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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FUN論壇 綜合論壇 網絡文學&故事鑑賞 長篇小說發表區 [轉] 蕭鼎~《誅仙》 第一 至 二十六集(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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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 蕭鼎~《誅仙》 第一 至 二十六集(完) [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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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09-6-25 07:15 PM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戾氣


場中與野狗道人對陣的是天音寺一位高僧,道行高深,用了一件金光燦爛的金色木魚法寶,在空中如同活了一般,追著野狗道人。野狗道人狼狽之極,手中那只古怪的獠牙法寶灰沉沉的不再發光,怕是被對方給破了。

只見場中木魚聲陣陣響起,空中金木魚搖頭擺尾,追在野狗道人背後,野狗道人呼呼直喘粗氣,狼狽飛跑,模樣滑稽。正道中人譁然大笑,田靈兒更是少女心性,「咯咯」笑個不停。張小凡站在她的身邊,偷偷向師姐看去,但見田靈兒笑顏如花,雪一般的臉畔露出了兩個淺淺酒窩,真是說有多動人就有多動人。他心頭一陣迷醉,只希望這一刻便是永遠了。

忽聽到場內一聲呼嘯,張小凡放眼看去,卻是那個年老大越眾而出,出手援救。他的道行遠在野狗之上,赤魔眼威力不小,那位天音寺的高僧也收起笑容,小心應付。

張小凡看了幾眼,忽然發現一件奇怪事情。在魔教之中,野狗道人受困之時,除了年老大、劉鎬等人面色難看之外,其他人居然大都是一副看熱鬧、幸災熱禍的表情,後來見野狗道人支撐不住了,也只有年老大出手救援,其他人卻都是束手旁觀。張小凡心中奇怪,暗想這魔教中人當真不可以常理相看,該不會是他們自己內裡也有什麼派別之爭罷?

其實張小凡猜的倒也差不多。年老大與野狗等人都屬於魔教煉血堂一系,這一系八百年前在黑心老人手下自然是風光無比,聲名遠揚,但如今式微已久,早已被魔教中主流派系排擠。這時看到野狗出了洋相,人多勢眾的魔教中人非但沒有幫忙,反而在旁邊笑嘻嘻地看起笑話來了。

年老大畢竟是一派之首,道行匪淺,沒幾回合便抵住了那天音寺和尚的攻勢。

野狗道人得了空隙,回過氣來,大罵一聲:「賊禿驢,幾乎害了你家道爺爺!」罵聲中,回身撲去,與年老大以二攻一。

正道人中一片譁然,紛紛有人罵道:「魔教妖人,無恥之極。」

聲討聲中,張小凡忽然覺得身邊風聲一起,嚇了一跳。卻是田靈兒不甘寂寞,衝了出去,琥珀朱綾霞光陣陣,簇擁著她曼妙身影,騰起半空。

「無恥妖人,以多打少,法中大師,我來助你!」田靈兒喝道。

張小凡這才知道場中那僧人名叫法中,聽這名字似乎和法相法善他們是同一輩分的,但看長相卻比他二人老的多了。

只見場中法中一看田靈兒躍了出來,喧了一句佛號,道:「多謝施主。」

法中說著右手一招,空中那只金色木魚立刻衝向年老大,纏住了他,把他帶過一旁,田靈兒順勢就接給了野狗道人。明眼人一看就看出了,法中是看田靈兒年輕,把明顯道行差的野狗留給了她。

張小凡眼看著田靈兒與野狗接上了手,心中焦急,正想也出去幫上一把,忽然間肩頭被人拉住,一看卻是大師兄宋大仁。只聽宋大仁端正神色,低聲道:「小師弟,魔教妖人無恥,要倚多取勝,我們卻是不屑做的。」

張小凡立刻醒悟過來,點了點頭,收住勢子。不經意間看到田不易夫婦,都是一副神凝氣定的樣子,隨即想到,有師父師娘在這裡,靈兒師姐哪裡會有事呢?自己真是瞎操心了。

張小凡臉上一紅,向周圍瞄了一眼,見周圍諸人似乎都在看著場中,無人注意到他的失態,宋大仁也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看著半空中的鬥法,這才放下心來。便在這時,他突然感覺有道目光,從旁邊落在他的身上,只是他轉過頭去看時,見那裡是小竹峰諸位師姐所在,陸雪琪也在其中,卻沒有一個人看向這裡的。

這時在半空之中,田靈兒把琥珀朱綾運用的是隨心所欲。霞光萬道之中,野狗道人頭昏眼花,只覺得上下左右前後都是一條條一道道的朱綾,將自己生生給困在中間,衝不出打不破,再過一會只怕自己就要被這朱綾給包成粽子了。

田不易見女兒露臉,臉上不由得顯出得意之色,正道中人也多有讚嘆之聲。田靈兒本來就容貌端麗,比之野狗道人那副狗模樣,自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到後來不只正道人士鼓掌,連魔教中人居然也有幾個大聲笑了出來。

野狗聽在耳中,惱羞成怒。他雖修為不深,對敵經驗卻遠非田靈兒這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家能比,眼珠一轉,在田靈兒身上瞄了幾眼,便看出這小妞多半是剛出來的新人,立刻便大聲喊道:「臭丫頭,看妳樣子倒還清秀,想不到妳居然和這老和尚有了苟且之事!」

在場之人突然靜了下來,片刻之後正道中人無不破口大罵,魔教中人笑成一片,還有些淫褻之徒大聲起鬨笑道:「說得是,說得是,真是看不出來!」

田靈兒又氣又急,怒道:「你、你胡說什麼?」

野狗戟指,狗臉上「正氣凜然」,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樣道:「呸,妳若不是與這老和尚相好,如何會跳出來幫他?」

這話說著連法中也變了臉色,連喧佛號「阿彌陀佛」,田靈兒更是氣白了臉,她其實也知道這是野狗激將之計,但她一個十八歲的姑娘家,突然在大庭廣眾面前被冠以這巨大侮辱,如何不氣,登時就在法寶間露了破綻。

野狗瞄準了機會,趕忙衝出了琥珀朱綾的包圍。這才看他身影竄了出來,便只聽得轟隆一聲,滿天紅綾轟然合下,這人若是在中間,還怕不被夾成粉碎?

野狗不由得一吐老長舌頭,道:「好狠的丫頭!」

田靈兒氣惱之極,原本雪白的臉龐漲成通紅,更不多話,琥珀朱綾迎風而起,如電飛馳,再次衝向野狗道人。

野狗驚嚇之下,抱頭就跑。魔教中人看他逃了回來,噓聲四起,忽然間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呼呼」聲中,居然一個個騰雲駕霧地飛走了,竟無一人幫忙。

轉眼間場中魔教人物只剩下了煉血堂一眾人等。年老大在那裡看了,臉色陰沉,心中憤恨,但終究知道這已不是久留之地。當下赤魔眼連發紅光,將法中逼退數丈,抽身而起,用手一招眾人,也逃逸而去。

田靈兒還要再追,只聽得後邊父親田不易朗聲道:「靈兒,不要追了。」

田靈兒硬生生停下腳步,臉還是漲紅,轉頭對田不易道:「爹,你聽那妖人胡說……」

田不易笑了笑,蘇茹卻走上前去,把她拉了下來,微笑道:「那些魔教妖人,什麼惡事都做得出來,更何況是說了些粗話,我們只當聽不到就是了。」

這時正道中人大都隨聲附和,紛紛道:「正是,正是。」

「田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田靈兒這才悻悻然下來。正道中人見魔教妖人已散,便也大都散了,這些時日來經常這般與魔教眾人鬥法,鬥了散,散了又鬥。

張小凡正想上去和靈兒師姐說話,肩膀卻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回頭一看,一下子愣住了,隨即喜形於色。只見林驚羽正站在身後,一臉喜色,許久不見,他一身白衣,背上斜插著斬龍寶劍,劍眉星目,俊朗飄逸,真個是出類拔萃。

說起來這是張小凡自七脈會武大試之後,第一次見到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這些日子他飄蕩江湖,每在生死關頭,腦海中也未嘗沒有掠過林驚羽的身影。

林驚羽看了他半晌,臉上先是歡喜,又是激動,忽地衝上來一把將張小凡抱在懷裡,緊緊不肯放手,許久方才鬆開。張小凡心情一樣激動,還看到林驚羽眼中似乎還有些許淚光閃動。

「小凡!」林驚羽一開口,竟有些哽咽起來,抓著他肩膀的手更是用力不止,幾乎讓張小凡都疼了起來。

但張小凡全然沒有顧及,看到了林驚羽之後,彷彿自己這些日子來在生死邊緣所經歷的恐懼絕望,都只有這個兄弟才能明白一般。只有在這個兄弟面前,他才能真正放鬆自己。

林驚羽緊緊地抓著他,低聲地道:「小凡,我、我、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話說到這裡,他心情太過激動,嘴唇微微顫抖,竟是說不下去了。

「我、我也是。」張小凡同樣的看著他,未幾,二人忽地相視一笑,長長呼出了口氣。

「回來就好,我們以後還要一起掃蕩魔教,一起報仇呢!」林驚羽抓著張小凡的肩頭,微笑著道。

「對。」張小凡重重點頭。

林驚羽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臉色也平靜許多,看著張小凡如今略顯有些風塵的臉,忽然眉目間有一絲黯然,道:「聽說到你下山之後,我又是替你高興,又是恨我自己。想不到這些年來枉費師父對我厚望,成就反而不如你。」

張小凡吃了一驚,搖頭道:「驚羽,你可不能這麼說,誰不知道你資質勝我十倍。上次大試要是碰到了你,那是一定要輸的。我只不過是運氣好一些而已。」

林驚羽吐出一口氣,開懷一笑,道:「說的也是,日後我再努力修行,不信就勝不過你了,不過你可也不能放鬆才是。」

張小凡大笑,用力點頭。

他二人在此敘舊,那裡田靈兒依然嘟著嘴對母親撒嬌,蘇茹微笑著正在安慰。

張小凡與林驚羽說了一會,看了看師門那裡,一把抓住林驚羽的手,道:「來,我向你引見一下我師父師兄。」

不想林驚羽哼了一聲,低聲道:「就你那個矮冬瓜師父,算了吧!」

張小凡瞪了他一眼,道:「不許胡說。」說著硬把他拉了過來。

林驚羽一臉無奈,只得隨他。走到近處,張小凡正要說話,忽然間看到旁邊田靈兒與師娘蘇茹說話的地方,不知何時多了個人出來,玉樹臨風,瀟灑英俊,正是齊昊。

齊昊溫聲對田靈兒說了幾句,田靈兒登時笑了出來,哪裡還有一絲生氣的模樣。她笑顏如花,竟然在眾人面前,一把抓住齊昊的手,向田不易這裡走了過來。

張小凡只覺得頭腦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剎那間再也沒有任何的景象了,只剩下師姐拉著齊昊的手走了過來,隱隱的還聽到了旁邊林驚羽帶著一絲笑意,低聲道:「本來你那矮冬瓜師父是堅決不肯齊昊師兄與田師姐在一起的,但齊師兄去懇求師父,師父一向看重齊師兄,又去請掌門真人說項,你那師父只得首肯了。嘿嘿,你看他們現在都已經公開了……」

林驚羽突然中斷了說話,微微張大了嘴,看著身邊的張小凡。

此刻的張小凡,竟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一般,只覺得在深心處突地冒起一股狂怒之火,幾乎要把自己的身子都焚燒乾淨了。

他只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在九幽惡火中被活活炙烤,而前方,那個男子,還有那個自己最心愛的美麗女子,手卻正拉在一起,走了過來。

一直藏在腰間的燒火棍,也在此時騰起了熟悉的冰涼感覺,遊遍他的全身,但對那狂熱之火非但沒有降溫作用,倒好似火上澆油一般,一股兇殺戾氣,一絲噬血狂熱,就這般,扭曲了張小凡的臉龐。

這個場面之中,所有的人突然都怔住了,原本和諧的氣氛在瞬間冰封。然後眾人就看到一直以來和順溫文的小師弟,突然間全身散發出連剛才那些魔教中人也沒有的殺氣煞氣,在他周圍之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都退了一步,看著這突然間變作凶神惡煞的人,殺氣騰騰地向著齊昊,也向著田靈兒,踏出了一步。

流波山上的藍天,彷彿暗了下來。

宋大仁首先站了出來,擋在張小凡的面前,立刻便感到這個從小他看著長大的小師弟身上,此刻卻連一點熟悉的影子也沒有了。

感覺到有人擋在面前,張小凡緩緩地抬起頭來,瞪著宋大仁,宋大仁看著他此刻突然滿是血絲的眼睛,竟是一陣心寒,強笑一下,道:「小凡,你怎麼了?」

張小凡沒有回答,只是低沉著聲音,微帶嘶啞地道:「讓開。」

他的語調拖的很長很低,彷彿用了很大力氣才說了出來,但聽在眾人耳中,卻都有悚然之意。

田不易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眾人也是一片愕然。

隨之而來,在眾人的注視下,張小凡見宋大仁依然擋在身前,右手便握緊了那根燒火棍,登時一片清冷的玄青色光芒從那棍身上發了出來,帶著以前從未有過的肅殺之意。

宋大仁這一下可是當真嚇到了,倒不是肅殺之意這般濃烈,也不是張小凡下山一月之後,道行之高似比以前突飛猛進,而是這個從小敬他愛他的小師弟,此刻看來是當真有殺他之意。

他看了出來,田不易自然也是看在眼裡,陰沉了臉往前踏了一步,雖然他心裡還是以為張小凡並非宋大仁的對手,但這小徒弟的那件法寶卻大是古怪,當日在七脈會武大會之上便出盡了風頭,只怕宋大仁還不易對付。

就在這個時候,田靈兒一臉訝然地跑了出來,擋在了張小凡與宋大仁的面前,對著這個她從小最喜愛的小師弟,愕然道:「小凡,你到底怎麼了?」

那一張鏤刻在深心的臉龐,那一雙明亮的眼眸,這魂牽夢縈的女子,就這般站在身前,關心地、關懷地問著……

張小凡突然呆了,整個人呆住了,像是從夢中驚醒,體內的戾氣如潮水般退去,可是,可是,他竟感覺到撕裂一般的疼痛,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師姐,有種想要痛哭的感覺!

妳可知道,生死的那個關頭,心中最眷念的人,便是妳嗎?

妳可知道,夢迴青雲,萬千纏綿的心緒,只為妳嗎?

妳可知道……

「啪」,重重的一聲脆響,張小凡的臉上被突然出現在身邊的田不易打了一記耳光,整個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飛了出去,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遠遠地落在了外邊。

眾人聳動。

張小凡倒在地上,眼冒金星,但回過神來的他,此刻卻更感覺到無比羞愧。怎麼竟然想要對從小一直照顧自己的大師兄動手,還起了凶念,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罪大惡極!

他艱難地爬起來,但身子還未挺直,腳下一軟,竟又是摔了下去,半邊臉頰高高地腫了起來,更有殷紅鮮血,從他嘴角流下。

然而,身體的痛楚此刻他竟似乎感覺不到了,只在內心處帶著從未有過的畏懼,對著自己狂吼:怎麼了,怎麼了,你究竟是怎麼了,難道你瘋了嗎?

他怔怔地抬起頭,望著前方師門的人,彷彿所有的人,此刻都陌生了起來。而他們,看著自己的眼神,竟也像是看著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般。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

張小凡艱難地站了起來,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看著他,但看著他的表情,卻是迷惑遠遠多於害怕,彷彿他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宋大仁畢竟是從心裡愛護張小凡的,轉頭對田不易道:「師父,小師弟他、他並沒有不敬的意思,他只是、只是……」

「住口!」田不易一聲斷喝,宋大仁不敢再說下去。身子矮胖的田不易,此刻看來卻如一尊高聳入天的怒神,一步一步地走向張小凡。

張小凡臉上露出了一絲畏懼,這,畢竟是他從小最害怕的師父,他甚至不敢想像接下來他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突然,一道白色的身影,擋在了張小凡的面前。

眾人大驚。

林驚羽面如寒霜,劍眉緊皺,但面對著這一個名動天下的青雲門大竹峰首座,他竟依然如同少年時一般,沒有絲毫的畏懼。

他白衣如雪,站在那裡,恍如釘子釘在地上一般,沒有再移動一分,便是前頭有驚濤駭浪,彷彿也不能動他分毫。

「匡啷」,龍吟聲中,斬龍劍霍然出鞘,碧綠的光芒籠罩了他與張小凡──這兩個身世相同的人。他帶著凜然之氣,根本就不看他一向敬重的大師兄齊昊正不停地給他打眼色,決然道:「你要敢再碰小凡一下,便先殺了我再說!」

齊昊倒吸了一口涼氣,偷眼向田不易看去,只見田不易此刻的臉色要多難看便多難看,幾乎成了豬肝色。他心中盛怒到什麼地步,不想可知。

只是齊昊身為龍首峰的大弟子,絕無迴避之理,而且林驚羽一向深受恩師蒼松道人喜愛,無論如何也不能置之不理。

齊昊看著田不易的神色,便知要去勸他根本是毫無用處,只能迅速跑了過去,一拉林驚羽,低聲道:「你瘋了,師弟,這是他們大竹峰內部家事,你來管什麼閒事。就算是恩師在這裡,也不好說什麼的,快與我一起走罷!」

不料林驚羽今日卻大異往常,哼了一聲,道:「我若一走,小凡還不知道要被這人折磨到什麼地步去了。他身世孤苦,與我一般,我若不站在他這一邊,世上便再也無人站在他這一邊了。」說話間目光如電,直看著大竹峰門下,雖然明知道實力差距太大,但看他神情,為了身後這個兄弟,竟是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齊昊啞然,見這林師弟犯了牛脾氣,真個是心急如焚。正焦急間,忽然一隻手搭上了林驚羽的肩膀。

林驚羽一驚,回頭看去,卻見是張小凡站到了他的身後,半邊臉腫得老高,但眼中已是熱淚盈眶,說話聲中已帶了哽咽:「驚羽,你、你的心意我領了。如今是我不對,我會向師父認錯的,你先隨齊師兄回去吧!」

林驚羽眉頭一皺,正要說話,但聽得齊昊在耳邊急道:「林師弟,你再在這裡,只怕反而是惹得田師叔越來越怒,反而是害了張師弟了,走,快走!」

說著強行把他拉了就走。林驚羽正自掙扎,但看了張小凡微帶懇求的目光,心中猶豫,拉拉扯扯,半天才好不容易地被齊昊拉走了,走的時候還一步三回頭地看向張小凡這裡。

田不易臉色難看之極,大竹峰門下人人面面相覷,無人敢說一句話。

張小凡默默走到他的面前,跪了下來,把頭俯在他面前的地上,一動不動。

田不易冷笑一聲,道:「啊!我可不敢當,這是誰啊!道行那麼高,殺氣那麼大,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師父嗎?」

張小凡身子一抖,只重重叩了三個響頭,頭也不抬起,依然俯在地上。

宋大仁等人一向都疼愛這個小師弟,看他這個樣子,早忘了剛才張小凡那副奇怪模樣,紛紛向田不易道:「師父,小師弟他……」

田不易一擺手,眾人的話都噎在了喉嚨裡。田不易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怒哼一聲,冷冷道:「想不到我這些年來,竟是教出了一個忤逆之徒!」

他說完頭也不回,轉身走了,竟是不再理會張小凡。

蘇茹嘆了口氣,跟了上去,眾人無奈,只得也跟了去,場中只剩下一個張小凡,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他的頭,依然沒有抬起。


天色黑了下來,正道中人紛紛到了流波山南面山腰間休息。這裡有著天然形成的十幾個巖洞,很是方便,當日一上山來,便被正道中人看中了。

青雲門以四脈區別,分佔了四個山洞。大竹峰人數最少,在最西邊一個山洞,旁邊就是密林,在另一側過去的依次是龍首峰、朝陽峰、小竹峰。再過去的山洞便是由天音寺和焚香谷以及其他的正道人士所住了。

這一次張小凡回來,天音寺法相、法善是見過了,齊昊也過來打了招呼,陸雪琪站在小竹峰眾人中沒有過來,只沒見到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

不過此刻的他自是沒有心思想這些事,跟著眾人回來,他不敢進洞,便一直跪在洞外岩石之上,從下午到現在天黑,整整跪了四個多時辰,田不易卻絲毫沒有心軟的意思。

青雲門其他各脈弟子和天音寺、焚香谷的人多有出來看到的,往往圍成一團,在遠處指指點點,譏笑聲隱約可聞。

張小凡心中羞愧,但終究不敢起來。不過跪了這麼許久,膝下卻是酸疼無比。

忽然間旁邊山洞,也就是龍首峰弟子所住之處傳來一陣喧譁。張小凡沒有抬頭,但隱約聽到了林驚羽在那裡大聲憤怒說話,似是再也忍耐不住,就要衝了過來,但被齊昊等其他弟子死死拉住。

正自喧鬧,在隔壁山洞裡忽然傳出一個帶著濃重威勢的聲音:「驚羽,你進來,我有話與你說。」

張小凡知道這是龍首峰首座蒼松師叔的聲音,龍首峰弟子那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可見蒼松道人平素的威嚴。未幾,終於是不敢違抗師命的林驚羽走了進去,然後就再也沒有出來了。

黑夜裡又恢復了平靜,看熱鬧的人也漸漸散了去,只剩下依然跪著的張小凡,匍匐在山洞門口。

便在這時,大竹峰洞裡又傳來了宋大仁、何大智、杜必書等人懇求田不易的聲音,但田不易怒聲呵斥了幾句,眾人便不敢再說。

只是還未沉默片刻,卻傳來田靈兒激動的聲音:「爹,你做什麼?小凡在外邊已經跪了快五個時辰了,他究竟是做錯了什麼?是傷了大師兄還是殺了他,他都已經認錯了,你還不讓他進來……」

「轟」一聲大響,石塊橫飛,想是田不易餘怒難息,一掌打在堅硬的石頭之上,把岩塊打得粉碎。田靈兒卻似乎還欲再說,聽得師娘蘇茹低聲說了幾句,把她拉過去,便再也沒有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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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舊人


森林裡透下的光線,穿過繁茂的枝葉,灑在田不易與張小凡師徒兩人的身上。張小凡站在田不易的面前,無地自容,半晌才低低叫了一聲:「師父……」

田不易看著他,只見這個小徒弟原本蒼白的臉上此刻卻突然有些血色,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張小凡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但心裡深處的秘密突然被自己一向最敬畏的人識破,那份驚惶感覺到現在也未消退。

田不易站在那裡,負手而立,半晌沒有說話。張小凡垂頭站在他的身後,連大氣也不敢喘。

過了好一會,田不易才緩緩道:「如此說來,當日私傳太極玄清道法訣給你的,也是靈兒了?」

張小凡心裡又是一跳,但事關田靈兒,他立刻頭腦就清楚多了,急道:「師父,那不關師姐的事,是我,是我求師姐傳授於我的……」

田不易轉過身來,盯著張小凡一看,張小凡的聲音立刻就小了下來,知道自己再怎麼說,只怕也瞞不過這位師父了。

樹林中,師徒間,陷入了一陣沉默。

張小凡垂下頭來,心亂如麻。便在這時,他聽到了田不易的聲音:「老七。」

張小凡心頭一跳,抬頭應道:「師父。」

田不易看著他,道:「你入我門下,也快五年了吧?」

張小凡低聲道:「是。」

田不易淡淡道:「當日我收你入門時,其實並未看好你的資質,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實在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張小凡身子一動,但深心處,卻不知怎麼,隱隱有微微的喜悅。

田不易繼續道:「至於你私戀靈兒的事情……」

張小凡心裡一急,道:「師父,這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

田不易卻瞪了他一眼,道:「我說你錯了嗎?」

張小凡一下子張大了嘴,這一下真的被田不易嚇到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你年紀正當少年,又不是天音寺那些和尚,加上自小與靈兒一起長大,有些喜歡她,又有什麼奇怪了?你當你師父這些年是白活的嗎?連這一點都想不清楚?」

張小凡低下頭來,忽然間眼眶一熱。這世間所有溫暖的話語加起來,在他心中,只怕也比不上田不易冷言冷語的這幾句話。

只是田不易頓了一下,又道:「不過如今事情已然不一樣了,我也看得出來,靈兒只怕是真心喜歡那個齊昊。至於你嘛?怕她只是拿你當弟弟看,你知道嗎?」

張小凡點頭,但眼光卻一直盯著腳下,低聲道:「是,師父。」

田不易緩緩道:「我往日反對靈兒與齊昊往來,倒不是因為齊昊本人,而是因為……」他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一下,眉頭皺起,便轉過了話題:「說實在話,雖然你在道法上的進境比我料想的要快,但比起齊昊,還是相差許多。」

田不易深深看了張小凡一眼,緩緩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張小凡緊緊咬著唇,半晌才道:「是,我明白的,師父。」

田不易點了點頭,長出了一口氣,走了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算了。」

張小凡感覺到師父那寬厚而溫暖的手拍在自己的肩膀上,心頭一熱,重重點頭。

田不易看了他一會,道:「那我們回去吧!」

說完,他向著來路走回去。

張小凡抬起頭來,向著頭頂上方,深深呼吸,鬆開了一直緊握的雙手。

只是,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迷惘,卻總牽掛在他的心頭。

他苦笑一聲,振作精神,也跟了上去。


他們二人走回山腰上那一排山洞處時,各派人頭聳動,大都已經起來了。田靈兒等人更是就站在洞口,臉上有焦急之色,四處張望著,顯然很是擔心。

張小凡遠遠看到,心中一痛,低下了頭。

一看到田不易與張小凡二人回來,田靈兒便跑了過來,什麼也不說,先上下打量了張小凡一番,確定他不曾受到田不易的「虐待」之後,才輕聲道:「小凡,這一大早的,你和我爹去哪裡了?」

張小凡見她滿臉關切,一雙明眸只望在自己身上,心裡又是莫名的一痛,但面上卻強做出一副笑臉,道:「沒事的,師父帶我出去走了走,教誨了我幾句,現在已經原諒我了。」

田不易走在前頭,似是聽到了這小徒弟的話,哼了一聲,也不見他什麼神色,慢慢走了回去。望見妻子蘇茹站在洞口,正看著他輕輕微笑,他不禁臉上神色一窒,白了她一眼,也不說話,就走了進去。

到此,這一場小小的風波,也算是過去了。


接下來的日子,張小凡便日夜和分別許久的師兄們在一起。他從小便是在各位師兄的注視下長大的,如今回來,大是親切。而宋大仁心胸開闊,也不曾把那日張小凡的無禮記在心上,加上蘇茹私下也曾經與他隱約提了幾句,他便也是瞭然於胸,反而是更加疼愛這位小師弟了。

這一次到流波山上來的正道中人,自然是以「青雲門」、「天音寺」和「焚香谷」三大派為首,但其他規模較小的正道門派也有不少。其中多有張小凡聞所未聞的,想必都是為了正道公理,要與魔教餘孽勢不兩立。

至於在三大派之中,這一次除了青雲門來了蒼松道人和田不易,其餘兩派卻並未有長老一輩的人前來,所以無形之中,凡事便由青雲門為首。

如此過了三日,張小凡在這流波山上,居然陸續見到了幾個熟人。其中有焚香谷的李洵、燕虹也在隔日來到了流波山;稍後,他又在天音寺僧人處,看到石頭,還有站在石頭身邊一個瘦小枯乾的老者。

張小凡頗為高興地上去打了個招呼。石頭一見是他,神情也大是興奮,說了幾句,便要介紹師父「大力尊者」與他認識,說著轉身向那位正和法相說話的老者道:「師父,這位就是我向你提起的那位青雲門的張兄弟了。」

那老者轉過頭來,張小凡一見他臉,一時錯愕,本來他想像之中,石頭所在之門派稱為「金剛門」,他師父又叫作「大力尊者」,想必是個威猛無比的巨人。不料眼前竟是這一個看去頗為瘦小的老者,這一下子還當真回不過神來。

石頭卻顯然沒想的這麼多,呵呵笑道:「張兄弟,你還不快見過我師父。」

張小凡這才醒悟,連忙行禮道:「老前輩,弟子張小凡,久仰大名。」

那老者哼了一聲,淡淡道:「罷了。」說著又回過頭去,與那法相道:「如此說來,令師普泓上人閉關參禪,到現在還未出關嗎?」

法相微笑道:「正是。本寺之中雖然恩師乃是主持,但一向以來,都是由我從旁協助普空師叔管理俗務。此次魔教復起,普空師叔本也要前來,無奈寺中事務繁雜,只得由小僧前來,聊盡一二棉力。」

大力尊者點頭道:「有你前來,那也夠了。不過我來之前,本以為你師父普泓還有普空二位神僧雖然不會前來,但你四師叔普方向來痛恨魔教,定會前來,怎麼卻……」

看著大力尊者望過來疑惑的目光,法相微嘆,道:「前輩有所不知,自從五年前三師叔普智神僧突然逝世……」

張小凡心頭猛的一跳。

也就在這個時候,法相的目光竟不知道是有意或無意地向他這裡看了一眼,隨即又移了開去,繼續道:「普方師叔與普智師叔交情最是深厚,從那之後,便在寺中靜心參閱佛經,不再外出了。」

大力尊者「啊」了一聲,大有感嘆之意。

法相微笑道:「不過這倒也並非壞事。」

大力尊者呵呵一笑,道:「不錯,不錯,諸位神僧自然還是要以自身圓滿功德為要緊,不似我這老傢伙,與佛無緣,便整日裡東奔西跑。」

法相笑道:「前輩說笑了,你與我們天音寺乃有溯源,這一點來時恩師和普空師叔都特意交代過了的。來,請老前輩裡面坐。」

大力尊者謙讓了幾句,便和他一道進去了。

張小凡看著他們二人走了進去,忽有感覺,轉頭向旁邊看去,卻見是石頭拉了他一下,悄聲道:「你看出來沒有?好像這個年輕的法相,卻是天音寺這一群和尚的領頭人呢!」

張小凡點了點頭,這數日來他每日與這些正道中人接觸,多有看見天音寺諸位大師的。也發現雖然法相年紀輕輕,但在這次來流波山的「法」字輩天音寺眾僧人裡,法相的氣度卓然出眾,隱隱有為首之風。出面接待講話的,大都是他,而旁邊一些年紀大的和尚,反而沒有什麼聲音。看來,法相乃是天音寺著力栽培的一個出色人物了。

只是,他心中此刻,卻依然想著剛才,法相在談到普智時,突然看過來的一個眼神,便也沒聽到石頭在旁邊咕噥地說著什麼,只聽到最後他似乎說:「……我看他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話也說錯了。」

張小凡一怔,問道:「你說什麼?」

石頭看了看左右,低聲道:「我記得以前聽人說過,佛門中人若是功德圓滿,善終的話,便當稱為『圓寂』。他剛才卻亂說什麼逝世的,聽起來就讓人不舒服,倒好似普智神僧他是……咦,張兄弟,你臉色怎麼突然這麼難看?」

張小凡心亂如麻,強笑著對石頭點了點頭,便走回青雲門所在之地去了,弄得石頭站在原地,搞了半天也摸不著頭腦。


轉眼間張小凡已來到流波山上半個月了,這段時間裡,正道之士與魔教中人依然對峙,雙方在日間多有相遇時候,不時便有鬥法。但令正道中人迷惑的是,魔教中人卻似乎不願戀戰,往往鬥法鬥了數個回合,便虛晃一槍遁走。

往日裡是聽說魔教要在此荒僻之地聚會,想來多半是商量些毒計欲禍害天下,所以正道之士才欲來除魔。不料這時看了,卻又不像。若說是與正道為敵,便應當出來決戰才是;若是聽說了正道中竟有了兩位青雲門首座人物,怕自己實力不夠,那也該主動退去。

偏偏魔教中人戰又不戰,退又不肯退。流波山地勢又大,在空中目標明顯,但若要深入下去尋找魔教中人的老巢,還當真不易。這一拖,時日便延宕下來了。正道中人紛紛猜測,魔教餘孽究竟想要在這個荒僻之極的島上做什麼?

