睛只望著張小凡處。

特別是看到張小凡祭起燒火棍後,臉色更是奇異,似是歡喜,又似有些擔憂,彷彿還有些猶豫樣子,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周一仙看了兩眼,道:「那女子對燒火棍有意思了,妳小丫頭看什麼看!」

小環奇道:「什麼燒火棍?」

周一仙道:「就是那個少年了。」

小環不服氣,道:「奇怪了,為什麼她對那少年有意思,偏偏就我不能看了?」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正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聽話兼早熟的孫女,忽只聽場中又有動靜,連忙轉頭看去,再也不管小環了。


場中,張小凡眼見那妖狐退卻,大好機會,自然不能錯過,轉眼間已然欺身而進,燒火棍呼嘯而來,三尾妖狐眉頭一皺,臉色彷彿又白了一分。

眼看張小凡疾衝而來,夜色更濃,風聲愈急,那女子柔媚臉龐之上,兩道淡淡秀眉,彷彿也鎖了起來。只聽她一聲輕叱,袖袍飛舞,白玉般的手指伸縮彎曲,並指如刀,凌空劃下。

「呀!」

尖嘯如山,突如其來,如針般刺入眾人耳鼓。

漆黑的樹林中,突然迸發出無數幽芒,仔細看去,竟是從那女子身後黑暗處,如潮水般湧出無數妖物,尖叫不絕,面目可憎,衝向張小凡。

轉眼之間,張小凡幾乎就被這妖物給淹沒了。

眾人失色,但就在片刻之後,卻見張小凡竟在一片黑壓壓的妖物之中,人隨棍走,竟是破群而出。燒火棍青色光芒所過,除了一些體形稍大、看去有些道行的妖物還敢抵抗,其他妖物竟是不敢上前。

這一下眾人更是驚駭,但張小凡全力施法的時候,心中卻忽地一陣苦澀:這「攝魂」乃是焚妖物陰靈厲魄以煉之,看著此刻這些妖物面對燒火棍本能的恐懼樣子,只怕那萬人往所說的話,多半便是真的。

三尾妖狐眼見著這無數妖物,竟彷彿也不能阻擋張小凡,臉色更是蒼白。正在這時,稍遠處的石頭大吼聲中,金光閃爍,莊嚴肅穆,遠遠看去,竟彷彿化作伏魔之大能金剛,睜眼瞪目,騰身而起,破煞法杖再次插入地上。

「轟隆」聲中,金光四射,這一次周圍地方塌陷的範圍更大,幾達三丈,而閃射而出的滅魔金光也更是耀眼繁多,如電閃雷鳴。

哀號聲中,周邊包圍著石頭的妖物頓時有一半化作烏有,剩餘的大驚之下,多有逃開。

石頭落下地來,巨大的身軀甫一站定,便是大口喘氣,顯然這等大威力術法,對他的身體法力消耗也是極大。但他畢竟身體強壯,轉眼間便似乎緩過氣來,雖然還是有些氣喘,但看了一眼周圍,便向張小凡處衝來。

三尾妖狐眼角餘光看到石頭衝來,眼前的張小凡亦已到了不遠處,一跺腳,便欲閃身退去身後黑暗之中。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黑暗中白光一閃,突然飛出白茫茫一片飛花,風聲凌厲,三尾妖狐嚇了一跳,一時不敢輕動,只得站住腳步。

定睛一看,卻是剛才一直站在旁邊那個身著水綠衣裳的年輕女子,不知何時已經斷了自己的退路,漫天的飛花如雪,此刻漸漸收斂,盤旋到她身邊,在那清冷月色之下,漸漸凝成一朵可愛小花,夾在她美麗指間。

背後,腳步聲響起,她回頭一看,只見張小凡與石頭已然趕了過來,成犄角之勢,把她圍在中間。

原先的小妖們,此刻都已經不知去向,竟是只剩得她一人,彷彿帶著些孤單,默默站在這些人類的包圍之中。

她微微張了張嘴,彷彿帶些遺憾,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即便是在這個時刻,她柔媚的臉龐上依然有無雙的溫柔美麗,不曾失去分毫。

她看了看碧瑤,又看了看石頭,但最後,她的目光,那如水一般溫柔的目光,依然落在了張小凡的臉上。

張小凡凝神戒備。

她卻什麼也沒動,反而輕輕柔柔地又問了一句:「少年郎,剛才在那井中,你究竟看到了什麼,可以告訴我嗎?」

周圍人都是一呆,不曾想到這妖孽究竟為了什麼,卻對張小凡在井中看到之物或景象如此的感興趣。張小凡還未說話,石頭已經在旁邊大聲道:「張兄弟,不要上她的當!」

張小凡點頭稱是,默然不語,右手一抬,就要作勢衝上。

三尾妖狐望著他,忽然輕輕嘆息一聲。

張小凡忽地心頭一陣迷惘。

月光如水,輕輕照下。

那女子低頭顧影,細細的睫毛,掩著她柔媚的眼睛。

那如水的眼波,盈盈蕩漾。

然後,她抬頭,伸手,入懷,緩緩拿出了一件事物出來。

眾人凝神望去。

這是一件半個手掌大小的事物,呈圓形狀,外邊是一個碧綠顏色的玉環,青翠欲滴,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而在玉環中間處,鑲著的是一片小小的似鏡非鏡,赤紅顏色的薄片,中間更雕刻著一個形狀古拙的火焰圖騰。

整個事物,那玉環倒佔去了大半,而在玉環兩邊,還各有一道紅色絲穗,繫在環上。

周一仙呆住了,真真正正的呆住了,小環感覺的出來,自己的爺爺從沒有像今天這般,如木頭般一動不動。

她心裡有些害怕,悄悄拉了拉周一仙的袖子,道:「爺爺,你怎麼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周一仙呆呆地看著場中,直盯著三尾妖狐手中那件古怪法寶,聲音彷彿帶著呻吟,道:「這分明是『焚香谷』的鎮谷奇珍──『玄火鑒』啊!這法寶乃是世間至陽至剛之物,更是焚香谷一脈千年來除妖伏魔的無上利器,怎麼、怎麼會在這妖狐的手裡?」

小環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那玄火鑒幾眼,道:「那法寶有這麼厲害嗎?」

周一仙忽地出了一口長氣,吶吶道:「這世道真的是變了,正道門下弟子手裡拿著的是煞氣逼人的邪物;妖孽手中的,反而是無上神器!」

「切,我還以為你為什麼感慨呢!」小環嗤之以鼻。

周一仙怒道:「妳說什麼?」

小環道:「這麼老土的話,你說出口居然還不臉紅。都什麼年頭了,還顧著當年正道邪道的區別!」

周一仙瞠目結舌,一時不能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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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黑石洞


場中,眾人皺起眉頭,見那個妖媚女子在重圍之下,拿出這一件古怪法寶,多半都想到是要做困獸之鬥,當下各自凝神戒備。惟有石頭大喝一聲,破煞法杖迎空飛舞,衝上前去。

張小凡在後面還來不及叫上一聲「小心」,只見三尾妖狐細長柔媚的眼睛向著石頭那衝過來的巨大身軀望了一眼,雙手各拉住玉環旁邊的一條紅穗,緩緩舉起,擺到面前。

那個玉環輕輕轉動著,似乎還倒映著她的容顏。

月光輕冷,照在了玄火鑒的上邊,不知怎麼,那鏤刻著的古老火焰圖騰,此刻卻彷彿復活一般,栩栩如生,就像是真的燃燒起來似的。

石頭騰空而起,破煞法杖轟然破空而至,口中大喝道:「妖孽,受死!」

就在那一刻,玄火鑒的中心,那個火焰圖騰的所在,忽然從原來的暗紅顏色,一瞬間就轉化為鮮艷的、幾乎帶些透明的赤紅顏色,就像是一轉眼間,那個火焰圖騰已被九天神火焚燒至熾熱。

而那個火焰圖騰,更已是化作熊熊燃燒的烈火。

以那妖媚女子為中心,一團無形熾熱之氣,「呼」地一聲向四周迅猛衝出,除了她腳下所站立的幾尺地方,周圍三丈之內的所有草木,竟都在一瞬間盡皆焦黃,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沒有一點火星,並未著火。

張小凡與碧瑤相顧失色,萬不曾想到在這三尾妖狐手中居然還有這等威力絕倫的法寶。

人在半空向三尾妖狐撲去的石頭也把這場景看在眼中,雖然也驚訝於這法寶的威勢,但竟是絲毫沒有懼色,右手凌空一抓,將那大放金光的狼牙巨棒抓在手中,迎風更長,在空中「嗚」地發出一聲尖嘯,盤旋了一個圓圈,生生往那三尾妖狐當頭打下。

棒身還在半空,地面上已然是沙飛石走,三尾妖狐看去弱不經風的身子彷彿要被這強風給吹走一般。但只見她冷然而笑,雙手手指勾住紅色絲穗,身子微斜,對準了撲來的石頭。

那燃燒的玄火鑒,倒映在她柔媚的眼眸中,像是兩簇憤怒的火焰。

「轟」!

巨響聲中,從那玄火鑒中心的火焰圖騰處,猛然噴射出一道火龍,張牙舞爪,聲勢驚天,渾身上下燃燒著熊熊火焰,竟把大半個林子照得亮如白晝。

石頭大吃一驚,只見那火龍迅速變大,剛從玄火鑒上出來時還是一道火焰,但到了自己前方時,光是那龍頭竟已有兩人一般大,尤其是那熾熱之氣,迎面撲來,幾讓人懷疑身處洪爐之內。

從下方張小凡處看去,只見石頭在那巨大火龍的衝擊下,還未交手,兩鬢的黑髮前端竟已變作了枯黃,可想而知,石頭他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情景。

但看石頭卻是凜然不懼,雖驚不亂,破煞法杖在他法力催持之下,金光更盛,向著那衝過來的龍頭當頭打下。

火龍在半空中咆哮一聲,一雙巨大龍目中真真切切地噴出了兩道怒之火焰,轟然張開熾熱燃燒的大嘴,一口咬住了打下來的巨大狼牙棒。

金色與赤紅顏色混雜的光暈以它們交接處為中心,迅速地擴展開來,同時伴之的是轟隆雷鳴。

石頭只覺得片刻間自己手中的破煞法杖竟已是燙的幾乎拿捏不住。大驚之下,奮起神力,硬生生從龍嘴裡抽出了破煞法杖。

只見火龍飛舞在天,嘶吼不停,霍地一張大口,赫然噴出一股粗大火柱,直衝向石頭。

石頭大吼一聲,雙手握住法訣,破煞法杖橫立身前,金芒閃閃,騰起一道光牆,把那道火柱擋了下來,但他的身子,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巨大之力直向後推去。

張小凡眼看石頭落於下風,正在危險之中,連忙出手,燒火棍無聲而起,從一旁射向火龍。不料火龍似有靈性,居然不看而知,轉過頭來,巨目一瞪,龍口一張,轟隆隆又是一道粗大火柱衝了過來。

張小凡猝不及防,眼看著那火焰如山,排山倒海一般衝了過來,避無可避,只得咬緊牙關,催持法力,燒火棍泛起青光,迎上前去,抵住了那道火柱。

便在這時,卻見三尾妖狐長笑一聲,騰空而起,手中的玄火鑒奕奕生光,直向二人衝來。

張小凡與石頭正與那火龍相持之中,見狀都是大驚,連站在三尾妖狐背後的碧瑤也是吃驚不小,急迫之下,一聲清叱,碧瑤飛身而起,右手如玉一般的手指曲伸,傷心花化作無數花瓣,滿天飛舞,直向三尾妖狐背後襲去。

而在不為人所見的地方,碧瑤的左手,卻悄悄放在了腰際,把那個小小的金鈴,抓在了手間。

三尾妖狐似是知道傷心花的厲害,不敢硬接,閃身躲了過去,碧瑤也不追趕,閃身到了張小凡處,凌空站在他的旁邊。

張小凡抬頭看了她一眼,碧瑤眼波流轉,卻正好也向他看了過來。

張小凡不知為何,立刻又轉過了頭。

火龍依然在半空中揚威耀武,但三尾妖狐卻在碧瑤衝過去之後,沒有半分的猶豫,伸手一招,玄火鑒飛回到她的手裡,整個人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樹林裡的黑暗深處。

張小凡等三人不由得都怔住了一下。


遠處,周一仙長出了一口氣,道:「還好,還好,看來這三尾妖狐還是道行不夠,不能發揮玄火鑒的威力,只能嚇唬一下這幾個年輕人。不然若是以玄火鑒的威力,這幾個人就危險了。」

小環在一旁不服氣地道:「你怎麼知道是她道行不夠了?我看她以一敵三,還不落下風嘛!」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道:「妳懂什麼,玄火鑒乃上古神物,威力絕倫,傳說最厲害的時候,能夠喚出八荒火龍,焚盡世間萬物。那還不得把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給燒的連灰都不剩了!」

小環哼了一聲,不去理他,轉頭向場中看去,忽然眉頭皺起,道:「爺爺,你看他們好像又追了過去。」

周一仙吃了一驚,連忙看去,果然見張小凡等人似乎商量了幾句,便轉身往黑暗深處,也就是剛才三尾妖狐消失的地方追去。

石頭先行,張小凡走了兩步,卻發覺碧瑤沒動身子,便轉過身來,面對碧瑤,似乎想說什麼,但不知為何,欲言又止,一張臉上漲的有些發紅。

倒是碧瑤卻是一下子微微笑了出來,口裡彷彿低聲嗔了一句,當先去了,張小凡怔了一下,搖了搖頭,也跟了上去。

周一仙呆了一下,跺腳道:「這些少年人,真是不知死活,那三尾妖狐有玄火鑒在手,怎麼還敢追下去?」

小環在旁邊咬了一口冰糖葫蘆(從一開始她就沒把這東西丟掉過),不動聲色地道:「你老人家不是說過了嗎?三尾妖狐道行不夠,不能發揮玄火鑒的真正威力。既然如此,她有玄火鑒不是等於沒有,那這些少年人有什麼好怕的?」

周一仙啞然,彷彿被噎著了一般,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急忙道:「快,我們也走啊!」

小環反被他嚇了一跳,道:「走?去哪裡?」

周一仙大步往前,道:「自然是去除妖了。」

小環冷笑著跟了上來,道:「往日裡碰上了那麼多的大妖、小妖、不大不小妖,怎麼只見你跑,不見你衝上去除過?」

周一仙老臉一紅,道:「我們行走江湖的,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自知之明嘛……咦?」

他話說了一半,忽然停下了腳步,目光被另一件事物給吸引了過去。小環在他身後,順著他眼光望著,卻見周一仙看著的卻是從一開始就安靜地停在那裡,一點動靜也沒有的東西──古井。

此刻,張小凡等人都已經消失在了黑暗中,剛才彷彿無窮盡的妖物們現在也完全不見蹤影。樹林裡只剩下周一仙與小環兩人,月光清冷,寂寂照在那口古井之上,映著那青苔、古痕,透著幾分滄桑與淒涼。

周一仙深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小環跟在他的身後,不由得也有些緊張,道:「爺爺,你想幹什麼?」

周一仙皺起眉頭,道:「我倒要看一看,這井裡到底有什麼古怪,為什麼三尾妖狐一直追問那個少年看到了什麼東西?」

小環在離那古井還有三步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心下有些發毛,只覺得周圍寂靜黑暗,但在黑暗中彷彿有風吹過,不知道在暗處有多少隻眼睛正窺視著自己。

周一仙走到那古井邊,抬頭向四周望了望,見無異樣,便要向下看去。小環在後邊突然有些緊張,叫道:「爺爺,小心。」

周一仙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沒事。」說罷,他向下,向那井裡,望了下去。

小環緊盯著他的臉色,忽然望見周一仙原本有些緊張而肅穆的臉龐上,出現了一絲驚訝的表情,然後在轉眼間變做歡喜,卻又轉化為疑惑,抬頭深思。

小環走上前來,低聲道:「爺爺,你看見了什麼?」

周一仙皺眉道:「我看見了像山一般多的黃金。」

小環:「……」

周一仙自言自語道:「這井水中倒映出來的,竟不是人的影子,奇怪啊……」

「啊!」忽地,身邊小環傳來一聲輕呼,周一仙吃了一驚,連忙向她看去,卻見小環不知什麼時候,居然也趴在井邊向下望去,此刻正抬起頭來。

周一仙呆了一下,道:「妳看見了什麼?」

小環聳了聳肩膀,道:「像山一般多的冰糖葫蘆。」

周一仙跌倒在地。

稍後,他們二人向著那樹林深處走去的時候,周一仙悄聲對小環道:「我想來想去,這口古井只怕就是古老傳說中的『滿月之井』,就是在滿月時分,人若望下,便會看見自己最心愛的人或事物。只不過,我還是想不明白,三尾妖狐為什麼一直追問那個少年從這井裡看到了什麼?不過現在,我倒還真的很想知道,那個少年到底看到了什麼了……」


這片樹林,從外邊看去似乎不大,但張小凡等人處身其中,在茫茫夜色裡,卻有種漫無邊際的錯覺。三人各自御起法寶,穿行於黑暗之中,緊緊追蹤著前方一道白光,那是三尾妖狐逃逸時的蹤跡。

不料那道白光只在眾人眼前晃了幾晃,忽地就憑空消失了。張小凡等人駕御法寶,轉眼間就來到了白光消失的地方,只見這裡古木森森,林中空地之上,卻有一個小丘,而在小丘的一側,便赫然是一個洞口,洞口旁邊的岩石,盡數為黑色。

不用說,這裡就是黑石洞了。

三人在這洞口停住了腳步,對望一眼,向那黑石洞裡看去,只覺得洞口雖然不大,但裡面漆黑一片,看去給人一種深不見底的感覺。一陣陣的陰風冷冷吹出,拂過身上,寒入心內。

碧瑤皺眉,道:「這洞裡危險難測,而且剛才那妖狐手中法寶威力極大,我們還是不要冒險進去了罷。」

張小凡看了她一眼,還未說話,石頭卻已經在旁邊大聲道:「張兄弟,除妖務盡,我們今日放棄容易,日後這妖狐復出,只怕為禍更烈。」

張小凡立刻點頭,道:「石大哥說的有理,我們這就進去吧!」

碧瑤臉色一變,正要發火,卻見張小凡轉過頭來,臉色誠懇,壓低了聲音,道:「裡面是真的危險,我和石大哥是正道門下,義不容辭。妳、妳……」他頓了一下,轉過頭去,但聲音還是傳了過來:「妳自己安全要緊,不要輕身犯難了。」