張小凡這些日子來,也跟著師父師兄在流波山上搜索魔教中人。但他私下裡,卻另有一處擔心,便是害怕萬一碰上碧瑤,那該如何是好?

不過說也奇怪,明明碧瑤也來到了流波山這處海島,但從那一個風雨之夜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倒是魔教中其他人,包括張小凡與陸雪琪等人認識的年老大、野狗道人等人,出現的十分頻繁,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在找尋什麼東西似的。

蒼松道人與田不易都是數百年的修行,碰到這種事情,也感覺有些棘手。這一日入夜,他二人便叫上天音寺與焚香谷的人,聚在一起商議。

代表天音寺出來的,自然便是法相,而焚香谷過來的人,居然也是熟人,便是李洵。這二人看去都是年輕一代中的翹楚,但在蒼松道人與田不易面前,他二人的神色卻都是十分恭敬的。

見禮之後,蒼松道人淡淡道:「二位師侄,此次我們正道諸派前來除魔,其中還有諸多借助二位的地方,貧道在這裡先謝過了。」

法相與李洵同時欠身道:「不敢,若有需要處,請蒼松師叔儘管吩咐。」

田不易揮了揮手,讓他們二人先坐了下來,道:「廢話我們也不必多說了。到今日為止,我們來這東海荒島已有半月,雖說果然有魔教餘孽在此,但看他們行蹤詭秘,卻猜不透用意何在。不知二位師侄有何看法?」

法相與李洵對望了一眼,同時搖了搖頭。

蒼松對李洵道:「李師侄,這一次的消息是由你們焚香谷首先放出來的,敢問貴派可知道魔教的目的嗎?」

李洵在蒼松道人這個名滿天下的前輩面前,臉上再無往日驕傲神色,當下道:「回稟蒼松師叔,這一次的消息也是鄙派無意中知道,魔教復興之後,突然有大批餘孽前往東海流波山,但所為何事,卻是不知。」

蒼松與田不易對望一眼。

法相忽然道:「二位師叔,依小僧這幾日看來,魔教中人翻山越嶺,往往對每處山頭都仔細搜索,極像是找尋某件重要事物。」

蒼松沉吟道:「不錯,我與田師弟也是這般看法,但他們究竟在找什麼東西,竟如此重要?」

田不易皺起眉頭,隨即道:「既然如此,我們猜也猜不出來了。不過魔教中人一向陰毒,你們回去之後,也要小心戒備才是。我們這裡白天再加緊搜索,等找到魔教中人的老巢,再把他們一舉剿滅,為天下除害。」

法相與李洵齊聲道:「是。」

在這之後,他們又商議了片刻,法相便和李洵告退了。看著他二人走了出去,蒼松忽然道:「田師弟,這兩個年輕人的資質當真不錯啊!」

田不易緩緩點頭。

蒼松道人道:「尤其是天音寺的法相,我觀他眼瞳黑淨,邊緣卻似有淡淡金光,眼神溫潤而不散,只怕在天音寺大法『大梵般若』上已有大成了。」

田不易冷笑一聲,道:「你也莫要小看那個李洵,他剛才雖然在我們面前刻意低調,但聽我那個不成器的小徒弟說了,他在空桑山和火龍洞裡的道法,只怕道行未必便比法相差了。」

蒼松哼了一聲,道:「天音寺與焚香谷這數百年來,暗中無不想著取代我青雲門正道領袖之位。如今刻意培養出這些出色門人,派了出來,多半便有向我等示威之意。」

田不易看了他一眼,忽道:「無妨,只要有蒼松師兄你門下那幾個出色弟子,自然就不怕他們了。」

蒼松臉色一變,冷冷道:「田師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田不易站起身來,淡淡道:「我能有什麼意思?我門下出了個笨徒弟,僥倖在七脈比試上勝了幾場,能跟著你門下的出色弟子出去歷練。卻不料在魔教之地,與魔教中人力戰之後,卻被人遺棄在那古窟之下。若不是他人賤命大,只怕我也見不到他了。」

蒼松臉上怒容一閃,道:「田師弟,你要把話說清楚了。什麼被人遺棄在古窟之下?齊昊他們回來之後,我也曾經仔細詢問過他,那時候的確是因為小竹峰的陸雪琪傷勢太重,而且連找數日,你那徒弟一點消息都找不到,在那死靈淵下,又有眾多陰靈妖獸,這才被迫放棄。又哪裡是什麼故意遺棄了?」他話說到後面,聲音也大了起來。

田不易卻沒有絲毫退縮的樣子,看了他一眼,亦大聲道:「哼,若是你徒弟被人留在下面,不知死活,你還不早鬧翻天了!」

他二人聲音大了起來,傳到洞外,青雲門門下弟子登時動容,個個探頭探腦地往裡看來。田不易與蒼松畢竟是有道之士,決然不會在這些晚輩面前做失了什麼事。田不易淡淡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過了片刻,齊昊與林驚羽走了進來,他二人乃是蒼松道人最看重的弟子,也只有他們才敢在蒼松道人心情不是甚好的時候接近他。

齊昊小心地道:「師父,怎麼和田師叔吵起來了?」

林驚羽在旁邊憤憤不平地道:「這個人最是小氣了,真是一點前輩風範也沒有……」

蒼松忽然喝道:「住口!」

林驚羽一驚,低下頭來,道:「是,師父。」

蒼松看了他一眼,轉頭對齊昊道:「他是還記著當日你們放棄找尋張小凡的事。」

齊昊愕然。

蒼松哼了一聲,道:「你們莫看他平日裡似乎對那個徒弟不甚看重,但那是在他自己門中,到了外面,他卻最是護短。更何況這一次那張小凡在七脈會武上為他露了一回臉,我私下聽說他心裡其實極是高興。」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對齊昊道:「你可知道,這一次那個張小凡大難不死,平安歸來,對你卻是大有好處的嗎?」

齊昊一時沒回過意來,道:「怎麼?」

蒼松冷笑一聲,道:「你不是與他女兒田靈兒要好嗎?」

齊昊臉上一紅。

蒼松道:「雖然我請了掌門師兄為你說項,他也勉強首肯你們往來。但我看他今日神態,顯然對這件事耿耿於懷。若不是這次張小凡活著回來,只怕將來你還有的苦頭吃了。」

齊昊醒悟,連連點頭,道:「多謝師父成全徒兒。」

蒼松擺了擺手,緩步走到洞口,向田不易所居的那個山洞看去,臉上毫無表情,默然不語。但林驚羽與齊昊在旁邊看去,只見他目光炯炯,顯然在思考著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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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魔教

「啊!」

一聲輕呼,張小凡從夢裡驚醒過來,在黑暗中小聲喘息,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這幾日間,似乎就是從那日聽到法相談到普智開始,張小凡突然又開始夢到兒時那個噩夢,那一場深深銘刻在心間的屠村景象,漫天蓋地的向他湧來,彷彿要把他吞沒一般。

燒火棍依然還躺在他的身邊,從棒身上,還傳來熟悉的微涼感覺,彷彿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只不過,在這之後,張小凡也感覺到,從綁在自己右手臂膀上的那個奇異法寶,卻似乎散發著與燒火棍相反的,帶著一絲溫暖的氣息,傳進自己的身體。

他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在黑暗中,在無人看的到的地方,悄悄地蜷縮起身子。

有誰知道,有太多秘密的人,也是這般的累呢?

黑暗中,其他人都在安然入睡,石洞外邊一向都有看夜的弟子,所以大家都很放心。聽著他們平靜而熟悉的呼吸聲,張小凡怔怔出神。

遠處,那細細的、就算是在夢裡也彷彿帶著她獨自的溫柔的聲音,隱約傳來。黑暗隔斷了視線,張小凡卻似乎覺得自己竟能看的清晰,那美麗的女子微笑著,在這靜謐的深夜裡,甜美入睡。

只不知,在她夢裡,究竟是誰?

他伸出手,輕輕握著燒火棍,拿到自己的胸口,緊緊依偎,彷彿只有它,才能與自己相伴,不離不棄。

恍惚中,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對坦然赴死的妖狐。

若換了是我,我有沒有勇氣,和心愛的人一起而死呢?

他在黑夜裡,靜靜地想著。


日出東方,海風陣陣,這一天,天高雲淡,正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大竹峰門下數人,離開了居住的石洞,御起法寶,向著流波山深處飛行而去,一路仔細搜索,希望能找到魔教徒眾。

田靈兒一馬當先,「琥珀朱綾」紅光閃閃,飛在最前頭,宋大仁和何大智緊跟著她,杜必書與張小凡飛在最後。

他們這一脈弟子中,除了宋大仁乃是用仙劍「十虎」之外,其他人或用朱綾,或用寶筆,更有怪異滑稽的骰子、燒火棍之類,在同是青雲門弟子幾乎都用仙劍的情況下,極是醒目。

但此處畢竟不是青雲山,流波山上且不說魔教中人,光是正道其他門派便有十數個,各種各樣的法寶比比皆是,倒也不那麼突出了。

不過各位正道同仁弟子們無聊時私下議論,有好事者品評各人法寶,便有「高人」指出,此次流波山上,諸位手中法寶,最古怪的莫過於青雲門大竹峰某個弟子的骰子法寶,而最土氣的居然也是青雲門大竹峰門下某個弟子的燒火棍法寶。可見青雲門領袖天下,果然藏龍臥虎,不可小覷!

不知道田不易若是聽到了這等評語,會做何感想?

此刻正道各門派弟子紛紛三五成群,四處飛飆。流波山上風聲呼嘯,各色光芒急緩相間,閃爍而過,極是好看。

張小凡在法寶之上向旁邊看去,只見正道眾人向四周扇形飛去。而在自己這一群近處,大概隔了數十丈遠,右手邊是清一色的女子,自然便是小竹峰弟子,陸雪琪也飛在她們之間,衣裳飄動,秀髮拂肩,配著她清冷美麗的容顏,竟似有出塵之態。

張小凡心裡一動,不敢多看,回過頭來,向另一邊看去,卻見也是隔了數十丈遠,便是龍首峰一脈眾弟子,大概有六七人,齊昊和林驚羽都在其中。這時林驚羽也遠遠看了過來,臉露微笑,揮了揮手。

張小凡微笑以對。

在龍首峰眾弟子的後面,還跟著一群人,看去便是剩下的一脈朝陽峰的弟子了。

就在這時,忽聽著前方田靈兒一聲清嘯,張小凡向前望去,只見田靈兒法訣一握,琥珀朱綾紅光閃動,「嗚」的一聲,載著她俏麗身影,卻是直沖上天,速度快了數倍不止。

宋大仁嚇了一跳,知道這小師妹性情好動,這番出來機會難得,不似在青雲山上有諸多約束,這些日子裡一旦出來,便常常暢意飛翔,為此蘇茹頗為擔心,說了女兒好幾次,今天臨行之時,還叮囑宋大仁要看住她。

只是田靈兒自小便在眾人寵愛中長大,宋大仁一句重話也不會說她,又如何看得住她,無奈之下,只得自己也加快速度,緊追而上。

張小凡、何大智等人自然也是驅動法寶,緊緊相隨,轉眼之間,他們就與龍首峰、小竹峰等人拉開了距離。

張小凡加快速度,追上了田靈兒,飛在她的旁邊一丈開外,偷偷向她看去。只見田靈兒臉露微笑,神情興奮,今日穿得一身紅衣,配著那條琥珀朱綾,更是好看。

半空中風聲凜冽,但其中卻傳來了田靈兒歡喜的笑聲,張小凡聽在耳中,心裡一熱。

「小師弟!」旁邊突然傳來了宋大仁的聲音。

張小凡連忙回頭,道:「什麼事,大師兄?」

宋大仁御著他那巨劍,微笑道:「小師弟,沒想到你在道法上進境如此之快,這才短短時間,居然便到了這種地步。」

張小凡心裡感激,道:「大師兄,這都是你教導有方。」

宋大仁搖頭笑道:「我可不敢居功,你看剛才,飛的速度居然比我和老三、老六都快多了。」

張小凡這才發現,原來適才看到田靈兒飛的快速,他心急之下,便加力趕上,不曾注意旁邊,不料這就飛到了三位師兄的前頭。但是看此刻宋大仁、何大智飛在自己身後,氣定神閒,只怕真要飛起來,未必便比自己差了。

張小凡當下臉上一紅,道:「大師兄,我……」

他話才說了一半,前頭的田靈兒轉過頭來,笑容滿面,一看是張小凡,更是高興,大聲道:「小凡,這樣子飛得舒服吧?你看看,這天有多高,有多藍?」

張小凡轉過頭去,深深呼吸,露出笑容。

天高雲淡,蔚藍無限,的確令人心曠神怡,可是,卻怎比得上,深心處裡那一個心愛女子的──一個微笑?

田靈兒迎風而進,秀髮飛揚,只見頭上青天,腳下青山,遠處更有茫無邊際的蔚藍海洋,極目遠眺,海天一線。

這江山如畫,美不勝收,田靈兒心情極佳,嫣然而笑,回頭時身子一擺,向旁移了過來。張小凡突見田靈兒飛近,向她看去,道:「師姐,怎麼了?」

田靈兒笑道:「小凡,還記得我們當初抓小灰的時候嗎?」

張小凡有些疑惑,道:「記得,怎麼了?」

田靈兒伸手一抓,握住他的手臂,笑道:「我們走!」

張小凡正奇怪處,卻見田靈兒法寶猛的一沉,竟是向下疾降。張小凡急忙也降下法寶,緊跟著她。而在他們二人身後,宋大仁等人離得較遠,沒聽到他二人說些什麼,這一下措手不及,這法寶在半空中速度何等之快,轉眼間就衝到前邊去了。

三人一起叫苦,連忙煞住身形,回頭望去,只見小師妹與小師弟一前一後,竟是往腳下青山森林中飛去,不由得搖頭苦笑,只得也急忙跟上,反正師門之命是搜索魔教餘孽,在這森林中搜索,也是一樣。不過這一來,他們離張小凡和田靈兒,便有了一段距離。

張小凡緊緊跟隨著田靈兒,轉眼間便降到森林下方,只聽著田靈兒在前方輕輕一笑,回頭道:「小凡,快啊!」

說著,琥珀朱綾如有靈性,如靈蛇翻身,在她俏麗身影之下翻轉呼嘯,紅光閃閃,飛入了蒼莽森林之中。張小凡看著前方那團紅影,心中熱血上湧,更不想其他念頭,直飛而下。

這片山頭上的森林裡,也與流波山其他地方一樣,到處都是巨大古木,筆直向天,便是在地面之上,也多有灌木荊棘,難以落腳。

二人一進入這森林之中,便感覺周圍忽地安靜了下來,耳邊再沒有凜冽風聲,一股樹木清新之氣,迎面而來。田靈兒面帶微笑,人站在琥珀朱綾之上,身形如電,在這片古老森林之中,在無數巨大古樹之間,穿梭飛行。

張小凡從背後看去,只見那團美麗紅影忽上忽下,在繁密枝葉間快速飛行,伴著那尖銳輕嘯之聲,她如世間最美麗的仙女,在這世外之地,古木林中,在無數綠葉彷彿充滿笑意帶著隱約歡呼的世界裡,飛躍出最美麗的舞姿。

那身影,如電,如光,貼住巨大樹木的身軀,看似極險,卻帶著溫柔的婉約,輕輕滑過,不曾碰到絲毫。

那身影,如癡,如醉,恍惚中又是少年時光,青山綠水,有歡欣的快樂的笑聲,迴盪開去。

他忽然開懷,笑著放開懷抱,燒火棍綻放著蒼青光芒,載著他,追著她,飛翔在這個古老而寧靜的森林之中。

彷彿,這時光,也這般,永遠不會結束……


天色不知怎麼,似乎突然有些陰沉,天空中厚實的雲,也漸漸多了起來。

張小凡收回目光,心想這海外之處,畢竟與中原之地不同,剛才還是天高雲淡的晴天,轉眼間似乎就要轉做陰天了。

他與田靈兒在密林中飛了許久,卻連一個魔教徒眾也沒看到,最後在一個小山坳間,田靈兒望見下面有一條小溪,加上飛了半日,也有些疲憊,便叫上張小凡落了下來,此刻正在用溪水洗臉。

這條小溪蜿蜒流淌在古老森林中,清淺而清澈,溪水中有許多圓圓的鵝卵石,隨著清澈水波蕩漾的微光,很是漂亮。溪水兩旁除了一些沙石淺灘,更遠些的地方,便又是茂密的森林,一眼看去,這森林彷彿無窮無盡一般。

「小凡。」田靈兒突然叫了一聲,張小凡轉頭向她看去,卻是田靈兒洗臉洗了一半,發現溪水中一個極漂亮的石子,探手拿了出來,喜孜孜地轉頭向張小凡道:「這個石子漂亮嗎?」

張小凡向那石子看了一眼,見這石子不過拇指大小,上邊卻有三色石紋,大致整齊地圍繞其上,如緞帶一般,真的是頗為漂亮。當下笑了笑,抬頭向田靈兒看去,正要回答,忽地卻微微張口,說不出話來。

那一張熟悉的、美麗的臉龐,微笑著望著他。剛才洗臉時清澈的溪水還未拭去,晶瑩的水珠輕布在她白皙的臉上,不時看見,那水珠帶著溫柔,從她肌膚滑下,掠過臉畔,在她光滑柔和的唇下,卻依然留戀不去,最後終於帶著一絲動人的婉約,輕輕滴落。

而那一雙明亮清淨的明眸上,長長的睫毛邊,也有幾顆水珠凝結其上,彷彿如淚,卻像雨後的白色梨花,那樣清艷動人。

田靈兒嗔道:「我在問你啊?」

張小凡驚醒,道:「什麼?」

田靈兒把石子往他眼前一亮,道:「好不好看嘛?」

張小凡深深呼吸,低低的,但彷彿是從心靈最深處迸發的聲音:「真好看!」

田靈兒點頭微笑,從懷裡拿出絲巾,把臉上水珠擦去,然後又仔細地把這石子擦了一遍,放入懷裡,轉頭對著張小凡,帶著他眼中這世間最美的笑容,道:「等一下我們回去以後,我就把這個石子送給齊大哥,他一定會喜歡的!」

流波山的天空,彷彿在那個片刻裡,又陰沉了幾分。

張小凡站在那裡,像是突然僵住了,低著頭,一動不動。

田靈兒向前走了幾步,發覺背後沒有聲音,轉過頭來卻見張小凡還站在原地不動,訝道:「小凡,走呀!」

張小凡緩緩抬頭,臉上慢慢的、慢慢的露出一絲微笑,只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嘴唇卻似在隱約的顫抖,輕聲道:「師姐,我們走的太快了,不如等一下大師兄他們吧!」

田靈兒哼了一聲,滿不在乎地道:「別管他們了,我們就順著這條小溪走吧!往上游去,看看有沒有魔教賊子,順便──」她掩口輕笑,道:「順便再看看有沒有更漂亮的石子。」

是什麼,像是焚燒身軀的感覺?

是什麼,如有仰天狂嘯的衝動?

原來九幽的魔火,便燃燒在心間,將身體裡的魂魄,一絲一毫,狠狠焚煉。

他低垂著頭,聲音也變得有些奇怪的沙啞,低聲道:「好吧!」


琥珀朱綾,纏在她的腰間,襯著她紅色的身影,越發美麗。兩個人沿著這條小溪,又走了半個時辰。

一路之上,田靈兒神情輕鬆,四處張望,張小凡則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這條小溪看似不大,但長度居然不短,走了這麼許久,居然還不見源頭。眼看著前邊又是一座小山,其上拐彎處有個山澗,小溪便是從那裡流出。

田靈兒走了這半日,也有些疲累,便轉頭對張小凡道:「小凡,天色也不早了,我們過去這個山澗看看,如果還沒有發現的話,我們就回去罷。」

張小凡默然點頭。

田靈兒多看了這小師弟兩眼,心中有些奇怪,不過也沒放在心上,轉身便向前走去。

二人很快走到那山澗拐彎處,向裡一看,卻是吃了一驚。原來前頭巖壁之後,卻是個極大的洞穴,看著足足有十丈來高,這條小溪便是從這山洞裡流淌而出的。因為巖壁擋住了視線,不要說飛在空中,便是站在附近稍遠些,便也看不到這個洞穴,倒是十分隱秘。

田靈兒皺了皺眉,對張小凡道:「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張小凡往那山洞看了一眼,見除了洞口有些亮光,再深處便是漆黑一片,心中便是一陣不舒服。

這些日子以來,特別是他下山之後,入了兩個洞穴,一個是空桑山的萬蝠古窟,一個是小池鎮外的黑石洞,但都沒有什麼好印象,此刻看了這個洞穴,本能上便有些厭惡。再加上他現在的心情實在是十分惡劣,便道:「師姐,我看這洞穴也不似有人居住,不如我們回去吧?」

田靈兒點了點頭,道:「好吧!我也這麼想的,那我們……」

話才說了一半,忽地,他們二人頭上傳來一陣破空之聲,片刻之後,「唆唆」之聲更是不絕於耳,竟是有許多人往這裡飛了過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立刻抬頭看去,片刻後臉色都白了起來,只見天空中那群人的服飾,便是魔教中人,而看這人數,隨便一數,竟不在數十人之下。

二人相顧失色,田靈兒人較機靈,知道魔教中高人不少,此刻若貿然飛起逃逸,很難避開。危急之下,只得行險,一拉張小凡的手,兩人便跑進了那個黑暗的洞穴之中。

黑暗,吞沒了他們兩個人的身影。

沒過多久,魔教中人便紛紛落了下來,目標果然都是在這山澗周圍,稍後,似有人點起火把,然後眾人竟也向這山洞裡走來。

原本躲在山洞近處的張小凡與田靈兒,只得又摸索著向洞內悄悄逃去。兩人此刻的心都懸在了半空之中,這時雙方力量實在相差太大,若被發現,他們決然是無力抵抗。

但好在因為魔教人多,又似乎不曾想到此處會被正道中人發現,一路上也未控制談笑腳步,便僥倖地把他們二人那些輕微的動作聲音,給掩蓋過去了。

這一路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一處寬敞地方,魔教中人停了下來,周圍拿火把的人便很熟悉地在四周找到些石縫,將火把插了進去,看來他們是經常到此處的。

這山洞裡的空地中,便亮了起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也停了下來,躲在光亮照不到的更裡邊處,大氣也不敢出。

張小凡偷偷向外看去,只見遠處,那些魔教之徒圍成一個半圓,各自找了大的石塊坐下,有些看來是粗豪之輩,乾脆直接就坐到了地上。

遠遠看去,只見魔教中人果然與正道之士大不相同,怪模怪樣的人甚多,張小凡印象甚深,長著一張狗臉的野狗道人,此刻也坐在其中,旁邊還有年老大、劉鎬、林鋒以及那個不知姓名的美貌少婦等人,也在一起。

此外,在他們身後似乎還站著個年輕人,臉很陌生,張小凡卻從未見過。

田靈兒忽然在他耳邊,輕聲道:「小凡,你看魔教裡邊,好像有很多派別呢?」

張小凡只覺得耳朵一陣發癢,但心裡卻是莫名一苦,不敢多想,點了點頭,還是向外看去。果然如田靈兒所說,外邊魔教中人雖然大致圍了一個半圓,一起面對著一個方向,那裡坐著三兩個人,但其他的卻依然是一群一群坐在一起,派系之分,十分清楚。

正在這時,只聽三兩個人中的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諸位,請靜一靜。」

頓時,魔教中人都安靜了下來,似乎這聲音的主人,有莫大的權威一般。

張小凡離得較遠,一時分辨不出那聲音是哪個人發出的,便悄悄伸長了脖子,向那場中看去。但覺得身邊衣服輕輕摩挲,卻是田靈兒也在探頭向外看著。

石壁上的火把,靜靜燃燒著,偶爾發出劈啪的聲音。魔教中突然有一個皮膚黝黑的高個站了起來,向著一個方向,朗聲道:「尊使,此次『鬼王宗』召集我等來到這荒僻海島,說是有三千年方才出世一次的奇獸『夔牛』,但如今找了這麼多時日,一根牛毛沒找到不說,卻把正道中那些討人厭的傢伙引了過來,終日纏鬥不休。請問現今該如何是好?」

張小凡一怔,輕聲向田靈兒道:「夔牛是什麼?」

田靈兒想了一會,終於也是搖頭,道:「我也不知。」

二人又向場中看去,只見那人開了頭,後邊便有許多人紛紛附和,其中那野狗道人道行雖不高,但性情卻似乎很是火暴,所以在眾人之中,聲音顯得最大。

「說的有理,『鬼王』他老人家高高在上,自然不會理會這等小事,但要我們在這裡平白無故受苦,卻是為何,多少也要給老子一個解釋吧?」

年老大在旁邊聽他說的無禮,眉頭連皺,正想伸手拉他一下,要他安靜一點。

便在這時,在眾人議論紛紛、吵吵鬧鬧的時刻,忽地有個甜美的女子聲音,聲調卻頗冷漠,淡淡道:「你很想知道原因嗎?」

這女子聲音一出,張小凡心中大震,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又伸出了幾分,只見在火把照耀之下,魔教眾人面對著的那個方向,卻是有個綠衣女子,緩緩站了起來。

赫然正是碧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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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鬼王

且不說張小凡突然看見碧瑤,心裡一驚,場中那一群剛才還大聲喧嘩的魔教之人,一見碧瑤出面,立刻都安靜了下來,似乎對碧瑤十分忌憚的樣子。就連看那模樣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野狗道人,此刻也沒了聲音。

一時之間,竟是無人敢向她說話。但片刻之後,忽只聽有人輕輕咳嗽了兩聲,然後緩緩道:「碧瑤小姐,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張小凡放眼望去,卻見說話的那個人,正是與年老大等人站在一起的那個陌生年輕人。此刻看著年老大等人臉上卻亦有吃驚表情,似也想不到這個年輕人會突然發話。

年老大眉頭緊皺,對那年輕人低聲道:「小周,這裡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碧瑤向那年輕人看了一眼,也似乎不認識他,向年老大道:「他是誰?」

年老大連忙露出笑臉道:「他是我們煉血堂新收的人,姓周名才。」

碧瑤哼了一聲,道:「無妨,你讓他說。」

那個名叫小周的年輕人倒並無怯場神色,走了出來,從容道:「碧瑤小姐,這裡誰都知道,妳乃是『鬼王』的獨生愛女,故大伙都敬重於妳。而鬼王召我等前來尋找夔牛,大伙自也是義不容辭。只是──」他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緩和的微笑,但口裡的話,卻漸漸冷了起來:「只是如今夔牛找尋不到,正道中人卻日益增多,聽說連青雲門七大首座都已經來了兩人,我們就更非其敵手。到了這種情況,鬼王宗卻依然讓我們在這裡瞎忙活,卻不解釋一聲,只怕有些教友,便要問上一句,難道鬼王宗竟是欲借正道之手,反過來除去我們嗎?」

眾人譁然。碧瑤身邊數人,更是霍地站起,看那樣子,多半便是魔教中鬼王宗的人。只是除了鬼王宗的那幾個人,其餘的魔教中人在最初的驚訝之後,卻並無一人指責這年輕人,反而是個個向碧瑤處望去,臉上有警惕之色,而四周低低的議論之聲,更是紛紛而起。

張小凡不禁有些為碧瑤擔心,同時心中暗想,這姓周的年輕人怎麼這般說話,都是魔教中人,而且又有這許多派系,難道鬼王宗平日裡便……

他正想著,忽只聽場中碧瑤冷冷道:「你究竟是何人,敢來挑撥離間!」

小周微微一笑,對著這個位高權重的美麗女子,卻是無絲毫懼色,淡淡道:「我只是個無名小輩,因為仰慕聖教才加入,與碧瑤小姐妳相比,更是天差地別。只不過,如今正道之士在一旁虎視耽耽,欲殺我等而後快,而鬼王宗乃是我教中四大派閥之一,此時此地,更是我等領袖,卻將我們置於險地而不顧,這只怕說不過去吧?」

這時連張小凡也感覺出來,這個小周雖然說話平和,但句句都針對鬼王宗,挑撥之意再也明顯不過,只不知他究竟有何用意。但看年老大等人驚訝神色,卻又不似受了煉血堂一系的指使。

這時場中其他的魔教之人神情更是激動,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面對著鬼王宗等人,臉上也漸漸露出了敵意。碧瑤微微皺眉,退後一步,轉過頭和身後之人快速低聲交談了幾句。

張小凡遠遠看去,只見火把燃燒,但並不甚光亮。碧瑤旁邊是個高大男子,而在那高大男子的背後,似乎還站著個中年男子,只是所站處甚是陰暗,又被前頭高大男子擋住,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碧瑤與那人說了幾句,轉過頭來,踏上一步,冷冷環顧四周。

她美麗容貌,如霜如雪,在燃燒的火把昏黃的光亮中,隱隱有種蕭索而淒涼的美。

周圍的聲音,迅速地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諸位──」她的聲音迴盪在這個山洞之中:「鬼王宗與諸位一樣,都是聖教弟子,也信奉幽明聖母、天煞明王。這等悖逆教義之事,鬼王宗縱然勢力再大,也不敢做的,請諸位放心。」

此言一出,在場大多數魔教中人臉色都鬆了下來。年老大長出了一口氣,連忙走上前拉住小周,低聲道:「你說夠了沒有?」

小周轉頭向年老大笑了笑,忽地朗聲道:「既然如此,我們也放心些了。只不過,碧瑤小姐,還請妳把夔牛之事解釋一下,若實在無法找到夔牛,也好讓我等早些離開,不然就是鬼王宗無意害我等,我們卻也要死在正道中人手裡了!」

碧瑤與其他鬼王宗之人幾乎同時向著這個小周盯了過來,但看小周,也不知道自己惹上了多大麻煩似的,依然微笑著站在那裡。但身邊周圍的魔教近數十人,卻同時喊了起來。

「說的有理!」

「正是,還請碧瑤小姐給個話吧!」

「……」

待周圍的聲音漸漸安靜了些,碧瑤才從小周身上收回目光,知道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道:「諸位,其實就算他不說,我們鬼王宗也是要給大家一個交代的。其實這次到東海流波山,是為了……」

「轟隆……」

整個巨大的山洞,忽然間好似震動了一下。張小凡和田靈兒在那洞穴深處,也幾乎一個踉蹌,場中的魔教之人更是吃驚,當時便有人喊了出來。

「怎麼回事?」

「難道地震了嗎?」

不過很快,他們就得到了答案,只聽得洞穴外頭風聲呼嘯,如雷震耳,一個雄厚的聲音透過這長長洞穴,傳了進來:「魔教賊子,快快出來受死!」

眾人相顧失色,張小凡與田靈兒卻是對望一眼,臉有喜色,他二人一聽之下,便認出那是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的聲音。

張小凡心中著實佩服,從那洞穴外頭到這裡,還有極長的一段距離,蒼松道人聲音清晰無比不說,更把這周圍巖壁震得微微共振,這份法力道行,當真是非同小可,自己遠遠不如。

魔教中人面面相覷,不多時便有人驚道:「這裡如此隱秘,那些正道之人怎麼會找的到?」

此刻那小周忽然大聲道:「碧瑤小姐,此間正是危難關頭,諸位道友聽得鬼王宗所召來這流波山上,卻不料遇此大險,這究竟如何是好?」

眾人一聽,紛紛道:「說得有理,碧瑤小姐妳快說句話啊!」

碧瑤深深呼吸,此刻洞穴外頭破空銳響不絕於耳,只怕是正道之士得到消息,紛紛往這裡趕過來了。碧瑤臉色陰沉,踏前一步,道:「諸位道友,正道中人為何會知道我們所在之處,我也搞不清楚。但如今我身為鬼王的唯一女兒,也陷在此處,與諸位同處險境,難道諸位還對鬼王宗有什麼懷疑不成?」

此話一出,大多數人便安靜了下來。這時站在碧瑤身邊的那個高大男子,走上一步,沉聲道:「諸位,眼前正是危急關頭,大伙何不同心協力,共抗強敵?我等合力,殺了出去,也未必便輸於外邊那些正道的偽君子!」

眾人紛紛點頭,其實此時此刻,也並無其他方法,這山洞雖大,卻是一條死路,並無其他出口,當下各魔教眾人整理妥當,呼嘯壯膽,蜂擁而出。

不多時,外邊便響起了法寶碰撞、眾人咒罵咆哮之聲,而原本還擠的滿滿當當的山洞之中,卻只剩下了鬼王宗的碧瑤和那個站在陰影中看不清面容的人而已。

張小凡心裡一邊高興,一邊卻又有些不由自主地為碧瑤擔心,雖然明知她乃是魔教妖女,與自己絕非同路之人,但這一路上幾次經歷生死,實是對這有些刁蠻的女子產生不一樣的感覺。

碧瑤緊皺眉頭,正欲回頭與那陰影中人說話,忽然眼角一瞄,卻見場下竟然還孤零零站著一人,沒有隨眾人一起前去抗敵,正是小周,也不知他究竟是什麼時候留下來的。

這小周幾次三番挑撥眾人敵視鬼王宗,碧瑤對他哪有好感,臉色立刻就陰沉下來,冷笑道:「你不去幫助各位道友,留在這裡,意欲何為?」

小周卻依然臉色和緩,根本看不出正道之士大兵壓境的驚惶,微笑道:「我是想在這裡看一看,鬼王宗的人,是不是真的與我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小卒子共進退,還是乾脆就把我們當做了炮灰?」

碧瑤臉色一冷,正欲反駁,忽聽身後那站在陰影中的男子道:「你不是我聖教門下之人,究竟是何身分?」

碧瑤大吃一驚,但那叫小周的男子,身子卻也是震了一震,目光向那陰影處望去,眼中射出警惕之色,沉聲道:「這位是誰,怎可如此胡說?我乃是聖教煉血堂一系弟子,難道只因為我仗義執言,你們便要污蔑於我嗎?」

張小凡與田靈兒也是吃了一驚,不料事情竟有如此變化。但張小凡心裡卻更多了一層疑惑,便是那個看不清容貌之人,聲音聽起來竟有幾分熟悉,只不知道在哪裡聽過。

只聽那站在陰影中的男子淡淡道:「煉血堂一脈在八百年前自然是領袖聖教,不可一世,但如今早已式微。以你的資質修行,年老大尚不如你,又怎能收你做普通弟子?若他真有這份本事,煉血堂早就翻身了。」

小周哼了一聲,道:「你又不曾見我動手,又怎麼知道我道行深淺?」

那人似乎笑了笑,道:「看你道行深淺,又何必見你施法?剛才那蒼松老道以『太極玄清道』逼音入石,震動山脈,意在立威,道行稍差者便心魄震動,立足不穩,年老大尚且不免,你卻恍若無事,這道行高下,一看便知,又有何難?」

小周臉上變色,向那陰影中人看了半晌,道:「想不到魔教之中,果然藏龍臥虎。閣下究竟是誰?」

碧瑤一聲輕叱,人飛起半空,怒道:「受死吧!」

突然之間,這原本陰暗的山洞裡,白光閃過,幽香陣陣,碧瑤身前白花飛舞,如霜似雪,盤旋不盡。只是這白光再亮,卻似乎也照不進那男子的陰影,眾人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

小周不敢怠慢,後退一步,伸手凌空一抓,只聽著「嘶嘶嘶……」聲不絕於耳,他竟是從憑空處,生生抓了一把明亮晃眼的仙劍出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亮如秋水的劍身之上,赫然有七顆亮星,雕琢其上。

「咦?」那陰影中的男子忽然低聲說了一句:「『七星劍』!」

說時遲,那時快,碧瑤已然和小周鬥在一起,二人飛至半空,只見花來劍往,這偌大空間,被他二人這麼一鬥,竟是顯得小了許多。

張小凡在一邊聽著,便明白這小周多半也是正道中人,心裡便有些為他擔心,但看二人鬥法,看著看著,目光卻又老是瞄到碧瑤身上。他心裡著實矛盾,只盼望著二人不分勝負,快快結束,碧瑤也趕快遁走就是。

只是此刻田靈兒在他身邊,卻忽然悄聲道:「那個小周,只怕多半是我們青雲門下弟子。」

張小凡吃了一驚,道:「怎麼,妳認得他?」

田靈兒搖了搖頭,往場中看了一眼,輕聲道:「我記得以前聽娘說過,這七星劍乃是長門通天峰一脈的有名神劍,當年道玄師伯也用過的。後來聽說是傳給了……」

話音未落,忽只聽場內碧瑤嬌喝一聲,傷心花四散而開,轉眼間風聲呼嘯,整個山洞裡滿是耀眼白花,如一面鋒利光牆,排山倒海一般推了過來。

張小凡幾次見過碧瑤施展這一法術,深知其威力不可小覷,心裡正自為那小周擔憂。

不料只見小周皺起眉頭,身子凌空後退一丈,右手連握法訣,左手握右手腕,似握千鈞,如摹狂草,手指在空中竟有破空銳嘯,轉眼間便在身前生生畫出一個太極圖出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一看,再無疑問,便知這小周的確是青雲門中弟子,剛才這道法,一看便知乃是青雲門的太極玄清道!

剎那間,七星劍倒轉而上,光芒大盛,佇立於太極圖正中,「錚錚錚錚」震動銳響不止,片刻之後,七星劍飛馳電掣而出,劍刃周圍,更有太極光輪閃動流轉,威力赫赫,竟是勢不可擋。

未幾,只見這兩件法寶,在半空之中,轟然對撞!

「轟隆隆……」

巨響過處,兩件法寶碰撞而迸發出的光暈迅速向外衝去,整個石洞轟鳴不止,上方巖壁更是受不住巨力撞擊,大小石塊,紛紛落下。

張小凡與田靈兒也覺得周圍震動,幾乎立足不穩,心中更是驚佩,這小周在太極玄清道上的修行,只怕比他見過的所有青雲門年輕一代弟子,還要強上幾分。

場中碧瑤的白色花牆光芒褪去,消失不見,但見她臉色微白,顯然吃了小虧。張小凡與她也算相處一段時日,心中便叫糟糕,料想她必定不肯善罷甘休。果然,只見碧瑤怒色一閃而過,傷心花一閃而收,手卻是伸到腰間,握住了那個清脆漂亮、金色的小鈴鐺。

小周眉頭一皺,凝神戒備。眼前這女子年紀輕輕,但道行之高已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剛才他一出手便用上九成法力,卻也只能小挫於她,但看她模樣,竟似有更強法寶。而他最忌憚的,卻依然是默默站在那陰影中的男子,實在高深莫測,那才是心腹大患。

只聽著清脆鈴鐺聲音,「叮叮噹噹」響了起來,在這殺氣騰騰的山洞所在,卻是十分的不協調。碧瑤輕立半空,雙手輕拂,一個金色小鈴鐺緩緩飄在她的身前,清脆作響。

從張小凡這裡看去,只見半空中那美麗女子,雙手柔若無骨,輕輕舞動,金色鈴鐺在她雙手之間,緩緩開始旋轉,不時發出清脆之聲。

「叮噹」,「叮噹」,「叮噹」……

小周忽然一震,驚覺自己竟已出神,幾忘卻自己正在生死關頭,若不是這些年來道心堅定,便已喪去心神。這小小鈴鐺,竟似有勾人心魄之能。

他只在這片刻猶豫之間,腦海之中竟又是一陣發悶,不由得大驚,再不敢凝聽下去,大喝一聲:「妖孽受死!」

這大喝之聲,震動四壁,強把那「叮噹」聲壓下片刻,七星劍如電如光,轟然射至!

碧瑤臉色微白,看去似乎也有些吃力。但見七星劍迅速射至,亦不稍退,右手玉指一挑,向外彈去,「合歡鈴」便迎上前去,「叮」的一聲,與七星劍在半空撞到一起。

小周身子一震,只覺得那魔音如穿耳蝕骨一般,竟由那七星劍上凌空而至,片刻間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大驚,正要出去救援,忽見小周臉色突然平緩,大喝一聲,七星劍光芒復盛,竟是反攻回去。反觀碧瑤,卻是臉色蒼白之極,目光竟也有些呆滯,彷彿突然喪了心神,似乎無力阻擋,眼看就要死在七星劍下。

張小凡心頭一震,片刻間腦海裡一片空白,再也不管許多,跳了出來,失聲道:「不要……」

他話聲未落,半空中卻有陰影掠過,紫氣寒芒一閃而收。

「砰」的一聲,小周整個人竟是被打了回來,轟然倒地,嘴角立刻流出殷紅的鮮血,而七星劍更是倒飛而出,「錚」的一聲,被巨力生生插入了堅硬的巖壁之中。

張小凡與田靈兒大驚失色,跳到小周身前。田靈兒就要驅起琥珀朱綾,不料小周強壓劇痛,一把拉住他們二人,嘶聲道:「不、不可,張師弟,田師妹,那人、那人道行太高,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張小凡一怔,旁邊的田靈兒已經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們二人的名字?」

小周欲言又止,向前望去,二人感覺到了什麼,一起轉頭,朝碧瑤看去。

只見半空中,一個中年男子背對著張小凡等人,扶著碧瑤一起落了下來,平和地道:「瑤兒,這合歡鈴乃是金鈴夫人遺下的神器,妳道行不夠,妄自使用,極易為它反噬,日後不可輕用!」

碧瑤此時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低聲道:「是,爹。」

張小凡等三人一下子都怔住了,小周此刻看來也好了些,盯著那人背影,沉聲道:「莫非你就是當今魔教四大宗主之一的鬼王嗎?」

那中年人淡淡一笑,轉過身來,張小凡等人也看清了他的臉容。但見他細眉方臉,眉目儒雅,與剛才那些凶狠粗豪的魔教中人大不相同。但張小凡卻更是吃驚,愕然道:「是你?」

這個中年文士模樣的鬼王,竟就是當日在空桑山山下,茶攤之內告訴他燒火棍秘密者──萬人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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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第一章 隱憂

張小凡看著前方那個中年文士,也就是當今正道的心腹大患「鬼王」,腦海中一片混亂。這些日子以來,他在深心處不時對自己往日的信仰有小小的疑惑,其實都根源於當日空桑山下茶攤裡的一番對話。

如今,又見故人,這份心情當真複雜,幾乎讓他一時間忘了此時此地的處境。

不過就算他忘了,旁邊的人可不會忘。

小周伸手擦去了嘴邊的鮮血,勉強站了起來,低聲對張小凡、田靈兒二人道:「此人道行太高,不可力敵,我來拖住他,你們二人快走!」

說罷,他伸手一招,倒插在巖壁中到現在兀自在輕微振動的「七星劍」,似受他召喚,「錚」的一聲破壁而出,飛回到他手上。

鬼王看了看小周,點了點頭,臉上依然帶著一絲微笑,道:「以你的道行,看來青雲門門下年輕弟子一輩裡,要以你為首。想不到青雲門除了這個張小凡,居然還有你這樣的人才,不錯,不錯!」

張小凡嚇了一跳,卻發覺師姐田靈兒與那小周的眼光都瞄了過來,一時臉上有些發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小周深深呼吸,踏前一步,手中的七星劍隨之亮了起來,鬼王卻沒有什麼動作,只是站在那裡微笑地看著他。小周知道此人實是平生所遇最強之敵,但身後還有同門的師弟師妹,無論如何不能棄戰而逃,只盼著自己能拖住他,讓兩位同門先走才是。

不料他剛想運氣御劍,忽然間心口氣血霍然翻騰,倒灌上來,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出來。

張小凡與田靈兒大驚,衝上前來扶住了他。小周臉色蒼白,知道自己被那鬼王一擊之下,震動內腑,經脈受創,再也無力施法。他心中驚駭,一半是知道自己身處絕境,另一半卻是對這鬼王道行之高,直是駭人聽聞,日後對正道之害,只怕難以估量。

鬼王看了看他,忽地道:「你勉力欲戰,可是想拖住我一時半會,好讓你這兩個同門逃走?」

小周哼了一聲,沒有回答,田靈兒卻站起身來,擋在他的面前,怒道:「妖魔外道,別以為你道行高些就得意了,我可不怕你!」

張小凡吃了一驚,剛才鬼王一擊即傷了小周,任誰也看得出來他道行極高,自己三人加起來也未必是他對手。眼看著田靈兒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心中便有些擔憂,上前拉了拉她,示意田靈兒不要太過衝動。

田靈兒還未反應過來,但這番舉動卻已經落到了鬼王和碧瑤的眼中。碧瑤臉色陰沉,冷冷哼了一聲,看了看田靈兒,又看了看張小凡,忽地開口道:「張小凡,這位可就是你一直掛在嘴邊的那位師姐田靈兒吧?」

田靈兒與小周都吃了一驚,小周皺起眉頭,道:「張師弟,難道你與他們父女都認識嗎?」

張小凡沉默半晌,低聲道:「是。」

這時,田靈兒忽然叫了一聲,道:「啊!我認出來了,妳就是那天晚上偷偷跑過來的魔教妖女,後來被我們追到外面的小島上,說是要找小凡的那個人……」

她話說了一半,忽然就收口了,只是眼睛瞪著張小凡。

張小凡心亂如麻,其實一直以來,他最害怕的就是出現這種場面,如今果然出現了,他卻依然不知道如何才能應付過去。

鬼王站在那裡,看見張小凡神色複雜,他卻仍是微笑道:「張小兄,當日在空桑山下一別,這些日子以來可好?」

張小凡心煩意亂,不去理他。小周眉頭緊皺,心中著實疑惑,看鬼王父女對這張師弟神色曖昧,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怕大不尋常。只是青雲門門規森嚴,對與魔道中人交往更是嚴厲禁止,只不知道這位張師弟究竟與他二人是什麼關係,可不要觸犯門規,那就大大不妙了。

但此刻畢竟不是追問的時候,他們三人仍處絕地,小周勉強收束心神,轉身面對鬼王,正要說話,鬼王卻看了他一眼,忽地搶先道:「你強運真元,暗注靈力入七星劍,可是想以殘餘之力拖住我,好讓你這兩個同門能有脫身機會?」

小周身子一震,面如死灰,不料這鬼王心思竟如此縝密,以他的道行,再加上事先有了防備,自己等人只怕絕無幸理。

不料鬼王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失望,我並無意為難你們。」

「什麼?」小周與田靈兒同時奇道,張小凡也是一臉驚訝,向他看了過來。

鬼王看了看碧瑤,又轉過頭看了看張小凡,微笑道:「張小兄,當日在空桑山死靈淵下,你對瑤兒也算是患難見真情,同歷生死……」

他話才說了一半,張小凡面色已然變了,更感覺到旁邊小周與田靈兒都已用異樣的眼光望了過來,心中一急,就要開口道:「你、你胡……」

便在這時,張小凡望到碧瑤看來的眼光,但見她明眸之中,隱隱竟有幾分哀怨。忽然間他想起了那個大風狂雨之夜,天地肅殺,卻只有她一人陪伴自己受苦的情景,深心處竟是莫名一軟,這話卻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而鬼王的話,卻依然在繼續著:「而且當日你更開解瑤兒,化解了我們父女這十幾年來的一段心結,可以說是有恩於我。」他笑了笑,道:「今日就看在你的面上,我就放過你們三人。只是如此一來,將來你回歸青雲,必定要受那些不辨是非的老傢伙責難,何不就此入我聖教,我必定好好器重於你,你也好與瑤兒雙宿雙棲,豈不……」

「住口!」一聲斷喝,卻是張小凡再也忍耐不住,手指著鬼王,大聲道:「你來殺我吧!我就算死了,也不會入你魔教!」

田靈兒這才鬆了口氣,拍手道:「說的好,小凡。」

但旁邊的小周淡淡地看了張小凡一眼,眉頭卻依然沒有鬆開。

鬼王微笑搖頭,道:「罷了,那也隨你。反正來日方長,你再慢慢考慮吧!」

說完,他一拉碧瑤,再不停留,兩人向洞外飛去。

碧瑤在半空之中,忽然回頭,望向張小凡,張小凡看她回望的目光,本來怒氣沖沖的心裡,又是一陣惘然。

小周站在一邊,把他的神色都看在眼裡,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鬼王父女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片刻之後,外頭噪音忽盛,似是正道中人突然受了什麼突襲似的。

不久之後,呼嘯陣陣,風聲尖銳,似乎有許多人一起飛上天空。

只聽蒼松道人雄厚的聲音傳來,聲動四野,道:「尊駕何人,道行如此高深,為何不敢下來與貧道切磋一二?」

這話明顯是對著鬼王說的,但只聽風聲呼嘯,卻無人回答,想來鬼王與碧瑤是去的遠了。

山洞裡,此刻也是安靜了下來,田靈兒看著小周面色蒼白,有些關切地道:「周師兄,你身體不要緊吧!呃,不知道你是哪位師伯的門下?」

張小凡在旁邊看著小周搖搖欲墜的樣子,連忙跑了過去,扶住了他。小周看了他一眼,張小凡心中有些不自在,低下了頭。

小周輕輕嘆息一聲,露出了微笑,對他二人道:「你不要叫我周師兄了,這是我混入魔教之內的假名,我不姓周。」

田靈兒「啊」了一聲,道:「那你是……」

小周笑了笑,同時眉頭一跳,似是什麼地方痛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了正常,微笑道:「我是青雲門通天峰,道玄恩師座下弟子,姓蕭,名逸才。」

「什麼,你是蕭逸才蕭師兄?」

小周,也就是蕭逸才含笑點頭。

張小凡與田靈兒面面相覷,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可真是久仰大名了。


夜已深,流波山上的夜空,閃爍著無數明亮的星星,一閃一閃,照耀世間。

某個隱秘的地方,鬼王緩步走出,只見碧瑤獨自一人站在一個小山坡上,怔怔地望著流波山東邊的方向。

那裡,是正道中人所居之地。

鬼王輕輕嘆息,走到她的身後,輕聲道:「瑤兒,夜深露重,妳要小心身子。」

碧瑤身子動了一下,默默轉過身來,強笑了笑,道:「是,謝謝爹。」

鬼王看她神色,忽地道:「妳是在想張小凡那個小子吧?」

碧瑤臉上一紅,卻沒有說話。

鬼王面露慈愛之色,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向前走了兩步,道:「今日見他,我發現他自從與妳去一次火龍洞後,似乎道行又更進了一步。」

碧瑤怔了一下,面上有些歡喜之色,道:「是嗎?」

鬼王點頭,道:「我推測之下,多半是他在看了『天書』第一卷之後,有些領悟。」說到這裡,他轉過頭微笑道:「說起來,妳從滴血洞中給我帶出的那部天書第一卷總綱,我看了之後,對道法修煉,大有助益。」

碧瑤喜道:「是嗎?」

鬼王點頭,道:「不錯,天書共有四卷,傳說中還有第五卷,不過從未有人看過。但自古我聖教之中,便傳下四卷,可惜多已流失不見。我們鬼王宗能有今日的風光,便是多靠三百年前上一代鬼王祖師偶然得到了天書第二卷。」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又道:「只是在那第二卷中,雖然道法精深,玄妙莫測,但總綱文字,關鍵法訣,卻是緊承著第一卷而來,所以這數百年來,我鬼王宗也只能與合歡派、長生堂、萬毒門三大宗共分天下。不過日後,嘿嘿……」

碧瑤笑道:「那我要恭喜爹了。」

鬼王微笑點頭,道:「這一次妳實在是立下大功。本來派妳前去空桑山煉血堂,除了讓妳歷練一下,也只不過是想找找當年黑心老人前輩可否留下什麼法寶異器,不料卻帶回了天書,這可比任何法寶都要好上十倍不止了。」

碧瑤笑了笑,但臉色卻忽然有些黯淡下來。

鬼王看了女兒半晌,忽地失笑。

碧瑤驚醒,臉上一紅,嗔道:「爹……」

鬼王笑著搖頭,道:「妳何必如此擔心?」

碧瑤咬了咬牙,道:「爹,你今天也不是沒看見,張小凡那、那個死傢伙對他師姐田靈兒那個樣子,我只怕、只怕……」

鬼王道:「只怕什麼,怕他癡心一片,對妳並無情意?」

碧瑤低下了頭。

鬼王淡淡道:「我卻與妳看法不一樣。」

碧瑤吃了一驚,道:「爹,你說什麼?」

鬼王道:「以我今日所見,張小凡的確對他師姐不錯,但在妳與那小周鬥法到危急時刻,他卻控制不了自己,失聲叫出並不顧及自身安危跳了出來。只憑這一點,再加上往日妳與他共經生死,一路相伴,在他心中,或許他自己還不明白,但妳的分量,也未必比他那師姐差多少了。」

碧瑤臉上又是一紅,夜色之下,更顯嬌艷,但隨即眼波流動,卻有掩飾不住的喜悅之色。

鬼王把她神情看在眼中,走過去輕輕撫摩她的秀髮,關愛之色坦露無疑,又道:「不過,妳也不能高興的太早。首先門戶之別,便是他跨不過去的一道坎;再有,青雲門中他那些師父師叔師伯,也不可能會容他對妳有什麼情意的。所以我今日臨走之時,才故意將妳們關係說的曖昧,我看那叫小周的,在青雲門中地位必然不低,由他回去傳話,青雲門必定對張小凡起疑。如此一來,他投靠我們聖教的可能,又多了幾分!」

說罷,他似乎對自己的做法很是得意,呵呵笑了兩聲。

碧瑤開始還笑了出來,但不久之後,卻又緩緩收起笑容,默默低下了頭。

鬼王眉頭一皺,道:「怎麼了?」

碧瑤遲疑了一下,輕聲道:「我、我有些擔心,如此一來,只怕小凡他又要受苦了!」

鬼王哼了一聲,道:「若無磨礪,又怎知寶劍鋒利!他若是連這一點苦也受不起,莫說是把妳交給他我不放心,便是讓他來我門下,我也看不起他!」

碧瑤緩緩點頭,但心中不知怎麼,卻還是有些擔憂,忍不住向東望去,卻只見蒼穹之下,林海茫茫,隔斷了視線,彷彿有了千山萬水之遠。


蕭逸才的突然出現,在青雲門中著實引起了一陣騷動,蒼松道人與田不易都是又驚又喜。而且從蕭逸才的口中,他們也得知了魔教似乎是想尋找在這流波山上出現的奇獸「夔牛」,並意外地知道了此次連魔教四大宗主之一的鬼王,竟也來到了此處。