碧瑤雖看不到張小凡的臉色,卻聽得出他語氣裡有幾分真心關懷,心頭莫名一甜,但口裡卻冷冷道:「我想進就進,你管得著嗎?」

張小凡怔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

石頭在旁邊看著他二人神情古怪,搖了搖頭,道:「張兄弟,我們進去吧!」

張小凡應了一聲,忍不住又看了碧瑤一眼,只見碧瑤哼了一聲,身形一動,卻是搶在他二人前面,進了那漆黑不見五指的黑石洞。

張小凡嚇了一跳,連忙跟了上去,耳邊聽著風聲呼嘯,想是石頭也跟在了自己的背後。

黑暗之中,碧瑤手邊的傷心花緩緩亮了起來,柔和的白光照亮了周圍五尺左右的地方。張小凡向四周看去,只見周圍巖壁上都是漆黑如墨的古怪石頭,看去堅如鐵石,分外生冷。

這黑石洞與當日空桑山的萬蝠古窟差不多,一入洞口,道路便是往下直入地底,而坡度卻尤過於萬蝠古窟,也不知道到底是那些村民挖出來的,還是天然如此。

三人走了一陣,已然深入地底,但四周全無聲息,沒有一點活物的樣子,不似在萬蝠古窟之中,還有那無數可怕的吸血惡蝠。

張小凡走著走著,心緒忍不住便飄回了當日初下萬蝠古窟的情景,又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與碧瑤被困在死靈淵下滴血洞中的那段時日。

便在這時,前頭的碧瑤忽地停住腳步,口中發出了一聲輕呼。張小凡以為有什麼危險,心中一急,連忙衝了上去,站在她的身邊,碧瑤怔了一下,轉眼看了看他。

眼前已沒有去路了。

一道斷崖,橫在眼前,崖下漆黑一片,但遠遠看去,在黑暗深處,卻彷彿還有幾點鬼火一般的東西閃爍不停。張小凡身子一震,恍惚間又以為自己回到了死靈淵前。

不過很顯然這個地方比起死靈淵差得太多,光是空間上就小了何止百倍。張小凡皺了皺眉,回頭向石頭看去。石頭此刻也走到了這個斷崖邊上,看了一眼,沉吟了一下,道:「張兄弟,看來我們只好下去了。」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石大哥,你自己要小心。」

石頭面色凝重,道:「你也是。」說罷,法訣一指,金色的破煞法杖祭起,升到面前。他跳了上去,深深吸氣,然後緩緩降下。

張小凡轉過頭,看了碧瑤一眼,但這一次,卻沒有說什麼(估計是剛才被碧瑤嗆了回來),隨後便御起燒火棍,也跟著下去了。

碧瑤在他身後,忽地微笑出來,笑容裡滿是歡喜。

金、青、白三色光團,從斷崖上緩緩落下,周圍仍是那種黑色的岩石。其他的倒沒什麼,周邊上也依然沒有什麼聲音,只是有一個古怪處,越往下降,感覺上周圍的溫度,卻彷彿慢慢升高了。

如此又往下降了一段距離,張小凡憑藉著三人法寶的亮光,漸漸看清了周圍環境,只見這斷崖前邊並無去路,而是一整面怪石嶙峋的絕壁。自己三人所處的地方,整個看來,倒像是個放大了千百倍的古井一般,直直向下落去。

忽然,在最下頭的石頭急道:「小心。」

張小凡與碧瑤吃了一驚,急忙戒備,只見在下方不遠處的石壁上,有一個小小的石洞,洞裡面有兩團小小發亮幽深的眼眸,正望著他們。

石頭向他們打了個手勢,隨後緩緩靠了過去,張小凡與碧瑤都是屏住呼吸,仔細地望著那裡。

接近了,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有過光亮照在這個黑暗的地方,當石頭的破煞法杖的金光照亮了這個小洞的時候,他們一起望見了裡面的事物:卻是一隻巴掌大的老鼠,以這小洞做窩,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望著這三個不速之客。

石頭搖了搖頭,退了回來,與背後的張小凡和碧瑤對望一眼,三人苦笑,然後又往下降去。

然而,在接下來的情景,卻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

一點、兩點、三點……在黑暗中或明或暗的亮光,幽幽暗暗,在他們的前後左右、上下周圍,緩緩亮了起來。黑暗中,傳來了無數低沉的喘息聲,又似在黑暗深處低低的咆哮。

儘管在黑石洞的上方彷彿是不毛之地,沒有半點生機,但在這斷崖的下方,深入地底不見天日之處,卻不可思議地、意外地有無數生物繁衍於此。

黑暗彷彿在他們的眼前掀去了亙古的面紗,伴隨著莫名的心跳,從那個老鼠洞開始,再往下去,石壁上大大小小的石洞就漸漸多了起來,到後來幾乎隔了幾尺就有一個洞。

而在那洞裡,更是棲息著各種無奇不有的生物:小到老鼠、蝙蝠,大到一人來高的黑猿、豹子,也不知道牠們平日裡是怎麼捕食的?

這還是他們以往有點印象的動物,但再往下降了一小段距離之後,他們更是目瞪口呆地看到這石壁上居然還有原本生於水中的螃蟹,而這螃蟹還有四隻鉗子;然後還有模樣可愛卻叫不出名字的六足狸貓,額頭上有「王」字皮紋卻長得像是一頭豬的雙角怪獸,凡此種種,不可勝數。

無數的眼眸,彷彿匯聚成幽光的海洋,注視著光暈中的三人。

張小凡越看越是吃驚,心中忍不住想到,若是當日在青雲山結識的老友曾書書到了此處,以他熱愛收養奇珍異物的性子,只怕嘴都要笑的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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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火龍


無數雙黑暗中的眼睛,此刻都注視著三團光暈中的人。張小凡不知怎麼,心中還是有點發毛,往碧瑤和石頭處看去,卻發覺他們二人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看,想來他們以前也從未曾經歷過如此情景。

儘管如此,但周圍的那無數生物卻沒有做出什麼攻擊他們二人的舉動,除了幾隻看去性格暴躁的虎豹咆哮了兩聲之外,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動靜,只是沉默地觀望著。

他們繼續緩緩地下降,大概又落了四、五丈的距離之後,張小凡忽然發覺,周圍那些生物發光的眼睛,數量漸漸減少,但感覺上,似乎每個發光的眼睛的大小,比起剛才看見的,都要大的多了。

他皺了皺眉頭,無聲無息地往石壁邊上靠近了些,果然,憑藉著燒火棍發出的光芒,他發現,漆黑石壁上的洞的數目少了許多,但每一個洞的大小卻無不是比上邊要大了一倍以上,幾乎個個洞口都有一人來高。

而相對的,在這洞裡的生物,也明顯剽悍凶惡的多,幾乎都是體型頗大,利齒獠牙,面目猙獰,看去讓人心裡一涼。

其中更有凶惡的,望見張小凡靠近,模樣像是山豬卻有巨大熊首的一隻怪獸,咆哮一聲,巨爪揮出,險些就打中了他的身子。

張小凡吃了一驚,連忙駕御法寶,退後了數尺。這時,碧瑤與石頭聽到聲響,都向他這裡看來,張小凡輕聲道:「這裡好像都是比較凶猛的怪獸,我們小心些。」

碧瑤與石頭都點了點頭,各自凝神戒備。

但除了靠近石壁,會受到那些怪獸的攻擊之外,他們三人卻也沒有受到其他的騷擾。似乎這些怪獸雖然凶猛,卻並未有飛空的本領,所以只能待在山洞之中。

張小凡一邊小心地控制自己飛行,一邊暗想:也不知道這些不會飛行的怪獸,在這絕壁之上,到底是如何捕食的?

如此這般,三人又往下降了數丈。此時從黑石洞斷崖往下,他們至少已深入地底近百丈之深,但往下看去,這幽深巨大的黑洞,除了周圍那些怪異生物的眼睛發出的亮光,卻依然深邃而不可見底。

而與以往認知更不相同的是,在這深淵之下,非但沒有覺得寒意,相反,這裡的溫度卻比黑石洞表面之上高了許多,此刻張小凡甚至都感覺自己有些要出汗了。而看周圍,卻依然是漆黑一片,連一點火星熱度的跡象也沒有,十分詭異。

石頭駕御著他的破煞法杖,在緩緩下降的時候,忽然嘴裡咒罵了一聲:「格老子的,這隻死狐狸,居然找了個這麼古怪的地方做窩。」

張小凡倒沒什麼,但卻聽見旁邊不遠處的碧瑤「噗哧」一聲,低低笑了出來。笑聲清脆悅耳,雖然她壓低了聲音,但在這靜謐的空間裡,卻傳的很遠。

張小凡向她看去,只見在傷心花白色而柔和的光暈中,碧瑤笑顏如花,眉眼間盈盈都是溫柔,此刻她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轉頭向張小凡看來,二人目光相接,張小凡心裡一跳,連忙又轉過了頭去。

再往下的地方,情況卻似乎又發生了些許變化,石壁上的洞口依然在慢慢變大,裡面的生物的體型也比上邊石洞裡要更大一些,看去已經要比常人要大了。

但在此處,三人卻意外地發現了有將近一半的石洞之中,都是空的。而一直以來都比較清新的空氣裡,此刻也隱隱傳來了淡淡的血腥氣息。

三人對望一眼,眼中都有警惕之色,但饒是如此,卻並未減慢他們下降的速度。

腳下那無邊的黑暗裡,彷彿有什麼東西,似星光,似火苗,悄悄地亮了一下。


深淵之上,周一仙與孫女小環好不容易在火把的照明下,提心吊膽地走到了剛才張小凡等人躍下的那個斷崖邊上。看著這前無去路的斷崖,還有腳下深不可測的無底深淵,周一仙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小環畢竟年紀不大,雖然小小年紀已經和爺爺浪跡天涯,但處身在這黑暗寂靜的黑石洞中,心裡還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

她探頭往斷崖下邊看了一眼,立刻就把頭縮了回來,悄聲向周一仙道:「爺爺,你有辦法下去嗎?」

周一仙眼珠轉了幾轉,頹然道:「我們不會道法,又沒有準備繩子,這下可就糟了。」

小環卻是鬆了口氣,用手拍心口道:「還好,還好。」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道:「好什麼好,底下說不定有金山銀山瑪瑙翡翠山在等著我們呢!這下可、可、可是吃大虧了!」言下痛惜不已。

小環哼了一聲,拿起右手握著的冰糖葫蘆,咬了一口,道:「還金山銀山呢!我看說不定是屍山骸山骨頭山在等著你!好了,既然下不去,我們就快走吧!不然萬一碰到一、兩個小妖,你這個大名鼎鼎的青雲子祖師第十三代傳人又要丟盡祖師爺的臉面了。」

周一仙大怒:「胡說,我周一仙何等人,豈會丟祖師爺的……」

話聲未落,忽然這寂靜山洞之中,來路之上,從黑暗裡「唆唆」兩聲,竟是閃過兩道光芒,迅如急電,轉眼之間,落在了他們二人身前。

周一仙驚喊一聲,一拉小環,右手伸到懷裡握住了黃色紙符,就要施法遁走。

不料那光芒晃了兩晃,現出兩個身影出來,來人的動作更是快如鬼魅,還不等周一仙拿出紙符施法,只聽「嘶」的一聲脆響,周一仙脖子一涼,卻已被一物架在了頸邊,登時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心中叫苦不迭。

稍稍定神之後,周一仙發覺對方並未下手取他性命,但頸邊之物也未拿開。壯起膽子向那兩人看去,卻見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男的面如冠玉,極是英俊,女的亦是面若芙蓉,嬌艷無雙。

此刻他們二人離周一仙和小環都還有一丈之遠,但那男的揮手處,卻是有一件狀如玉尺、純正溫潤的法寶抵在周一仙脖子邊上,而那美貌女子也同時遙控著一把青色仙劍,制住了小環。

可憐小環嚇得面色蒼白,右手還緊抓著冰糖葫蘆,口裡已是大聲哭了出來,道:「妖怪哥哥,妖怪姐姐,你們別吃我,我人小肉少,不好吃,要吃你們就吃我爺爺吧!」

周一仙差一點摔倒在地,大怒道:「死丫頭,老夫真是白養妳這麼大了,平日裡看不出來,一到生死關頭,就要出賣妳爺爺不成?」

小環帶著哭腔道:「爺爺,你別怪我,你死之後,起碼還有我隔三岔五的送一串冰糖葫蘆給你……」

周一仙怒道:「胡說,老夫生平最討厭就是這甜甜膩膩的東西,要送也送些叫化雞、清蒸寐魚什麼的!」

小環點頭道:「爺爺,我記住了,你就放心去吧!」

周一仙這才鬆了口氣,道:「這還差不多,那我走的也安心些……等等,等等!」他忽然驚醒,鬚眉倒豎:「死丫頭,我放什麼心,去哪裡去啊?沒良心的,我……」

聽著周一仙接下來嘰裡呱啦連綿不絕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堆痛斥小環的話,而且看他樣子不到明天還說不完的樣子,那如神仙一般的兩個男女都皺起了眉頭,對望一眼,同時收回了法寶。

只聽那女子道:「師兄,我看他們身上並無妖氣,不似妖孽。」

那男子道:「不錯。」說著轉過頭來對著周一仙,大聲喝道(非如此不足以打斷周一仙的長篇大論):「你們是什麼人?」

周一仙愣了一下,立刻換了個心平氣和的表情,道:「呵呵,老夫與孫女乃是知道了此處有妖孽橫行,特來降妖,為民除害的。」

小環在旁邊為之啞然,轉眼盯著爺爺,卻見周一仙處之泰然,神色如常。

不料那男的上下一打量他們爺孫二人,冷笑一聲道:「我看你們道法粗淺,只怕連只普通小妖也不是對手,居然還敢到這凶險之地來,還是趁早回去吧!」

周一仙老臉一紅,只得道:「是,是。」說著拉了小環,轉身就向外走去。

看著那一老一少消失在黑暗之中後,那男子轉頭看了看前方的斷崖,道:「師妹,看來我們要下去了。」

美貌女子道:「是。這一次真是天助,讓我們從那小鎮上得知這妖狐餘孽居然藏身在這黑石洞中。若果真能除去妖孽,追回玄火鑒,谷主必定大為歡喜呢!」

那男子瀟灑一笑,道:「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說罷,光芒亮起,這一男一女,如閃電劃過,往斷崖之下的無底深淵,投身而去。

但在斷崖之上,黑暗中,火光一閃,周一仙與小環卻又是緩步走了回來,原來他們二人並未去遠。

只見周一仙眉頭緊皺,沉吟片刻,對小環道:「這兩個年輕人資質極佳,道行高深,剛才我看他們袖子邊緣都繡著一團火焰圖案,只怕是焚香谷門下的弟子。」

小環一驚,道:「焚香谷?」

周一仙點頭道:「焚香谷勢力極大,在修真界中與青雲門、天音寺並列三大正道大派,門下高人極多。近日裡聽說又出了兩個極出色的弟子,也是一男一女,男的叫李洵,女的喚燕虹,從他們二人剛才的法寶來看,多半便是這兩人了。」

小環向那斷崖下望了一眼,不免有些擔心道:「那剛才下去的那三個人……」

周一仙聳了聳肩膀,拉著小環向外走去,嘴裡道:「那我們就管不著了,反正今晚這麼熱鬧,我們是佔不了什麼便宜了,唉,真是可惜。」

小環輕笑一聲,也不言語,跟著爺爺向外走去。

只有斷崖下依然漆黑一片,李洵與燕虹的身影,也早已消失不見了。


張小凡處身在黑暗之中,除了周圍溫度越來越熱,還不時有些怪獸的眼睛盯著之外,真的有彷彿再次回到死靈淵的感覺。

周圍的那些山洞,越來越巨大,此刻洞口大都已經有了一人半甚至兩人高左右,裡面的怪獸也是越來越凶猛,體型亦是更加巨大,但空著的山洞,卻也是越來越多。而空氣裡的那股血腥氣味,彷彿也越來越濃烈。

甚至於,他在這下降的過程中,隱隱聽到從不知名處傳來的輕微咀嚼之聲,就像是什麼未知巨獸,撕扯吞嚥著食物,聽來讓人毛骨悚然。

便在這眾人蹦緊了全身肌肉,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微妙時刻,忽地,從下方黑暗之中,張小凡忽然感覺到一陣劇烈的風從自己腳下吹過。

幾乎是出於一種本能,他心隨意動,燒火棍在那風聲觸體的一瞬間,向旁邊迅速移開了三尺。

「啪!」

一聲巨響,映著微光,黑暗深處有一條巨大無比,如觸手一般的事物,像鞭子一般甩過張小凡的身邊,重重打在漆黑的石壁之上。

整個絕壁,彷彿也震動了一下,嘩啦啦塵土飛揚,掉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塊。片刻之後,淒厲的叫聲忽然從這深淵之中,石壁之上響了起來,狂呼不止。

張小凡等人大吃一驚,回頭望去,只見那如惡鬼一般的巨大觸手竟是衝進了石壁上一個巨大的石洞,攪動抽搐了幾下之後,收了出來。

張小凡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得腥風撲面而來,一隻體型碩大的五目劍齒怪虎,被那巨大觸手捲住,硬生生從洞裡拖了出來。儘管五目劍齒怪虎張牙舞爪,咆哮不已,但比常人大上一倍的身體與這不可思議的巨大觸手相比,竟是渺小的如嬰孩一般,無能為力。

那觸手一旦捉住了怪虎,立刻就向下方黑暗處迅速縮了回去,轉眼間就沒於黑暗之中,只留下那怪虎淒厲絕望的吼叫聲。

三人都頓住了身形,相顧失色,尤其是碧瑤,臉色更是蒼白。

腳下方那黑暗沉沉,深邃不可見底,真不知道還有多少可怖的東西,藏於其中。

過了片刻,石頭咳嗽一聲,正想開口說話,不料碧瑤眼尖,忽地驚叫:「下面,小心!」

張小凡與石頭又是一驚,連忙向下看去,只見在腳下黑暗之中,火光突地一閃,片刻間這周圍空間裡熱度猛然上升,只見那火光迅速變大,伴隨著狂風熱浪呼嘯而來,稍到近處,三人看得真切,立刻都變了臉色,只見一道火龍,昂首狂嘯,從那地底深淵,奔騰咆哮,直衝上來。

看那火龍模樣,與之前三尾妖狐用玄火鑒召出的火龍相差不多,但不知為何,此刻的火龍在體型大小和威勢之上,卻已遠勝於剛才在地表之上的火龍。

雖然三人心中有這疑問,但此刻自然不是細想的時候,眼看著火龍猙獰,熱浪盈天,轉眼間就到眼前,竟是銳不可當,三人慌忙分開,駕御法寶,以避其鋒。

三色法寶,俱是大放光芒,保護主人,但這火龍威勢實在太大,相形之下,立刻把這些法寶光圈壓了下去。張小凡等三人也幾乎同時被巨大火浪向後推了出去,片刻之後「砰砰砰」撞到了石壁之上。

火龍直衝上天,餘勢驚人。張小凡後背撞上了堅硬的巖壁,更是痛的眼前一黑。不過他還算是幸運的一個,稍稍定神之後,他便看見遠處石頭巨大的身軀不偏不倚,居然就撞入了一個洞穴之中,而很不幸地,很快的就從那洞穴之中傳出猛獸咆哮之聲。

張小凡大吃一驚,正欲衝過去幫忙,但只聽石頭大吼聲中,那洞穴裡「砰砰」作響。

未幾,金光一閃即收,一個巨大身軀被擲了出來,卻是另一隻模樣稀奇古怪的怪獸,看那樣子,便是有氣也不多了。

張小凡這才放下心來,心想這人叫做石頭倒也不是沒有道理,果然比石頭還硬!

就在這時,那沖天而起的火龍在上方折了個圈子,狂嘯聲中,勢若狂雷一般又衝了下來。

這一番從高衝低,威勢更是驚人,張小凡咬緊牙關,緊握法訣,從半空中生生向旁快速移開一丈,避開那猙獰龍首,右手一指,燒火棍破空射去,直取龍頸。

那火龍龍吟一聲,噴射著火焰的龍目流轉,巨大的左前龍爪一抬,抵住了燒火棍的青光,張小凡臉色一白,只覺得前方熱浪如焚,滾滾而來,當下惟有咬牙苦苦支撐。

此刻只聽嬌叱一聲,被火龍照亮的深淵之上,水綠身影閃過,碧瑤綠裳飄飄,盈然飄下,傷心花白光大盛,漫天飛舞,花雨淒厲,向著火龍巨首當頭罩下。

「吼……」狂焰之中,火龍又是一聲龍吟,右爪一抓,登時滿天白色花雨都被牠抵退三尺。

但張小凡與碧瑤二人合力,法力洶湧,立刻就把火龍向下壓低了一丈,正好撞到了剛從洞穴中衝出來的石頭。

石頭定睛一看,只見張小凡與碧瑤二人都在與那巨大火龍全力抗衡,周身都被火焰包圍,雖然有各自法寶護身,但二人的臉龐卻都已經是被映的通紅。

石頭圓睜雙眼,縱身跳起,人在半空之中,卻化作盤膝坐姿,雙手托起破煞法杖,片刻間金光大放,整根狼牙棒透出金光,幾欲透明,顯然被法力全力催持,而石頭本人更是法像莊嚴,遠遠看去,幾如佛門高僧一般。

但見他猛然睜目,如滅魔金剛,威勢逼人,身在半空化作疾電金光,在空中劃過,轟隆巨響聲中,整根破煞法杖生生插入了堅硬石壁。瞬間,原本堅如鐵石的石壁竟然凹了下去,範圍幾達四丈。

只見石頭原本粗豪的臉上青筋蹦起,幾近可怖,甚至連嘴邊也似乎緩緩流出淡淡的血絲出來,他手中的破煞法杖卻是金芒耀眼,不可逼視。在他大吼聲中,所有的金芒忽地收縮,聚為一道巨大金光,射中了那火龍龍首。

這一下威力非同小可,不問可知乃是石頭全身法力之聚,饒是火龍凶猛無比,被這當頭一擊,加上張小凡與碧瑤從上邊兩相夾攻,重壓之下,火龍發出了長長嘶吼,聲震四谷,但終究還是無力抵擋,掉了下去,迅速沒入腳下黑暗之中。

石頭一擊成功,身子卻是一晃,臉上更是血氣閃過,一失足間,竟是險些也跟著掉了下去。

幸好張小凡眼看著石頭臉色不對,立刻衝到他的身邊,追上了他,一把把他拖住,石頭這才站穩了身子。

然而還未等他們二人喘息,上邊的碧瑤卻又是一聲驚呼,綠裳飄舞,衝了下來。張小凡眼角一瞄,亡魂大冒,只見剛才那如惡鬼一般巨大無匹的龐大觸手,居然又衝了上來,而這一次更是直接向著他二人頭頂打將下來。

風聲刮面生疼,石頭氣息未定,張小凡猝不及防,眼看就要喪生於這巨大觸手之下,卻只見碧瑤面容蒼白,但身形如電,片刻間身影閃過,擋在了張小凡身前。

她手中的傷心花瞬間幻化出六朵奇花,圍著中間那花兒,每朵花又有純白光芒與之相接,看去成一白色光輪狀,張小凡看在眼中,頓時想起當日在死靈淵下她抵抗黑水玄蛇時似乎也是用這術法。

但顯然這黑暗中的未知生物也是與那黑水玄蛇一般,都是極其強橫的生物,雖然比不上黑水玄蛇,但一擊之力,碧瑤的白色光輪雖未如那日對黑水玄蛇立時渙散,整個人卻是身形大震,立刻被打了下去,眼看就要被壓入無邊黑暗之中。

張小凡腦海中「嗡」地一聲作響,只覺得眼前一熱,不知哪來的氣力,也根本不曾想到什麼,放開已經站穩的石頭,騰身疾下,燒火棍青光大放,迅速追上在空中猙獰扭曲的巨大觸手和勉力支撐的碧瑤。

碧瑤正自苦撐,但只覺得壓力如山,幾乎就要失去控制的時候,忽見張小凡突然現身在身邊,心中一驚,失聲道:「你快走……」

話未說完,只見張小凡附身燒火棍上,青芒閃動,疾衝而去,重重打在壓在碧瑤上方的巨大觸手上。那觸手被燒火棍擊中之處,突現萎縮,原本是滑膩的皮膚,竟於瞬間枯死了一大片。

那觸手似乎受痛,立刻收了起來,碧瑤壓力一鬆,見張小凡居然不顧生死前來救護,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擔憂,但還未等她開口,臉色卻刷地白了。

黑暗處,那巨大觸手赫然再現,這一次卻是悄無聲息,從腳下直衝張小凡,張小凡一時猝不及防,身子一痛,竟被那觸手捲住,隨之被硬生生拖了下去,沒入了黑暗之中。

碧瑤與此刻趕到的石頭同時失色,更不言語,飛身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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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異獸


就在碧瑤等人追去不久,這片方才經歷了劇烈爭鬥的黑暗之地,正要漸漸恢復平靜的時候,只聽著上方傳過「唆唆」銳響,一白一青兩道光芒射了下來,晃了兩晃,暫時停了下來,現出光團中的一男一女,正是焚香谷門下李洵與燕虹二人。

李洵英俊的臉上此刻也微有驚訝之色,藉著法寶光芒,看了看周圍,對燕虹道:「師妹,想不到這妖狐巢穴之下,居然還有這番洞天。」

燕虹臉上也有著幾分訝異,點頭道:「是,我往日裡從未見過如此情景,這許多怪獸,只怕從未現於世間,」頓了頓,她低聲道:「師兄,這裡情形詭異,只怕凶險異常,我們要小心了。」

李洵淡淡一笑,臉上浮現出幾分傲然之色,道:「師妹放心,諒那妖狐不過五百年的道行,何足道哉!」

燕虹微微一笑,道:「師兄,你天資過人,道行精深,自然是不怕那妖孽,不過萬一要是那隻『六尾魔狐』也在『三尾妖狐』身邊,以牠千年的道行,只怕還有些麻煩的。」

李洵望了燕虹一眼,露出一絲笑容,忽然道:「師妹,妳話雖然說的好聽,但心裡只怕是說我這個做師兄的貪功冒進,十分擔憂吧?」

燕虹嘴角一動,低聲道:「師兄,你多慮了。」

李洵轉過身子,向這四周望了一眼,淡淡道:「師妹,妳可有感覺,這深淵之下的氣溫有些異常嗎?」

燕虹點了點頭,道:「不錯,下了這麼深,似乎卻更熱一些了。」

李洵道:「不是熱了一些,而是比平常要熱上許多,而且我一路下來,分心仔細看過這深淵之內的黑石,斷定這乃是上古時候,從萬丈地底噴射而出的岩漿衝出地面,冷卻而成。這處深淵,多半便是一個火山口!」

燕虹「啊」的一聲輕呼,隨即美目中眼波流轉,立刻如醒悟在心一般,道:「你是說……」

李洵接著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妖狐乃是特意挑選這火山口作其巢穴。三百年前,妖狐一眾賊膽包天,不知死活,妄入我焚香谷禁地,竊去玄火神器。但當日鎮守神宮的上官師叔是何等人物,聞訊趕來,大展神威,即將一眾妖狐擒下,只可恨六尾魔狐生性詭詐,成了漏網之魚。」

說到這裡,他忽然冷笑一聲,又繼續道:「但上官師叔道行高深,所煉法寶『九寒凝冰刺』更是天下一等一的絕頂奇珍,威力絕倫。往日在谷中我便曾聽谷主說過,六尾魔狐雖然僥倖逃脫,但已被上官師叔以九寒凝冰刺刺入狐脈,壞其道行根基。這三百年來,牠縱然不死,也必定痛苦不堪,道行散盡,而且冰毒日夜攻心傷身,除非處身於至陽至熱之處,方可稍解痛楚。」

燕虹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那六尾魔狐多半便在這深淵之下。師兄你深謀遠慮,小妹真是佩服。」

李洵臉上又現出淡淡傲然之色,道:「我們乃是焚香谷門下弟子,身受師門大恩,自然不能給師門丟臉。此次只希望老天保佑,物歸原主,神器歸位,妖魔伏誅而已。」

燕虹微笑不語,李洵向她看了一眼,道:「走吧!」

燕虹頷首,二人身形騰起,再度化作疾光,急衝下那黑暗深處。


張小凡右手緊緊抓著燒火棍,但身子卻被那巨大觸手緊緊勒住,幾乎聽到自己身體裡的骨頭都在「咯吱」做響,呻吟不已。

他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痛,又被那巨大觸手帶著向地底深處疾衝而下,風聲刮面生疼,但覺眼前金星亂閃,腦海中一片混亂,不停地閃過些恐怖畫面。

這觸手之長,實在是駭人聽聞,足足往下拉了大概有五丈之遠,張小凡在混亂中忽然藉著微光,慌亂地看了周圍一眼,只見前方竟已是到了這個深淵的底部,這裡周圍寸草不生,只有前方石壁上赫然有個巨大石洞,高十丈、寬亦有七、八丈之巨,裡面漆黑一片,深深不能見底。

這巨大觸手便是從這巨大石洞之中伸出的怪物,此刻見了牠的後端,更是龐大無匹,真不知道若是生物,那牠的整個身體是個什麼模樣。

張小凡被那觸手在空中揮了一圈,身不由己的眼看就被牠拖進那個石洞裡邊,就在這個時刻,那個巨大石洞洞口幽光一閃,消失已久的三尾妖狐手中持著那個玄火鑒,突然出現。

她一抬頭,便看見了張小凡被這巨大觸手緊緊抓住,看著已無還手之力,柔媚臉上殺氣一閃,就要回頭對那洞中開口說些什麼。

但不知怎麼,她似又想到了什麼,忽然又停下,轉過頭來,深深看了痛苦掙扎但毫無作用的張小凡一眼,嘆息一聲,低聲道:「看你望那滿月之井的模樣,也是個有情人,罷了,罷了。」

說著,她舉起手中的玄火鑒,向那巨大石洞裡照了一下,同時口裡發出古怪低嘯,聲音幽厲,聽著彷彿荒野狐吠一般。

片刻之後,彷彿是得到了什麼命令,那隻巨大觸手「唆」地一聲迅速往石洞裡縮了回去,張小凡眼前一黑,再也看不到任何光亮,只覺得突然滿是奇異的腥味,而纏著自己的那隻觸手表面滑膩,但不知怎麼,偏偏抓著自己就是牢不可拔,連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在洞外的三尾妖狐聽到了呼嘯之聲,抬頭望去,只見頭頂上方出現了金、白兩道光束,疾射而下。她冷笑兩聲,身子一閃,退回洞口,玄火鑒往洞裡一照,口中又再度發出與剛才相似的狐吠出來。

那兩道光束自然便是石頭與碧瑤了,他們眼看追到了三尾妖狐,心中正自一喜,碧瑤還多了個心眼,卻見周圍並無張小凡身影,心下又是一憂。

但還不等他們二人身形停穩,隨著三尾妖狐的動作,那個巨大石洞之中,狂風驟起,赫然又衝出了一隻巨大觸手,轟然向他二人打來。


張小凡於黑暗之中,被那觸手一直往裡拖去,一路之上在洞裡石壁上磕磕碰碰,其中似乎還轉了幾個彎,雖然沒有頭破血流,但灰頭土臉那是免不了的,不過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也沒人看得見。

這一拖又不知拖了多深進去,只覺得那腥臭氣息越來越是濃重,但周圍一片漆黑,一絲光亮也無,根本看不清周邊情況。

不過萬幸的是,雖然那巨大觸手依然緊緊勒住他的身子,但剛才三尾妖狐似乎是下了一個暫時不要傷害他的命令,這隻觸手倒沒有繼續勒緊,張小凡也得以暫得喘息之機。

終於,那隻巨大觸手停了下來,在一個漆黑的地方,不再動彈,但依然緊緊勒住了張小凡。

張小凡大口喘息,驚魂未定。

黑暗如山,在自己的前方,無窮無盡。

張小凡忽然覺得,就在自己的前方,在那黑暗深處,也許就有一隻不可思議的巨大怪物,盤踞於此。一念及此,他全身從頭到腳都涼了三分。

這個古老的山洞裡,彷彿從亙古以來就沒有光亮透進來過似的,漆黑如墨,但這未知的世界,卻給了人最古老而最深邃的恐懼。

纏在身上那龐大的觸手,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在他面前,所面對的,將是怎樣一隻怎樣不可思議的生物。

時間,彷彿凝固一般。

遠處,隱隱傳來了打鬥的聲音和巨響,那聲音雖然低微,但聽來卻有幾分耳熟。

忽地,黑暗深處,彷彿是什麼東西不安地悸動了一下。黑暗裡,忽然有波動發出,張小凡雖然看不見,但心中千百念頭掠過,暗想是不是這巨大怪物身體在此,卻又伸出另外一隻觸手,到了洞外與碧瑤等人交戰。

只是這個念頭並沒有維持很久,張小凡突然發覺,原本已經不再加力的觸手,忽然間像是受了什麼驚嚇,或是其他什麼原因,又再度開始收緊,雖然速度不是很快,但以那觸手之巨,這向內勒壓之力當真有排山倒海之勢。

張小凡眼前一黑,周身大痛,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以本身太極玄清道修行苦苦支撐,但這觸手恍如惡鬼一般,有沛不可擋之力,竟是苦撐不住。

感覺胸口肋骨格格作響,氣血翻湧,張小凡再也顧不得那麼許多,病急亂投醫,奮然把暗自修行的另一半,傳自天音寺普智神僧的佛門真法「大梵般若」運行起來,希望能多抵擋片刻。

不料不運還好,一運起來,這佛門無上真法與青雲門道家奇術,修行法門迥異,運氣方式更是大異,居然立刻就在體內翻江倒海地排斥起來,全身經脈立時如針扎一般劇痛不已。

而與此同時,外界那巨大觸手又在不斷壓下,筋骨欲裂。張小凡人在黑暗之中,彷徨無措,人的神志也隨著巨大壓力,漸漸模糊了起來。

便在這時,在這生死關頭的一刻,他的腦海之中,忽地閃過莫名其妙的一段段文字。

「……天象無刑,道褒無名,是故說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即達光明。持一正道,內體自性,天地以本為心者也……」

這些話,彷彿在他深心處亮起來一般,迴盪在他腦海之中。這是「天書」第一卷總綱中的文字,本來曾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佛道兩家修行法門根本不同,到最後如何能夠融合為一?

但就在此刻,他身處絕地,周身欲裂,實在萬苦之境,腦海中的某個地方,卻不知為何,漸漸清明起來,甚至不顧那錐心的苦痛,只迴盪著深深刻在他腦海中的那些文字。

「……

故動息地中,乃天地之心見也。

故無實無虛也。

故天地任自然,無為無造也。

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

……」

一直被他握在手中,卻已經失去了光澤的燒火棍,此刻,忽然又緩緩亮了起來。

幽幽的玄青光芒,淡淡泛起。

冷冷的冰涼感覺,游過身體。

張小凡在黑暗中看不見任何東西,但卻瞪大了眼睛,滿腦子只迴盪一句話:「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

「啊!」

他昂首,向天,嘶喊,聲音卻已嘶啞。

「故物不具存,則不足以備哉!」

一直在他體內爭鬥的大梵般若與太極玄清道二氣,忽如洪川瀉海,劇烈碰撞之後,從他右臂處狂湧而出,生生逼進了黑色的燒火棍。

片刻之間,燒火棍大放光芒,玄青色的光暈之下,棍身之上似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絲絲脈絡都一分一毫地清晰起來,甚至連那血絲,也彷彿得到了鮮活的鮮血一般,隱約在輕輕搏動著,悸動著,彷彿流淌著暗紅的隱晦而詭異的血。

「咯、咯、咯、咯、咯……」

伴隨著燒火棍的異象,張小凡的周身竟然到處都發出了異響,但不是那種骨頭斷裂的聲音,聽起來卻彷彿像是劇烈心跳,又似血漿沸騰、更似肌膚穿孔破洞而出,但看他周身卻並無異樣等怪誕之音!