此刻,蕭逸才因為身體有傷,正躺在一張臨時搭起的石床之上,背靠石壁,周圍只有蒼松道人和田不易兩人,其他的弟子都被暫時遣開了。

蒼松道人緩緩點頭,面色凝重,道:「原來那人就是魔教鬼王宗新一代的鬼王,果然道行高深。」

田不易皺了皺眉,道:「逸才,你是怎麼混入魔教裡面去的?」

蕭逸才笑了笑,道:「當日我奉恩師之命,潛入空桑山查探魔教行蹤,果然發現有魔教煉血堂一系的餘孽在那裡活動。但經我多方暗中觀察,這些煉血堂餘孽並非大敵,不足為慮,只是多次聽他們說到聖教如何如何,似是魔教之中,有什麼隱秘大舉動一般。我為查究竟,便化名小周,也正好他們正在用人之際,看我還算有幾分本領,居然也很順利的就入了魔教。」

說到這裡,他微帶歉意,對田不易道:「不過田師叔,當日張師弟與小竹峰的陸雪琪陸師妹掉入死靈淵的時候,我正好被分配在另一路對付天音寺的法相師兄等人,不及救援,心裡著實有些抱歉。不過幸好張師弟福大命大,安然無恙,我也就放心了。」

田不易微笑道:「無妨,這也怪不了你,你不用放在心上。」

蒼松道人在旁邊聽了,忽地哼了一聲。

田不易聽在耳中,也不去理他。

蒼松道人轉頭對蕭逸才道:「不過話說回來,逸才師侄,你這番舉動可實在太過冒險。要知道魔教賊子個個陰險狡詐,萬一弄的不好,你受了什麼傷害,我可沒辦法向掌門師兄交代了。」

田不易也點了點頭,道:「不錯,此次下山之前,掌門師兄對你數月沒有消息,心中也頗為擔憂,特地私下囑咐我們要留意你的行蹤呢!」

蕭逸才臉色一黯,搖頭道:「唉!都是我不好,讓恩師擔心了。」

蒼松道人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想得太多,此次你立下大功,待我們將此地魔教餘孽清剿乾淨,回山之後,掌門師兄必定不會怪你,只怕還要重重賞你也說不準呢?」

蕭逸才臉上一紅,道:「蒼松師叔,說笑了。」

田不易淡淡道:「這也不是什麼說笑,你這次的確功勞不小。不過逸才,日後你可不要再做這種危險之事了。掌門師兄是極看重你的,日後他老人家羽化登仙之後,這掌門之位,也多半便是傳給你,到時你身負重任,可不要再任性妄為了。」

蕭逸才肅然道:「是。多謝蒼松師叔與田師叔的教誨。」

蒼松道人點了點頭,道:「那好吧!我看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幸好今日你的傷沒有傷及經脈根本,不然就麻煩了。」

蕭逸才看著蒼松道人和田不易都站起身來,也欲起身相送。田不易按住了他,搖頭道:「你身上有傷,好好歇息就是。這些俗禮,我們也不是在青雲山中,就能免則免了吧!」

蕭逸才不好違逆於他,加上身子的確疲累,便又重新靠上了石壁,道:「多謝二位師叔,那就恕我不送了。」

蒼松道人揮了揮手,與田不易向外邊走去,眼看就要走到洞口,忽聽著蕭逸才在背後叫了一聲:「田師叔。」

田不易怔了一下,轉過身來,道:「怎麼?」

蕭逸才靠坐在石壁上,微笑道:「你看我這記性,差點就忘了。去年到大竹峰拜訪師叔你時,蘇茹師叔曾提過想要一顆東南沿海特產的『大貝珍珠』,正好我這次來到東海,就找到了一顆。師叔是否要現在觀看?」

田不易沉吟片刻,又看了看蕭逸才,笑了出來,道:「嗨,你不說,我居然也給忘記了,還好你有心,不然我回大竹峰之後,只怕要被你蘇師叔給煩死了。」

說著,他笑著走了回去。蒼松道人在原地略微停了停,自然不會去打聽這什麼珍珠之事,便走了出去。

洞裡,便只剩下了田不易與蕭逸才二人。

田不易微笑著走了過來,但走到蕭逸才身前坐下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已然不見,略向後看了看,淡淡道:「你蘇師叔的脾氣向來是外和內急,早一百年前,她就跑到東海邊找到了那什麼大貝珍珠了。此刻無人,有什麼事,你但說無妨。」

蕭逸才點了點頭,看著田不易,道:「師叔果然慧眼,我把師叔留下來,其實是想對你談一談你門下張小凡張師弟的事。」

田不易眉頭一皺,心裡微吃一驚,道:「他怎麼了?」

蕭逸才咳嗽一聲,刻意壓低了聲音。田不易隨即會意,身子微微前傾,凝神細聽。

山洞之中,一片安靜,此刻只有隱約的低語聲,輕輕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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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往事


氣氛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顯得有些壓抑,田不易緩緩伸直身體,臉上神情陰晴不定,看不出他心裡在想著什麼。

蕭逸才沉默了一會,道:「田師叔,這件事我也猶豫了許久,但一想總不好瞞著你……」

田不易深深呼吸,點頭道:「蕭師侄,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謝你了。」

蕭逸才點了點頭,又似想起了什麼,道:「田師叔,我看張師弟雖然與鬼王父女認識,但似乎也還未入了邪道,只是魔教中人陰險毒辣,張師弟年紀又輕,只怕多半會有些危險。」

田不易哼了一聲,面色如霜,冷冷道:「那個畜生,看我回去怎麼教訓他!」

蕭逸才向他看了一眼,道:「田師叔,我有句話,不知……」

田不易道:「你說。」

蕭逸才道:「是。田師叔,我之所以私下與你講張師弟這件事,便是希望在事情不要鬧大之前,你能好生處理。蒼松師叔向來掌管青雲刑罰,性子又頗為剛強,若為他所知,只怕張師弟……只是他畢竟是你門下弟子,而且這些年來你想必也花了不少心血在他身上,若真要鬧大了,你和蒼松師叔面上都不好看。所以……」他壓低了聲音,道:「若是張師弟並無犯什麼大錯,你私下教誨一番,也就是了。」

田不易抬起頭來,深深看了他一眼,忽地道:「蕭師侄,你果然有大將之風,也不枉掌門師兄這般看重你。看來日後掌門之位,非你莫屬了。」

蕭逸才微微低頭,道:「田師叔你過獎了。」

田不易此刻臉色已經一切如常,淡淡微笑道:「好吧!你也快些歇息吧!這次你的好意,我大竹峰一脈會記住的。」

他不知是有意無意,在「大竹峰」三字之上,加重了口氣。

蕭逸才卻似什麼也聽不懂一般,微笑道:「師叔太客氣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站起身走了出去。


田不易獨自一人站在樹林裡的僻靜處,負手而立。

這時已是夜深,蒼穹上繁星點點,明月高懸,明亮的月光透過森林裡繁茂的枝葉,照了下來,落在他的身上。從黑暗中看去,他的面上眉頭微皺,顯然有什麼心思正在思索。

就在這時,背後突然響起了腳步聲。

田不易轉過身子,向後看去,突然一怔,訝道:「是妳?」

來人卻是他的妻子蘇茹。只見在這淒清夜裡,寂靜林中,她靜靜走來,似乎在瞬間就讓人把所有的目光都注視到她的身上。

彷彿,這麼多年的歲月,也不曾抹去她半分的美麗。

蘇茹走近了,看了看田不易,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你剛才要大仁回來叫小凡到這裡,小凡正好不在,我讓他去金剛門大力尊者那裡看看,應該很快就會過來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望了蘇茹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沒有開口。

蘇茹淡淡道:「你自晚上去看過蕭逸才,回來一直眉頭緊皺,有什麼事嗎?」

田不易長出了一口氣,臉色放鬆了些,笑了笑道:「我也知道瞞不過妳。」說著,便把蕭逸才對他所說有關於張小凡的事,講了一遍。

蘇茹默默地聽完,沉吟片刻之後,搖頭道:「先不說小凡到底是不是和魔教的鬼王還有他那個女兒認識,但就算他們認識了,要以此說小凡就入了魔教,甚至說他是魔教潛入青雲門的奸細,我絕然是不信的。」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這個不用妳說我也知道。嘿,我以前收了六個徒弟,從老大到老六,就沒有一個這麼會惹事,又讓我這麼煩的!」

蘇茹看了他一眼,笑道:「不過從老大到老六,也沒有一個像他這般,在七脈大試上給你露臉的啊!」

田不易窒了一下,但嘴上卻不肯認輸,白眼一翻,道:「切,那也叫露臉嗎?被人用雷劈得像個燒焦的石頭一樣。」

蘇茹失笑,道:「哎呀!我的田師兄,聽說三百年前,你自己參加七脈會武大試的時候,也不過才進了前四而已啊!」

田不易被妻子翻出老帳,面上頓時有些尷尬,道:「那我還不是……還不是那個時候心裡念著,比試的頭天晚上還跑去找妳,與妳一起溜出來在通天峰『虹橋』之上共看星月,一夜沒睡。到了比試的時候,一點精神都沒有了,哪裡是萬師兄的對手?」

「呸!」蘇茹啐了他一口,但臉上泛起了淡淡紅暈,看去溫柔無限,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年輕時的那個夜晚:「萬師兄天縱其才,絕頂聰明,我們這一輩弟子中,除了道玄掌門師兄,在道法修行上更無第二人比得上他。你算什麼?當初進了前四,已經讓你師父笑得嘴都合不攏了,居然還想著打敗萬師兄嗎?」

田不易呵呵一笑,明顯心情也好了起來,道:「萬師兄他自然遠勝於我,不過妳當年卻在他與我之間選了我,可見我還是有比他好的地方。」

蘇茹白了他一眼,道:「我是當初鬼迷了心竅,瞎了眼了,才會跟著你的。」

田不易聽了,也不生氣,只是看著妻子,呵呵笑著,眼中滿是笑意,忽然間伸出手去,拉住了蘇茹那柔若無骨的手。

蘇茹瞪了他一眼,悄聲道:「都這麼大歲數了,還這麼肉麻做什麼?再說等一會小凡就要過來了,被他看見那像是什麼樣子!」

田不易但笑不語,蘇茹微微低下頭來,卻也沒有把手抽回來。

夜色如水,四野無人。清涼的晚風悄悄吹過,拂動夜色裡的樹梢枝頭。

樹林裡頭,很是安靜。

半晌,蘇茹忽然道:「其實,我覺得小凡現在這個樣子,倒和你當年很是相像。」說著,她抬起頭,向田不易道:「你自己有感覺嗎?」

田不易怔了一下,道:「不是吧?」

蘇茹微笑道:「你那是什麼表情?其實當年你看起來也似乎是傻傻的樣子,誰都以為你比不上那些意氣風發的師兄師弟。但最後在你大竹峰一脈之中,成就最大、道法最高的反而是你,你師父後來也把首座之位傳給了你。」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我那個叫做內斂,可不是傻。」

蘇茹失聲笑了出來,搖頭笑道:「你這個人啊!年紀大了,臉皮也厚了不少,真拿你沒辦法。」頓了一下,她接著道:「不過說到小凡,我就不信你沒看出來,以他這一兩年間的表現,縱然不如林驚羽、陸雪琪那般的聰慧資質,但也不能說是傻瓜,我看他至少也在中人之上。只不過頭些年來,被你冷落,心中有些自卑,看起來便縮手縮腳的有些木訥而已。」

說到這裡,蘇茹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沉默了片刻,才道:「但我一直想不通的便是,當年最粗淺的太極玄清道第一層道法,他怎麼會足足用了比普通人多三倍的時間才能修好呢?」

田不易搖了搖頭,吐出了胸中一口悶氣,淡淡道:「現在也不用想那麼多了,等一會老七來了,我自然要好好問一問他,這些日子,他究竟幹什麼去了?還幹了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出來?」

蘇茹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可不要等一會對他又是凶神惡煞的樣子,他還沒說話,便被你嚇得話也說不出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也不知道怎麼,我有時候看著他那個樣子,心裡便有一股氣出來。」

蘇茹微笑道:「其實你還不是想讓你這個目前最有前途的弟子更好些,不但在道法上更進一步,就是在平日裡對人處事,你也想要他像齊昊、蕭逸才那般,左右逢源,將來……」說到此處,蘇茹微微嘆息一聲,停口不說了。

田不易默然片刻,道:「怎麼了?」

蘇茹看著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道:「不易,以你的性子,過了這麼多年,也不曾見你改的像當年萬師兄一般,所以……」

田不易沉默了一會,緩緩點頭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用說了。」

蘇茹看了他半晌,忽地笑道:「若是小凡知道,他這個一向看不起他的師父,居然對他期望最大的時候,不知道他會高興成什麼樣呢?」

田不易哼了一聲,一臉不屑,轉過頭去,道:「就他那個笨瓜樣子,還讓我對他期望最大?別做夢了!」

蘇茹在他身後,微笑地看著他,感覺到依然握著自己手的他的掌心,溫暖而寬厚,彷彿,這三百年的歲月,一點也不曾改變過。

她悄悄的,也握緊了他的手。


張小凡與宋大仁離開了石頭和他師父大力尊者住的地方,向回走來,耳邊彷彿還迴盪著石頭那甕聲甕氣的笑聲。一路之上,但見夜色漸深,除了幾個守夜的弟子,眾人都慢慢向住處走回去了。

眼看著快要到大竹峰所住的那個洞穴了,宋大仁心裡有些不放心,轉過頭來,對張小凡道:「小凡,剛才我對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張小凡道:「是,大師兄。」

宋大仁點了點頭,道:「我也不知道師父為了什麼找你,但我看他從蕭逸才師兄那裡回來之後,眉頭就一直皺著,只怕有些不快之事。」

張小凡默然不語,心裡更是忐忑不安,不知是不是蕭逸才把那日鬼王與碧瑤的事對師父講了出來,如果真是這樣,等會師父問起,他可真不知要如何解釋了。

宋大仁見張小凡沒說話,以為他心裡有些害怕,便露出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凡,你也不用太過擔心,師父平日裡雖然嚴峻,但心裡卻是十分愛護我們這些師兄弟的。」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放低了聲音,道:「不過,你可不要再突然衝動起來,萬一頂撞了師父,那我們也沒辦法為你求情了啊!」

張小凡心中一陣溫暖,咬了咬牙,向宋大仁看去,低聲道:「大師兄,我、我前些日子那樣對你,真是對不住,你,你別怪我!」

宋大仁呵呵一笑,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說這些做什麼?快點走吧,別讓師父等久了。不過這天也真是的,剛才還明月高懸,怎麼就這一會,烏雲就飄了過來。東海這裡,畢竟與我們中原不同。」

張小凡抬頭看了看天,果然見天色似乎一下子就暗了下來,適才還明亮之極的月亮,如今只在漸漸堆積的黑雲中穿梭,光亮大為減弱,看得讓人心裡發悶。

說話間,他們二人已經走了回來,宋大仁與張小凡停住腳步,只聽見洞穴裡傳出田靈兒與杜必書開玩笑的清脆笑聲。

張小凡沉默片刻,對宋大仁道:「大師兄,那我就不進去,直接去樹林裡找師父了。」

宋大仁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也好,快些去吧!不過現下有些黑暗,你在樹林中行走要小心一些,知道嗎?」

張小凡露出笑容,點了點頭,向前方那片森林走去。

宋大仁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小師弟有些孤單的模樣,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轉身走回山洞裡去了。


一走入森林,黑暗便似乎從森林深處呼嘯一聲,湧了過來,包圍住他的身影。

張小凡停頓了一下,心裡一動,但過了片刻,眼睛漸漸適應了森林裡的環境。夜空上方殘餘的月光還透過茂密的枝葉灑了下來,落在無人處,有隱約的光亮。

森林的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沒有白日的鳥鳴,沒有野獸的呼吸,甚至連往常隨處可聽見的低低蟲鳴,在這個夜晚,似乎也聽不到了。到處是高大而聳立的巨樹,巍峨挺立,在黑暗中,如默然的戰士!

只有風聲!

從遠方大海深處吹來的海風,拂過了森林的上方,吹動了樹梢,沙沙做響。

幽暗深邃的森林中,少年獨自前行。

張小凡的思緒,忽然飄盪開去,在這個幽深的森林、寂靜的夜色中,他突然回憶起了許久、許久以前的往事:昏黃的燈下,還是孩童的他,依偎在娘親的懷抱,對著外邊的夜色,瞪大了眼睛,有淡淡的恐懼……

原來,不經意間,那一段過往的歲月,已經離了這麼遠了。

他合上眼睛,深深呼吸,然後甩了甩頭,加快了腳步,繼續向前走去。

只是,他並沒有發現,在他走來的路上,黑暗深處,忽然無聲地亮起了兩團紅色的、像是燃燒著恨意火焰的光芒。

如一個人,憤怒的眼瞳!


田不易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了,道:「怎麼搞的,這麼久了還沒來?」

蘇茹看了他一眼,道:「哪有這麼快的?大仁跑過去找他,他再從大力尊者那裡回來,就算用跑的,也要一段時間。你總不能讓他為了這一點事,便騰雲駕霧地飛過來吧?」

田不易哼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天色,怔了一下,道:「奇怪了,東海這裡的天色怎麼變得這麼快?」

蘇茹看了看周圍,也微微皺眉應道:「是啊!剛才還亮堂著呢!轉眼就烏雲蓋頂了。」不過她卻沒把這個放在心上,話題一轉,問起另一件事去了:「不易,從剛才開始,我就一直有一事不解。」

田不易看了看她,道:「什麼?」

蘇茹道:「如果小凡真如蕭逸才所說的與鬼王父女相識,於情於理,他都應該與蒼松師兄說才對,這一點他應該很清楚。但他卻私下對你說了,反對蒼松師兄相瞞,且他平日裡和我們大竹峰又並非很熟,我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田不易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這個人,不簡單的。」

蘇茹眉頭微皺,道:「怎麼?」

田不易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沉吟了一會,道:「據我所知,掌門師兄這些年來,專心參道,門中之事,已是漸漸不再理會,平日裡的煩瑣之事,大都交給以蒼松為首的幾位長老處理。」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冷笑一聲,道:「如今門中有人私下議論,蒼松現在已經是住在龍首峰的掌門了。」

蘇茹身子一震,面上有擔憂之色,拉了拉田不易的袖子,低聲道:「這話你可千萬不可在外邊胡說。」

田不易點了點頭,道:「我自然明白,你放心吧!」

說完,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妳也知道的,我們青雲門兩千年來,特別是從青葉祖師創下青雲七脈以來,這掌門之位,一向是由長門通天峰裡的弟子接任的。但如今……」

蘇茹笑了笑,接著他的話道:「但如今,蒼松師兄在門中德高望重,道法又強,聲望更是僅次於道玄師兄。本來蕭逸才接任掌門像是並無異議的事,如今看來,卻似乎有些疑問了。」

田不易淡淡道:「而且這二百年來,蒼松他一直執掌青雲門刑罰之事,平日裡說一不二,除了道玄師兄,他早已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蕭師侄有些擔憂,也是正常的。」

蘇茹低下了頭,半晌才道:「不易,這掌門之爭,牽涉頗大,你不要陷得太深了。」

田不易搖頭道:「我何嘗不知,但我乃是一脈首座,如何能躲得開去。今日蕭逸才既然向我示好,多半便是為了日後相爭,留下一道情面。反正我們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蘇茹嘆息一聲,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


「嗚」的一聲,森林裡不知名的深處,忽然有一陣陰風,吹了過來。

張小凡只覺得脖子上一陣發涼,抬頭看著滿天樹影,婆娑舞動,幾如妖魔。他眉頭微皺,只覺得今晚這森林裡鬼氣森森,大是不同於往日。不過隨即又想,在此處住了許多日子了,從來也不見有什麼邪物,難道天色暗些,便有了嗎?

想到這裡,他自己心中便覺好笑,就要往前快步走去。

突然,在他身後,鬼嚎之聲霍然而作,直逼入耳。張小凡大驚失色,立刻轉過身子,面色立刻就白了幾分。只見在身後來路,黑暗之中,緩緩亮起了一顆閃爍著暗紅光芒的骷髏頭,飛到半空,旋轉不已。

只見在那鬼哭聲中,這紅色骷髏頭逐漸停下,面孔正對著張小凡。張小凡只看見那深陷的眼孔裡,竟彷彿有幾點幽火,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片刻之後,在這鬼物背後,卻又緩緩升起兩個身影。襯著紅色骷髏頭的光芒,張小凡看見其中一人是個高瘦老者,面目猙獰,容貌乾槁,幾乎是皮包骨頭,看去倒似乎與那紅色骷髏頭相差不遠,一雙眼惡狠狠盯著張小凡,大是憤恨的樣子。

而另外一人,看起來卻頗是狼狽,個頭雖然也頗為高大,卻被那老者如拎小雞一般拎在手中,動彈不得,滿臉無奈沮喪之意。

張小凡定睛一看,忍不住吃了一驚,口中「咦」了一聲。

這人看著眼熟,卻是個熟人,便是最初在空桑山萬蝠古窟下見到的,這幾日在這流波山又見過幾回的野狗道人。只見他被那枯槁老者用右手拎著衣領,哭喪著臉,不料一轉眼間卻看到張小凡正站在前方,一臉詫異地看了過來,立刻如看到救星一般,指著張小凡叫了出來:「啊!就是他,就是他!」

張小凡嚇了一跳,見野狗道人指著自己叫個不停,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卻只見那老者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發出了刺耳而沙啞的聲音,對野狗道人道:「就是這個青雲門的小崽子?」

野狗點頭不迭,連聲道:「對,對,就是他,吸血前輩,就是這個殺千刀的王八蛋害了您的唯一傳人,吸血鬼姜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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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吸血老妖


這個面目猙獰的老者,卻是魔教中一個隱世多年的老魔頭,自號「吸血老祖」,正道中人,包括魔教的許多人,私下卻稱他做「吸血老妖」。其中的主要原因,便是在他所修習的邪門妖法「吸血大法」,要吸食活人精血入體方可修煉,大是詭異可怖。

不過這妖法雖然厲害,卻對修習者本人亦有反噬之力,所以凡是修習吸血大法的人,無不是個個面容猙獰,不容於世,便是魔教之中,也多有私下非議的。

但話說回來,這妖法卻是非同小可,百年前他出世之時,也曾經鬧過一場腥風血雨,攪得正道中人頭痛不已。只是後來魔教失勢,正道連手打壓,吸血老妖為逃避正道中那些高人的追殺,也隨著魔教漸漸退出中原,以後便再沒有什麼消息了。

這一回魔教復興,群魔齊舞,吸血老妖本屬魔教四大宗派之一的「萬毒門」,也被請了出來。而在出山之前,他門下唯一的一個弟子吸血鬼姜老三,因為和野狗道人、劉鎬等人臭味相投,被他們拉去助拳,不料卻在萬蝠古窟下,莫名其妙地被人殺了。

吸血老妖知道之後,震怒之極。要知他這一脈,因為吸血妖法名聲太差,且修煉過程凶險難測,一不小心便被妖法反噬,爆血而亡。所以就是魔道之中,亦鮮少有人願意修行,這姜老三乃是他在十數年前好不容易才看中的一個弟子,性子還正好對了他的古怪脾氣,所以在心裡很是喜愛。不料這一次死得不明不白,叫他如何不暴跳如雷?

近日,魔教中大有動靜,由鬼王宗先行開道,來到這東海荒僻之地流波山,隨後,其他三大宗派也先後派出強援,吸血老妖便是其中之一,算算也就是今日才來到流波山上。說巧也巧,正好就被他碰上了野狗道人等煉血堂一系人馬。

年老大、劉鎬等人,俱是狡詐之輩,一看吸血老妖面色陰沉,知道這老魔頭性子古怪暴戾,料到他必然還記恨徒弟之死,一個個便腳底抹油跑了。

偏偏這野狗道人的性子,說好聽些是個直性子,往壞處說便是反應遲鈍,居然上前給吸血老妖打招呼見禮,口中還說著諸如:「啊!老前輩,多年不見,不想身子還康健如昔……」

話未說到一半,吸血老妖聽著便覺得野狗這廝實在該殺,連累我徒兒喪命不說,居然還敢來諷刺我老而不死?大怒之下,一把便把野狗道人拎了起來。野狗道人這才感覺不對,只嚇得求饒不止。

吸血老妖也不廢話,只對他道:「現在我們就去青雲門那裡,找那個殺我徒弟的王八蛋,找到了算你命大,找不到我就先吸乾你的血,為我徒弟祭奠一番。」

這番話只說的野狗面無人色,叫苦不迭。

自來到流波山上,張小凡已經數次看到了野狗道人,但野狗道人當時不是在與別人鬥法,便是在空中逃之夭夭,都未看見張小凡。算上在隱秘山洞的那一次,張小凡也是躲在黑暗處,等他出來的時候,野狗也早和別人一起衝了出去,和正道弟子「乒乒乓乓」打得熱鬧去了。

這野狗心想,誰知道那小王八蛋有沒有來這流波山,萬一他沒來,吸血老妖暴怒之下,自己豈不死得冤枉,當下哀求不止。無奈吸血老妖心如鐵石,充耳不聞,拎著他便偷偷飛到了正道中人居住所在。

這時在這黑暗林中,突然看見了張小凡的身影,野狗道人當真是喜出望外,比見到自己親生爹娘還要高興,立刻便大聲叫了出來:「就是他,沒錯,化成灰我也認得他!」

吸血老妖冷哼一聲,手上輕輕一拋,登時把野狗像扔什麼雜物一般丟了好遠出去,半晌張小凡才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悶響,隨即有呼痛聲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掉到了地上,還是撞上了一棵大樹?

吸血老妖上上下下打量著面前這個青雲門的小輩弟子,卻沒有立刻出手,反是皺起了眉頭。他雖然性子暴戾,但也並非全無理智。當日在看到煉血堂托人運回姜老三的屍首之後,狂怒傷心之餘,隨即也發現了奇怪之處。這姜老三血肉乾枯的死法,怎麼看怎麼像是被自己同門中的吸血妖法所致,難道這世間除了自己和姜老三之外,還有人修習這門「奇術」不成?

他自然是不知道張小凡手中那根燒火棍上,有魔教前輩黑心老人傳下的「噬血珠」,但以他數百年修行的見識眼光,很快就認定了這個「兇手」就算不是用吸血妖法,至少也是與吸血妖法相類似的法術,而且道行絕然不低,只怕還不在自己之下。故而如今見到張小凡,他反而沉住了氣,先仔細看看此人,到底有何奇怪之處?