不知不覺之間,張小凡恢復了神志,放眼看去,還沒想清楚自己身體到底有什麼變化,卻發覺自己依然被那巨大觸手所勒住,但不同的是,經過自己剛才那一瞬間頓悟而把佛道兩家真法強逼入燒火棍後,燒火棍已然散發出與往日稍有不同的光彩,在玄青色的光芒之中,還隱隱散發著縷縷金光,更有那搖曳著的淡淡血絲紅光,帶些猙獰,帶著可怖,分外清晰。

而這團光暈,竟已經把周圍那觸手勉強撐開了小小的一段距離,但隨即張小凡便發覺,這巨大觸手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彷彿發覺了張小凡的抵抗突然變強之後,那向內勒壓之力,竟也隨之以十倍百倍的勢頭,重新壓了進來。

只片刻工夫,燒火棍重新泛起的法寶光圈,已經搖搖欲墜,支撐不住了。

張小凡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再這般下去便是死路一條。當下把心一橫,甘冒大險,狠命一咬牙,全力催持法力,燒火棍光芒瞬間大盛,趁著這個最後機會,張小凡一聲低吼,駕御燒火棍如急電射至,擊在困住自己的觸手之上。

只聽一聲「噗」的悶響,燒火棍全根沒入,硬生生如神兵利刃一般刺了進去。

黑暗裡,唯一散發著光亮的燒火棍陷入了那觸手之中,周圍頓時暗了下來,沒有一絲的光亮。感覺著那黑暗的氣息,感受著周圍無邊的死寂,張小凡有那麼一瞬間,整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突!」

一道光線,忽然出現,觸手竟被這光芒刺穿了一個大洞,透出了燒火棍那詭異的光芒。

「突!」

又是一聲悶響,在觸手的另一邊,又是一道光線衝出!

緊接著,「突、突、突!」之聲連響不止,張小凡微微張大了嘴,看著困著自己的這條巨大觸手之上,此刻卻如一張薄紙不斷被捅破一樣,從裡面射出了越來越多的光線,照亮了周圍數尺地面,也照亮了他自己。

很快的,張小凡便感覺困著自己的這隻觸手無力的滑落下去,此刻,那燒火棍也穿出觸手,飛回到他的手中。

憑藉著燒火棍的光暈,張小凡看到了在那地下,巨大的觸手傷痕纍纍,到處是焦枯乾裂的模樣,與適才強悍滑膩的樣子大不相同。

他才從鬼門關頭僥倖逃回,驚魂難定,而眼前這怪物也是奇怪,受這巨大創傷,竟仍然毫無聲息,似乎沒有痛感一般。

張小凡喘息方定,正想尋路而出,卻只聽前方黑暗之中,竟又傳來一聲冥冥尖嘯,巨大風勢如山撲來,稍到近處,張小凡藉著微光,張望一眼,幾乎嚇得連下巴都掉了下來,只見黑暗深處竟又衝出了巨大觸手,而且黑影狂舞,不知有多少條。

一條觸手都幾乎要了小命,當著這種情況,下場不言而知。張小凡想也不想,一招燒火棍,御起就飛,轉身就走,不料才飛出不到一丈,「砰」的一聲,連人帶棍被撞到了堅硬之極的石壁之上。

這一下痛徹入骨,撞得著實不輕,隱約感覺面上有濕膩東西,只怕是見血了,但此刻哪裡還顧得了那麼許多。

只是他如今被困在這漆黑洞穴之中,如瞎子一般,剛才被那觸手抓進來的時候又是被拖的七葷八素,根本記不得來路。

當下他便如沒頭蒼蠅一般,駕御著燒火棍,幾乎完全靠著本能和那巨大風聲,在這山洞裡到處亂撞,不小心就撞上了石壁,反正能躲一時就是一時。

但那黑暗中的觸手非但巨大,居然也十分靈活,張小凡亡命而逃,卻只聽著背後風聲大嘯,緊貼後背,不禁心膽俱裂。生死關頭,閉上了眼,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催持燒火棍向前衝去,只求能離那索命觸手越遠越好。

不料在他亡命而奔的力量下,燒火棍速度雖然暴增,前方的石壁卻不給面子,沒有飛過三丈,「轟隆」一聲,又撞到了石壁之上。

不過這一次卻似乎有些奇怪,那處石壁彷彿比較薄弱,一撞之下,竟然直接撞了進去,從其中還透出了些光線,更有熾熱的熱浪,滾滾而來。

張小凡吃了一驚,但還不等他回過神來(實際上也沒辦法回過神來,腦袋再硬,法寶護身再強,這麼一撞,也是要頭上腳下昏七暈八了),只覺得身子一空,整個人落到了一條窄小而向下傾斜的甬道之中,直向下滾了下去。

這一滾又不知道多久,但一路之上,張小凡在混亂之中,只覺得周圍滿是赤紅之光,同時熱浪熾人,觸手處灼熱無比,有幾次碰到傷處,更是痛的眼冒金星。

其實若說實話,張小凡能撐到如今,只怕已經比外邊正在鬥法的石頭更像石頭了。

終於,翻滾的身子停了下來,張小凡嘴角流血,滿臉傷痕,全身都像要散架一般,在呻吟中,緩緩抬起頭來。

然後,他就呆住了。

眼前,赫然是一個巨大的地底巖洞,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裡到處都是熾熱到通紅的岩漿,形成了一個焦熱的湖面,充斥了整個巖洞下方。

湖面之上,不時有熱浪氣泡冒起,然後破裂,更有洶湧處,竟如潮汐一般,熾熱的岩漿飛彈而起,直至半空。岩漿發出的紅色熱焰,把這個巨大的巖洞照成了紅色的世界。

至於張小凡自己,正處在岩漿湖上方一個平台上,背後是一條向上的甬道,他就是從此處滾下來的。而在他的正前方,平台的盡頭,靠近熾熱岩漿熱到幾乎令人無法忍受的地方,是一個橢圓形狀的石窩,上面靜靜地趴著一隻白色的狐狸。

白色的,大狐狸!

牠的眼睛閉著,彷彿在安然入睡,身子蜷縮,很是安靜。

很是,美麗!

張小凡緩緩站起身子,屏住呼吸,向牠慢慢地走了過去。

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

熱浪越發熾熱,燒的張小凡滿臉通紅,但他恍如不覺。他一雙瞪大的眼睛裡,只望著那隻漂亮、美麗、溫柔、安靜的狐狸,還有牠的身後處。

那裡,漂亮的皮毛處,安靜地捲著牠的尾巴。

細小而美麗的皮毛,分岔卻和諧的地方,一共有六隻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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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集

第一章 妖逝


熾熱的地下洞穴中,熱浪滾滾,平台下方的赤紅岩漿不停翻湧著,不時發出爆裂的炸響。

張小凡只覺得呼吸也彷彿漸漸有些困難,似乎吸進的空氣一直到了肺裡,也是滾燙的。在這個感覺上隨便走一步都會踏出火星的地方,前方那隻白色的六尾狐狸,卻依然安靜地躺在那裡,看去倒似乎很享受一般。

他站在原地,望著前方,心中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向前走去,同時,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燒火棍。

這個平台長而窄,一直向前延伸到岩漿湖面的深處。隨著張小凡越走越近,周圍的溫度也越發的熾熱,幾乎到了讓人無法忍耐的地步。

不知是這炙人的溫度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張小凡的喉嚨乾的厲害,但他絲毫也不敢分心,一雙眼,緊緊地盯著那隻狐狸。

他走到了離牠還有三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距離近了,看的也更真切了些,他心中忽然驚覺,這的確是一隻漂亮的狐狸,純白的皮毛從上到下,特別是在這個如火焰地獄的地方,竟也是如雪一般,不要說有一根雜毛,便是連一點烤焦的痕跡也沒有。

只是,牠的眼卻是閉著的,兩眼之間輕輕皺著,彷彿有一絲痛苦,掛在牠的眉間。

張小凡看著牠,心中卻閃電般轉過無數念頭,從小池鎮到現在,他聽到的都是這裡有一隻「三尾妖狐」盤踞為害。但看著面前這隻狐狸,顯然與剛才鬥法時的那隻三尾妖狐不同。

他隱約記得,小時候曾聽大師兄宋大仁講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山川靈秀,亦多妖魔鬼怪。故老傳說,狐狸乃禽獸之中的聰慧之種,多有修煉成妖者。而在狐妖一族之中,有一脈最具靈氣的,便有一個特別處,那便是修行越高、道行越深的,其尾巴之數也就越多。

看著眼前這隻六尾狐狸,張小凡心裡咯登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的那隻六尾狐狸,彷彿突然從深深的睡眠中醒來一般,尾巴微微晃動,頭顱輕擺。

隨後,牠張開了眼睛。

黑色而深邃的瞳孔裡,倒映著身前處,那個微帶緊張的少年的身影。

張小凡心中一驚,退後一步,把燒火棍橫在胸口,凝神戒備。不料那隻六尾白狐只是看著他,身子卻依然趴在那個青石窩中,沒有一絲動手的樣子。

一人一狐,就這麼彼此對峙著。周圍沒有什麼聲音,有的只是彷彿已存在萬年的岩漿湖面,依然翻湧發出的聲響,卻顯得那麼遙遠。

空氣依然炙熱,飄蕩在人狐之間。

「少年郎。」低沉,彷彿還帶著一絲疲憊的聲音,從那隻狐狸的口裡發出,打破了這裡的沉默:「你到這裡做什麼?」

張小凡從這隻狐妖的聲音裡,又一次肯定了這隻狐狸身上有傷病,所以說話才這麼有氣無力,但饒是如此,他卻依然不敢大意,沉聲道:「你們這些妖孽,為害世人,我是正道門下,今日就要為民除害。」

六尾白狐看著他,目光閃爍,沒有發怒,也沒有譏笑,只是就這麼淡淡地看著他,半晌,牠才移開了眼光,平靜地道:「好志氣啊!」

張小凡怔了一下,隨即皺眉喝道:「你少來這套,快快起身,我……」

「你是要殺我吧?」六尾白狐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平和地問道。

張小凡不料牠這麼直接地說了出來,反而窒了一下,但立刻醒悟過來,道:「你們這些妖狐為禍世間,害人不淺,我殺你乃是替天行道!」

六尾白狐橫過頭來,眼中彷彿有幾分譏笑,又有幾分蒼涼,道:「少年郎,我看你年紀只怕還不過二十吧?」

張小凡哼了一聲,道:「那又怎樣,我一樣要降妖伏魔。」

六尾白狐微微低頭,彷彿突然有幾分感慨,低聲道:「是啊!你們人類在修道之上,真的是得天獨厚。我們狐族千餘年艱辛修練,你們中資質好的,卻只要個幾百年便勝過我們了,就像上官那個老傢伙……」說到這裡,牠忽然停了下來,苦笑一聲,搖了搖頭,看向張小凡,緩緩道:「少年郎,你年紀這麼小,又怎麼會知道我們狐族為禍世間、害人不淺了?」

張小凡冷笑一聲,道:「你那個三尾妖狐的同伴,日夜騷擾小池鎮居民,掠去牛羊無數不說,還殺傷人命,這難道不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嗎?」

六尾白狐沉默了一下,道:「不錯,這事我聽她說過了。的確如你所說,三日之前她去小池鎮時,那父子二人竟敢出來阻擋,正好那日我病勢又重,她心情不好,便將那不知死活的兩個蠢人殺了。」

張小凡怒道:「那你還有何話說?」

六尾白狐卻是淡淡道:「你搞錯了,我又不是對你分辨什麼,就算那日換了是我前去,也是一般殺了。」

張小凡大怒,戟指怒道:「那你居然還敢說什麼不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妖孽受死!」怒喝聲處,燒火棍青光騰起,眼看就要破空而出。

六尾白狐卻沒有動彈的意思,依然趴著不動,淡淡道:「你說的世間,又是什麼意思?」

張小凡又是一怔,心裡念頭轉過,忽然間不知怎麼,看著眼前這隻六尾白狐,聽著他低沉的話語,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了那個萬人往來。

隱隱約約的,彷彿在深心的某處,有個莫名的聲音在叫喚著。

燒火棍的光芒,漸漸隱去了。可是白狐的聲音,卻依然還在繼續:「在你的眼中,所謂的世間,便是由你們人族當家作主的吧?天生萬物,便是為了你們人族任意索取,只要有任何反抗,便是為禍世間、害人不淺,便是萬惡不赦、罪該萬死了,對吧?」

張小凡看著牠,沉默而不言語。他不知道,為什麼那個三尾妖狐和這六尾白狐似乎都喜歡對他說話。但他更不明白的是,為了什麼,這些聽起來離經叛道的話語,卻對他的心志,有這麼大的影響?

「但是,你可曾想過其他族類的感受?那些被你們人殺了、吃了的禽獸,又是什麼感覺?說到底了,不過是因為你們人族強大而已,禽獸無力反抗,只得束手就戮。」白狐的聲音平淡地繼續著:「既然如此,我們狐妖一族比你們一些人類強大,那殺了你們一些人,又有什麼?反正這世間,本來就是弱肉強食而已。」牠笑了笑,望著張小凡,道:「你說呢?」

張小凡瞪著牠,抿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還有,就算在你們人族之中,又何嘗不是如此?你們修真煉道,到如今長生還未修得,卻彼此爭鬥的不亦樂乎。所謂的正道邪道,其實還不是只在你們自己嘴裡說的,無非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罷了。」牠又笑了笑,望著張小凡,重複地道:「你說呢?」

張小凡合上了眼,仰起頭,深深呼吸。白狐也沒有說話了,似乎說了這麼多話以後,牠也感覺有些疲憊。

良久。

「你要我說什麼?」張小凡突然道。

白狐向他看去,發現他已睜開了眼睛。少年複雜卻明亮的眼睛,正看著牠。

「你們一個個,都對我說這樣那樣的道理。」張小凡冷冷道:「倒似乎我身為正道便是錯的,你們殺人做亂反是對的。你們這些邪魔外道,除了蠱惑人心,還會什麼?」

白狐忽然皺起了眉,眼中有光芒閃爍,忽然道:「怎麼,還有其他人對你說過這樣的話嗎?」

張小凡不答,但燒火棍玄青色的光芒已再一次漸漸亮了起來,映著他的臉色,變幻不定。只聽著他的聲音道:「妖孽,動手吧!」

青光如許,幽幽而來,竟是蓋過了無處不在的熾熱紅光,如大山橫下,排空而來。

六尾白狐看著那壓迫而來的青光,在這熾熱熔岩的地方,竟還帶著一絲冰冷,全身忽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就在這時,張小凡忽然聽到身後,就是剛才自己掉下來的那個甬道之中,傳來了奔騰呼嘯的聲音。

那聲音似野獸狂吼,又如千軍萬馬,鐵蹄肆虐,氣勢洶天,還未見而勢已至。張小凡心中大驚,卻又不敢對前方那六尾白狐掉以輕心,只得立刻收回燒火棍,橫在胸口,凝神以對。

而在遠一些的地方,那隻六尾白狐竟也是微微皺了皺眉,向那甬道看去。

未幾,張小凡便覺得從那甬道之中傳來的熱浪越發熾熱,呼吸也更加困難,幾乎給人感覺在這個熔岩地穴之中,人都要被煮熟了。

正自驚疑處,卻聽著那聲勢越來越近,氣勢越來越凶。片刻之後,他只覺得眼前一亮,那條黑暗的甬道裡瞬間大放光芒,從那狹窄的洞口裡硬生生竄出了一條巨大火龍。出洞之後,那火龍長嘯一聲,騰空而起,張牙舞爪。從龍首之上白影閃過,飄下了一道白色身影,卻赫然是那個柔媚之極的三尾妖狐。

只見她落到那隻六尾白狐面前,臉上不知怎麼,帶著幾分惶急,身上原本整潔的衣服,此刻竟也有幾處撕破污穢的地方,看來剛才在外面的鬥法,她竟是吃了一些虧。

張小凡怔了一下,站在原地,沒有上前,目光反被依然停在半空中遊走的那隻巨大火龍所吸引。只見那火龍全身熱焰,熊熊燃燒,便是連龍目之中,也是兩團巨大白熾的火焰。

火龍在這個地下巨大的熔岩洞穴,彷彿受了什麼滋潤,氣勢上也越發兇猛,龍吟聲中,火龍竟是一頭衝下。

張小凡大吃一驚,連忙退後幾步,卻見火龍只是擦過他的身邊,在撲面而來的熱浪下,火龍咆哮著鑽入了腳下的岩漿湖中,轉眼消失不見,片刻之後,卻又竄了出來,在這炙人可怖的湖裡,愜意地翻滾游泳。

忽只聽前方傳來了那三尾妖狐幽幽的聲音:「大哥,你沒事吧?」

六尾白狐笑了笑,淡淡道:「這位正道門下的小兄弟,還沒有對我這隻垂死狐狸動手呢!」

張小凡臉上一紅,隨之皺眉,聽那六尾白狐的話,倒似乎牠病得快死一般。

三尾妖狐臉色卻有幾分淒然,低聲道:「大哥,上邊除了和這少年一起來的兩人外,連焚香谷也來了兩人。」

六尾白狐身子彷彿也抖了一下,轉頭向她看去,道:「是上官那個老傢伙嗎?」

三尾妖狐搖了搖頭,道:「不是的,是兩個年輕一輩的弟子,但他們道行頗深,我、我不是他們的對手……」

六尾白狐怔了一下,微微嘆息一聲,道:「唉!妳不過才三百年的道行,就算有玄火鑒,又怎麼能和這些名門大派的出色弟子相抗,罷了,罷了。」

三尾妖狐柔媚已極的臉上,竟是怔怔滑落了兩道淚痕:「可是,大哥,如今這『火龍洞』裡再無去路,上面又被他們四人封住,現在只靠『大黑蛭』勉力擋住,但我看他們法寶厲害,怕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就攻下來了。我們、我們怎麼辦啊?」

六尾白狐看著她,吃力地抬起前爪,似乎想抓住她,但舉到半空,卻又落了下去。牠喘息半晌,方道:「妳還沒看出來嗎?就算他們不來,我也不行了。」

三尾妖狐的淚水,滴到了白狐那純白如雪的皮毛之上。

倒是白狐的聲音,聽起來卻彷彿平靜的多:「三百年來,我東跑西竄,整日整夜都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既怕焚香谷的人前來追殺,又要日夜忍受『九寒凝冰刺』的冰毒攻身。可是到了今日,終於還是逃不過去。」

三尾妖狐淒聲道:「大哥,你別說了,我這就帶你衝出去,我們還有玄火鑒在,以你的道行,一定可以……」

白狐緩緩搖頭,低聲道:「我將近千年的道行根基,在這三百年中,都已經被這九寒凝冰刺的冰毒一點一滴地壞了。如今我全身冰冷,寒入骨髓,已經是不成了。」

三尾妖狐身子一顫,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白狐抬頭,彷彿猶豫了一下,才道:「我是真的不行了,但妳不必枉死,而且妳有玄火鑒在身,等一下他們衝下甬道,妳驅起火龍,逆沖而上,他們大驚之下,未必便擋得住妳。妳、妳還是……」

牠忽然停口不說了。三尾妖狐在牠面前,緩緩站了起來,手伸到懷中,拿出了一個兩端有紅色絲穗的法寶,正是玄火鑒。

在這個熱焰騰騰的熔岩地穴之中,玄火鑒也被照得隱隱發紅,而在它正中的那個古老火焰圖騰,此刻彷彿也將燃燒起來一般,幾欲噴薄而出。

三尾妖狐,張小凡眼中那個柔媚的白衣女子,此刻凝視著手中的玄火鑒,未幾,忽然有一滴淚珠,悄悄滴落在玄火鑒上,片刻之後,化做白煙,裊裊升起。

原來,狐狸也是有淚的嗎?