只是他東看看、西瞧瞧,眉頭大皺,卻仍然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這小子仍然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青雲門弟子,一點出眾的地方也沒有,更無半分吸血妖法那種殘忍暴戾之氣。

張小凡站在原地,卻是被這一個鬼氣森森的老傢伙看得心裡有些發毛,又不知道他是何人。但看他與野狗道人在一起,想來必是魔教中人,看他們二人的言談,似乎是特意前來找自己的。

半空中那個泛著紅光的紅色骷髏頭,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緩緩旋轉,吸血老妖的聲音從那紅光背後冷冷傳了過來:「青雲門的小崽子,就是你殺我徒兒姜老三的嗎?」

張小凡一怔,奇道:「誰是姜老三?」

吸血老妖窒了一下,心中大怒,換了往日,早就一個法術過去,先吸乾這傢伙的血再說。只是一想到這青雲門的弟子身上竟會有道行不低的吸血術法,這個無論如何都要先搞清楚。

他當下強壓住怒火,但聲音聽起來,卻已經像是鬼哭狼嚎:「就是你在空桑山萬蝠古窟裡,用吸血大法殺了的那個!」

張小凡心頭一震,再一聽吸血二字,立刻便想了起來,腦海中浮現出那一幕可怖情景,忍不住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向腰間那根燒火棍摸去。

燒火棍安靜地別在他的腰間,如沉眠的惡魔。

吸血老妖見他半晌不言語,倒似出神一般,當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到了極點,比起當年追殺自己的那些青雲門高手還要「囂張」十倍。

他性子一向暴戾,若不是心中仍有些許疑問,哪裡會忍了這麼許久,這一氣非同小可,大吼一聲:「青雲門的小子,還我徒兒命來!」

張小凡悚然一驚,退後一步。只聽著周圍鬼哭之聲大作,陰風凜冽,觸體生寒,就連自己脖子後頭也涼颼颼的,全身的寒毛都似乎倒豎起來了。

半空中的紅色骷髏頭,忽然張開了陰森森的嘴,剎那之間,只見從那嘴裡閃出五道黑光,落到張小凡身前,過了片刻,竟是抖抖嗦嗦站了起來。

張小凡凝神戒備,知道眼前這魔教妖人邪法怪異,但仔細一看,卻仍是忍不住頭皮發麻。只見那五道漸漸長大的身影,卻是五個形容各異,但面貌同樣猙獰的鬼怪,或血盆大口,或獠牙利齒,腥臭污穢之氣,撲鼻而來。

不到一會工夫,這五個鬼怪竟然已經長大到比張小凡還高上半個身子的巨人,在他們的後面,吸血老妖雙手結著奇怪法印,在那個紅色骷髏頭上或點或拍,時不時的晃動一下,那些鬼怪便相應地動了動,顯然被這老魔頭在控制著。

此刻,彷彿是襯著那個骷髏頭散發出來的紅光,連吸血老妖的眼睛裡似乎也有些發紅,只聽他冷笑一聲,雙手十指忽緊,「嘶」的一聲,牢牢勒住了紅色骷髏頭上。

幾乎與他的動作相應,那五個巨大鬼物的眼睛裡,突然全部紅亮了起來,發出深深凶戾的目光,同時仰首,向天嚎叫。

「嗚啊……」

張小凡身子劇震,神志幾為所奪,只覺得周圍鬼影閃爍,那鬼哭之聲更是如穿耳之錐,直插入了自己腦袋,痛楚不堪。

那五個鬼物仰天長嚎,片刻後竟是一起撲了過來,風聲呼嘯,張小凡竭力向後躲去,險險才躲過這一擊。只是還沒等他平靜下來,那五個鬼物一起下手,嚎叫聲中,竟把鬼爪齊齊插入地下。

張小凡人在半空,把燒火棍緊握在手,心下稍安,燒火棍彷彿也感覺到了什麼,泛起了蒼青色的光芒,漸漸亮了起來。

只是還沒等他多想什麼,那五個鬼物深插入地面的鬼爪,彷彿拉住了什麼地皮一般,長嚎聲中,陰風頓起,整塊地面竟被扯了起來。但更可怖的卻是從那地下,竟然「唆唆唆」飛出了無數大小陰靈,向著張小凡飛去,轉眼間就把他給包圍了起來。

吸血老妖嘴邊露出一絲冷笑,但隨即又皺了皺眉,他因為心裡顧忌這少年只怕身懷異能,所以一開始並未用他的看家本領吸血大法,而是用了這些年來另外修煉的一套得意法術──「五鬼御靈」。以本身精魄煉成的五個「命鬼」為媒,將附近十里之內所有死靈幽魂強行拘來,再以厲鬼之術煉化,俱成貪噬生靈血肉的陰靈,往張小凡攻去。

但這個青雲弟子的道行雖然不低,卻似乎並沒有修習什麼吸血大法,難道是自己看錯了?還是野狗那傢伙為了活命,隨便指了個替死鬼給自己?

吸血老妖心裡正在想著,忽然間似有所感,身子一震,抬頭向前望去。只見已被無數白色幽魂陰靈團團圍住到看不見身影的張小凡處,突然,在那重重白影鬼眸之中,有一道幽幽玄青之光,穿過無數陰靈,照了出來。

那聲音,像是撕裂了什麼一般,清脆而響亮。

流波山上的夜色,更加陰暗,此刻已經連月亮的微光,也漸漸看不到了。

寂寥而帶著些淒涼的夜色裡,隱約有一聲長嘯。

甚至連遠方大海上的波濤,也彷彿漸漸澎湃。

那一種冰涼的感覺,從心間,悄悄掠過……

燒火棍赫然劇亮,那原本黑幽幽的棒身,彷彿突然驚醒的惡魔,睜開了雙眸。瞬間,冰涼而暴戾的氣息,從張小凡的身上傳了開去,無數的陰靈竟是驚駭飛起,驚惶飛舞。

遠處的吸血老妖眉頭緊皺,臉色漸漸肅然,低聲自語了一句:「好重的煞氣……」

那五隻巨大的命鬼,齊聲嚎叫,身形閃過,「唆唆」幾聲騰空而起,落在張小凡周圍,將他包圍在中間,同時鬼爪向空撕扯,銳聲頓起。

適才還因為燒火棍上神秘煞氣驚慌不已的陰靈,此刻突然在空中停頓了一下,張小凡分明看見,其中許多幻化做人形的臉上,有痛苦之色,只是在瞬間之後,又變做凶殘。

「呀!」

淒厲鬼嘯,破空而出,無數的陰靈返身而下,向著那場中唯一的血肉之軀,撲了上去。

張小凡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前後左右盡是白色鬼影,紛至沓來,直是應接不暇。只是還沒等他招架幾下,但見滿天鬼影,如厚厚幽雲一般壓了下來,將他逼回到地面,張小凡咬牙支撐,但還沒等他招架幾下,忽然間他身子一絆,腳下劇痛,幾乎跌倒在地。

張小凡大吃一驚,向下看去,只見腳下土壤之中,赫然伸出兩隻巨大鬼手,將他的雙腳牢牢抓住,鬼爪鋒利,幾乎就要刺入血脈。而在周圍,剛才原本有五隻命鬼,如今卻只剩下了四隻。

半空中無數陰靈齊聲歡呼,尖嘯著蜂擁而至,那一張張貪婪的大口,彷彿就在眼前。

張小凡面色蒼白,肌肉彷彿也有些扭曲,強忍劇痛,右手結法訣在身前疾劃,燒火棍騰空而起,在空中「嗚」的一聲,閃過一道光牆,幽幽青光,一閃再閃。

當先衝下的幾隻陰靈,收勢不住,生生撞到了那黑色棒身之上,連尖叫聲也沒有,竟是化作輕煙消散。

與此同時,張小凡身子再震,向下一瞄,卻見那鬼爪如利刃一般,已經劃破了他的肌膚,鮮紅的血,流淌了出來,滴在那黑色的鬼爪之上。

那一股鮮美、甘甜的,血的氣息啊!在空氣中,頓時散發出來。

張小凡怔了一下。

滿天飛舞尖嘯的無數陰靈們,也怔了一下。

燒火棍上的光芒,也彷彿,輕輕震了一下,就像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氣息,受到刺激了一般。

片刻之後,無數陰靈們叫囂著衝下,衝向那甘美的血肉之軀。只是在那風聲凜冽處,卻有人昂首一嘯。燒火棍落了下來,張小凡一把抓住,再不管上方陰靈,瞪大了眼,那眼中隱約有紅色的光芒晃動。

一把插下!

向下插下!

穿過了那鬼爪,也穿過了自己的鮮血!

紅色的血,附在黑色的棒身,靜靜滲了進去。燒火棍上紅色的血脈,突然之間,一起亮了起來。

「撲!」,地底深處,有一聲悶響。上方所有的陰靈,忽然都停頓不前,面露懼色,就像前方,便是傳說中焚煉陰魂的惡魔。

黑暗裡,彷彿只有燒火棍的光芒,閃爍著。

遠處,吸血老妖手中的紅色骷髏頭,忽地發出一聲低低脆響,在右手邊的位置上,突然碎了一塊下來。

吸血老妖臉色大變,霍然抬頭,這少年竟是破去了他五鬼御靈法陣中的一隻命鬼。而現場中,缺了一角的四隻命鬼明顯已經控制不住如此之多的陰靈,漸漸的竟有些陰靈逃逸而去。

張小凡周圍的地面,忽地陷了下去,足足有半尺之深,而抓在他腳上的鬼爪,也慢慢鬆開,化作腥血,滲入地面。

只是,還不等他鬆一口氣,卻只聽滿天陰靈,齊聲呼嘯。他悚然大驚,正要抵抗,卻只見那無數陰靈,竟是四散飛逃,只見白光四晃,鬼嘯連連,陰靈飛舞,紅光閃過……

紅光?

那穿過無數白色陰靈之間,奔馳而來的紅光,如電如光,閃爍著的骷髏頭,轉眼已到眼前。張小凡正要躍起,卻是腳下一痛,牽扯到剛才受創的傷口,身子不穩,竟是沒能閃開。

只見紅色骷髏赫然張口,竟如惡鬼一般咬來,張小凡驚駭之中,御起燒火棍擋在身前。卻只見在電光火石之間,那口中竟伸出一隻乾枯手來,霍然長了三尺,五指成爪,重重抓在他胸口之上。

張小凡身體大震,剎那間只看那鬼手之上,原本乾枯的肌膚突然如有血液灌入,竟是飽滿起來。頃刻他的頭腦中一陣發暈,只覺得全身的血脈一齊翻騰,竟是都往胸口那傷口處倒流而去。

這自然便是吸血老妖的看家本領吸血大法了,眼看著張小凡被他控於手掌之間,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大喝一聲,手臂伸起,竟是硬生生把那少年的身體舉到了半空,喝道:「小子,還我徒兒命來!」

張小凡被他抓在手中,全身血脈逆流,痛苦不堪。他神志漸漸模糊,只能用著最後一點力氣垂死掙扎,將燒火棍向那鬼手打去,但力道全無,如飄羽一般。

吸血老妖全然不放在眼中,哼了一聲,心裡卻暗想著:這少年別的沒什麼,道法也只一般,但手中這法寶卻大是古怪,等一會吸乾了他的血,倒要將這燒火棍似的東西,帶回去好好看看。

就在這時,燒火棍落在了他抓在張小凡胸口的那隻手上。

玄青色的珠子,劃過了此刻正在猖狂吸血的肌膚。

那皮膚之下的鮮血,彷彿在召喚著什麼?

吸血老妖忽然尖嘯一聲,放開了張小凡,向後躍開,向手中看去。只見原本因為吸血而變的飽滿的肌膚,幾乎就在瞬間,就突然乾癟了下來,比原來的還要不如。

而在前方,張小凡身子搖搖欲墜,但他手中的那根燒火棍,特別是棍頂頭上的那顆珠子,卻詭異地亮了起來,映的它周圍的血絲,閃閃發紅。

吸血老妖忽然冷笑了出來:「我說怎麼姜老三會這般死法,原來古怪在你這裡,嘿嘿,天下竟有這般奇珍,小子,連你的命一起拿來吧!」

說著身形飛起,鬼手如爪,這一次,卻是向著張小凡的頭頂,直直插下。可憐張小凡此刻全身乏力,再也無力抵擋,眼看就要死在這吸血老妖的爪下了。

「妖孽!」

一聲斷喝,滿含怒意,熾熱的熱浪轉眼間破空而至,如巨濤排空,席捲了整個森林。他們周圍十丈之內,所有的樹木瞬間枯萎,只有一道燦爛火光,從天邊降下,將這滿天烏雲,盡皆扯碎。

吸血老妖大驚失色,來人道行之高,大非尋常,哪裡還顧得上傷害張小凡,雙手疾退,尖嘯聲中,紅色骷髏血光大盛,在身前騰起一道紅如鮮血的光牆。

「轟……」

如雷聲落地轟鳴,火光砸在血牆之上,嘶嘶熱浪,轟然而生,片刻間化做赤色仙劍,震動不已。巨大之力,將吸血老妖直往後壓去,直退了數丈之遠,這力道竟不稍減,依然如山呼海嘯一般直壓過來。

吸血老妖面色一白,大叫一聲,法訣變化,十指連動,瞬間紅色骷髏雙目中射出兩道血光,透過血牆,打在那赤劍之上。

巨響聲中,赤色仙劍倒飛回去,吸血老妖身子亦是大震,退了幾步,這才站穩身體。

「『赤焰』!」吸血老妖眼中忽然泛起森森寒意,面色如霜。

熾烈熱浪一閃而收,火光閃過處,田不易緩緩現身。身後另有一個身影閃過,正是蘇茹,抱住了正欲跌倒的張小凡。張小凡一看是師父師娘趕來,心中一暖。

只見蘇茹面有擔憂之色,看著他低聲道:「小凡,你沒事吧?」

張小凡勉力笑道:「我沒事,師娘……」

他話未說到一半,忽然間眼前金星一閃,隨即一黑,卻是暈了過去。

蘇茹眉頭緊皺,田不易不理吸血老妖,卻也先向張小凡這裡看了過來。

片刻過後,蘇茹查看完畢,伸手到懷裡拿出一個瓶子,倒出一粒黃澄澄的丹藥,給張小凡服下,然後向著田不易點了點頭,輕聲道:「死不了。」頓了一下,向遠處吸血老妖看了一眼,眼中有憤慨之色:「是吸血大法!」

田不易臉上怒氣一閃而過,轉過頭來,與吸血老妖的目光對上。

「吸血老妖,你也是成名數百年的人物,居然用這般殘劣手段,對付一個小輩,算什麼東西?」

「呸!」吸血老妖狠狠道:「你徒弟的命是命,我徒兒的命便不是命嗎?」

田不易冷冷道:「關你鬼徒弟什麼事?」

吸血老妖目光一凝,道:「他在空桑山萬蝠古窟下殺了我徒弟,我便來殺他,那又怎樣?」

「好!」田不易忽然喝了一聲:「殺得好!」

吸血老妖倒是一怔。

田不易冷冷一笑,道:「我向來看不起我這個徒弟,但今日一見,卻比我想像得有出息,居然還懂得為民除害!」

吸血老妖這一氣非同小可,怒道:「好,好,你們這般狗娘養的,百年前落井下石,追殺於我,今日正好讓我再會一會你的赤焰劍!」

田不易深深呼吸,右手凌空劃過,剎那間赤焰仙劍如聽到主人心思,彷彿也一般激動地微微震動。

「百年前讓你僥倖逃脫,今日就讓我再看一看,你這個膽敢欺負我徒弟的吸血大法,究竟到了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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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赤焰

吸血老妖哼了一聲,卻無絲毫懼怕,枯槁的臉上浮起凶戾之色,道:「當年你們這些正道之人,不過就仗著人多勢眾,難道我還當真怕了你嗎?」

說著,雙手一振,身前那個閃爍著紅光的骷髏頭「嗚」的一聲劃過半空,圍繞著他的身子急速飛舞,而他的眼睛裡,亦開始漸漸發紅。

田不易深深吸氣,凝神戒備。百年之前,他已是青雲門下出色的一人,當年追殺魔教餘孽,他也是主力之一,也曾和吸血老妖交過手,知道此人不可小視,吸血大法更是非同小可。

這時,滿天的烏雲又是漸漸聚攏,剛才被田不易石破天驚的一劍所撕碎的痕跡已是消失不見,夜色又深沉下來。

隱約中,遠方傳來的大海波濤之聲,夾雜在凜冽巨大的風聲裡,漸漸洶湧。那若隱若現,彷彿隱匿在深海之中的長嘯,在夜色中,蒼穹下,輕輕飄盪。


張小凡悠悠醒來,只覺得胸口煩悶,很是難受,此刻忽聽到有人「咦」了一聲,一隻白皙的玉手伸了過來,在他胸口輕輕推拿了幾下。

片刻之後,原本鬱積在胸間的氣血,彷彿通暢開去,連他的精神,也頓時好了不少。

張小凡抬頭一看,見是師娘蘇茹,正扶著自己,微笑不語。

他臉上一紅,低聲道:「謝謝師娘。」

蘇茹柔聲道:「你沒事吧?」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現在就是有些疲憊,其他沒什麼了?」

蘇茹微笑點頭,忽地輕聲笑道:「那就好了,現在看你師父為你出氣!」

張小凡嚇了一跳,順著蘇茹目光看去,一時為之震動。

黑暗的蒼穹之下,低沉的黑雲之間,赫然竟有熾熱而閃耀的光團,映亮了半個天際,連烏雲的邊緣,也彷彿鑲上了光邊。

田不易如上古的火神,傲立在雲端,將那「赤焰」幻化燃燒的火焰,化做滿天飛舞的火龍,撕開烏雲,衝上九天。

而吸血老妖,竟已是不見蹤影,卻見在雲邊天上,赫然有巨大骷髏,嘶吼狂嘯。風雲變化,有幽厲血光,沖天而起,與那火龍廝鬥不止。

滿天黑雲,此刻都已沸騰不止,翻滾咆哮,從地上望去,那兩人有如九天神魔,憤怒決殺。

張小凡只看得心動神馳,對師父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只見火龍狂嘯,聲動四野,出沒雲間,真箇有驚天動地之威,倒和前些日子在黑石洞下,三尾妖狐用玄火鑒召出的火龍有些相似,但威勢卻大得多了。

想到這裡,他身子忽地一震,只覺得從自己右手臂上的玄火鑒處,忽然有一陣熱氣騰起,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走遍全身。

正在他身邊的蘇茹忽有所感,轉過頭來,看了看他,眼中有關切之色,問道:「小凡,你身體怎麼突然這麼熱,不會是傷後發熱吧?」

張小凡吃了一驚,不想師娘感覺如此敏銳,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吶吶的道:「沒、沒什麼……」

蘇茹皺眉,正想細問,忽然感覺到什麼,轉過頭向後看去。只聽得森林中腳步陣陣,不過片刻,從各個角落竟是走出了百餘人來,都是正道中人。天音寺的法相、法善,焚香谷的李洵、燕虹都在其中,而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蒼松道人。

蘇茹站起身來,笑了笑道:「蒼松師兄,你們也來了。」

蒼松微微點頭,淡淡道:「田師弟在這裡大展神威,驚天動地,我們也不是瞎子聾子,就過來看一看了。」

蘇茹眉頭微皺,覺得他話中隱隱有刺,但還不等她說些什麼,跟在後面的大竹峰弟子,卻已看到了張小凡身上血跡斑斑,臉色憔悴地坐在地上。

田靈兒失聲驚呼,跑了上來,宋大仁、杜必書、何大智臉上也有焦急之色,跟在她的後面。不料他們才跑了幾步,忽只覺得白影一閃,竟是有個身影比他們更快地衝了上去,仔細一看,卻是林驚羽。

只見林驚羽閃身到張小凡身邊,蹲了下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面色微微蒼白,道:「小凡,你沒事吧?」

張小凡感覺到他眼裡的擔憂,心中一暖,點頭微笑道:「我沒事了,無妨。」

林驚羽上下看了看他,又瞧了他胸口傷處一眼,這才放了心,長出了一口氣,道:「是誰傷了你的?」

張小凡向上一指,道:「就是那個妖人,聽我師父剛才叫他,好像是什麼『吸血老妖』?」

林驚羽身子一震,看來他倒知道這個魔頭,訝道:「這老傢伙居然也出世了?」說罷,抬頭向上望去。

這時田靈兒等人也來到張小凡的身邊,問長問短。張小凡看著田靈兒關切的目光,卻低下頭去,低聲地回答著師兄們的問題,表示自己已經沒有大礙了。

這時天空中激鬥正酣,林驚羽站在張小凡身邊,抬頭看了一會,忽然道:「小凡,想不到你師父平時看起來不怎樣,但道法居然如此之高!」

田靈兒一聽,心中有氣,自從當年她在家門口敗給了林驚羽,心裡便看這小子很不順眼,當下哼了一聲,道:「我爹道法精深,哪裡是你這個龍首峰的小子能看得出來的?」

林驚羽眉頭一皺,轉頭看來,卻見田靈兒目光逼視,毫不示弱,不由得怔了一下,然後忽然一笑,道:「田師妹,妳說的是。」

田靈兒反而窒了一下,沒料到這個當年趾高氣揚的少年,如今修養突然變得好了,但看林驚羽面帶微笑,卻是往另一處看去。她順著林驚羽的目光,卻見他正和站在遠處蒼松道人身旁的齊昊相望,相視微笑。

田靈兒何等聰明,轉眼便想到,林驚羽必定是因為一向尊重師兄齊昊,所以才不好意思和自己爭辯。雖然她自己心裡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但此刻目光與齊昊相接,仍是止不住的心中一甜。

站在一旁的蘇茹眉頭輕皺,剛才這幾個小輩的話她都聽在耳中了,說者無意,聽者卻是有心,片刻之後,她悄悄向蒼松道人看去,只見蒼松道人仰首觀望,面無表情,但眼神炯炯,目光閃爍,一直盯著田不易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這時,只聽著狂風呼嘯,天空中火焰四射,血光沖天,顯然那二人鬥法已到了最要緊的時刻,蒼松道人忽地冷冷道:「想不到這吸血老妖居然如此膽大,敢來此處挑釁。齊昊!」

齊昊就站在他的身邊,踏上一步,道:「師父,有什麼吩咐?」

蒼松道人向天空中望了一眼,道:「你田師伯勝算已定,那老魔頭撐不了多久了,你帶人在四周布置一下,這一次絕不能讓這妖孽跑了。」

齊昊應了一聲,伸手招了招,把林驚羽也叫了回來,然後轉身知會其他幾大門派如法相、李洵等人,正自商量。

蘇茹緩緩走到蒼松道人身邊,微笑道:「蒼松師兄,你怎麼看出不易要勝了?」

蒼松道人看了蘇茹一眼,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道:「蘇師妹,妳又要開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兄玩笑了嗎?」

蘇茹搖頭笑道:「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在您頭上開玩笑了,我可是誠心請教的!」

蒼松道人笑了笑,道:「蘇師妹妳向來聰慧,資質遠勝我這個不成器的師兄,何必太謙。吸血老妖雖然道行不低,又有『血骷髏』在身,看起來血光沖天,凶悍無匹。但我觀其聲勢雖凶,本尊法寶所在右上三分處,血色紅光卻似不純,血骷髏似有小小破損。這在平日自然不算什麼,以這妖孽的道行,回去稍加煉化,自然無事,但如今在田師弟面前,卻是他最大的破綻。」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眼中深處彷彿有一道寒芒閃過,但聲音還是依然平和,道:「反看田師弟,從容不迫,以青雲法訣駕馭赤焰神劍,竟已可化出『赤火真龍』,血骷髏紅光雖盛,但與赤火真龍一觸即退,已非其敵。而且田師弟目光敏銳,招招直攻血骷髏右上三分處,吸血老妖看似囂張,其實已是左支右絀,必敗無疑。不知道蘇師妹看來,我說的可有錯嗎?」

蘇茹微笑道:「師兄慧眼,我也是聽你說了,才知道的。」

蒼松道人淡淡一笑,轉過頭去,仰首眺望,忽然壓低了聲音,但語調平和,緩緩道:「蘇師妹。」

蘇茹道:「什麼,蒼松師兄?」

蒼松道人目光依然放在半空中激烈鬥法的兩人身上,口中卻分明而清晰地道:「田師弟自從百年前一舉突破太極玄清道『上清』境界,這些年來,看來道法上又是突飛猛進吧!」

蘇茹心頭一震,但臉上沒有表露出來,微笑道:「蒼松師兄你太過獎了,不易他哪有掌門師兄和你的大才……」

蒼松道人緩緩搖頭,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百年前我們正道一舉擊潰魔教,我和田師弟、風回峰的曾師弟、朝陽峰的商師弟,以及長門的萬……」

蘇茹忽然低聲喊了一聲:「蒼松師兄。」

蒼松道人一震,似是想到了什麼,點了點頭,又道:「……我們幾人追殺魔教中的幾個魔頭,深入蠻荒,便在那時,田師弟已突破到了上清境。萬師……那個人,便對我們說道,田師弟看似駑鈍,但內裡聰慧,尤其心志堅毅不拔,更是難得,將來於道法修行之上,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說到這裡,他笑了笑,道:「蘇師妹,那個人,妳也是認識的,他所說的話,他的目光見識,想必妳也不會有疑問吧!」

蘇茹淡淡一笑,卻沒有言語,只轉過頭去,仰望天空。


吸血老妖人在半空,厲嘯連連,模樣凶狠之極,但心裡卻是越來越驚。百年前他也曾與田不易交過手,那時此人雖然道行已然不低,但自己憑這吸血大法,仍然有把握勝之。

不料百年之後,再度交手,此人道行竟然突飛猛進,由那赤焰仙劍上化出的火龍,次次都與他以吸血大法催持血骷髏所發出的「幽厲血芒」硬撼,非但不落下風,更有漸漸壓倒之勢。

最令人頭疼的還不止這些,剛才他與張小凡鬥法時候,看他是個青雲小輩,一時大意,「五鬼御靈」法陣卻被他莫名其妙地破去了一隻命鬼。

其實這也難怪吸血老妖想不通,他的血骷髏本是鬼厲之物,若是遇上了正道傳說中的一些無上神兵,比如陸雪琪的「天琊神劍」,自然會有些生剋,以他的道行見識,自然也會加倍小心。

只是張小凡這小子的法寶燒火棍,卻實在太過古怪,從頭到腳沒有一絲一毫的神兵氣息,真說起來,因為煞氣極重,倒是比較像吸血老妖的邪門法寶,吸血老妖看了之後,便不放在心上。

不料張小凡手中的燒火棍,「噬血珠」吸噬活物精血,對吸血老妖的鬼物無可奈何,但另外的一半──「攝魂」,卻是傳說中焚煉陰靈厲魄數千載而成的無上邪物,正是世間幽魂鬼厲之物的老祖宗。適才激鬥中被張小凡以本身精血催動,插入命鬼之體,登時就把命鬼化了個乾乾淨淨,比什麼正道神兵都要乾脆無比。

換了平時,吸血老妖頂多也就是吃驚一下,因為張小凡畢竟道法修行與他相差甚遠,適才吸血老妖一馭起看家本事,張小凡便是不敵。但等他對上了道行非但不低於他,更似隱隱有勝過之勢的田不易,這小小的隱患便顯露出來了。

五鬼御靈法陣和吸血大法,都是用血骷髏所催動,命鬼突然被破去一隻,血骷髏之上登時也受了細微破損,而此刻,卻已成了吸血老妖最大的危險。

田不易身居青雲門大竹峰首座近百年,非但道行遠勝張小凡,見識眼光、鬥法經驗更是勝他百倍,兩人交手不過數個回合,便看出吸血老妖的血骷髏上有一處居然光色不純,立時便全力向此處攻去,剛開始還沒什麼,但時間一久,吸血老妖便覺得吃力無比。

只見天空中火龍嘶吼,張牙舞爪,吸血老妖化身的巨大骷髏,漸漸光色黯淡,反觀這火焰熾熱,幾乎把整個夜空都染做了赤色。

吸血老妖心中叫苦,暗恨自己過於托大,以為這百年來自己苦心修煉,除了正道中那幾個頂尖之人,便不懼怕其餘。這次前來,他其實也是暗中詢問過,知道了那幾個自己深深忌憚的人都未前來,這才放心,不料如今事過百年,這田不易道行進境竟是如此之快。

他正焦急處,目光無意中向下一望,登時又吃了一驚。只見地面上人影晃動,怕不有數十人以上,看那服飾樣子,多半都是正道中人,其中更有幾個面熟之人,尤其是站在最前頭的蒼松道人,當年也是追殺他的青雲諸人之一。

吸血老妖這一下更是心寒,立刻便有去意。

便在他心神一閃之時,突然間前頭火龍狂嘯,聲若驚雷,吸血老妖大吃一驚,抬頭看去,駭然變色。只見半空中火龍突然火光大盛,片刻之後卻不攻來,反而如長鯨吸水一般縮回到田不易手中,再度化做赤焰仙劍,而那殘餘的火光,竟未稍退,直照亮了整個蒼穹。

田不易面如嚴霜,神色肅然,赤焰橫在胸前,左手握住法訣,腳踏七星,在半空中連行七步,赤焰仙劍霍然刺天,口中誦訣:「九天玄剎,化為神雷。煌煌天威,以劍引之!」

地面之上,尤其是青雲門中,一片嘩然。在場眾人,尤其是大竹峰弟子,更是一個個神情激動無比,就連旁邊的蒼松道人,臉色也微微蒼白。

原本低沉的烏雲頓時翻湧,如開了鍋的沸水,天地間風聲蕭蕭,片刻後更是從那黑雲深處,傳來隆隆雷聲,幾乎就在那兩個人的身邊,炸響開來。

剎那間,天動地搖!

整個流波山彷彿也震動不已,而在這座海島的周圍,原本平靜的海水,也不可思議地沸騰起來。

一道彷彿來自遠古的電光,在天際一閃,忽地而起,刺破黑雲,撕裂長空,如驕傲不可一世的神明,落入凡間,停在那燃燒的劍尖。

那一個瞬間,天空中的人,忽然看不見他的身影,那熾熱而耀眼的光芒,遮蓋了這片天地世間。

有風,吹過。

拂起了,所有人的衣裳……

天地間,忽然一片肅殺寧靜!

突然,驚雷再響!轟然聲中,天地變色,那一道巨大無匹的光柱,激射而出,洞穿了所有黑雲,亮過了夏日赤陽,一往無回、勢不可擋地衝向吸血老妖。

片刻之後,吸血老妖被一片光芒蓋過了,就連血骷髏的紅光,也在瞬間全部消失。

一道身影,從那雲層之上,掉了下來。

田不易緊握赤焰,深深呼吸,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但他立在雲端的模樣,恍如天神。

在最初的震驚安靜之後,正道的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片喧嘩,驚佩之聲不絕於耳,大竹峰弟子個個面有得色,張小凡亦是看得目瞪口呆,崇拜得五體投地,目光好不容易離開了田不易,只見周圍人個個是面帶笑容,田靈兒更是開心喜笑。

歡喜之餘,張小凡突然想到什麼,轉頭向小竹峰處看去,果然看見陸雪琪正默默仰望,盯著半空中田不易的身影,怔怔出神。

同樣的一式「神劍御雷真訣」,但在田不易手中,威力卻比陸雪琪大了何止十倍?

吸血老妖面紅如血,身子不受控制一般掉了下來,蒼松道人哼了一聲,向齊昊等人使了個眼色。齊昊會意,一揮手,頓時正道中躍出了六、七個弟子,一起向吸血老妖掉落之地衝去,同時手中法寶齊出。

吸血老妖在半空中,身子劇顫,雙手急揮,似要反抗,但沒動兩下,面上紅光一閃,赫然噴了一口鮮血出來,瞬間面如死灰。

眾人大笑,都看出這老魔頭已然無力反抗,眼看著齊昊等人就要生擒活捉吸血老妖,忽然只聽著蘇茹突然失聲叫道:「小心!」

齊昊、林驚羽等人心中一驚,只覺得眼前突然一花,片刻間紫芒、黑氣閃過,數股大力從黑暗處突襲而來,飛在最前面的兩人,一個青雲弟子和一個天音寺僧人,立刻被打的口吐鮮血,倒飛回來。

齊昊等人大驚,硬生生頓住身形,但只片刻間那些力道已然衝到他們面前,鋪天蓋地、排山倒海一般湧了過來,齊昊大呼:「快退!」

同時,他緊咬牙關,手中的寒冰仙劍一閃再閃,瞬間在身前連布七道冰牆,為同門和同道之人掩護。但還等不到其他人退回幾步,這些大力已撞上冰牆,狂猛如破竹之勢,摧枯拉朽般衝垮冰牆,直衝過來。

齊昊首當其衝,片刻間幾乎連呼吸都止住了,卻見綠芒閃過,竟是林驚羽見大師兄情勢危急,不顧一切馭起「斬龍劍」衝了過來。

齊昊失聲道:「林師弟,你快走!」

只是這些力道如排山倒海一般,何等之快,轉眼間就衝到面前,眼看著這二人如巨浪小舟,行將不免,只得閉目待死,卻忽然只聽著後頭有人大喝:

「妖孽!」

風聲驟起,片刻間那些古怪力道如遇上對手,「乒乒乓乓」連響了一陣。風聲大作,忽又停止,齊昊與林驚羽二人被人拉住衣領,直向後躍出了數丈,好歹是揀了一條命回來。

二人定了定神,只見救了齊昊的是蒼松道人,把林驚羽拉回來的是蘇茹,而此刻與他們一起站在最前頭的,還有幾位都是其他門派,諸如「大力尊者」等前輩,也包括了不知何時從雲端落下的田不易。

遠處,只見紫芒黑氣閃動,片刻後將落下來的吸血老妖接住。一陣晃動,現出幾個人來,而在他們身後的樹林之中,同時也響起了無數腳步聲。黑暗中陰影重重,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藏在裡面,只看現身走出的那數十人,多半是魔教中人。

張小凡吃了一驚,站了起來,只見站在魔教中人最前頭的幾人。接住吸血老妖身子的正是鬼王,而在他身邊的,卻赫然還有三人,一個是光頭禿頂的老頭,一個是樣貌凶悍但身材卻十分矮小的侏儒,至於還有一個,卻是個白面書生,瀟灑出眾,面上笑吟吟的,看不出有一絲邪氣。

正道這裡,蒼松道人與旁邊田不易等人對望一眼,眼角彷彿也微微抽搐,哼了一聲,冷冷道:「好啊!好啊!你們這些老傢伙,終於一個個都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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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章 青龍

這時旁邊早有人過來扶住吸血老妖,那個禿頂老頭似與吸血老妖頗有交情,走到他身邊低聲問些什麼。鬼王空出手來,微笑卻不言語,神情大是輕鬆,絲毫沒有大敵當前的感覺,站在他旁邊的那個白面書生,與他對望了一眼。

「蒼松狗道,還記得你家爺爺嗎?」突然,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了過來。

正道這裡的年輕弟子一起皺眉,卻見出聲的是那個模樣凶悍的侏儒,此刻只見他死死盯著蒼松,眼露凶光,幾如一隻惡狼一般。

蒼松冷笑一聲,道:「妖孽,還記得當年那一劍嗎?」

此言一出,眾人只見那侏儒臉上肌肉扭曲,咬牙切齒,顯然恨之入骨。但見他慢慢點頭,用手在胸口從左肩向右方向,斜斜地劃下,惡狠狠道:「好,好,我沒忘記,想不到你也記得,那就太好了。這一劍,我自然要還在你身上。」

蒼松哼了一聲,不去理他,視線轉到了一直站在一邊,神色從容的那兩個人身上。

蘇茹面色凝重,以她的目光,自然也看出了這幾人個個道行匪淺,絕不弱於剛才的吸血老妖,只怕多半都是魔教中久不出世的老魔頭。

此刻聽到蒼松道人與那侏儒的對話,蘇茹輕聲對站在身邊的田不易道:「這些人是誰?」

田不易臉上的神色也不好看,眉頭皺在一起,道:「這個侏儒叫百毒子,是魔教萬毒門的;那個禿頂老兒是碣石山的端木老祖,在魔教中一向獨來獨往。這兩個人和吸血老妖,都是百年前我們追殺的魔教餘孽。至於旁邊那兩人,一個看來就是蕭逸才說的魔教鬼王宗這一代的宗主,但那個白面書生,我也不曾見過。」

蘇茹倒吸了一口涼氣,百年前那一場正魔大戰,她修行未成,並未與田不易、蒼松道人等一起深入蠻荒。但這幾人的名字當年卻是如雷貫耳,尤其是百毒子和那端木老祖,惡名昭彰,比起那吸血老妖有過之而無不及。

正在這時,那個禿頂的端木老祖突然回過頭來,向正道諸人這裡掃了一眼,忽地尖聲道:「萬劍一呢!萬劍一那狗賊怎麼沒來?」

青雲門年輕弟子都是一怔,不知他說的是什麼,但田不易、蒼松道人、蘇茹等人卻是霍然變色。田不易冷冷道:「萬師兄道行精深,上通天道,早已經羽化登仙了,只有像你這般妖魔小丑,兀自在此狂吠!」

魔教那幾人都是一怔,百毒子與端木老祖,包括這時才緩過氣來的吸血老妖,一起失聲道:「死了?」

站在一邊的鬼王與白面書生,身子亦似微微一震。

萬劍一,這個在青雲門年輕一代耳中從未聽聞的名字,對這些個魔教巨頭來說,竟彷彿似有魔力一般。只見這幾人對望一眼,神色間頗為微妙,臉上憎恨之色尤重,其中夾雜著一絲畏懼,但這些卻怎麼也蓋不去,他們眼底深處那一片喜悅之色。

端木老祖臉上神色複雜,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嘴裡咕噥了幾句,眾人也沒聽清他說了什麼,但最後一句倒是說得比較清楚:「嘿嘿,想不到這狗賊居然也會死,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說著說著,此人竟是忍不住狂笑起來。

青雲門這裡的人,都變了臉色。蒼松道人盯著他,忽然冷笑道:「你笑什麼?他雖不在,但青雲門下,對付你這等妖魔小丑,多的是降妖伏魔之人。」

「呸!」旁邊傳來不屑之聲,卻是那個百毒子,惡狠狠道:「我們不能親手殺了這廝,實難解心頭大恨,遲早有一日我們要殺上青雲,將他挫骨揚灰,讓他死了也不得安寧!」

吸血老妖在後面怪叫道:「不錯,正要如此,不然難消我這百年深仇!」

正道中人無不變色,見這些魔教妖孽個個凶狠殘暴,言下之意連逝去之人也不放過,大是憤慨。

田靈兒悄悄向旁邊的大師兄宋大仁問道:「大師兄,這位萬……萬師伯是誰,好像厲害之極,連這些魔教妖孽都極怕他,怎麼我們從來沒聽說過?」

宋大仁臉上神色一動,欲言又止,苦笑一聲,道:「小師妹,等有空回山了,妳自己問師父師娘吧!」

田靈兒一抿嘴,哼了一聲,微嗔道:「不說就不說,我自己問娘去。」說著就要走上前去。

張小凡看在眼裡,心中一急,伸手拉住了她,低聲道:「師姐,現在大敵當前,妳別上去,我們稍後再問吧!」

田靈兒看了看前邊,見場中氣氛果然緊張,便停下了腳步,回頭向張小凡笑了笑。

張小凡心中一熱,不料突然前方又傳來一聲冷哼,滿是怒意,卻是在魔教那一邊。張小凡抬頭看去,只見在鬼王身後,碧瑤緩緩現身,遠遠地盯著自己。

不知怎麼,張小凡心裡一驚,下意識地鬆開了拉著田靈兒的手。

遠處,小竹峰諸人處,陸雪琪緩緩從張小凡身上收回目光,落到了前方碧瑤的身上,默默端詳著她。


這時,一直緊皺著眉頭沉默不語的大力尊者,突然開了口道:「百毒子,端木老妖,當初你們僥倖得脫,就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是。今日居然還敢出來作怪,可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呸!」那幾人一起咒罵,粗言穢語,不絕於耳。

大力尊者微微變色,忽見一直站在旁邊的那個白面書生走上一步,微笑道:「這位多半便是金剛門的大力尊者了吧?」

大力尊者看了看他,道:「不錯,你又是誰?」

那白面書生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只自顧自地道:「若是當年的萬劍一站在這裡,說了你剛才的那番話,我們這些你們眼中的妖魔小丑,還會有點顧忌。不過若是憑你金剛門那些三腳貓的道行法術,還是躲到青雲門那些人的背後去吧!」

魔教眾人大笑,甚至連他們背後,那片黑暗的樹林中,也隱隱傳出了嘲笑聲。

大力尊者的臉立刻就漲得通紅,神色憤怒之極,但在他旁邊的青雲門蒼松道人與田不易、蘇茹對望一眼,眼裡卻都有擔憂之色。只從那片笑聲中,便知魔教非但強援已到,便是在人數上,也多了許多。

這一戰,只怕是艱險無比。

「混帳!」一聲大喝,突然響起,卻是站在大力尊者背後的石頭騰身而起,不甘師父被辱,破煞法杖金光大盛,向著那白面書生急衝而去。

田不易等人都吃了一驚,大力尊者急喝道:「石頭,回來,不可輕舉妄動!」

但石頭猝起發難,速度快極,轉眼破煞金光已衝到那白面書生面前,卻只見白面書生並無慌亂神色,只抬起右手,掌心隱有青光一閃,正對著衝過來的破煞法杖。

說時遲那時快,轉眼間破煞金光已如離弦之箭,轟然撞上了白面書生的手心,瞬間眾人眼前一花,只見金光閃爍,空氣裡絲絲亂響,竟是看不到那個白面書生的身影了。

正道中年輕弟子歡聲雷動,但為首的蒼松道人與田不易等人,臉色卻都沉了下來。

片刻之後,金光漸漸黯淡下來,眾人啞然,但見場中那白面書生面色從容,只用一隻手竟然抵住了石頭莫大威勢的破煞金光,任憑石頭在半空中如何催動,竟是不能再進分毫。

只聽他笑了笑,道:「年輕人,回去再好好修煉一百年吧!」

說罷,右手猛的一揮,眾人只見又是一道青光閃過,石頭如受重擊,整個人向後飛去,而破煞法杖卻是在一聲銳響之後,沖天而起,飛了老高。

大力尊者騰身而起,將受傷而回的石頭接住,仔細一看,知道不過受了些振盪,並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但怒氣更增,身子一轉,就要出手。

但旁邊突然伸過一隻手來,拉住了他,卻是蒼松道人。只見他面色如霜,冷冷道:「閣下究竟是誰,這枚失蹤千年的『乾坤清光戒』,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大力尊者一怔,失聲道:「什麼,乾坤清光戒?」

在場之人,包括魔教那邊,十人中倒有八人聳然動容,張小凡心中好奇,低聲問宋大仁道:「大師兄,這法寶很厲害嗎?」

宋大仁一臉驚愕還未恢復,點了點頭低聲道:「我以前聽師父說過,這枚戒指是極厲害的法寶,乃是九天神品,但已經失蹤千年,不想今日又再重現世間!」

張小凡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聽得那白面書生對著蒼松道人微笑道:「在下乃是無名小輩,如今在鬼王宗主麾下,做一馬前卒耳。」

鬼王微笑搖頭,道:「龍兄,你自謙太過了。」

站在旁邊的百毒子、端木老祖,還有此刻也走了過來的吸血老妖,幾乎同時向這個被鬼王稱呼「龍兄」的白面書生看去,卻見他右手此刻籠在衣袖之中,根本看不清手中物品。但聽剛才蒼松道人如此肯定,而這白面書生又不否認,多半便是真的擁有這枚神品戒指了。

一想到傳說中這枚神戒的種種異能,修真煉道之人又無不是對法寶看得極重,當真便是全身發熱。不過他們三人雖然與這白面書生同時出現,卻並非同路而來,也不曾見過此人,只知道他們到後不久,鬼王身旁就神秘地多出了這麼一個道行極深的高人。

當下百毒子又狠狠地盯了他的右手一眼,轉頭對鬼王道:「鬼王宗主,這位兄台我們也從未見過,倒不知道鬼王宗何時出了如此高人?」

鬼王笑了笑,道:「百毒道兄,我們鬼王宗乃是聖教小派,自然是比不上你們萬毒門的。」

百毒子哼了一聲,他身屬魔教四大派系之一的萬毒門,此次乃是受門主所托來此荒僻之地,說起來,這也真是他百年來首次出山。

但不出世歸不出世,魔教中的事情他仍然清清楚楚:如今的魔教以四大派系為首,萬毒門、合歡派和長生堂都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去世之後,煉血堂敗落時方才興起的大派,歷史悠久,根深蒂固。唯獨這鬼王宗一脈,卻是三百年前突然興起,門下高手如雨後春筍一般紛紛冒頭,兩百年間就已經與另三派共分魔教天下,令人稱奇。

魔教之中,勢力傾軋無所不在,各大派系無不想達到當年黑心老人在時,煉血堂呼風喚雨的那種地步。只是各門勢力相當,就連剩下的眾多魔教小派系,也多各自依附四大宗派,難分上下。是以雖然暗地裡勾心鬥角,但表面上眾人卻也勉強保持著和氣。

百毒子來此之前,萬毒門門主親自囑咐於他,讓他一定要找機會刺探鬼王宗內,到底有何秘密?到底實力如何?這些年來,魔教界中,暗地裡都在流傳著一個傳言,那就是傳說中魔教無上的聖典經卷「天書」,已然落在了鬼王宗的手裡。

而此刻,「天書」還不見蹤影,這枚失蹤千年的乾坤清光戒卻突然出現,百毒子心裡震駭,只覺得鬼王宗內裡實力,直是深不可測。但他面上卻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過看起來比哭還難看就是了:「宗主說笑了,如今誰不知道鬼王宗如日中天,不過這位龍兄我們的確不曾見過,很想認識一下。」

鬼王深深看了百毒子一眼,眼中精光閃動,忽地一笑,道:「道兄說的也是,反正日後也要相見。你應該知道三百年前,在上一代鬼王麾下,我們鬼王宗裡有四大聖使吧?」

百毒子神色一變,端木老祖卻已失聲道:「什麼,青龍白虎,朱雀玄武這四個人,居然還活著?」

白面書生與鬼王微笑著對看一眼,向著眾人微笑道:「諸位好,我是青龍。」

正道那邊,反應還不如何激烈,但百毒子等魔教中人卻是聳然動容。三百年前,鬼王宗剛剛崛起的時候,門中除了上一代鬼王,便是這所謂的四大聖使為根基力量,就此勢力日漲,在魔教中幾經廝殺暗鬥,經歷無數腥風血雨,終於有了今日局面,這四人實力,可想而知。

只見青龍忽然嘆了一口氣,轉頭對鬼王道:「畢竟還是老了,你看對面那些正道的年輕人中,個個面有疑惑之色,多半是沒聽過我的名字。」

鬼王笑道:「龍兄何必多慮,後進晚輩,少見多怪,只要假以時日,龍兄之名,必定重新威震天下。」

青龍大笑,笑聲中向著自己右手看去,彷彿還有些隱約的淒涼。


「砰」,一聲大響,眾人嚇了一跳,向那聲響處看去,原來是剛才石頭的破煞法杖,激射向天空,直到此刻方才掉落下來。

場中,一時安靜下來,正道這裡,多數人皺著眉頭,凝神戒備。這一次魔教復興,實力之強,已經超出了意料之外,而且看這形勢,還有更多更深的勢力,隱藏未出。

而魔教那一邊,卻一樣是各懷鬼胎,端木老祖還好些,他無門無派,只是與吸血老妖要好,所以站在他這一邊。但百毒子和吸血老妖都是萬毒門中重要人物,此刻相望無語,對這鬼王宗已是深深警惕。

只有鬼王與青龍站在那裡,神態從容,青龍似乎低聲說了些什麼,鬼王微笑著搖了搖頭,卻彷彿不經意間,向張小凡處望了一眼。

夜漸深沉,海風呼嘯,遠方茫茫大海之中,深夜裡那陣陣莫名的長嘯之聲,彷彿也越來越近,漸漸清晰。

田不易與蒼松道人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有退避之意。旁邊的蘇茹咳嗽一聲,輕聲對蒼松道人道:「蒼松師兄,如今妖孽勢大,我們不如暫且避退,回山與掌門師兄商議之後,再做決策,如何?」

蒼松沉吟半晌,決然點頭道:「師妹說的是。」說著向田不易看了一眼,田不易緩緩點頭。

蒼松道人正欲開口,忽又想起了什麼,向左右看了看,皺了皺眉,低聲道:「蕭逸才呢?怎麼一個晚上都沒看到他?」

站在他身邊的齊昊聞言,走上一步道:「師父,剛才出來時候,蕭師兄說他身子不大舒服,就沒有跟出來。」

蒼松道人臉色一沉,哼了一聲,但終不能在弟子們面前說什麼,只得轉過頭去,正想對其他幾派諸如法相、李洵等人說話,突然,在他們人群背後,傳來了一聲慘叫。

眾人聳動,一陣混亂,只見數個站在後邊的正道年輕弟子,身負重創,踉踉蹌蹌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一身皆是鮮血,嘶聲大呼:「後面有魔教的人!」

黑暗中,古老的森林裡,彷彿有無數淒厲笑聲響起,田不易等人臉色大變。自從鬼王等人一現身,眾人的注意力就被那些老怪物所吸引過去,不料魔教中人詭計多端,暗中卻派人包抄後路,猝起發難。

只在這一瞬間,森林中光芒閃爍,竟是飛出無數法寶殺來,正道中人紛紛馭起法寶還擊,但一來出其不意,二來魔教徒眾竟遠比他們想像的要多,登時便處於下風。

蒼松道人面色陰沉,大喝一聲,騰空而起,不料還不等他有何動作,前方的百毒子、端木老祖一起都撲了上來。

百毒子口中長笑,神色凶狠,叫道:「狗道士,拿命來!」

蒼松道人在半空中一頓身形,不敢輕視這些個老怪物,只得回身接戰,同時他身下赤色光芒亮起,卻是田不易出手,接住了端木老祖。

蘇茹站在地下,眉頭緊皺,美麗的面容上隱有幾分憂色。眼下正道這邊,明顯不利,魔教那裡還有兩個深不可測的鬼王和青龍未曾出手,而暗地裡的魔教徒眾更不知還有多少,局勢堪憂。

此時局面一片混亂,彷彿深夜裡、陰影中,到處都是魔教中人,隨時隨地都會有殺人奪命的法寶厲光飛出,正道中人陷入苦戰,悶哼慘叫聲不絕於耳。

張小凡手持燒火棍,卻沒有動手,因為大竹峰的宋大仁、田靈兒等人顧慮到他剛才受創,把他包在中間,所以一時倒也沒有受傷,不過情勢危急,他也一般緊張。

眼看著周圍魔教光芒越來越盛,正道中人被漸漸壓縮,主要是夜色之中,根本看不到隱藏在暗處的魔教徒眾,實在是吃了大虧。

張小凡站在原地,看到周圍幾位師兄還有田靈兒壓力也是越來越大,心裡焦急,又自覺身體雖然有些疲累,但也並無大礙,便要上去參戰。

就在此刻,忽只聽一聲輕嘯,如鳳鳴九天,清音悅耳,迴盪開去。一道絢爛藍光,霍然騰起,陸雪琪人隨劍升,但見天琊神劍光芒大放,竟是照亮了左右方圓。

黑暗,竟似不能靠近她的容顏身影!

她卻往那黑暗投身而去,「呼」的一聲,銳嘯震天。這美麗女子,化做一道如電藍光,射進了古老森林裡的黑暗之中。

片刻之後,只見藍光閃耀,黑暗裡驚呼聲不絕於耳,場中眾人的壓力頓時一輕。

與此同時,只聽佛號陣陣,法相雙掌合十而起,指尖上方,「輪迴珠」閃爍著莊嚴肅穆的金光,緩緩轉動。他忽地睜眼,輪迴珠亦向另一邊黑暗處衝去。片刻之後,一片耀眼金光,在黑暗中騰騰亮起,如同白晝,無數魔教中人驚叫飛出。

這一來局勢立時便有改觀,如齊昊、林驚羽、李洵、燕虹,甚至包括法善、石頭等人,俱是正道中年輕一輩裡出色的人物,剛才只不過措手不及,這一下立刻紛紛出手,在周圍偷襲的魔教中人卻似乎並未有高手,少有人能擋其鋒銳,情勢便往正道這邊好轉。

站在遠處的鬼王與青龍看在眼裡,都皺了皺眉,青龍微微搖頭,嘆道:「正道中的這些年輕弟子,資質無不是萬中挑一,比起我們這些後輩,強得太多了。」

鬼王點了點頭,目光向遠處望去,忽然道:「最早出手的那個女子,手中法寶,你可看清了?」

青龍淡淡道:「是天琊吧?」

鬼王轉過頭來,向他看去。青龍笑了笑,緩緩地、又似乎是輕聲低語道:「天琊神劍、天琊神劍啊!」

鬼王負手而立,緩緩道:「還有,天音寺的那個和尚,手中有輪迴珠;青雲門那個白衣少年,手中仙劍碧綠如水,應該是『斬龍劍』。正道這些年來,還真是苦心栽培年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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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往事


深夜的森林中,此刻已經被無數法寶發射出的亮光照得如同白晝,從樹林深處到最激烈的空地之上,似乎處處都有凜冽的厲光飛過,在五顏六色美麗的光芒下,不斷地騰起鮮紅的血,噴灑在微微顫抖的樹木之上。

凝成血珠,無聲滴落。

陸雪琪一聲清嘯,落在地上,片刻間在夜色中卻蔚藍如天、清澈似水的光圈,從她手中的天琊神劍上向四周激射而出,如美麗女子溫柔的眼波,掠過這凡俗的世間。

無數繁茂的枝葉,一起向外翻動,嘩啦作響。

周圍身著黑衣的魔教徒眾,怪叫不止,雖有拚力阻擋者,竟也被打了出去。自從死靈淵脫險至今,她的道行竟彷彿又精進許多。

張小凡遠遠看在眼中,倒吸了一口涼氣,又驚又佩。但隨之注意力回到自己周圍,只見宋大仁、杜必書等人已經是漸漸吃力,圍攻他們大竹峰的魔教徒眾,人數不多,但道行卻比周圍其他人高。而且看他們服飾,衣衫之上都有個骷髏標誌,也不知道是不是鬼王宗的標記。

田靈兒站在張小凡身前,臉色微微有些蒼白,額頭上也冒出了細細的汗珠,但舉手投足駕馭著琥珀朱綾,並未有一絲慌亂。

在大竹峰諸弟子中,田靈兒是除了張小凡外年齡最小的人,但她資質遠勝過幾位師兄,論道行除了宋大仁外便數到她了。但周圍圍攻的魔教徒眾不知是看到她是個女子,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主攻的方向卻一直是向她而來,此刻,便是連張小凡也感覺出田靈兒有些吃力了。

夜風,悄悄吹過已變做戰場的森林,黑暗深處,彷彿也有無數的眼睛窺視著。

周圍的呼喊聲越來越急,張小凡緊皺眉頭,向外面看去,只見才這一會工夫,形勢又有了變化,魔教那裡已然做出了反應,剛才還勢如破竹的陸雪琪、法相、齊昊等人,此刻都已經對上了高手,被纏在原地,一時雖不落下風,卻已脫不開身。

而周圍道行稍差的正道弟子,身邊卻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魔教徒眾,尖叫聲不絕於耳,局面又開始向魔教那裡倒了過去。

張小凡一咬牙,抽出燒火棍,不肯再這般休息下去,至少要去助諸位師兄和靈兒師姐一臂之力,不料他身形才動,忽只聽前方田靈兒失聲驚呼,身形一窒,似是被什麼絆了一下,片刻間便有三、四道法寶奇光衝了過來。

宋大仁等人大吃一驚,卻援手不及,張小凡未有多想便衝了上去,但眼看著卻也是遲了一步。

在這危急關頭,田靈兒俏臉失色,幾如白紙,雙手連揮,琥珀朱綾「刷刷刷」在身前飛舞阻擋,卻也是來不及,轉眼間有兩道疾飛如電的一白一黑兩件法寶,衝到她眼前。

張小凡一顆心幾乎都跳了出來,張大了嘴,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便在此時,忽只見白影一閃,一個身影擋在田靈兒身前,雙手揮動,登時把那兩道法寶打飛了回去,遠遠的黑暗處,立刻便傳來幾聲怒喝,幾聲驚叫。

眾人鬆了一口氣,向那人看去,只見正是師娘蘇茹。

蘇茹急回頭,向田靈兒上下打量一番,道:「靈兒,妳沒事吧?」

田靈兒驚魂未定,點頭道:「我沒事,娘。」

蘇茹眉頭緊皺,這時周圍魔教徒眾又逼了過來,蘇茹急道:「你們快走,此地不可久留!等下衝出去之後,你們離開此島,我們在東海昌合城裡見面。」

宋大仁、田靈兒等都吃了一驚,但見蘇茹面色嚴峻,不敢多言,田靈兒應了一聲,大竹峰諸人便向後而走。

此刻場中一片混亂,戰況激烈異常,蘇茹左閃右晃,看到有正道年輕弟子危急便上前相救,令其撤退。她道行頗高,遠勝普通魔教徒眾,只見在夜色中她身影飄盪,風姿綽約,竟不露絲毫急迫模樣。

得有空隙處,她抬頭仰望,只見天空中烏雲沉沉,卻有光華亂閃,那半空中乃是蒼松道人與田不易,正與魔教的百毒子與端木老祖鬥在一起。

她心中頗是擔心,但看田不易雖然才與吸血老妖鬥法一場,此刻對上了端木老祖,卻依然不落下風,心下方才稍慰。

這時被蘇茹幾番衝擊解圍,正道中普通弟子已是分別走了許多,留在場中的大都是陸雪琪等道行較深的弟子,人數上少了許多。不過魔教那裡,也有許多人看來是追蹤而去,所以正道這裡雖然依舊處於下風,但一時倒也沒什麼大的危險。

只不過,蘇茹心中卻越來越是焦慮,因為就在前方,從頭到尾,魔教中最神秘的鬼王與那個青龍,卻一直站在那裡,微笑看戲。


魔教這邊,鬼王與青龍並排站著,看著場中正道的弟子不斷逃去,青龍淡淡道:「你準備放過這些人嗎?」

鬼王微笑道:「這些年輕弟子,無足輕重,再說我們此次到這流波山上,也並非為了與正道這些人鬥個你死我活的!」

青龍點了點頭,抬頭向半空中看了看,道:「這兩個人,都是當年青雲門追殺入蠻荒的那五個人中的吧?」

鬼王道:「不錯,蒼松道人,田不易,還有商正梁、曾叔常,再加上一個萬劍一,便是這五個人了。」

青龍輕輕嘆息一聲,道:「百年時光,匆匆而過,當年這些人不過還是銳意衝殺的年輕人,如今居然也都獨當一面了。」

鬼王微微一笑,道:「龍兄,當年是你有事不在,否則有你們四大聖使在,青雲山一戰,我們聖教雖然未必能挽回敗局,但至少也不會敗得那麼慘!」

青龍搖頭,道:「不可能的,百年前乃是正道三大巨派鼎盛之時,那些老不死的紛紛出山,加上我們一樣也是抵擋不住。不過,嘿嘿,可笑我們聖教數千載之下,在蠻荒聖殿之所,卻被那五個人衝殺進去,一時望風而靡……」