原來,妖孽也是有情的嗎?

張小凡怔在那裡,一動不動。

「三百年了,大哥。」她低低的、哀哀的道:「整整三百年了,從我修道小成那日,在『狐歧山』遇見了你,從那以後,我就跟你走了。天涯海角,六合蠻荒,從此暗無天日,從此日夜擔憂,被人追殺。可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的……」

張小凡慢慢的走近了幾步,站在牠們的身後,心裡深處忽然一陣莫名的迷茫,他在聽到狐歧山這三個字時,深心處一動,覺得有幾分熟悉,但卻一時想不起來。

那個柔媚女子,此刻眼中已滿是晶瑩淚水:「可是今天,為、為什麼你還要叫我走?」

白狐低下了頭,同時張小凡注意到牠的身子,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激動的緣故,開始緩緩地顫抖起來。

「大哥!」

那個柔媚的女子,忽然大叫了一聲,這聲音竟是如此淒厲,白狐迅速抬頭,張小凡也被她嚇了一跳,轉頭看去。

那個形狀古拙的玄火鑒,被她輕輕放在胸口,貼著她溫柔起伏的胸膛,散發出淡淡的光暈。

白狐全身都抖了起來,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硬撐起了上半身,嘶聲喊道:「不……」

「砰!」

一聲悶響,卻如同打在了張小凡的心上,他站在那個柔媚女子的身後,生生地看著她原本柔和的背,透出了玄火鑒的光芒。

一點、一滴,匯聚成熾熱的光束,貫穿了她溫柔的軀體。

周圍的世界,所有的聲音,在那瞬間,突然都變得這般遙遠了……

所有的殺伐,心中的執著,都慢慢的退去了。

少年的眼中,只有殷紅的血,從那溫柔美麗的身體流出,滴到地上,化做鮮艷的紅色的花,再慢慢的滲入岩石。

血紅之地,永不褪色!


她無力地倒下,倒在白狐的身前。白狐口中發出了嘶啞的呼喊,可是張小凡聽不懂牠在喊著什麼,只看到白狐嘶喊著,全身抖動著,掙扎著向前爬去,爬向前方不遠處那個脆弱的垂死身軀。可是牠竟是如此的衰弱,掙扎了半天竟只爬出了半分。

張小凡忽然衝了過去。

他衝了過去,那一刻,他似乎忘卻了所有。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個重傷的柔媚女子的身體,放到了白狐的面前,然後默默地退後一步,站在他們的身前。

也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那個甬道之中,再一次傳來了呼嘯之聲,隨後一聲巨響,從那甬道裡掉落了一個東西,枯黑乾澀,但張小凡卻分明認得,那便是曾經困住他的巨大觸手的一部分。

他怔怔回過頭來,注視著前方那兩隻狐妖。

白狐抓住了柔媚女子,全身都在劇烈抖動著,牠曾經美麗的皮毛,此刻,卻幾乎是以看得見的速度迅速地枯萎下去。

「妳……」他嘶啞著聲音,彷彿每說一個字,都撕裂了自己的心。

柔媚女子,那個被人們叫做三尾妖狐的妖孽,她的臉蒼白如紙,沒有絲毫血色,卻意外地依然溫柔如許,彷彿垂死的恐懼、撕胸的疼痛也絲毫不能將她左右。

直到此刻,她依然溫柔地看著白狐。

「大哥,如今,你就不能叫我走了吧!」

白狐哽咽不能成聲。

她抬手,彷彿想要撫摸他,但伸到一半終於還是掉落了下來。她的鮮血,染紅了白狐的胸口。

就連她的聲音,也慢慢的,低了下去。

「大哥,我會和你,在……一起的……」

她合上了眼睛,再沒有睜開。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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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共死


放在她胸口的玄火鑒,漸漸地平息下來,所有的光芒,慢慢消失。張小凡忽然驚覺,在下方那曾經翻滾的巨大火龍,不知什麼時候,也消失不見了。

真的,不知道過了多久……

他怔在當地,千百萬個念頭在腦海中激盪著,可是,卻依然覺得,腦海裡一片空白。

六尾白狐沉默了許久,才緩緩抬起了頭,向著張小凡道:「少年郎,你過來一下。」

張小凡慢慢的走了過去,而在他身後,那條甬道之中,呼嘯風聲,已經越來越大!

六尾白狐依然緊抱著身前那具已經毫無知覺的身體,臉色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平靜,甚至連聲音,也寧靜如水:「你幫我一個忙好嗎?」

張小凡沉默一下,道:「什麼?」

白狐看了一眼懷裡的女子,靜靜地道:「把我們兩個,一起扔到下面的岩漿裡去吧!」

張小凡猛抬頭,退後了一步。

白狐看著他,一言不發。

張小凡張大了嘴,彷彿想說些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覺得自己的眼眶裡,忽然像被火焰炙烤一般,開始發熱。

他重重的點頭。

白狐微笑,抱緊了懷裡的女子。

一步,兩步,張小凡捧著緊緊擁抱在一起的兩隻狐狸,向著平台的盡頭,緩步而去。

熊熊的熱浪,在他的腳下,奔騰咆哮。

終於,他走到了盡頭,站在這生與死的邊緣。

白狐的臉色,忽然好看了一絲絲。牠抬頭,望著這個少年。

沒有人看到,張小凡此刻的表情。

然後牠忽然微笑,彷彿所有的恩怨都已忘卻,只像年老的長輩凝視著少年。

「少年郎,何必如此?」

張小凡沒有說話。

白狐輕輕拿起依然放在那女子胸口的玄火鑒,用牠最後的力氣,拉起張小凡右手的衣袖,用兩端紅色的絲穗,將玄火鑒綁在他的胳膊之上。

「這是我們狐族用無數性命換來的無上神物,送給你當紀念吧!」牠微笑著,同時全身開始再一次地劇烈發抖,嘴角也流出了黑色的血:「不過,你可不要讓別人看見了……」

他的聲音,終於,也低了下去。

張小凡咬緊了唇,深深呼吸,然後,鬆開了雙手。

遠處,隨著一聲轟隆巨響,碧瑤和石頭,以及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二人,從甬道之中如電般射出,現身在平台之上。正好看見,張小凡將那兩隻狐狸,丟入岩漿之中。

張小凡站在平台盡頭,對身後的事恍如不覺,怔怔地望著那在空中翻滾著的身影。

不知哪裡吹來的風,掠起了他的衣襟。

有淡淡的光芒閃過,那個柔媚女子在翻轉的婉約中,褪去了人世的衣裳,現出了真身,一隻美麗的三尾狐狸。

兩隻失去生命卻依然美麗的狐狸,緊緊擁抱,在空中翻滾著,向下落去。直到伴隨著一聲低沉的聲音,他們溶入了那個湖面,再也不見蹤影。

碧瑤有些擔心,走上前去,大聲叫道:「小凡……」

可是那個少年,如若不聞,只是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從火龍洞出來,再經過黑暗的黑石洞,終於回到了地面之上。此刻,天色已經大亮了。

每一個人,都長長出了一口氣,包括李洵和燕虹。看他們二人的神情,也有幾分疲倦,可想而知,昨晚被他們四人聯手才擊敗的那隻叫「大黑蛭」(註一)的怪物,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但只有張小凡,卻不知怎麼,一直沉默著。

站在他身邊的碧瑤,輕聲地詢問他,張小凡只是搖了搖頭。

李洵往這裡看了一眼,走了過來,對著張小凡道:「原來張師弟竟然得脫大難,從那死靈淵下逃了出來,真是可喜可賀。」

張小凡勉強一笑,點了點頭,回禮道:「多謝李師兄。」

這時燕虹也走了過來,她的神情就比李洵要緩和多了,微笑道:「張師兄,你福緣深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到這裡,她忽地一笑:「說起來當初在死靈淵下的時候,因為找不到你,你同門的那幾位可真是急得不成樣子,特別是你那位陸師姐啊……」

張小凡心中一動,抬起頭來,向燕虹看去,卻見她臉上似笑非笑,向旁邊的李洵看了一眼。

李洵感覺到燕虹看來的眼光,難得的笑了笑,不過眼神深處卻隱隱有道光芒閃過,緩緩點頭道:「不錯,你那幾位同門都很擔心你,你還是早些回去報平安吧!」

張小凡心下有些感動,微微欠身道:「多謝二位。」

燕虹微笑回禮,眼角餘光卻在無意中瞄到了站在張小凡身旁的那個綠衣女子,容貌俏麗,但此刻臉色卻有了幾分陰沉。

燕虹一向細心,立刻就留上了意,不由得多看了碧瑤兩眼,當下向張小凡道:「張師兄,請問這兩位是……」

張小凡轉過頭去,道:「哦,這一位名叫石頭,是正道修真『金剛門』大力尊者門下弟子。」

然後他向石頭道:「石大哥,這兩位是焚香谷門下的李洵師兄以及燕虹師姐。」

石頭一聽,登時肅然起敬。在天下修道人的眼中,焚香谷聲名赫赫,絕不在大名鼎鼎的青雲門之下,當下見禮道:「二位有禮了。」

李洵與燕虹欠身還禮。燕虹微笑道:「石大哥的道行很高呢!」

石頭臉上一紅,但他乃是直腸子的人,臉上不由得便有幾分得意顯露出來,笑道:「過獎了。」

燕虹笑著轉過了身子,看了一眼碧瑤,對張小凡道:「那這位姑娘呢?」

張小凡窒了一下,沒有說話。碧瑤站在他的旁邊,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倒是石頭看他們不說話,便笑著道:「這位是碧瑤姑娘,乃是張兄弟的朋友,修行很深的。」

李洵看了碧瑤一眼,卻見她無意打招呼,便把頭也轉開了。但燕虹卻似乎對碧瑤很是留心的樣子,微笑道:「啊!原來是碧瑤姑娘,不知道妳出於哪一家門下?」

碧瑤看了張小凡一眼,卻見他沉默不語,忽地冷笑一聲,道:「我無門無派,天生孤獨,偶而幫人一次,卻也被人嫌棄!」

張小凡聽在耳中,皺起眉頭。燕虹卻微笑著打量著她。

這時李洵在前頭咳嗽一聲,向著張小凡道:「張師弟,我有一件事想請教你一下。」

張小凡不敢怠慢,道:「李師兄有話請說。」

李洵看著他,緩緩道:「張師弟是最先一個進入火龍洞的人,請問在那洞中,或是在那白狐身上,可曾見到一個玉環,中間有火焰圖騰,兩端有紅色絲穗的法寶嗎?」

張小凡心頭一跳,旁邊的石頭卻已經大聲叫道:「有啊!有啊!昨晚我們和三尾妖狐鬥法的時候,就看到她用這個法寶了。」

李洵和燕虹同時面露喜色,但燕虹心思較為細密,轉念一想,向李洵道:「那怎麼我們昨晚下去時,三尾妖狐卻不祭出玄火鑒?」

李洵淡淡道:「她用玄火鑒召出火龍與我們相抗,那玄火鑒必定就在她身上。」

燕虹沉吟點頭。李洵轉向張小凡,道:「張師弟,那玄火鑒乃我師門重寶,關係甚大,不知道你可曾見到過?」

眾人目光睽睽,一時都注視到張小凡的身上。張小凡深深呼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沒有。」

李洵一怔,皺起眉頭。

燕虹的眼光在張小凡身上轉了轉,沉吟道:「怎麼,張師兄與『三尾妖狐』還有那『六尾魔狐』鬥法的時候,他們居然沒有用這玄火鑒嗎?」

張小凡又是沉默了片刻,道:「昨夜我誤打誤撞進了那個火龍洞之後,發現那白狐,就是你們說的那六尾魔狐已經身懷重病,奄奄一息了。到後來三尾妖狐進來的時候,可能是與你們四人在外面鬥法,也是元氣大傷。我沒花什麼力氣,就把他們打,打下去了。」

燕虹與李洵臉上立刻都有了失望神色。燕虹轉過頭,向李洵看去,李洵淡淡道:「從火龍洞出來之前,我已經仔細找過那附近地方,都沒有玄火鑒的蹤影,只怕是和他們一起掉到岩漿裡面陪葬了。」

燕虹嘆息一聲,隨即道:「算了,李師兄,不管怎麼說,我們除去了妖狐餘孽,也算對師門有個交代。」

李洵點了點頭,隨即轉過身來,對著張小凡等三人一拱手,道:「既然如此,我與師妹二人還需回焚香谷稟告師門,那就先走一步了。」

張小凡與石頭連忙道:「二位請便。」

只有碧瑤卻依然臉色沉沉,站在一邊,動也不動。

李洵點了點頭,對燕虹道:「師妹,我們走吧!」

燕虹微笑點頭,但又似突然想起什麼,轉過頭來對張小凡道:「張師兄,最近魔教又蠢蠢欲動,青雲門會合其餘正道之士,在東海流波山相聚,聽說你師父一脈都有前去,你何不前往相會?」

張小凡吃了一驚,隨即面有喜色,道:「真的嗎?他們都有去流波山啊!那我馬上就動身前去。」

燕虹微笑點頭,道:「那就好了,我與李師兄回師門一趟之後,說不定也要過去,到時候有緣再見吧!」

說罷,轉過身子,與李洵一道走了幾步,燕虹忽然又回過頭來,卻是對著碧瑤微笑道:「碧瑤姑娘,妳腰上的那個金鈴,真是好看。」

碧瑤臉色一變,她腰間的金鈴,自然就是她與張小凡被困在死靈淵下滴血洞中時,得到金鈴夫人所留下的「合歡魔鈴」。

這一下突然被燕虹說起,幾乎是錯以為這焚香谷的溫柔女弟子已看破了自己的身分。

但燕虹只說了這一句話,卻如沒事人一般,只是對她笑了笑,便與李洵離開了。

碧瑤皺起眉頭,心中驚疑不定,忽有所覺,向旁看去,只見張小凡也向她看了過來。


當下三人也離開了黑石洞外的這片樹林,其間經過昨晚那個滿月之井,碧瑤記起三尾妖狐曾幾次追問張小凡在裡面究竟看到了什麼,便也問了他幾句。張小凡先是一怔,卻沒有回答,只是搖頭而已。

碧瑤心中有氣,便不再問他,但心中倒是十分好奇,逕自走了過去。她從那古井上看了下去,只見井裡深幽,井水清澈,倒映著自己面容,十分美麗,卻沒有什麼其他的異樣,便也不放在心上了。

他們出了林子,回到小池鎮上,鎮長和其他百姓們早就等著心焦,一見他們身影,立刻就圍了上來。

當聽到石頭大聲說這妖孽已除,日後諸位鄉親可以安心生活的時候,眾人歡聲雷動,個個興高采烈。

張小凡站在旁邊,望著歡喜的人群,心裡頭卻是一陣迷茫,眼前又浮現出那兩隻妖狐的身影。

適才李洵向他詢問玄火鑒的時候,他自然知道他們要找的東西其實就綁在自己的手臂之上,但腦海中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那隻白狐說的話來。

其實說起來,他與那六尾魔狐相見不過一晚,絕談不上什麼交情,但眼看著三尾妖狐決然自盡,六尾魔狐更是抱著她一起躍入熾熱岩漿之中,那驚心動魄的場景到現在依然如在眼前。

他深心處,竟是對那妖狐有了親近之心,便莫名其妙地向李洵二人推脫不知,瞞了過去。

石頭好不容易才從人群之中脫身出來,向他二人使個眼色。張小凡與碧瑤朝他身後看去,只見諸位鄉親父老意猶未盡,各個面帶笑容還待圍了上來。

石頭轉身向眾人道:「諸位,請聽我一言,此間事已了,我等也要繼續修行,今日就在此別過。至於說什麼銀兩感謝之物,在下與這兩位同伴一併謝過了,但銀兩乃身外之物,要之無用。諸位請回吧!」

說罷,他快走幾步,一拉張小凡,低聲道:「快走。」

眾百姓只見那三人化做幾道電光,呼嘯兩聲便不見身影,唏噓不已,聚在一起議論了一陣,便漸漸散了去。

但在眾人散去之後,在街道拐角處,卻有一老一少走了出來,望著他們三人消失的方向,眺望看去,正是算命先生周一仙和他的孫女小環。

周一仙往那方向看了幾眼,見左右無人,對小環低聲道:「想不到那三尾妖狐雖然有玄火鑒在手,居然還是被這些人給除了。」

小環手裡拿著一串新買的冰糖葫蘆,津津有味地吃著,口裡道:「如果那法寶真的像你說的那麼厲害,三尾妖狐又怎麼會有事?我看那玄火鑒什麼的,多半也是徒有虛名而已。」

周一仙皺眉道:「玄火鑒乃是上古神器,不容置疑,我看多半是那三尾妖狐道行不夠,不能將玄火鑒威力全部施展開來。再加上昨晚又來了兩個焚香谷的厲害人物,她也是劫數難逃啊!」

小環看了他一眼,道:「你說,那玄火鑒被誰得到了?」

周一仙聳了聳肩膀道:「多半便是被焚香谷的那兩個弟子收回去了,算了,唉!本來還想進去看有沒有什麼好東西的,沒想到……」

小環「噗」的一聲,吐出了一個冰糖葫蘆的核,道:「那我們現在去哪裡,爺爺?」

周一仙微一沉吟,道:「我聽說最近正魔二道的人物,紛紛都往東海而去,不知道有什麼緣故。而且看剛才那三人去的方向,正是東方,不如我們也跟過去看看吧!」

小環呵呵一笑,道:「那我們走吧!反正我們去哪裡都是一樣。」


張小凡等人走後,小池鎮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那個黑石洞裡,自然就再也沒有什麼妖怪出來為害百姓。但奇怪的是,不久以後,黑石洞外的那個樹林之中,莫名其妙地多了許多野獸,其中還有些模樣怪異的,小池鎮上的百姓以往都未曾見過。

接下來的日子裡,有不慎誤入樹林的人,十個有九個便再也沒有出來。不過這些怪獸卻有一個特性,那便是不會從那個樹林中出來。到後來小池鎮的百姓發現了這一點,便再也無人前去那個樹林。

年深月久,那處便越來越是荒涼,毫無人煙,更無人記得,在那樹林之中,曾經發生了什麼事。

小池鎮上的百姓在張小凡等人走後,感嘆之餘,日後便在這鎮上東邊,一起修了座仙人祠堂,上供著三位神仙:中間一位壯碩高大,如金剛模樣,旁邊各是一男一女。女的頗為美貌,但那男子卻十分古怪,手中拿著一根燒火棍模樣的東西。


其後歲月深遠,後人早忘了今日之事,但小池鎮上仙人祠堂香火卻十分旺盛。雖然有好事者多方考證,卻始終猜不出這是天上的哪一路神仙,說他們是小池鎮上的土地菩薩,卻是不像。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香火太久便有了靈氣,據說到這仙人祠堂拜神請願的,居然十分靈驗。名聲傳開之後,附近十里八鄉的人也跑了過來參拜,有保佑發財的,有祈願為官的,到後來懷孕的婦人乞願生子,居然也過來參拜石頭等人的神像。

不知他們三人若是得知此事,又是何種感想?