鬼王沉默了片刻,緩緩道:「是啊,當年我因為要照顧上代鬼王,不在聖殿,但也聽說場面極是難看。可惜聖殿中高手都在青雲山那場大戰中被派了出去,死傷無數,否則……」

青龍忽然插口道:「那個時候我在聖殿。」

鬼王身子一震,吃了一驚,道:「什麼?龍兄你那個時候就在聖殿?」

青龍苦笑一聲,道:「不錯,其實還不止,除了那個大懶鬼玄武,白虎和朱雀也都在聖殿。」

鬼王臉色變了變,強笑一聲,道:「那怎麼剛才龍兄你卻沒有認出這兩個人來?」

青龍又是一聲苦笑,道:「說來也是丟臉的事。當年這五個人一路衝進蠻荒不說,居然還一直衝殺到了聖殿之上。那時全荒震動,震駭不已,我與白虎、朱雀雖然一向與看守聖殿的長生堂、萬毒門不和,但維護聖殿乃是首要之事,便與其他各派高手,一起守衛。」

鬼王向半空中望了一眼,道:「怎麼?這五個人的道行,百年前便如此之高嗎?」

青龍搖頭,道:「其實也不盡然,事過境遷後我細細想來,其實都是我們在青雲山大敗之後,高手死傷太多,人心惶惶,被這五人胡亂衝殺,一時都以為正道大批人馬已經殺來,未戰心已怯了,卻不曾想到只有區區五個人。」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又道:「這五人中,其實我只與萬劍一照過面,所以不認得其他四人。當年他們衝進聖殿,五個人卻分做了五路,從各個方向衝了進去。我們猝不及防,心中又是焦急畏懼,一聽前後左右都有喊殺之聲,方寸已然亂了。本來若是鎮定接戰,等局面稍定,我們必勝無疑,可惜,唉!可惜他們之中居然有一個萬劍一……」

鬼王皺眉道:「此人怎樣?」

青龍眉目微閉,沉默了片刻,長出了一口氣,搖頭道:「此人天縱奇才,驚才絕艷,乃我生平僅見。事後我等私下商談,都以為其他四人雖然道行不低,但與萬劍一比起來卻相差許多,可以說若無此人,這幾個青雲門的傢伙絕然是衝不進我們蠻荒,更不用說還殺到了我們聖殿之上。」

看著青龍的神情,彷彿沉浸在回憶之中,隱隱有些嚮往:「那時,其他四人從旁邊後頭衝進,我們卻把主力都聚在正門聖殿之處,心中正自猶豫驚駭,便在這時,萬劍一便孤身一人,仗劍直衝了進來……」

鬼王一皺眉,道:「就他一人?」

青龍嘆息一聲,道:「不錯,就他一人。我還記得當年他白衣如雪,劍碧如水……啊!不錯,就是那把斬龍劍了!百年不見,差點認不出來了。」

鬼王吃了一驚,見青龍左手向前指去,卻是指著兀自在場中拚鬥的林驚羽手中那把碧如秋水的斬龍劍。

「原來這斬龍劍當初是在萬劍一手中的嗎?」

青龍點頭,道:「不錯,便是在他手裡。那時我大聲喝問,他卻一言不發,只是長笑不已,直衝進我們人群之中,縱橫廝殺,勢不可擋。嘖嘖,嘖嘖,唉!真是英雄了得!」

鬼王點了點頭,臉上亦有驚佩之意,道:「此人果然厲害,膽大包天,後來如何?」

青龍道:「我們都是又驚又怒,但又怕除了他還有正道高手即將殺入,而且聖殿之後喊殺聲越來越近,我們更是驚惶。慌亂之下,竟是被他衝到了供奉幽明聖母和天煞明王的正殿之上。」

鬼王一向平靜從容的神色突然變色,失聲道:「什麼?」

青龍苦笑一聲,道:「連你也這個反應了,可以想像我們當時何等惱怒。這一下便不管什麼其他高手來不來了,全部人都和瘋了一樣向他衝了過去,有什麼看家法寶都用了出來,只片刻工夫,他身上白衣便被血染紅了。但他竟不回頭,直衝進聖殿,騰身飛到了聖殿上並排供奉的那兩座幽明聖母和天煞明王神像之上,在二聖神像之間的白牆上,生生刻下了他『萬劍一』三個大字!」

鬼王頓時啞然。

青龍忽然道:「朱雀一直以來都是黑紗蒙面,你知道吧?」

鬼王微感意外,道:「不錯,怎麼了?」

青龍道:「她是我們四人中唯一的女子,但侍奉二聖之心卻最是虔誠。當時我只看她不顧一切第一個衝了上去,趁著萬劍一刻字的那眨眼工夫,一刀便砍了下去,竟將萬劍一的左手給砍了下來。」

鬼王又是一驚。

青龍嘆了口氣,道:「你也吃驚吧!當時我們也都嚇了一跳,因為萬劍一衝殺進來時威勢太大,我們都未想到他一人對著我們這許多人,再厲害也早成了強弩之末。不料他左手雖斷,血如泉噴,但除了面色蒼白之外,竟未變色,反而身子一轉,貼近了朱雀,探手把她的面紗掀開看了看,然後大笑道:『果然是絕色美人!』說完,他駕馭起斬龍劍,竟是又衝殺了出去……」

鬼王搖了搖頭,道:「他這樣居然也能殺的出去?」

青龍嘆道:「一來是他太過強悍,手臂雖斷,聖殿上鮮血飛飄,但他劍勢威力竟彷彿更勝過往;二來其他那四個青雲門的傢伙,居然在聖殿之後放起火來,濃煙四散。我們擔心還有更多正道之人,心慌意亂,又急著救火,居然就被他衝了出去。」

鬼王長長出了口氣,道:「想不到正道之中,竟然有這等英雄人物!」

青龍淡淡道:「可惜英雄固然了得,不可一世,卻也沒什麼好下場。當日等我們搞清楚了其實只有青雲門五人衝殺進來之後,真箇是氣得七竅生煙,但我也看得出來,萬毒門和長生堂那些傢伙,嘴上罵得厲害,但心裡對萬劍一此人都是驚佩之極,尤其是我那個師妹朱雀……唉!」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言道:「那時我們都以為青雲門中,必定是此人接掌掌門大位,不料事隔不久,卻聽說乃是他師兄道玄接位。從此之後,這個驚才絕艷的人物,竟是從此再無消息,直到了今天,我才知道,他竟然已經死了。」

他說到這裡,言下唏噓,大有遺憾之意。

鬼王一笑,道:「不錯,可惜不能和這等英雄人物一決高下,真是生平憾事。」

青龍抬頭,向半空中望了一眼,忽地冷笑一聲,道:「端木和百毒子這幾個傢伙,當年從青雲山敗回,逃入蠻荒,結果還未到聖殿就遇上了萬劍一等五人,被打得落荒而逃,連聖殿也不敢回,剛才居然還敢大聲喝問萬劍一來了沒有,真是厚顏無恥!」

鬼王微微一笑,道:「他們不過是萬毒門裡那個老怪物的走狗,龍兄何必生氣!」

青龍伸手,輕輕一拂身上白衣,淡淡道:「當年被萬劍一闖入聖殿,乃是我們聖教教眾之奇恥大辱,我百年苦修,又甘冒奇險找到了乾坤清光戒,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與他再決高低。今日聽說他已然去世,心中只有失望抱憾,卻不想這些人竟然說出了挖墳掘屍這等無恥之話,真是羞與為伍!」

鬼王搖頭微笑,抬頭觀戰,但見天空中光芒越來越盛,那四人的身影幾乎都已經看不到了。而滿天的烏雲,此刻幾乎也都被他們法寶的光芒映得更亮了。

蒼穹無語,只有遠方大海之中,那陣陣長嘯之聲,漸漸淒厲。

鬼王忽然皺眉,轉頭對青龍道:「你有沒有覺得,今晚的夜色有些奇怪?」

青龍抬頭看了看,沉默了片刻,忽然動容道:「你是說……」

鬼王點了點頭,道:「傳說那奇獸每次出世,必然天地變色,伴以大風雨,所以古卷『神魔誌異』中有記載此物乃雷神坐騎。」

青龍面色漸漸凝重,皺眉道:「怎麼會這麼不湊巧,就在今晚?」

鬼王沉吟了片刻,道:「我到這流波山上已有些時日,但往日裡入夜並未有今晚這種怪嘯聲響,只怕當真是夔牛要在今晚出世,看來我們也要早做準備。」

青龍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不錯,畢竟夔牛事大,這裡就交給萬毒門這些人吧,嘿嘿,只要將夔牛降服,再有其餘三隻靈獸,我們的……」

鬼王忽然咳嗽了一聲,青龍一怔,隨即失笑搖頭,道:「這一百年苦修,把人都練傻了,呵呵,宗主莫怪!」

鬼王微微一笑,轉身行去,不再回頭看場中仍在激烈鬥法的眾人一眼。

青龍向遠處瞄了一眼,但見遠處正道弟子紛紛離去,漸漸沒入林中,不見身影,不由得又隱隱觸動心思,嘆息一聲,便轉過身跟著鬼王走去了。


黑夜無聲,但黑暗中卻彷彿有無數猙獰的目光虎視耽耽,在眾人奔跑時,也不知道哪裡傳來的呼號聲,遠遠泛起,迴盪在這個森林深處,伴著遠方大海裡,那個不知名的神秘長嘯。

這個夜,顯得特別的淒厲!

張小凡與田靈兒、宋大仁、何大智、杜必書一共五人,馭起法寶在森林中向前急速飛翔。

本來以他們幾個人的道行,駕馭起法寶直上青天自然要快的多,但就在剛才他們衝出魔教徒眾的重圍,正想飛起的時候,卻看到不遠處幾個小派弟子跟著飛起,突然從腳下密林中竄出的幾道凶光,生生把他們打了下去。

那陣陣慘呼,眼看是活不成了。

眾人失色,眼下這森林裡枝葉繁茂,又是深夜,周圍魔教中人又是如此之多,萬一飛上去被發現了,簡直就是做了活靶子。

宋大仁身為大師兄,畢竟比幾個師弟師妹見過些世面,當機立斷,決定在林間急飛。樹林這裡雖然黑暗,難以發現魔教徒眾,但對方也不好看見自己。只要向東直飛,一旦出了這個森林,離開了魔教包圍,那就安全的多。

一念即定,五人便全力向東飛去。

宋大仁一馬當先,張小凡跟在最後,每個人凝神駕馭著法寶,在林間穿梭飛行。

此刻張小凡的胸口雖然還有些隱隱疼痛,但剛才與吸血老妖鬥法時受的傷,倒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重,而且從綁在右手臂上的玄火鑒中,不時傳來絲絲溫暖元陽之氣,在自己身體裡緩緩游動,似乎對吸血老妖那種怪異的吸血大法,有特別的克制之能。

不過,這玄火鑒雖然暗中克制了吸血大法的邪力,但張小凡此刻駕馭著燒火棍向前飛翔的時候,從燒火棍上傳來的那種奇異的冰涼感覺,卻與這玄火鑒有些牴觸。在他體內,兩股異氣一經接觸便有所排斥,不過那玄火鑒畢竟非張小凡以靈力驅動,故很快的就被燒火棍那冰涼之氣給壓了下去。

張小凡此刻全部精神都放在跟著前頭的師兄師姐飛行上,自然不會注意到體內這些微小的變化,他只在飛行的間隙不經意地抬頭,但見天邊黑雲,翻湧如沸騰的開水,陣陣毫光,直亮九天,映紅了大半個天際。

那裡,自然便是師父田不易和師伯蒼松道人與魔教妖人鬥法之處,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會不會有事?

想到此處,張小凡隨即搖頭,暗想師父道行如此之高,自然是不會有事的,純粹乃是自己多心。暗自笑話自己多慮之後,張小凡振作精神,再加快些速度,好跟上前頭的師兄師姐。

前方,黑暗如無邊無際的網,漫漫而不見邊緣。他們五人漸漸離那些嘈雜的鬥法聲音遠了,沒入了黑暗之中,連四周也漸漸安靜下來。

夜色中,彷彿只有前方黑暗深處,那個離他們越來越近的海面上,那神秘淒厲的長嘯之聲,越發清晰,越發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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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伏擊


這五個人都是出身於青雲門下,此刻駕馭起法寶迅速飛行,速度何等之快,不過一會,在眾人法寶微光的照耀下,諸人已經隱隱望到了前方森林邊緣的盡頭,而更遠處的,便是隱沒在黑暗夜色裡的大海。

海風吹來,伴隨著陣陣長嘯,迴盪在這個深夜。

眾人心中都是一喜,精神為之一振,正要加快速度飛出這個黑暗森林。突然,就在這個時候,黑暗處無聲地射出一道暗色紅光,迅疾無匹地打在了飛在中間的何大智身上。

何大智一聲悶哼,身子一晃,竟是從半空中掉了下去。宋大仁等人大吃一驚,但轉眼間已飛到前頭去了老遠,連忙轉身飛回,而跟在後面的張小凡、田靈兒也急忙向何大智飛去。

諸人中杜必書與何大智站的最近,反應也是最快,立刻就硬生生停住身形,落到何大智身邊,目光向四周掃去,口中同時急問:「四師兄,你沒事吧?」

何大智片刻之間額頭上已經是冷汗遍布,嘶啞著聲音道:「小心,這人妖法好生厲……」

他一句話還未說完,赫然只見黑暗中又是一道暗色紅光打了過來。杜必書眉頭緊皺,一橫身擋在了何大智身前,雙手連動握住法訣,那三顆稀奇怪的骰子立刻飛了出來,迎上了那道紅光。

黑暗中,有人「咦」了一聲,頗有奇怪之意,不過似乎是對這法寶形狀的意外,對杜必書的道行高低,那道紅光卻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衝了過來。

剎那間,二物相撞,杜必書身子一震,只覺得那紅光撞在自己骰子法寶之上時候,一道濃重的邪煞之氣竟是傳到了自己法寶之上,同時以法寶為煤,隱隱有攻向自己的趨勢。

杜必書大吃一驚,這等妖邪道法,他以前從未見過,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宋大仁、田靈兒等人已然趕到。張小凡跟在後面,眉頭一皺,只覺得這紅光有幾分眼熟,似乎是當日在死靈淵上,那個魔教煉血堂的年老大的「赤魔眼」。

果然,隨著幾聲長笑,黑暗處走出了數人,正是以年老大為首的煉血堂一眾人等。年老大站在最前頭,臉上擺著一隻赤紅大眼,很是可怖,不過此刻已經慢慢恢復了正常。而在他身後,那個美貌婦人和劉鎬、野狗道人也都在,只不見了年輕的林鋒。

張小凡與這些人見過多次,一眼便認了出來,特別是那個野狗道人,今晚便是此人把吸血老妖帶了過來,讓張小凡吃了許多苦頭。但此刻向他看去,卻見野狗滿臉青一塊紫一塊,傷痕纍纍,想來多半是剛才吸血老妖把他隨手一扔,卻讓他在這樹木繁茂粗壯的森林中撞了個七葷八素,滿臉是包。

煉血堂這些人如今勢微力弱,在魔教中大派系與正道激戰鬥法的時候,他們卻被分派到這個森林遠處的邊緣上來,只等著看有無漏網之魚,明擺著魔教諸人是看不起他們。

年老大等人敢怒不敢言,本來正自生著悶氣,但不料真的有人大老遠的從那森林之中跑到這裡,真是個大好的立功機會,只要將這些人擒下,日後在魔教之中,煉血堂地位自然也會稍有提升。

野狗道人今晚本是鬱悶的很,此刻轉眼看去,突然發現那個熟悉的青雲門小子居然也在這五人之中,而且此時正看著自己,臉上表情似笑非笑,想來多半是在譏笑自己。

野狗這一氣非同小可,吸血老妖道行太高,性子更是凶殘,給野狗十個膽子也不敢去找他報仇,但此刻一見張小凡,立刻就想若不是這個臭小子,自己哪裡會受這般苦楚,當下怒上心頭,哇哇大叫兩聲,把那獠牙法寶祭了起來,向張小凡打了過去。

那邊廂暗算成功,年老大正自盛氣凌人,待要說幾句諸如:「你們放聰明些,就少受皮肉之苦。」的囂張門面話,不想話未出口,野狗已然衝了過去。這話到了嘴邊,張開了半張嘴正要開口,硬生生又吞了回去,情急之下,忍不住還岔了氣,咳嗽了兩聲,心裡大是惱火!

宋大仁急飛到何大智身邊,落下身形,查看一番,卻發覺這個師弟剛才猝不及防,已被邪煞之力侵入體內,看來一時半會是不能動手了,但萬幸性命無憂。

他心中正自擔憂,忽只聽背後怪叫兩聲,只見一個長得如一張狗臉的妖人衝了過來,小師弟張小凡祭起了法寶把他接住,乒乒乓乓打了個熱鬧。

遠處,年老大氣沖沖瞪了野狗一眼,但隨即眉頭一皺,認出與野狗交手的正是手中有奇異燒火棍狀法寶的那個青雲門小子,當日在死靈淵上,自己的赤魔眼居然奈何不了此人,還險些在他手中吃了虧,所以印象很深。

這時野狗道人與張小凡已然鬥了一會,二人身影在林間閃動,幾化作兩道光芒掠過。但野狗道人心中卻是越來越驚,數月不見,張小凡的道行竟然比當日在死靈淵上精進許多,尤其是他手中那根古里古怪的燒火棍,模樣難看但是青光閃耀,在自己面前閃來閃去。

每一次他的法寶獠牙衝上,但一遇這燒火棍立刻就敗退下來,而且隨著時間流逝,燒火棍前頭那青黑色珠子一般的地方,漸漸散發出隱隱的吸噬煞力,向著自己吸來。

野狗道人心中一寒,不由得想起當日那個倒霉鬼姜老三,被這小子莫名其妙吸乾精血而亡的模樣,暗叫怎麼如今的正道小王八蛋,手中的法寶居然比你家野狗爺爺還要邪門十倍!

年老大眉頭緊皺,料想今晚聖教中來人甚多,只怕過不多時便有人前來,萬一被人看見煉血堂現在連幾個青雲小輩都收拾不了,只怕以後就再也沒臉見人了。當下轉頭向旁邊的美貌婦人和劉鎬使了個眼色。

那二人會意,身形一動,立刻向場中奔去,但幾乎就在同時,宋大仁與田靈兒也迎了過來。

其實這晚情勢實是對正道中人不利,本來眾人都以為在這荒僻之地聚會的不過是小股魔教餘孽,不料非但來了這許多人,連一些隱居百年的老魔頭也出世了。

宋大仁心中焦急,眼看著又被魔教中人給纏上了,正想竭盡全力解決這些妖孽脫身,不料剛一出手,旁邊一道暗色紅光打了過來,宋大仁急用仙劍接下,心中猛然一沉。

從赤魔眼上傳來的邪煞之氣,轉眼間就透過「十虎」仙劍攻了過來,宋大仁道行深厚,自然抵擋的住,但他卻已同時感受到,這妖人道行著實不低,只怕還勝過了自己。

這時田靈兒已經與那個美貌婦人鬥在一起,杜必書在旁邊看了一會,便已看出那個大眼睛妖人的妖法厲害,大師兄有些吃力,便衝上去與宋大仁一起以二敵一。年老大站在原地,赤魔眼不斷射出滿含邪煞之氣的紅光,以一敵二,居然一時也不落下風。

而在遠處,劉鎬卻衝到了野狗身邊,與野狗一道對付張小凡了。

不過張小凡畢竟不是那個已經修煉多年的年老大,過不多時,立刻便感到了壓力,野狗得到強助,精神為之一振,大笑道:「臭小子,今天待你落到我的手上,看野狗爺爺怎麼收拾你!」

張小凡心中有苦難言,只覺得前頭壓力越來越重,但也唯有咬牙苦撐,希望二位師兄和師姐能儘快解決其他妖人,過來幫忙。本來他自從在黑石洞中領悟了「天書」的部分含義,道行其實已在不知不覺中更進一步,只是一來他領悟時日太短,修行不夠;二來他也不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用出佛門的「大梵般若」。最後更重要的是,今晚他畢竟曾敗在吸血老妖的手下,雖然傷勢不算嚴重,但此刻激烈搏鬥,時間一久,身子便漸漸開始不聽使喚了。

而觀旁邊鬥法,田靈兒與那美貌婦人不分上下,二人高飛低閃,容貌又都相當美麗,身影綽約,倒也好看,但要過來幫忙,卻是一時半會難以辦到;而宋大仁、杜必書那裡,此刻也被年老大緊緊纏住,脫不開身,雖然也看到小師弟情勢漸漸危急,但前頭那一道道暗色紅光不斷射來,急切間竟也脫不了身,反而兩人都差點因為分心而被紅光打中。

張小凡被野狗、劉鎬二人漸漸逼得後退,額頭上汗珠冒出,大口喘息,連腳下的腳步也亂了幾分。何大智躺在地上,心中焦急,知道若再無援手,只怕過得一時三分,小師弟就要死在這兩個妖人手裡了。

大竹峰門下弟子,感情一向頗為要好,眾人對張小凡這個老實的小師弟,一向也頗為喜愛。此刻何大智咬緊牙關,生生撐著站了起來,拿出法寶正想著幫小師弟一把,但還不等他運起法訣,體內那股邪煞之氣便倒灌上來,頭腦一昏,眼前金星亂閃,竟又是撲通一聲摔了下去。

張小凡聽到聲響,激戰中轉頭看來,立刻吃了一驚,驚叫道:「四師兄!」

不料就在他這分神片刻,前頭野狗道人和劉鎬的法寶同時打來,張小凡反應不及,勉強把燒火棍往身前一擋,「轟」的一聲大響,野狗與劉鎬身子大震,但張小凡本人卻也被打的飛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

野狗道人大笑一聲,與劉鎬一起飛起,手中獠牙與劉鎬法寶臨空打下,眼看便要取了張小凡的性命。遠處的田靈兒與宋大仁等人失聲驚呼,但救援不及,眼看著張小凡就要死在此處,何大智已然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突然,森林中一道藍光閃過,如水波一般湛藍的光圈霍然蕩漾開來,轉眼間照亮了這個地方。

何大智大喜,失聲叫道:「陸……」

他話還未說完,只見那人影破空而至,如離弦之箭。陸雪琪馭劍而來,面冷如霜,但一雙明眸之中,倒映著身前天琊神劍的藍色光芒,彷彿散發著熾熱光焰,燃燒不止。

野狗與劉鎬大吃一驚,只見剛才還在遠處的那道藍光轉眼間就衝到眼前,而且看這模樣彷彿竟有開天破山、不死不回的無匹氣勢。兩相比較之下,自然是自己性命要緊,幾乎是不約而同的,他二人收回法寶,一起向天琊神劍擋去。

「轟隆」,沙飛石走,森林中附近的樹木劇烈搖擺,落葉紛紛。野狗與劉鎬向後飛了出去,直落在年老大的身後。

漫天落葉之中,陸雪琪的身影漸漸現了出來,站在張小凡的身旁,臉色可能是受了剛才劇烈反震之力,特別的蒼白。

張小凡向她看去,卻見在這夜色之中,她的容顏依然驚艷般的美麗,如黑暗深處驕傲獨放的百合花。而在那一片清麗冰涼中,他卻隱隱望到,有一絲隱約的溫柔。

「多謝妳了。」張小凡強按下自己心頭忽然一跳的那種感覺,低聲道。

陸雪琪搖了搖頭,靜靜地道:「當初我在死靈淵下遇險時,你也是這般救我的,何必說這些話?」

張小凡怔了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默然點頭,陸雪琪望著他,忽然淺淺一笑。

那是在落葉紛紛中的一個笑容啊!張小凡看在眼裡,彷彿在夜色中,只在他的面前,融解了冰霜。

張小凡忽然甩頭,不敢再看陸雪琪一眼,抓著燒火棍向正與年老大交手的大師兄那裡衝去。陸雪琪站在他的身後,望著他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跟了上去,接住了正要上來阻擋的野狗和劉鎬。

陸雪琪這一加入,場中局面立刻改觀,她道行本就極高,在死靈淵脫險後又更進一步,而且手中還有神兵天琊,劉鎬和野狗此刻以二敵一,居然還落了下風。

而在年老大處,一見張小凡加入戰團,心裡便是咯登一下,他倒不怕這小子的功力,卻十分忌憚他手中那根怪棒。果然張小凡一來,便馭著燒火棍擋下了幾道紅光,臉色變都不變,宋大仁等人深深忌憚的赤魔眼邪煞之氣,彷彿對他根本不起作用一般。

這一下宋大仁和杜必書空出手來,仙劍骰子立刻就往年老大身上招呼,年老大怒叫連連,但任他如何加力催動赤魔眼,張小凡只是在擋著紅光力道時有些吃力,但絕無分毫受邪煞之氣影響。

只片刻工夫,年老大便已經捉襟見肘,忙亂中向旁邊看去,只見旁邊的劉鎬、野狗包括那個美貌婦人,似乎都不能討的好去,只得大叫一聲:「走!」

只見他大叫聲中,赤魔眼突然爆發一般,「唆唆唆」連射出七八道紅光出來,張小凡勉強只擋住了五道,但其餘幾道紅光已把宋大仁和杜必書擋了一擋。年老大趁著這個空隙,轉身就走,而遠處的煉血堂數人,也紛紛向後而去。

陸雪琪哼了一聲,也不顧後面宋大仁大聲叫「窮寇莫追。」天琊神劍在空中劃空而過,直追而去,張小凡吃了一驚,連忙跟上。

只見天琊藍光如電,轉眼間就追了上去,跑在最後頭的野狗道人只覺得後頭冷風颼颼,背上連寒毛都豎了起來,不由得怪叫一聲:「救命啊!」

年老大等人大驚,急忙回頭,但就在這時,煉血堂眾人的身後,黑暗的森林深處,忽然有一道白色光芒閃過,飄出了一朵白花出來。

張小凡站在後頭,停下了腳步,一時啞然。

那白色奇花在空中一閃再閃,剎那間白光掠處,彷彿幻化出無數白色花瓣,化作滿天花雨,如一面幽清花海,向陸雪琪的藍色光劍衝了過來。

陸雪琪的天琊神劍不做絲毫退避,直衝而上,瞬間,這兩道奇光異寶撞到了一起。

時光,彷彿在那一刻,停駐了一分的光陰。

忽然,無形卻強烈的氣波從那兩件法寶上衝擊而出,以那兩件法寶為中心,向四面八方衝去,落葉如雨,卻被吹上了天空,而在地面上的人,竟有幾個向後退了幾步。

許久之後,這凜冽的風聲才漸漸安靜下來。陸雪琪飄回站到張小凡的身邊,張小凡向她看去,只見她的臉色似乎又白了幾分,彷彿連血色都不見了。

陸雪琪似乎感覺到張小凡的擔心,向他望了一眼,微微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張小凡轉過頭去,看向前方。

黑暗中,那朵白色奇花在半空中緩緩轉動,片刻後漸漸落下。四下無聲,卻忽然有一隻白皙如雪的玉手,從黑暗中伸出,輕輕拿住了這一朵「傷心奇花」。

張小凡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頭又是跳了一下。

碧瑤靜靜的、靜靜的,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年老大等人臉上都有恭敬之色,但碧瑤連看他們一眼都不看,一雙眼眸,只深深望著張小凡,然後又把目光移到了他旁邊的陸雪琪臉上,細細打量。

陸雪琪的目光沒有絲毫的退避,也凝望著對面那個清麗過人的女子。

場中,沒有人說話,氣氛從剛才激烈的交戰中,突然一下子冷清下來,彷彿還有些隱隱的尷尬。

張小凡看看碧瑤,又看看陸雪琪,只覺得口裡有些發乾,不料正在這個時候,腳步聲悄悄響起,卻正是田靈兒走到他的身邊,有些奇怪地望了望對視著的陸雪琪和碧瑤,對張小凡道:「小凡,她們怎麼了?」

張小凡嚇了一跳,但他自己其實也不大明白,只是下意識地覺得有些尷尬奇怪,突然被田靈兒在身邊一問,一時吶吶不知所以。

只是田靈兒這一問,碧瑤和陸雪琪卻突然同時向她看了過來,那兩雙沉靜的眼光,掠過了田靈兒的臉龐。

田靈兒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不過陸雪琪畢竟與她乃是同門,便向陸雪琪道:「陸師姐,怎麼了?」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轉過頭去,低聲道:「沒什麼。」

而與此同時,前方的碧瑤也把目光移了開去。

張小凡怔在原地,忽然驚醒,暗罵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如今大家在這裡危機四伏,自己卻還呆在原地發怔,真是該死。當下便對身邊的田靈兒和陸雪琪低聲道:「我們快走吧!這個島上的魔教人實在太多了。」

一聲冷哼,帶著薄薄怒意,卻是站在前頭的碧瑤發出的。

張小凡不敢看她,轉身退了回去,陸雪琪又看了看前方碧瑤,隨即和田靈兒一起向後退去,宋大仁等人等她們都回來了,扶起受傷的何大智,道:「我們快走。」

說著轉身就準備向海邊方向而去,而在他們後頭,野狗正躍躍欲試,卻被年老大一把拉住,低聲道:「碧瑤小姐在這裡,妳不要亂來,一切聽小姐的。」

碧瑤聽在耳中,卻依然無動於衷,只看著青雲門諸人在戒備著自己這邊的同時,逐漸退了出去。

而她的身影,一動不動。


遠方,在張小凡等人退去的大海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長嘯,這一次的聲音,卻遠非這晚之前的嘯聲可以相比,如龍吟一般,直上九天,聲動四野。

更有隱隱雷聲,隆隆傳來,但那聲音,竟彷彿是來自大海深處。

碧瑤站在原地,忽然抬頭,只覺得臉上一涼,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臉上。

起了風,開始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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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夔牛


彷彿突然而來一般,從黑沉沉的夜空中飄落下漫天的雨絲,而在遠方大海的深處,一陣陣的猛烈大風,也如衝破牢籠的野獸,咆哮著吹向這個無邊海洋中的孤僻小島。

風挾雨勢,鋪天蓋地地擁了過來,轉眼之間,這些人落入了風雨之中。

張小凡跟著眾人,一起停下了腳步,抬起手勉強遮擋著這急迫的風雨,那點點如黃豆一般大小的雨點,打在臉上,竟然已經有些疼痛了。

前方,在風雨中波濤翻湧的大海,在這個夜晚,彷彿也像是從沉眠中醒來的巨獸,開始咆哮!