註一:「神魔誌異‧妖獸篇」──大黑蛭:上古異種,居於陰暗地穴之中。體碩大,高十丈,有觸手,長逾數丈,食肉,有近者無不掠之而食,不見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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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昌合城


張小凡、碧瑤以及石頭三人離開小池鎮後,向東而行,飛了一段距離之後,落到了地上。

石頭首先向張小凡問道:「張兄弟,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裡?」

張小凡沉吟了一下,道:「既然焚香谷的燕虹師姐都說了我師父要去東海流波山,那我便也前去見見他們。你呢?」

石頭想了想,道:「那我也去吧!反正師父叫我出來遊歷天下,修道積善。這一次正好聽說魔教餘孽又要興風作浪,我也去出一把力好了。」

「哼!」忽地,旁邊傳來一聲冷笑,卻是碧瑤哼了一聲,冷冷道:「好志氣,好正派,可不要到時候你降妖伏魔不成,反被那些魔教餘孽給降了伏了才是。」

石頭一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轉頭向張小凡看去,只見張小凡一臉尷尬,看向碧瑤,卻也同石頭一般說不出話來。

碧瑤冷笑道:「你們看我做什麼?」

張小凡與石頭面面相覷,張小凡倒還好些,畢竟曾與碧瑤有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多少知道她的脾氣,而且他心裡知道碧瑤的身分,也不是很在意。

但石頭粗豪直性的一個男子,此刻突然被碧瑤莫名其妙的頂了幾句,心中鬱悶,卻又不好意思對這一個俏生生、嬌滴滴的姑娘生氣,只得悶在心裡。心想師父在出門之前就多次告誡,一定要遠離女色,言道這世間最不可理喻的便是女子,尤其是漂亮年輕的美貌女子。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師父當真是英明無比。

張小凡看了石頭一眼,見他怔在原地出神,一言不發,心中便有點過意不去。他哪裡知道這傢伙心裡頭在大發感慨,對世間女子議論了一通兼讚揚自己師父英明睿智,還以為石頭被碧瑤搶白了幾句,正生悶氣。

他轉過頭來,看著碧瑤,見她依然冷著臉,嘆了口氣,道:「妳準備去哪裡?」

碧瑤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要你管!」

張小凡被她嗆了回來,吶吶說不出話來,但心裡倒不是太生氣,畢竟自己要是前去東海流波山,便幾乎是與她為敵,她生氣倒也算是正常。正好在這個時候石頭走到張小凡身後,眼裡滿是同情,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我理解你的樣子。

張小凡看著他的模樣,張大了嘴,半晌卻一個字還是說不出來,只覺得這場面實在尷尬,自己有苦說不出來,真是鬱悶。

那一日到了最後,張小凡和石頭還是沒問出碧瑤要去哪裡。其實他二人被碧瑤頂了幾句之後,便也不敢再問,反正向東而行,碧瑤卻是走在他二人前頭。

一路之上,她的心情都不是太好,冷言冷語,不絕於耳,到後來,張小凡與石頭簡直有些怕她。二人正自聊天聊到高興處,一見碧瑤轉眼看來,他們立刻便噤若寒蟬,或壓低聲音,或暫時住口。


如此走了兩日,三人向東而行,來到一個大城,名喚「昌合城」。

他們走到城裡,石頭與張小凡分頭向人打聽了一下,原來這昌合城已經是離東海最近的一個較有規模的大城。離此往東再行四百里,便是東海之濱。

三人行走在昌合城中,只見東海民居,百姓服飾,都與中原之地相差無幾。此處本來就是東海一帶要衝,往來客商旅人,大都在此歇息貿易。不過這一段時間以來,這城裡卻多了許多修真之士,便是此刻他們走在街上,也看到許多人身著不同門派服飾,走來走去,不知道是不是也欲往流波山而去?

張小凡與石頭在一旁合計了一下,便打算在這裡先找個小客棧,住上一晚,明日一早,便出發前往流波山。二人談定,轉眼向站在一旁的碧瑤看去。其實剛才他們二人講話的時候,聲音便特意放大了些,料想碧瑤站在他們旁邊,自然是聽得清清楚楚。

不料碧瑤卻彷彿什麼也不知道一樣,面無表情站在那裡,一雙俏目看著街上往來行人,一點反應也沒有。無奈,張小凡只得硬起頭皮,走上前去,問道:「碧瑤姑娘,妳覺得這樣好不好?」

碧瑤身子一動,倒似被嚇了一跳,目光這才從街上遠處收了回來。

張小凡見她眉頭微皺,沉吟不語,不像是故意冷落自己,倒似乎是看到了什麼疑惑之事一般,不禁奇道:「怎麼了?」

碧瑤目光一飄,向遠處又看了看,張小凡順著她眼光看去,卻見街上來來往往的都是行人,其中也有不少奇裝異服之士,想來都是修真道上的人物,但卻不知道她看的是什麼。

碧瑤沉默了一下,轉過頭來,道:「你問我什麼?」

張小凡當下小心地把與石頭商量說去客棧住上一晚的事告訴了她,見碧瑤沒有回答,又轉眼看見石頭還站在遠處,便壓低了聲音,道:「妳、妳接下來準備怎麼辦?總不能和我一起去見我師父吧!我看這昌合城中有許多正道之士,妳的身分萬一敗露,那可就危險了!」

碧瑤看了他一眼,忽地道:「你是擔心我的安全,還是怕我連累了你?」

張小凡一呆,抬眼向碧瑤看去,見她一雙明眸如水,正凝視著自己。他心裡深處,忽然一跳。

碧瑤忽地一笑,轉身走去,石頭在遠處走了過來,看了碧瑤一眼,對張小凡道:「怎麼樣?碧瑤姑娘怎麼說?」

張小凡還未回答,碧瑤卻已經在前方轉過頭來,臉上露出這幾日來少見的一絲微笑,道:「不是說要去住店嗎?還不走?」

張小凡與石頭二人都是一怔,然後對望一眼。石頭臉上有佩服之色,暗中對張小凡豎起了大拇指,道:「張兄弟,你真有本事,幾句話就把這個大小姐給哄得開心了!」

張小凡莫名其妙被石頭一誇,欲待分辨,卻不知從何說起,只得默默與石頭跟在碧瑤後邊,但心裡卻已轉過念頭:自己與這魔教的女子,牽扯是不是真的已經太深了?


按照張小凡與石頭二人的意思,只要找一家小客棧住上一晚便可以了。不料走著走著,二人便看著碧瑤頭也不回地走入一家叫做「海雲樓」的客棧,而這家客棧怎麼看也比他們想像中的「小客棧」要奢華寬大了十倍不止。

張小凡與石頭面面相覷,但見碧瑤走了進去,只好也跟了上去。一路上張小凡小聲地道:「石大哥,你身上的銀兩夠嗎?我可只有四兩銀子……」

話剛說到這裡,張小凡忽地失聲,卻是想起連這僅有的四兩銀子,也已經被那個江湖相士周一仙給騙去了。

石頭沒有注意到張小凡的臉色,苦著臉道:「我比你好一些,但也只多幾兩。」頓了一下,他小聲地道:「我看這裡的擺設,起碼也要個三、四十兩的……」

就在這時,碧瑤已經走到了掌櫃的櫃台前面,那掌櫃抬起頭來,臉上堆起笑意,道:「姑娘,請問要住店嗎?」

「砰」,一錠小金子拋在掌櫃的面前,看了樣子,至少也值個百八十兩的銀子。掌櫃立刻笑的連眼睛也圓了,一疊聲道:「姑娘放心,本店乃是百年老店,包您賓至如歸,放心而來,滿意而去……」

碧瑤打斷了他的話,道:「給我來一間上房,要乾淨的。」

掌櫃陪笑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碧瑤向後看了一眼,道:「你再給站在那裡的那兩個人找一間房子吧!」

掌櫃看了張小凡二人一眼,轉頭對碧瑤笑道:「那麼這兩位也是要……」

碧瑤哼了一聲,道:「給他們一間柴房就可以了。」

掌櫃啞然。

張小凡與石頭站在那裡,也是一般的啞然。

末了,掌櫃招呼夥計,把碧瑤如公主一般招待著進去。至於張小凡與石頭二人,掌櫃終究還是不敢真的把他們安排到柴房裡去,但也只安排了一間普通房間。

張小凡與石頭倒不是很在意,畢竟他們誰也不是嬌生慣養的人物,只是心裡對碧瑤那大小姐脾氣,又多了幾分瞭解。

他們三人進去之後,這間客棧裡又恢復了平靜,街上行人匆匆,來來往往,眼看著天上風雲變幻,漸漸到了黃昏,卻又走進了一老一少兩人。那老的手上拿著一面布褂,上頭寫著「仙人指路」四字,那小的是不過十歲的小女孩,手上拿著一串冰糖葫蘆,正津津有味地吃著。

正是周一仙與他的孫女小環。

周一仙看了看周圍,小環同時也在打量這裡的環境,見這裡裝飾的富麗堂皇,倒吸了一口涼氣,悄聲道:「爺爺,你是不是走錯路了?」

周一仙面有得意之色,道:「妳以為妳爺爺這麼多年,當真是一無是處嗎?」

小環奇道:「難道不是嗎?」

周一仙被她問的一窒,瞪了她一眼,道:「妳等著看。」

說罷,他轉頭四望,看到那掌櫃的正站在屋角櫃台後邊算帳,當下一拉小環,走了過去。

掌櫃感覺有人走到前頭,便抬起頭來,正要招呼,忽地一怔,臉上有驚訝表情。

周一仙微笑,整個人鶴骨仙風,要有多像得道高人就有多像,道:「王掌櫃,還記得我嗎?」

那王掌櫃「啊」的一聲驚呼,竟是從櫃台後面跑了出來,面色恭謹之極,神色更是驚喜不已,只把旁邊的小環看得目瞪口呆。只聽他道:「哎呀!是老神仙您啊!您怎麼來了?唉!這、這、這有三十年不見了吧!我可時常掛念著您呢!」

周一仙微微一笑,氣質超卓,伸手輕拂衣上風塵,淡淡笑道:「我本非俗人,這些年來雲遊天下,更到名山仙境,拜訪仙人,吸取天地靈氣,哪有時間過來?」

小環在旁邊跌倒在地。

但王掌櫃卻是深信不疑的樣子,頻頻點頭,道:「對,對,老神仙您當然和我們這些俗人不一樣了。」

說著,招呼周一仙和小環坐在一張乾淨的桌子上,連忙叫過夥計,叫他上最好的茶來。

周一仙微笑著看了看四周,道:「看這樣子,這些年來,你的生意應該還不錯吧!」

王掌櫃恭謹地道:「是,託您老的福。」

周一仙咳嗽一聲,道:「我這次前來這裡,想要出東海拜訪一位道友,想起和你當年還有一段宿緣,便過來看看。那今晚我就住在你這裡吧!」

王掌櫃連連點頭,道:「那當然,您可一定要給小的這個面子,我還打算讓內人家小,都來拜見您呢!」

周一仙呵呵一笑,把手伸到懷裡,道:「那住宿一晚要多少銀兩……」

王掌櫃立刻搖頭,道:「看您說的,您到我這裡,我盼都盼不來了,怎麼還能收您的錢?」

周一仙手還放在懷中,搖頭道:「唉!王掌櫃,我知道當年我是指點了你幾句,但你做生意,我可不好壞了規矩……」

王掌櫃有些激動,道:「老神仙,您看看這算怎麼回事,若不是您當年指點迷津,並讓我在──」說到這裡,他忽然看了看周圍,然後壓低了聲音,道:「若不是你讓我在『東海龍穴』種上了財神樹,我又怎麼可能連發三十年。您來住店,我要是還收您的錢的話,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周一仙微笑著把手拿了出來,道:「既然這樣,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王掌櫃點頭不已,當下又聊了幾句。夥計過來說,上房已經安排好了,王掌櫃便起身,親自把周一仙二人送了過去。一路到了後堂,只見這房子建得甚怪,三層樓高,卻呈六角模樣,中間空出一個大庭院,都鋪著青石板。

可能是年深月久,到處可見石縫中有青綠小草。只在最中心處,孤零零有一棵白樺樹,但枝葉枯槁,瘦骨嶙峋。

王掌櫃把他們送到了三層樓一間僻靜的上房,陪坐了一會,便知趣的走了,走時還道晚上一定前來請老神仙大吃一頓云云。

「老神仙」自然是百般推脫,說自己得道多年,不沾人間煙火已久。但王掌櫃盛情殷殷,真情切切,到最後老神仙終於是看在孫女小環的面上,勉強答應了下來。

待王掌櫃走後,小環關上房門,屋裡只剩下周一仙與她兩人。周一仙嘿嘿一笑,道:「怎樣?」

小環卻反問道:「剛才你真的是想付給他錢嗎?萬一他要是真的收你的錢怎麼辦?」

周一仙正氣凜然,道:「那有什麼?我周一仙乃得道仙人,豈是在乎那一點身外之物?」

小環哼了一聲,道:「你少來這一套,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懷裡根本沒錢!」

周一仙嚇了一跳,道:「妳說什麼?」

小環道:「你身上錢分了三份,一份藏在你腰帶,一份在你靴管,還有一份藏在你那『仙人指路』的布褂裡頭,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懷裡連一分銀子也沒有。」

周一仙怔了一下,臉上一紅,道:「妳這小鬼,怎麼什麼事都知道。」

小環瞪了他一眼,道:「你三十年前又騙了他什麼?」

周一仙怒道:「胡說,我什麼時候騙他了?」

小環哼了一聲,沒好氣道:「你少來,東海龍穴乃是巨海之源、天地靈境,決然是在飄渺深海之下,如何會在這俗世之中?你這話,也只能騙騙王掌櫃這等老實人。」

周一仙尷尬一笑,但接下來,卻是嘆息了一聲,居然頗有幾分滄桑淒涼的感覺。

小環皺眉,道:「怎麼了?」

周一仙沉默了片刻,道:「其實,這事和妳爹有關係。」

小環訝道:「我爹?他不是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嗎?」

周一仙點頭,道:「三十年前,我帶著還是個少年的妳爹,一起來到了昌合城中。他雖然年少,但和妳一樣,真的也是在這相術一道上有天賦之才。那時候王掌櫃也不過是個普通客棧裡的夥計,但妳爹說他面相頗好,額頭寬平,臉方卻無稜角,眼大卻無眉鉤,主一生平和,可平安發財。我便……」說到這裡,他笑了笑,道:「我便找了個時間,偷偷指點了他一下,說只要在東海龍穴上種上一棵白樺,通一『發』字,必定能走財運。所以……」

小環接著道:「所以他也就按你說的去做了,而且果然發了財,開了這一家大客棧,生意興隆,便以為當年都靠你指點迷津,對不對?」

周一仙呵呵一笑。

小環看了他一眼,道:「不過我倒是頗為好奇,你對他說那東海龍穴,是在什麼地方?」

周一仙眉頭一挑,笑道:「妳過來。」說著拉她走到窗口,往下一指,道:「那不就是了。」

小環吃了一驚,往下一看,卻見他指的正是那棵半死不活的白樺樹,訝道:「就是這裡?怎麼這樹看起來要死不活的?」

周一仙哂道:「廢話,妳家的樹要是種在青石板上,能活的好嗎?」

小環啞然。

周一仙悠然望天,道:「今天天色這麼陰沉,怕是晚上要下雨了吧!」


夜漸深沉,從傍晚開始下起的雨,到了這萬籟俱靜的時候,還是沒有停歇的意思。

碧瑤住在三層的上房,張小凡與石頭卻一起住在了最低的一樓,下雨之後,便覺得空氣中有些潮濕。

張小凡翻來覆去,老是睡不著,不過有一點原因倒也是很明顯的。石頭是睡著了,但那個粗豪壯漢的呼嚕聲,居然也和他的身材十分般配,不說驚天動地,也是震的這個床鋪隱隱作響。

張小凡嘆了口氣,坐起身來,披上衣服,在黑暗裡坐了一會,便走過去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黑夜之中,他所在的這個庭院,竟彷彿也是深深不可見底。

不知哪裡來的幽光,帶來隱約的光亮,讓他看見庭院深處,那棵在雨中佇立的白樺隱約的影子。

他抬頭,看天。

深深呼吸。

清涼而略帶一絲冰冷潮濕的空氣湧進他的胸膛,雖然站在走廊處,外邊的風,卻把細細的雨絲,打在他的臉上。

他回頭把房門帶上,沿著這條環形的走廊,漫步走去。

夜正深,風呼嘯,雨深沉。

從蒼穹落下的雨滴,打在庭院裡的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的水花。迴廊上方的屋簷瓦間,雨水匯聚成流,細細縷縷,輕輕流下,如小小瀑布一般。這一路走來,彷彿也似走在幽深靜謐的某個深山水洞之中。

又彷彿,曾幾何時,少年記憶之中,曾也有過的這樣的──

夜晚!

黑暗裡的不知名處,有低低的嘆息聲!

風吹過,「嗚」的一聲,漫天的雨勢,也那麼斜了一斜。

張小凡的衣襟濕了幾處,他卻全然不曾在意,只愕然向前望去。

風雨中,有人素手撐傘,默默站在雨中樹下,靜靜佇立。

明眸如水,眼波流動,彷彿聽到了什麼,感覺了什麼,那女子輕輕回頭。

蒼穹沉默,風雨沉默。

他與那個女子,默然而望,悄悄無語。

風雨,依然在吹著,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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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出海

夜色深深,天地間風雨吹打,不知道哪裡來的落葉,在風雨中輕輕飄蕩,隨風掠過。

青綠色的油布傘下,她的衣裳輕輕拂動,有幾縷黑髮,貼在她雪白的腮邊。

張小凡站在原地,卻在那麼一剎那間,心頭有迷惘掠過。在這異鄉的深夜,陌生的地方,卻有彷彿熟悉的風雨……

他緩緩的,走了過去,走入了風雨之中。

在他身後,隱約的黑暗深處,有幽深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

走的近了,整個世界,也彷彿悄悄安靜了下來。

她的目光,就在前方。

溫柔如許。

「妳怎麼還沒有去睡?」張小凡慢慢地道。

碧瑤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明眸如水,倒映著他的影子。

雨水漸漸打濕了他的衣衫,從他的髮間,慢慢凝成了小小而晶瑩的水珠,流過他的黑髮,輕輕滴落,從他的臉龐滑下。

「你呢?」她反問道:「你怎麼還沒有睡?」

張小凡沉默了一下,道:「石頭他睡覺打呼嚕,聲音太大了,我睡不著。」

碧瑤怔了一下,然後「噗哧」一聲,輕笑出來,眼波流動,那隱約圍繞著她的淡淡光芒,彷彿也突然亮了起來。

在張小凡的眼中,她就像是一朵在深夜的雨中,輕輕綻放的百合花。

她微笑著,伸出手來,拉住了張小凡的手,張小凡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風雨中,那一把小小的綠傘,橫了過來,擋在他的頭頂。

傘下,是她輕輕的呼吸聲。

張小凡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便移開了目光,不去看她,只是那隱約的彷彿從她身體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卻圍繞在他的身旁。

「明天,你就要去流波山了嗎?」碧瑤靜靜地道。

張小凡心裡一動,道:「是啊!」說著,他抬頭看了她一眼:「那妳呢?」

碧瑤淡淡一笑,道:「我也去啊!」

張小凡臉色一變,皺了皺眉道:「妳別耍小孩子脾氣了,那裡的正派中人極多,我師父他的脾氣更不好,妳去了會有危險的。」

碧瑤不說話了,只默默地注視著他。張小凡心裡隱約有不安的感覺,卻又說不出什麼,但心想自己與她這樣深夜站在雨中,總是不好,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碧瑤沒有回答,張小凡便離開了她的身邊,向回走去。

可是就在他走了一半的時候,身後,雨中,忽然傳來她的聲音。

「小凡!」

張小凡怔住了,這是碧瑤第一次這麼親暱地叫他。

他緩緩轉過身子,風雨橫在他們之間,彷彿又大了些,於是碧瑤的面容,也顯得有些模糊了,但她的聲音,卻是這般清晰地傳了過來。

「剛才我一個人站在這裡的時候,心裡想著,其實若是我們兩個人就死在滴血洞中,逃不出來,那也不錯。」

張小凡身子一震,隨即強笑一聲,道:「妳別亂開玩笑了。」說著,快步走了開去。

碧瑤望著他的身影,慢慢低頭,輕輕的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道:「起碼,我不會後悔。」


張小凡走上迴廊,離開了風雨,心裡彷彿也鬆了口氣。不知道怎麼,他面對著碧瑤這個魔教的美麗女子,總是感覺有不知名的緊張感,或許,這就是她的身分所帶來的壓力吧!

他暗自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向後望了一眼,見風雨之中,那女子仍然佇立,搖了搖頭,便向自己的房間走回去了。

他走後沒有多久,碧瑤撐著青綠油傘,也走了上來站在迴廊之上,望著他走去的方向,沉默而不言語。

就在這個時候,在她身後的暗處,忽然那黑暗動了一下,卻是走出了一個全身黑衣,便是面上也用黑紗遮住的女人,走到了她的身邊。

碧瑤轉頭,淡淡道:「幽姨。」

黑衣女子往張小凡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聲音平靜而不帶感情地道:「走吧!妳爹正在流波山等妳呢!」

碧瑤緩緩點頭。


清晨,好不容易睡著的張小凡卻被石頭大聲地叫醒:「張兄弟,快起來了。」

張小凡費勁地張開眼睛,只見石頭精神奕奕,神充氣足,顯然昨晚睡得極好!

他苦笑一聲,什麼也沒說,爬了起來,迷糊著眼睛往旁邊的臉盆處走去洗臉。石頭則坐在他的床上,笑道:「張兄弟,不是我說你,你年紀這麼輕,又是修道之人,一夜醒來,應當精神煥發才對。怎麼看你樣子,好像一晚上沒睡覺似的!」

張小凡在心裡念了一句:「有你在誰能睡的著。」但面上卻還是只能苦笑點頭。

他二人洗漱完畢,石頭便拉著張小凡準備叫上碧瑤一起動身。張小凡暗自皺眉,心中卻著實不願,卻又不好對石頭明說。不料他二人敲了半天的門,卻無人應答,再到掌櫃那裡一問,卻是碧瑤昨晚深夜就結帳走了,順帶也把他們二人的住宿費算清楚了。

石頭怔了一下,搖頭覺得奇怪。張小凡站在一旁,心裡一盤算,聽王掌櫃所說的時間,大概在自己與碧瑤分手後沒多久,她就離開了。

其實本來張小凡也一直煩惱碧瑤如果要跟他前去流波山,那該如何是好,但這番她突然不辭而別,他心裡卻又是一陣惘然。

站在旁邊的石頭正好過來與張小凡商量,不料此刻王掌櫃多看了他幾眼,忽然道:「敢問這位閣下,大名可是叫做石頭?」

石頭一怔,道:「正是,你怎麼知道的?」

王掌櫃面上有歡喜之色,從櫃台底下拿出了一封信,道:「這是一位客人今日早間寄在我這裡的,說是給一位身材魁梧名叫石頭的年輕人,那一定便是客官你了。」

石頭接過信一看,信封上果然寫著自己的名字,便打開來看,張小凡這時也回過神瞧了過來。石頭看著看著,眉頭皺起,失聲道:「師父!」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你師父怎麼了?」

石頭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但這封信是我師父寫的,要我立刻前去城西土地廟見他。張兄弟,我看我們要暫時分開了。」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沒關係,那你去好了,我也急著去流波山見我師父他們呢!」

石頭笑道:「等我見了師父,與他一說,多半他老人家也一定會去流波山的,我們到時候再見。」

張小凡與他相處時日不少,心中也有幾分親近,笑道:「好啊!」

石頭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張小凡送他到了客棧門口,看著他高大的身子消失在人群之中,站在原地怔了一會,便轉過頭去,獨自向東而去。

在他們都走得遠了,海雲樓的大堂之內,周一仙與他的孫女小環這才慢慢走了出來。

小環悄聲道:「好險,差點就碰上冤家了。」說著橫了周一仙一眼,道:「還不都是爺爺你,走到哪裡,一不小心就會碰到些被你騙過的人,想來天下間最冤枉的,大概就是我了。」

周一仙白了小環一眼,不去理她。這時王掌櫃看到老神仙走了出來,自然是早就迎了上來,慇勤上茶上菜,熱情招待。周一仙也不客氣,與小環大剌剌坐了下來,與王掌櫃有一句沒一句閒聊著。

王掌櫃道:「老神仙,你知道嗎?昨晚我們昌合城外聽說出了大事了?」

周一仙一怔,道:「怎麼回事?」

王掌櫃道:「我也不大清楚,但聽說是這些日子聚在這裡的正道修真之人,昨晚在城西那頭遇上了魔教的人,兩邊鬥法鬥了起來,情況很是激烈。聽城西的人說,連城牆都在震動呢!」

周一仙訝道:「魔教與正派已經打起來了嗎?」

王掌櫃聳了聳肩膀,道:「消息都是早上傳過來的,但多半不會有假吧!」說著頗為關心地道:「老神仙,正道一脈都是修真之人,聽說魔教的一般也不會來找我們平民百姓的晦氣。但您道行高深,如果有人要請您出手懲治魔教,您可一定要小心啊!」

「噗」,旁邊的小環正喝到一口茶水,一下子忍不住噴了出來。

周一仙瞪了小環一眼。小環強忍住笑,見王掌櫃面有關懷之色地看了過來,她頗為辛苦才保住正常口氣道:「啊!王掌櫃,我、我不要緊,是,呵呵,是喝水嗆到,呵呵,嗆到的……」


東海流波山(註一),入海七千里,是這世間極東之處,更遠處便是茫茫大海,茫無邊際。

這裡偏僻之極,原本自然是渺無人煙,不料就在張小凡等人進入空桑山幾日後,魔教人士忽然從各地冒出,數日間便有數十個修真門派被魔教所滅,一時天下震動。魔教八百年後重新崛起,聲勢大盛。

正道中以青雲門、天音寺、焚香谷為首的諸大門派,急忙商議。便在這時,焚香谷突然傳來消息,魔教中大批人物將在東海流波山這荒僻之處聚集,不知所為何事?

所謂道義當頭,勢不兩立,正道中人義憤填膺。未幾,便以三大門派為主,派出門下精英弟子,以修行高深的長老帶領,浩浩蕩蕩前往東海流波山。一路之上,更有許多正派之士加入,意圖掃清妖人,為天下蒼生造福。

張小凡一路之上,著意打聽,多少知道了事情經過,胸中熱血泛起,更是堅定了往東海去的念頭。

然而這極東之地,路途卻是極遠的。魔教選了該處,只怕也是看到雖然中原為富饒之地,卻也是三大門派根深蒂固之處,所以甘願跑到邊荒大島。只不過萬料不到如今正道昌盛,而且在諸位正道人士心中,義字當頭,大老遠的,依然衝過來要滅之而後快!

這一路上,張小凡心急趕路,除了歇息之外,便都是駕起燒火棍御空飛行。約莫過了二日多,出了海,剛開始還經常能看到些小海島,又行十日,飛得遠了,便只見碧海藍天,天高雲淡。

經常是一日一夜不停飛著,大海清澈蔚藍,若不是海波蕩漾,幾乎就像晶瑩剔透的美麗寶石在他腳下,可就是沒有一點島嶼的影子。

此時張小凡便在半空中傻了眼,海風吹來,撲面涼爽,但他心中卻是焦慮不已。

到了今日,他飛出東海已經十日了,這一次更是一日兩夜沒找到海島休息了,想不到居然在這渺無邊際的大海上迷了路。

不過這些日子來,他餐風露宿,別的沒有,御空飛行的本事倒是大大見長,不再像以前那般心驚肉跳了。

此刻,他抬頭看看天,又低頭看看腳下湛藍的大海,不由得苦笑出來。

正自沒思量處,張小凡忽然聽見一聲清脆鳥鳴,在自己前方響起,他抬頭一看,卻是一隻潔白的海鷗,展翅翱翔在大海上空。

張小凡心中一動,出海之初,倒是多有見到這些海鳥的,但飛得遠了,海鳥力不能及,便再也看不到了。不料在這大海深處,居然還能看到海鳥,看來附近必定是有島嶼了。

一念及此,張小凡登時興奮起來,更不遲疑,便往那海鷗方向飛了過去。茫茫大海,渺無邊際,遠方地平線上,海天一色,如詩如畫。

御空飛行在這天地之間,忽忽然竟有出塵之意,心曠神怡,彷彿整個人都與天地化為一體。

眼看著又飛了小半個時辰,果然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島。從天上看下去,整座島上鬱鬱蔥蔥,植被遍佈,周圍近島處的海水更是清澈湛藍,如晶瑩剔透的藍玉一般。

張小凡飛了許久,身子也有些累了,當下便御著燒火棍落了下來,在這島上歇息一會。腳一踏上實地,張小凡便向四周望,只見在這地上看著,景色又與在天上看著不同,更是清楚。

清澈的海水一波一波地沖刷著潔白的沙灘,近海處,大都生長著一種中土未有的樹木,樹幹高聳,卻無旁枝,直插向天空,只在樹頂分出大片的枝葉,枝葉下頭,正結著如小孩腦袋一般大的果實。

而更往島裡深處,除了這種高大喬木之外,低矮的灌木也漸漸繁茂起來。樹林密佈,卻是看不到有道路,看來這裡只怕是千百年來,都未有人到過。

頭頂處,海鷗在海島上空鳴叫盤旋,清新的海風從海平面吹來,涼爽不已。張小凡深深呼吸,在這邊荒孤寂之地,一股倦意泛了上來,看看左右,並無什麼奇異之處,便找了塊乾淨地方,和衣躺下,不久便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倒是頗香,海島寂靜,除了潮汐海風,也沒有什麼異動,自然更不會有人前來打擾,張小凡直睡到天色黃昏,方才醒來。

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張小凡信步走到沙灘之上,舉目眺望,只見這黃昏時分的海景,與日間又是大不一樣。夕陽如血,在西邊天際海岸線邊,映紅了老大一片雲霞和海水。雲霞蒸騰,形狀各異,幻化無方。海風從海面上迎面吹來,張小凡忍不住張開了懷抱,深深呼吸。

一種舒暢的感覺,充滿了他的身子,在這恍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彷彿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

那一刻,他忍不住地想著,若是能在這清淨之地生活,每日與靈兒師姐做伴,看著這夕陽美景,真是不枉此生了。

一想到田靈兒,張小凡心頭又是一熱。從下山至今,已有一個多月了,從他入青雲門開始,從未與師姐分開這麼長的時間,如今在這寂靜小島,又想到師姐可能就在附近另一座海島上,張小凡心中立刻翻騰起來,再也不能平靜。

站立良久,起伏不定的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只聽到「咕咕」兩聲,卻是肚子餓了。張小凡苦笑一聲,自從在空桑山滴血洞裡被困了一回之後,他似乎就特別容易餓。不過還好,他身上的乾糧還夠,只是清水剩得不多了。

張小凡舉目四望,最後目光落到那種高高聳立的高大喬木的果實上,騰身而起,摘了幾個下來。

沒想到這果殼居然極為堅硬,最後張小凡把它在石塊上砸了十數下方才砸開,不過從裡面流出的卻是白色果汁。張小凡大喜,一口氣就喝乾了一個果子,只覺得雖然微帶澀味,但味道甜美,居然是不可多得的佳品。

就著這天然美味,張小凡心滿意足地飽餐了一頓,眼見天色黑了下來,便想著明日再行趕路。

這時天色漸晚,海風吹在身上,也越發地涼了。張小凡皺了皺眉,走向樹林,但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走進去,只在這外圍找了個避風的地方,躺下休息。

夜色漸濃,明月從東方升起,滿天星斗,彷彿像一個個調皮的小孩,逐一蹦了出來,在夜空中眨著眼睛。

下午睡了大半天,張小凡此時一時無法入睡,翻來覆去的,腦海中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日在古道茶攤,萬人往對他所說的話。

他拿起插在腰間的燒火棍,映著天上星斗微弱的光線,只見這原本黑色的燒火棍上,散發出幽幽的蒼青色光芒,尤其是內裡如血脈一般的紅色血絲,此刻彷彿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似乎有鮮活的血液在裡面流淌著。

這些,便是萬人往所說的,我的精血嗎?

張小凡在心中低低地念了一句,一時間百感交集。當日在那幽谷中的情景,他分明還記得清清楚楚,噬血珠從他掌心之內,吸出了大量鮮血……

張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用力甩了甩頭,不願再去想那些往事。只是,這件法寶依然這麼清楚地在他面前,甚至連那股獨有的清冷感覺,依然這麼熟悉地在他身體裡游動著,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那一日,他雖然對萬人往冠冕堂皇地說了些話,但到了他自己這裡,卻依然不是這麼好受的。

畢竟,要他這樣一個從小在名門大派中長大的小小弟子,突然間接受自己的法寶是魔教邪物,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又向燒火棍看了過去,看著其中此刻越發清晰的血絲,心中不禁想道:這件法寶,不知葬送了多少冤魂?

這其中的血液,只怕也藏著許多人的怨靈吧!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可是,他突然想到,如果萬人往說的是真話,那麼在青雲山通天峰幻月洞府裡的那柄「誅仙古劍」,又算什麼呢?

這世間正義、邪惡,真的便如師父師兄們教導的一般,是自古就有、長存不變的嗎?

忽然之間,他腦海之中,騰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是誰說了,我們正道就一定是正義的呢?

一念及此,張小凡突地跳了起來,毫不猶豫,閉上眼睛先「劈啪」一聲,重重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大聲道:「混帳,該死,你怎敢有如此大逆不道的念頭!」

註一:「山海經‧海經第九卷‧大荒東經」: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里,以威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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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傷心


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張小凡兀自站在原地,忍不住有些喘息,過了許久,心情才慢慢平靜了下來,隨即搖頭苦笑,對自己道:「張小凡啊張小凡,你算老幾,一個青雲門不入流的小小弟子,居然敢在這裡置疑祖師傳下的道義,真是自不量力。青雲門傳了兩千多年,天下景仰,自然便是對的了,哪裡是你能夠懷疑的。」

想到這裡,他心情登時放鬆,雖然有些自我安慰的意思,但卻很是有效,便不再去想這個問題,安心地躺了下去。

不料還沒躺穩,卻突然間聽到在這原本寂靜得只有潮汐、海風之聲的海島上空,傳來一聲尖銳之極的破空之聲。

張小凡立刻跳將起來,抬頭看去,只見夜空天際,一道白色光芒如同夏日流星,燦爛無比地從空中劃過,而在它之後,竟然還跟著幾道光芒,色澤卻是紅、黃、白不一。

張小凡看了幾眼,便知道這是修道中人御劍在天空鬥法,而且明顯的是前頭一人逃避,後頭幾人追蹤。

在這荒僻之地,原本杳無人煙,此刻居然有人在天空鬥法,想來必定是正道人士與魔教中人在此相鬥。張小凡在這茫茫東海上找了多日,心中正自焦急,一見大喜,反正這兩方必定有一方是正道中人,更不遲疑,法訣一指,燒火棍騰空而起,御之沖天而上。

燒火棍載著張小凡,在這無邊夜色中發出「嗚……」聲音,疾衝而至。但天上幾人似乎都不曾想到腳下這荒僻小島上居然還有人在,前頭逃跑之人以為這是對方埋伏,後頭追兵卻也下意識地認為這是對頭設下的圈套。當下都是一聲叱喊,前頭白光回轉,後頭紅光、黃光、白光轉向,竟然都向張小凡打來。

張小凡大吃一驚,心中叫苦,頓時陷入了腹背受敵的窘境,但這些法寶來勢何等之快,哪容得了他解釋,當下硬生生在半空中頓住身子,整個人倒栽下去,如石頭一般掉落。


天上這兩派四人,看來都是高手,反應極快,只片刻間就看清形勢,各自法寶在空中微一停頓,居然也紛紛跟了下來,如附骨之錐,窮追不捨。不過兩派之中,也有幾人發出輕叫,微帶疑惑,顯然發現對方也和自己一樣,要對這個不速之客痛下殺手。

只可憐張小凡無辜做了冤大頭,突然間被這四件法寶在背後追著,稍為不慎只怕就要身首異處。耳聽著身後風聲越來越緊,張小凡緊咬牙關,知道躲是躲不過去了,在落下半空中轉過身子,但見那四道光芒如電閃雷鳴一般呼嘯而至,他大叫一聲,燒火棍玄青色光芒大盛,橫在身前,硬生生擋下了這一擊。

「轟隆」一聲大響,在平靜的海面上遠遠傳了出去,四道光芒反震回去,張小凡卻與燒火棍一道,重重地從天上被砸落下來,落到水裡,「撲通」聲中,水花濺起了老高。

巨大的漣漪,在水面上一層層蕩漾開去,天上的四人,逃的不逃了,追的不追了,雙方在半空中對峙了片刻,心下都隱隱感覺,剛才這一下出手,只怕中間有些古怪。

過了一會,卻見這水面上緩緩浮起一個人,四仰八戟地浮在水面之上,看那樣子,倒是昏過去了。天空中那四人同時降了下來,又顧忌著對方,小心翼翼地接近水面,湊著天上星光,好不容易才看清了水中人的模樣。

「小凡!」

兩聲驚呼,卻是從兩方人口中同時傳出的。


冰涼的海水浸泡著,這份感覺讓張小凡恍惚中以為自己還在空桑山死靈淵下的無情海中,還在那不見天日的地底之下,只是,怎麼天空中會有這麼亮的星星啊?

他搖了搖頭,清醒了過來,轉頭看了看四周,只見自己半躺在岸邊,遠處沙灘上卻站著四人,一邊是個綠衣女子,另一邊是一女二男,看那服飾,竟是青雲門下。

張小凡定了定神,向那一女二男看去。只見那兩個男子眉目熟悉,居然是大師兄宋大仁和六師兄杜必書。那女的眉目如畫,一身紅衣,面目之間那般熟悉。

剎那間他只覺得渾身熱血沸騰,腦海中嗡嗡作響,竟是再也沒有其他任何念頭,直盯盯地望著那裡,大聲叫道:「師姐!」

那紅衣女聞聲轉過頭來,嫣然微笑,頓時間這海外孤島、淒清夜色,竟也似乎是明亮起來一般:「臭小子,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容易死的!」

有什麼言語,能形容那種狂熱?張小凡只覺得千言萬語堵在心頭,無盡思念,萬般苦楚,這些日子來在生死關頭的眷念,一股腦都衝了上來,望著前方那巧笑嫣然的美麗女子,深心處不知怎麼,忽然一酸,竟是怔怔流下淚來。

師姐,師姐,師姐!他在心中念了無數次、無數遍,如今突然在他眼前出現了,他便再也看不到任何人了。

直到,那一聲帶著嗔怒的喝聲響起:「張小凡,你這個死傢伙,居然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嗎?」

張小凡嚇了一跳,不止是他,看樣子,田靈兒那邊三人也被嚇了一跳。張小凡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去,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

只見月華如水,滿天星斗,清清冷冷地照在這海外孤島沙灘之上,那一個水綠衣裳的少女,臉有薄怒,肌膚勝雪,明眸中眼波如水,正恨恨地盯著張小凡,卻不是碧瑤又是何人?

張小凡對著她,心中忽然有些緊張起來,連口舌也不大順暢了,吶吶道:「妳、妳怎麼會在這裡?」

碧瑤恨恨地盯著他,卻不答話,眼光隨即又瞄到了另一邊田靈兒的臉上,見田靈兒果然容貌清麗,姿色出眾,心中更是不知哪裡冒起了一團火來。

碧瑤那日在昌合城的海雲樓,深夜與那個黑衣女子一起走後,在城外遇到父親,就隨著父親一道來到東海流波山,會合一眾人等,準備在流波山上做一件大事,同時正道人士也隨之而來,雙方在流波山上對峙已有數日。

算算時日,碧瑤料想張小凡已經到了,經過在死靈淵滴血洞裡生死與共的經歷,加上後來一路上的相處,碧瑤對這個平凡的青雲弟子,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牽掛。這一日月白風清,她卻忽然間再也忍耐不住,心中只想再見一見這個張小凡,當下偷偷跑了出來,摸上青雲門住處,沒找到張小凡,倒是被田靈兒等人發現,追了出來。

其實這中間時日,張小凡本該到了流波山,只是誰都沒想到,張小凡第一次出門,糊里糊塗的居然在東海上迷了路,耽誤了好些時日,反倒是碧瑤比他早到了幾天。

這一晚居然在這小島上意外地碰見了張小凡,碧瑤心中本來喜出望外,而且剛才失手傷了他,心中也不無歉意。

不料張小凡醒來之後,受沒受傷還沒看出,倒是先看出這臭小子一見到他那師姐便魂飛九天,神魂顛倒,連自己也不知道是誰的樣子,碧瑤立時氣就不打一處來,哪裡還有什麼歉意,恨不得把這小子抓過來先打一頓再說!

張小凡看看碧瑤,見她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又轉頭看看師姐那邊,見田靈兒與兩位師兄都睜大了眼睛,面上都有困惑之意。

他夾在中間,有心對師兄師姐解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轉頭對著碧瑤,一看到那魔教少女水波一般的眼光,心中一陣激動,胸口一悶,竟是哇的一聲,吐了口鮮血出來。

「啊!」田靈兒與碧瑤同時叫了出來。

張小凡其實倒也並非有什麼大事,剛才在半空中他生生受了四人合力重擊,雖然有真法護體及燒火棍在前擋去了大部分力量,但宋大仁等人的修行都比張小凡來得深厚,雖然發現了不大對勁,收起了幾分力,但這股大力仍是把他砸了下去。也幸好這下方正好是海面,受震不大,否則若是硬地,便夠張小凡受的。

此時張小凡胸口本就鬱悶,又被這個尷尬場面一激,氣血翻湧,居然一口血就噴了出來,只是這是淤血,雖然誇張,卻並無大礙。

不過田靈兒等人如何知道,她與這小師弟自小便極為要好,關心之下,立刻就跑了過來,不料身子甫動,眼看對面那魔教少女居然也是一臉焦急,跑了過來。

田靈兒畢竟是女兒家,心思細膩,愕然停下。但宋大仁與杜必書看了,卻是以為這魔教妖女要趁著小師弟受傷,趁人之危。一聲大喊,宋大仁的「十虎」仙劍迎風變大,向著碧瑤當頭劈下。

碧瑤正自當心張小凡,心急中卻被這大個子阻擋,一陣憤怒,但看這來勢洶洶,倒也不能小瞧。她身子一扭,化做一道綠芒,居然在間不容髮之際,從十虎光芒中穿了過去。只是還未飛出一丈,忽見前方白光閃閃,一顆形狀古怪的方形法寶飛了過來。

碧瑤一時看不清這是什麼東西,不敢硬接,只得停下身形,右手在風中一招,玉也似的指間出現了一朵潔白小花,正是她的得意法寶「傷心花」。

傷心花隨著碧瑤法訣,騰空而起,抵住了那顆怪東西。碧瑤定睛一看,不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眼看著前邊這東西六面方塊,上面還刻有點點數字,居然是個骰子,想不到正道之中,居然還有這種離經叛道的法寶,倒真是少見。

傷心花白光一逼,登時把杜必書的骰子逼退了一丈之遠,看來杜必書道行與碧瑤相比,頗有不如。不過杜必書修行不如宋大仁,但人卻機靈的多,一見道行不夠,也不硬碰,祭起另外兩枚骰子,上下飛舞騷擾。

三枚骰子飛馳如電,上打一下,下衝一個,轉來轉去,左右兼顧,雖然攻不進傷心花的範圍,但碧瑤一時間也衝不過去,只耽誤了片刻,背後的宋大仁卻又已經衝了上來。

碧瑤剛才與宋大仁交過手,知道這人修行深厚,真要單打獨鬥,自己還未必勝得過他,再加上前邊這個鬼頭鬼腦的傢伙,另外旁邊還站著一個張小凡口中的「靈兒師姐」,料想自己今晚決計討不了好去。當下往張小凡處遠遠看了一眼,心中恨恨罵了一句:「臭小子!」

宋大仁待要追上,卻見正和杜必書交手的妖女突然身子倒飛回來,手中那朵花突然幻化出千百奇花,一時間遮天蔽日,心中一驚,急忙凝神守備,不料這只是碧瑤一個障眼法,萬千花朵中,只見碧瑤綠色身影沖天而起,疾馳去了。

宋大仁剛要去追,便聽杜必書與田靈兒同時叫道:「大師兄,不要追了。」

宋大仁隨即回過意來,連忙收起仙劍,和眾人一起跑向張小凡處。


東海流波山,島上山勢宏偉險峻,佔地極廣,若論大小,在東海諸島嶼山脈中其實可算第一,但因此山地處偏遠,人跡罕現,所以在名氣上,反而遠不如東海另兩座名山島嶼──「蓬萊仙山」與「閻羅之島」。

不過此刻的流波山,卻正是自古以來最熱鬧的時候,連著數日,魔道人物在這山間似乎搜索著什麼。雖然山勢廣大,但修道之人御劍來去,速度何等之快,常常便發生不期而遇的狀況。雙方「苦大仇深」,往往一見面看清了便運起法寶砸了過去,一來二往,聲響震天,同袍道友又紛紛趕來相助,遂成「群毆」架勢,無數燦爛奪目或陰險狠毒的法寶,在流波山上空飛來飛去。

一連數日,兩派中各是傷亡了十數人,而流波山上的小山頭小山丘什麼的,也無辜被削平轟碎了無數。

自從那晚與田靈兒等人會合之後,張小凡在他們的帶領下,終於找到了流波山的所在,也見到了師父田不易與師娘蘇茹。

原來這一次魔教崛起,勢頭極猛,非但一些藏匿多年的老魔頭重新出山,更有無數新生面孔冒了出來,而且道行竟大都不低,可見這些年來魔教韜光養晦,實是處心積慮、謀定方動。

敵勢頗大,正道中人也不敢怠慢。青雲掌門道玄真人在與天音寺、焚香谷商議之後,派出了門下七脈中的龍首峰、朝陽峰、大竹峰、小竹峰四脈精英弟子,以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和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居首,輔以數位長老,帶著數十名青雲弟子,加上天音寺與焚香谷,以及其他少數正道散仙,一起來到了流波山上。

田不易乍見到張小凡,神色間一愣,雖然有些喜色,但還能把持的住,但師娘蘇茹卻沒有那麼多的顧忌,滿面笑容,把張小凡拉到一邊問個不停。

張小凡心中感激,看著師娘幾乎淚水又要流了出來,強自忍住,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但終究顧忌到碧瑤身分,便把碧瑤和滴血洞的事都隱去了,只說被困在山腹之中,接連數日,萬幸才找到密道逃生云云。

眾人聽著,紛紛感嘆,真是個死裡逃生。這一次大竹峰眾弟子中,來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書、田靈兒四人,從他們口中,張小凡得知那日在萬蝠古窟中的八人,天音寺的法相、法善,焚香谷的李洵、燕虹都安然無恙,齊昊與曾書書也有驚無險。

最險的是與張小凡一起落下死靈淵的陸雪琪,身受赤眼豬妖巨毒,又在與陰靈樹妖爭鬥中受傷,其後突然而至的上古魔獸黑水玄蛇那場大「海嘯」裡,整個人被巨浪撞至不省人事,昏倒在死靈淵下。但憑著天琊神劍發出的護主藍光,冒險潛下死靈淵救人的齊昊等人,居然找到了正被無數陰靈包圍的陸雪琪,這才把她從閻羅殿上又搶了回來。

那時候陸雪琪才剛清醒,便說出張小凡仍然活著,也在這死靈淵下。但眾人連找數日,毫無頭緒,陸雪琪餘毒未清,重傷未癒,但卻不知為何,依然堅持要找到張小凡。過了幾日,她實在支撐不住了,眾人只得不顧她的強烈反對,放棄了尋找,帶著陸雪琪回到了青雲山。

這一次青雲門大舉東來,這些位張小凡的老熟人,除了曾書書外都有份前來。

田靈兒笑嘻嘻地道:「若是陸雪琪陸師姐知道了你平安無事,一定高興得不得了。你可不知道,那日在死靈淵下,她見找不到你,不知有多麼焦急呢!」

張小凡愣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陸雪琪的容貌,想起當初在死靈淵下她多次施救,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激,道:「陸師姐顧著同門之誼,我自然是……」話說了一半,突然想起什麼,轉頭對田靈兒道:「師姐,那時妳又不在,怎麼會知道陸師姐焦急了?」

田靈兒一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笑道:「我聽齊昊師兄說的。」

張小凡怔住了,看著靈兒師姐巧笑嫣然的容顏,忽然之間,再見面以來一直沸騰不止的心,都冷了下來。


隔日,正魔兩派又起紛爭。

爭鬥鬥法之中,天音寺等有道神僧看見樹木狼籍,森林中野豬野兔野狗野蛇等生靈塗炭,不免喟然嘆息,誦念起往生慈悲咒來。念完之後,一聲「阿彌陀佛」,佛指一揮,一記法寶石破天驚地打出,魔教中人閃身躲過,轟隆一聲,又是一個小山頭報銷,生靈再次塗炭,只得又再念起往生咒來。

「賊禿驢,死光頭,有種的就閉上嘴過來決一死戰,整日裡在那兒嘰哩咕嚕念個鳥咒,老子不被你們咒死也被你們煩死了!」

「阿彌陀佛,野狗施主,你罪孽深重,還不回頭,只怕死後要墮入阿鼻地獄了!」

「呸呸呸!賊禿驢,你還算出家人嗎?居然直接咒我!」

「……」

張小凡在後邊聽了這聲音居然十分耳熟,定睛看去,果然是當日在空桑山萬蝠古窟中那個容貌怪異的野狗道人。此刻他正站在魔教陣營前方,一臉怒容、口沫橫飛地對著正道一位天音寺僧人戟指大罵,而年老大、林鋒、劉鎬和那個美貌少婦,此刻也都站在魔教人中。

張小凡正想著這些傢伙居然也來了這裡,忽聽得身後有人誦了一句佛號,道:「阿彌陀佛,張師弟好啊!」

張小凡回頭看去,卻是熟人,是天音寺的法相與法善二人。在先前萬蝠古窟八人中,天音寺這兩個僧人一直與他要好,尤其是這個法相,更是對他另眼相看。而且從田靈兒口中他還知道,雖然當日不顧陸雪琪反對,做出離開死靈淵決定的就是這個法相,但據說他神色之沉痛,卻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的。

張小凡聽了之後,一直心存感激,此時一見是法相法善兩人,連忙行禮道:「兩位師兄好。」

法相仔細看了看他,長出了一口氣,面浮微笑,道:「古人道:『吉人自有天祐』,如今信矣。張師弟大難不死,可喜可賀,必有後福。」

高高大大的法善站在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師兄後邊,也甕聲甕氣地道:「張師弟福氣啊!」

張小凡心中感激,道:「多謝二位師兄掛念。」

法相微笑點頭,隨即看了看場中,野狗道人已經和那個天音寺僧人鬥法起來,便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空我們再聊。」

張小凡連忙應道:「是。」

法相走出兩步,忽又回頭,對著張小凡微笑道:「張師弟,你有空可要去看一看貴派的陸雪琪陸施主了,她對你可是擔心的很呢!」說著面上微帶神秘,與法善相視而笑,一道去了。

張小凡呆了一下,忍不住向一旁的青雲門小竹峰處看去。這一次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未來,各女弟子以大師姐文敏為首,聽從蒼松道人與田不易的調遣。陸雪琪此刻就正站在她們中間。

一個多月不見,陸雪琪顯得清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傷帶來的,但從這裡看去,張小凡仍有驚艷感覺,只覺得這女子竟是天生的艷麗,絕世的容顏,即便是她清瘦了,也彷彿是在盛開的百合間,輕輕顯露的那一滴清冷露珠,淒清而帶著些孤傲,更添清麗。

小竹峰門下女弟子,大都是容貌美麗的女子,吸引了周圍無數目光,除了天音寺那些目不斜視的老和尚,青雲門和焚香谷等男弟子都有意無意地向這裡看來,陸雪琪更是吸引了最多的眼光。只不過這時的她,卻又恢復了當初的冷傲,目光無意間掃過張小凡時,也只淡淡停留了一下,便移了開去,沒有什麼其他表情。

張小凡心中彷彿有些失落,不過過了一會便反而還有些高興。本來他對這個冷若冰霜的美艷女子就有些畏懼,如今見她不搭理自己,他反而輕鬆。不消片刻,他的精神就被田靈兒「咯咯」的笑聲給吸引了過去,再也轉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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