在張小凡等人的面前,是長長的海灘,而在海灘的盡頭,便是此刻顯得有些猙獰的大海。在無邊的黑暗夜色中,越來越高的波浪一浪接著一浪打來,重重拍在平整的沙灘上,每拍一次,彷彿地面也震動了一下。

一浪,又是一浪!

就像是什麼兇惡的巨獸,踩著洶湧的波濤,向著他們緩緩走來!

蒼穹靜默,除了黑雲之中,那不絕於耳的沉悶雷聲。

眾人變色,天地之威,乃至於斯!

田靈兒吃驚地向宋大仁道:「大師兄,怎麼辦?這是什麼東西?」

宋大仁心中也是驚駭,往日裡從不曾見過這般景象,一時緊皺眉頭,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站在後邊的張小凡,吃驚之餘,卻因為當初曾在死靈淵下的無情海邊,見過了那頭上古妖獸黑水玄蛇出世時的景象,反而還鎮定一些。但想起當日那黑水玄蛇的威力,實非人力所能抵擋,一時也有些心寒。

一念及此,張小凡心中忽然一動,下意識地向旁邊陸雪琪看去,卻見那美麗女子默默站在身邊,風雨打濕了她的衣裳秀髮,貼在白皙的臉龐,只望著前方那片深海黑暗處,怔怔出神。

「咦?」忽然,站在前頭的杜必書叫了一聲,手指向前頭一指,急道:「你們看前邊,好像有人!」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放眼望去,果然望見在前頭數十丈遠的海灘之上,突然從黑暗中冒出了數十個人影,皆是一身黑衣,在夜色之中,若不注意還真是難以分辨出來,想來是杜必書一向眼尖,居然被他發現了。

但發現歸發現,此刻漫天風雨鋪天蓋地而來,夜色又重,眾人根本看不清那些人在做什麼,只隱約望見他們分散開來,在海灘上忙碌著。

田靈兒緊皺眉頭,轉過頭來道:「你們看清楚了麼?這些人是誰?」

杜必書與宋大仁同時搖頭,背後的陸雪琪忽然道:「這些人都是魔教中人!」

田靈兒怔了一下,隨即會意,此刻流波山上的正道門下都在與魔教交戰,哪可能有這幾十人在這個奇怪的海灘上做這些事情?

一想到這裡,她心中更是擔憂,忍不住向後望去,卻見剛才還在交戰的那些魔教中人,卻沒有一個走出了這個森林。

「怎麼辦?大師兄?」

眾人的眼光都落到了宋大仁的身上,宋大仁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決定暫且避開,道:「我們情勢不利,還是先離開這裡再說。」

說著,招呼眾人,就要向旁邊拐去,走遠處繞開這片海灘。不料眾人才走了幾步,便只聽得一聲龍吟般的長嘯,從深海中隆隆傳來。

片刻之間,天地蒼穹中的風聲雨聲雷聲一起大嘯,一道撕裂長空的閃電,劃過天際,伴隨著頭頂一聲炸雷的巨響,大海中如小山一般高的巨浪海濤,忽然向旁邊似生生撕裂一般,分開了!

無數的浪花飛濺,風急雨狂之中,從深深黑暗深處,彷彿踩著驚雷的聲音,一個碩大的身影赫然從大海深處躍出,在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之後,重重地落了下來。

整個流波山,頓時彷彿一起震動了一下!

張小凡等人頓時屏住了呼吸,這竟然是一隻極巨大的奇獸,個頭比青雲山通天峰上的靈尊水麒麟還要稍大,全身形狀看去如牛,青蒼色的身子,頭上卻並未有角。

但最令人不可思議的卻是,這隻奇獸的巨大身軀之下,竟然只有一隻粗壯無比的腳,長在牠的肚子正中。看了過去,彷彿是民間百姓一種獨腳戲的模樣,在那凶悍無比的外表下,竟還有一絲絲的滑稽與可愛。

此刻,海灘上那些黑衣人,立刻都悄無聲息地退入了黑暗之中,但在海灘之上,卻每隔數丈之遠,就倒插著一件奇怪事物,泛起淡淡紅光,正好在這隻奇獸的正前方,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圓圈,在黑夜中,即使隔著風雨,也依然十分醒目。

青雲門這裡,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魔教的人在搞什麼鬼?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是為了對付這隻奇怪的巨獸,但這個圈套也實在太過明顯了一點,在夜色中這一個紅色光圈任誰也看得到了,只不知道這隻奇獸究竟是什麼東西?

果然,那隻奇獸自從由黑暗深海出來之後,似乎就感覺到了什麼,一直就站立在波濤洶湧的海邊,沒有上岸,只把自己那碩大的頭顱,頻頻伸到空氣中聞嗅著。

杜必書忽然一驚,失聲道:「糟了,這傢伙可能眼睛不好!」

眾人也都反應過來,此刻海灘上那些個紅色光點實在是很明顯,但那隻奇獸卻對面前的東西視而不見,難道是往日都生活在深海之中,不曾用眼所以退化了不成?

不知怎麼,青雲門眾人倒有些為這隻奇獸擔心起來了。

在令人窒息的一小段時間之後,電閃雷鳴、風雨瀟瀟,一點消退的跡象都沒有,但那隻奇獸卻似乎沒有什麼發現,自顧自甩了甩頭,也不見牠如何用力的,忽然間天空中又是一聲驚雷響處,那巨大的身軀竟是騰起半空,向前躍去。

那一條粗壯無比的腿,生生的踏入了流波山的海灘之上,在那一片紅色的光點中,踩下了一個深深的足印。

夜色裡,黑暗中,幾乎就在同一時刻,響起了神秘的頌唸咒文的聲音。

那聲音如幽冥的呻吟,低沉而悠遠,在夜空裡風雨中飄盪。與此同時,伴隨著那個神秘的咒文,剛才還僅僅散發出微弱紅光的光點,忽然同時亮了起來,而適才消失的那些黑衣人,竟也在同時回到了倒插在地上的神秘物件旁邊。

這隻奇獸,忽然昂起頭,片刻之後,發出了一聲巨大的嘶吼!

「犴嗷……」

巨大的聲音幾乎化作了有形的聲浪,無數的風雨竟然在這如落入凡間雷鳴一般的吼聲中向外橫飛,激射而出!

但就在這個時候,所有的黑衣人把手都放在了沙灘的那個神秘物件之上。

瞬間,在地面上的那些事物頓時光芒大盛,紅光晶瑩,每隔數丈之遠的紅光,突然橫向射出,片刻間連成了一體,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紅色光圈。

還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那一個紅色光圈,又赫然騰起,無數道刺眼的紅光同時向上射出,形成一道壯觀的紅色光牆,將那隻奇獸困在光牆之中,同時往高空之上直射而去,終於在高空之中,交會於一點。

彷彿黑夜揭開了面紗,黑暗也悄悄退去,半空中有個身影,緩緩出現。

鬼王,傲然站立在漂浮在高空中的一只通體泛紅的古鼎之上,面色肅然,雙手橫在胸前握住法訣,低聲頌念著那神秘的咒文。

而所有的紅光,都源源不斷地匯聚到漂浮在他腳下的那只古鼎上。

「犴嗷……」

又是一聲帶著狂怒的嘶吼,那隻奇獸在紅色光圈的包圍之中,憤怒躍起,直直地撞向光牆。

半空中的鬼王面容一緊,頌唸咒文的聲音立刻快了幾分。

而在遠處的青雲門諸人,此刻也看的目瞪口呆,都忘了眼下其實正是他們逃走的大好機會,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場中。

天空中,彷彿就在鬼王的頭頂,一聲驚雷,霍然炸響,那隻奇獸硬生生地撞到了光牆之上!

「轟隆!」

雷聲隆隆,響徹天際,剎那間那巨大壯觀的紅色光牆顫抖不已,無數道細小如閃電一般的小電流,在光牆上縱橫奔馳,聲音刺耳,連帶著那些就站在巨獸腳下只隔著一道光牆的黑衣人,全身都抖個不停。

半空中,鬼王的臉色彷彿也頓時白了幾分!

但終於,在劇烈的顫抖之後,這片紅色的光幕並沒有破裂,而是漸漸穩定下來,而鬼王腳下的那只古鼎,卻彷彿更見燦爛奪目!

「犴嗷……犴嗷……犴嗷……」

被激怒的巨獸幾乎陷入了瘋狂,在天際驚雷不斷炸響的同時,這隻奇獸通體泛起了青光,一次又一次地撞向了這片困著牠的巨大光牆。

天地間風雨狂嘯,彷彿九天之上,也有雷神憤怒嘶吼!

那陣陣轟鳴的巨雷,每一下都彷彿震動了流波山,震動了整片大海!

但在這天地巨威之下,那片紅色光牆包括天空中那只古鼎,也不知道是什麼來路,竟是巍峨不倒,漸漸的,反而將這隻奇獸的氣勢壓了下去。

時間悄悄流逝,那隻奇獸的撞擊,也越來越是無力,不過反觀魔教那邊,似乎也不大好受,半空中站在古鼎之上的鬼王還好一些,只是臉色蒼白,顯然要施法困住這樣一隻亙古奇獸,縱然有那只奇異的法寶古鼎相助,也絕然不輕鬆。

而地面之上的那數十個黑衣人,此刻竟然已經有超過半數倒在了地上,竟是被這兩股巨力給生生震斃了。剩下的人看著也是東倒西歪,只有數個道行高的人還堅持守住光幕周圍。

漫天風雨,此刻也漸漸收斂起來,彷彿預示著什麼。

終於,那隻奇獸在最後一次的撞擊無用之後,喘著氣低低的嘶吼一聲,站在原地,不再動彈了。


回過神來的青雲門諸人,互相望了一眼,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半晌,杜必書向宋大仁道:「大師兄,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張小凡也向宋大仁看去,剛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的較量,只看的他心動神馳,不知怎麼,他卻有點同情那隻奇獸,深心處隱隱有想幫牠一把的感覺。

其實要說起來,這些青雲門弟子之中,心中都未嘗沒有張小凡的這種想法,他們與魔教敵對了數千年,又看到魔教如此大費周章捉拿這隻奇獸,只怕關係甚大。

但宋大仁身為大師兄,沉默片刻,終於還是搖頭,道:「我們還是不要多惹事端,快走吧!」

眾人對望了一眼,沒有人說話,畢竟都知道現在不是節外生枝的時候,於是便跟著已經走向前的宋大仁而去。

走在最後的張小凡走了幾步,忽然發現陸雪琪卻沒有跟上來,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只見陸雪琪站在原地,沒有移動腳步,他奇道:「陸師姐,妳怎麼了?」

陸雪琪望著前方被困在那片紅色光牆之中的奇獸,只見牠此刻低頭垂首,彷彿已經認命一般,無精打采地站在那裡。這時滿天烏雲,也漸漸有散開的模樣,牠剛剛出海之時那種天地為之風雲變色的威勢,竟然是再也看不到了。

就像是,一個窮途末路的悲傷孩子,心死了一般的站在那裡!

幾許淒涼,幾分寂寞……

「嗆啷!」

藍色的光芒,如黑夜中霍然出現的流星,照亮了周圍黑暗。

天琊神劍決然出鞘,清澈的藍光閃去,倒映在它秀美絕世的主人臉上,有淡淡的冷漠,有靜靜的目光。

陸雪琪緩緩橫過頭來,望著張小凡,面色涼如清水,淡淡道:「這隻奇獸看來關係甚大,你快……你們快走吧!我去去就來!」

眾人一怔,張小凡微微張嘴,失聲道:「妳……」

話音未落,那一道美麗的身影,化作這夜色中燦爛的流星光芒,刺破周圍黑暗,向著那片巨大的紅色光牆,直衝而去。

青雲門諸人大驚失色,張小凡與田靈兒、杜必書幾乎同時回頭,向著宋大仁叫道:「大師兄……」

宋大仁額頭上汗水淋淋而下,若要離開只怕過不了眾人這一關,自己心裡也過不去,但留下來卻多半凶多吉少,這幾個師弟師妹年少不懂事,自己卻要為他們性命著想。片刻間他心頭亂成一片。

但陸雪琪這馭劍速度何等之快,轉眼間就衝近了魔教光圈所在的沙灘之上,而此刻魔教中人亦已經發現不對,驚叫聲頓時四起。

鬼王依然漂浮在半空之中,臉色漸漸平服,此刻向下一望,眉頭一皺,口中低低念了一句:「天琊神劍?」

眼看著那些魔教黑衣人對陸雪琪突然衝出猝不及防,手足無措,而半空中的鬼王似乎也來不及下來,就連被困在光幕之中那隻奇獸,此刻也突然睜開了一直閉著的眼睛。

忽然,一道清光從半路橫了出來,硬生生將陸雪琪擋了下來,天琊神劍發出銳聲,將這團清光逼退了幾分,但陸雪琪自己的身影,也頓時被擋在了離那片紅色光幕還有數丈之遠的地方。

青龍,依然是瀟灑的一身白衣,卻彷彿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陸雪琪的身前,而同時他那隻戴著乾坤清光戒的右手,又回到了衣袖之中。

「這位姑娘──」青龍微笑著似乎根本沒把陸雪琪當作敵人,道:「這隻夔牛(註一)乃是我們費了大力氣才困住的,而且對貴派並無妨害,我們何必為此再起紛爭?」

陸雪琪深深呼吸,知道面前此人道行深不可測,自己只怕非他敵手,但她眼光流轉間,目光落到了那隻奇獸夔牛身上,卻見夔牛也正向此處望來,目光炯炯,口中還發出低聲咆哮,真不知道牠此刻心裡在想著些什麼?

「妖孽!」她突然一聲斷喝,竟然是不顧其他,天琊神劍藍光耀眼,直衝向青龍。

青龍一怔,面對天琊這支神兵,縱然他道行再高也不敢小覷,只得皺著眉頭凝神應戰。

場中藍光清光頓時鬥成一片,但青龍畢竟道行較陸雪琪為高,而且看去乾坤清光戒似乎也不輸於天琊,時間稍久,立刻就占到上風,清光漸漸把藍光壓了下去。

張小凡看在眼中,心中焦急,轉過頭來,宋大仁一咬牙,急道:「小師妹,妳和小師弟立刻帶著四師兄走,我和必書過去幫忙,得有空隙立刻就趕來。」

田靈兒急道:「大師兄,我……」

宋大仁一瞪眼,怒道:「現在沒空和妳廢話了,快走!」說罷,他一招呼杜必書,立刻向場中撲去,剩下張小凡與田靈兒站在原地。

其實若按宋大仁的意思,本來卻是不想管這閒事的,但陸雪琪乃是本門所出,不能不管,但眼下情勢凶險,對方那裡又有鬼王和青龍這兩個大魔頭,急迫之下,他只能先顧全小師弟和小師妹,自己上去看看,若有機會能走就走。

田靈兒被宋大仁罵了一句,反而怔了一下,從小到大,宋大仁都是頗為疼愛她,從來不曾罵過她一個字,今天突然被他說了一句,她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了。

但她畢竟乃是青雲門中出色的弟子,而且性子從小就頗為好強嬌縱,凝眉沉思片刻,對張小凡道:「小凡,你在這裡照顧四師兄,我去幫忙!」

張小凡大吃一驚,還未說話,一邊受傷的何大智已然掙扎著叫道:「小師妹,那裡危險,妳不可過去!」

但田靈兒一旦決心一下,如何還能聽他的,此刻除非田不易在這裡,還能管得住她,何大智說的話,卻只能讓她作耳邊風了。

何大智一看田靈兒理都不理,就要轉身,急忙向張小凡道:「小師弟,快拉住她!」

張小凡驚醒,連忙跑過去拉住田靈兒衣袖,急道:「師姐,妳別過去,妳在這裡我去幫……」

一個「忙」字還未說出口,田靈兒心情急躁,一甩手甩脫了張小凡,張小凡情急之下,還要再去拉住田靈兒,不料就在這個時候,田靈兒甩手騰身而起的同時,從她的衣袖之中忽然掉落了一件小小的圓形事物。

一顆漂亮而光滑的石頭,在夜色中悄悄滑落。

隱約中,彷彿有個女子輕笑著說:「等一下我們回去以後,我就把這個石子送給齊大哥,他一定會喜歡的!」

他忽然呆住了,伸到半空中的手,就這麼停頓在原地,一動不動。

直到背後何大智焦急的聲音大聲喊道:「小師弟,你怎麼不拉住她!」

張小凡身子一震,霍然驚醒,渾身冒出冷汗,連忙看去,只見田靈兒已然馭起琥珀朱綾,向著場中飛去,當下他更不多想,連忙馭起燒火棍緊追而去。

田靈兒飛到半空,只見前頭宋大仁和杜必書已經加入了陸雪琪和青龍的戰團,但青龍以一敵三,竟絲毫不落下風,反而是一副從容不迫、游刃有餘的樣子。

田靈兒雖然性子稍急,但她天資聰慧,一眼便看出青龍道行太高,法寶又強,就算加上自己也未必能勝得過他。目光一轉,立刻就有了其他主意,竟是不再向陸雪琪等人處飛去,而是調轉方向,向著那巨大光幕的另一側悄悄飛去。

張小凡跟在後頭,大驚失色,但看魔教中此刻似乎都被青龍以一敵三吸引了過去,就連最上頭主持法陣的鬼王,目光也隨著陸雪琪的天琊神劍而不斷變化,一時竟也疏忽了田靈兒這裡。

田靈兒轉眼間接近到光幕另一側,此處原本守衛的黑衣人,卻都已經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下,顯然在剛才困住夔牛的劇鬥中被震死了。

田靈兒目光急掃,突然注意到所有的紅光都是從一些倒插在沙灘裡的奇怪暗紅色鐵錐狀事物中發出,然後源源不斷地向上發射,匯聚到半空中鬼王腳下那只古鼎之中。

顯然,這些東西所組成的法陣和半空中那只古鼎,便是困住夔牛的關鍵所在。田靈兒更不多想,玉指一揮,琥珀朱綾立刻飛出,直掃向倒插在沙灘上的那些東西。

「砰!」一聲大響,琥珀朱綾硬生生地打在了一支被紅色光幕籠罩的鐵錐上。                                     註一:「山海經.大荒東經」東海夔牛: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                         

又註:「神魔誌異.靈獸篇」夔牛:上古奇獸,狀如青牛,三足無角,吼聲如雷。久居深海,三千年乃一出世,出世則風雨起,雷電作,世謂之雷神坐騎。此處採用「山海經」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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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絕境


紅色光幕頓時一陣顫抖,半空中的鬼王和魔教其他黑衣人,包括被困的奇獸夔牛,幾乎同時轉過頭望來。

紅光閃過,田靈兒吃了一驚,卻見那暗紅色的鐵錐周圍紅光亂顫,但其本身卻在紅光保護之下,紋絲不動。

片刻間周圍之人都已經反應了過來,魔教中黑衣人紛紛衝來,田靈兒臉色煞白,微微喘息,正焦急時刻,忽然眼前一亮,雙手一揮,琥珀朱綾赫然鑽入地下。

半空之中,鬼王臉色登時大變,一跺腳怒道:「小丫頭不知死活,壞我大事!」

只見他身影一閃再閃,迅猛無匹地撲了下來,但也就在這個時候,遠方尖銳嘯聲此起彼伏,剎那間無數光芒亮起,竟是正道眾人與魔教的大隊人馬都到了此處,殺殺停停,最激烈的便是蒼松道人對百毒子、田不易對端木老祖,而蘇茹此刻卻以一敵二,擋住了受傷的吸血老妖和當日死靈淵下的那個年輕高手林鋒。

至於其他的人,諸如天音寺的僧人和焚香谷門下,包括了大力尊者師徒,也都來到了這裡。

這許多人來到此處,突然望見竟有如此巨大的一片光牆在這海灘之上,其中還困著一隻奇形怪狀的巨大奇獸,一時手中都緩了下來,百毒子與端木老祖同時躍開,捨了蒼松道人和田不易。

蒼松道人和田不易此刻也無心戀戰,任由他們而去,尤其是田不易,遠遠望去,似乎竟是自己女兒被魔教中人重重圍困,忍不住臉上變色,便要做勢向那裡撲去。

百毒子與端木老祖站在一起,首先向青龍那個戰團看去,看到青龍以一敵三依然游刃有餘,臉色變了變,哼了一聲,隨即向天空望去,此刻只見鬼王撲下,但那只古鼎卻依然在空中緩緩轉動,紅光四射。

百毒子眉頭忽然一皺,沉聲道:「『伏龍鼎』!」

端木老祖站在旁邊吃了一驚,連忙向天空中望去,立刻也呆了一下。

他二人都是魔教中資歷極深之人,見識眼光遠非一般魔教徒眾可以相比,那只古鼎遠遠望去,形狀古拙,鼎畔雙環上刻有龍首浮雕,再加上眼前這個神秘法陣,極像魔教傳說中的「困龍闕」。

而這種神秘的困龍闕法陣,向來是要有伏龍鼎才能施法,以伏龍鼎靈力為媒,方能激發天地肅殺之氣,任你有再高道行,也要被困其中,不得而出。

說起來,也除非是這種絕世奇寶,否則鬼王他們想要困住夔牛這種亙古奇獸,也是難以做到。

回到場中,這時其他動手的人幾乎都已經暫時停手,注意力都被這裡吸引了過來。

鬼王正迅疾地從半空中撲下,而田不易關心愛女,雖身在遠處,依然馭劍衝來,而在近處,張小凡卻因為最早跟來,此刻是離田靈兒最近的人,但旁邊卻已經有數個黑衣魔教中人也撲了過來。

情勢一觸即發,而關鍵處,盡在田靈兒身上。

張小凡眼看黑衣人堪堪將到,心中大急,用力一躍,飛近田靈兒身後,人在半空中時燒火棍已然青光大盛,在黑衣人之前掃下一片光牆。

那些黑衣人紛紛怪叫,剎那間數道法寶便打了過來,張小凡身子大震,但終究是把這些人給擋了一擋。

也就在這個電光火石時刻,田靈兒一聲歡呼,但見琥珀朱綾從地下鑽出,生生把一枚鐵錐頂了出來。

頓時,紅光劇烈晃動,整個困龍闕法陣電芒亂閃,陣腳大亂,特別是在田靈兒面前處,片刻間赫然破開了一人多高的空洞。

紅色光幕之內,奇獸夔牛一聲長嘯,聲動四野,單足發力,向著這裡衝了過來。

田靈兒面帶歡喜,剛要招回法寶琥珀朱綾,突然間只聽得張小凡在背後失聲叫道:「師姐,小心!」

她嚇了一跳,猛然抬頭,赫然見那隻巨大的奇獸已然衝到面前,轟隆一聲巨響,那龐大的身軀重重撞在光幕之上。

這時困龍闕法陣已亂,被這巨力一撞,原本一人多高的空洞頓時擴散開去,一下子大了數倍,幾乎就能讓夔牛出來。而同時紅光亂顫,波動四射,竟把正撲下的鬼王身形,向旁邊擋了出去。

此刻夔牛圓睜著一雙巨目,凶光四射,也根本不管是田靈兒才動搖了這奇異法陣,一聲「犴嗷」大吼,巨頭擺動,竟向著田靈兒咬來。

田靈兒大驚失色,只見一張血盆大口衝著自己而來,腥味撲鼻,一時嚇得呆了,竟是一動不動。

這時眼看夔牛突圍在即,以牠剛才被困在困龍闕中卻仍然震死了十數人的威勢,所有的黑衣人不約而同都向後退去,只有張小凡驚駭之下,卻依然咬牙衝去,燒火棍青光閃閃,打向夔牛頭部。

遠處,青龍震開了宋大仁的十虎仙劍,無意中向張小凡處望了一眼,正好看見那燒火棍向夔牛衝去,忽然間身子一震,幾乎失神,竟是失聲叫了出來:「這……」

場中,那夔牛不愧是亙古奇獸,感覺到法寶打來,巨首一擺,竟是直接以頭撞上燒火棍。「轟」的一聲,燒火棍倒飛了回來,張小凡身子大震,只覺得一股大力幾乎是鋪天蓋地一般湧了過來,登登登連退了幾步。

被張小凡這一阻,田靈兒已然回過神來,臉色蒼白,就要後退。不料那夔牛今晚被這些人類擺了一道,也不知牠活了幾千年,但想必從未有過如此遭遇,正是盛怒之極,根本不管面前之人是誰,要先殺了洩憤再說。

只見田靈兒不過才後退半步,堪堪招回琥珀朱綾正想飛起,那張可怕的血盆大口又一次當頭咬下。

遠處眾人一陣驚叫,面色蒼白的蘇茹與齊昊一起衝出,最先的田不易更是如電飛馳,無奈相隔太遠,眼看就差了數丈之遠,難以施救。

但田靈兒畢竟不是等閒之輩,也不甘束手就死,情急之下,雙手連連揮動,琥珀朱綾如紅龍行天,在她頭頂擋住,只望能將這巨獸擋上一擋,便能有空隙逃出。而與她站在最近的張小凡也再次縱身撲來。


不知是不是琥珀朱綾的紅光與剛才困龍闕的紅光有些相似,夔牛眼中狂怒之色更重,「犴嗷犴嗷……」大吼聲中,簡直如同泰山壓頂一般咬了下來。

一經接觸,高下立判,琥珀朱綾被夔牛那巨口直壓了下來,田靈兒臉色煞白,雙膝一軟,生生被巨力壓的坐到了地上,塵土飛揚,這時她眼角卻望見張小凡已到跟前,急道:「小凡,你快走!」

張小凡何嘗不知這奇獸太過強橫,與之為敵有死無生,不料在這天地變色、風雲變幻的那一刻,在那兇惡巨獸之前,那一個身影這般脆弱的女子,卻對他焦急的呼喊。

你快走……

風,吹在了臉上,

彷彿深心處裡,有什麼東西澎湃而激動!

那從小熟悉的身影容顏,就在你的身前,過往歲月中鏤刻心間的時光,在那一刻翻湧不息。

是什麼讓你癡狂,是什麼讓你痛楚?

想起了滴血洞中那個傷心的骷髏?

想起了火龍洞下一起躍入岩漿的妖狐?

他深深呼吸,深深喘氣。

天地世間,一片安靜。

握緊了燒火棍,咬緊了牙關,那一個少年身影,衝了上去。

就這麼衝了上去,不顧一切的衝了上去,闖近了巨獸與田靈兒之間,張開雙手,大聲吼叫,如赴死的戰士,如悲哀的英雄,與燒火棍幻化一體,彷彿八百年時光,又再重現!

心碎是為了誰?

瘋狂是為了誰?

夔牛狂怒的嘶吼聲中,他也在大聲吼叫,燒火棍燃燒起從未出現的盛光,彷彿是以生命為柴的火焰,熊熊焚燒!

轟隆……

天際,有驚雷響過,震動蒼穹!

張小凡雙膝一軟,七竅都流出了殷紅的血來,悄悄滑落,滴在燒火棍上。

驚呆的田靈兒忽然身子一輕,整個人向後飛去,卻是田不易終於趕到,將她拉出,待田不易急切回頭,赫然只見,張小凡已被夔牛壓在了身下。

夔牛向天嘶吼一聲,巨大身軀騰空而起,巨大單足直向張小凡踩去,這威勢之大,在場眾人無不心驚,連田不易也臉上失色。

張小凡重重喘息著,全身的骨骼彷彿都要碎裂一般,慢慢抬頭,滿目之中,都是天空中那片壓下來的黑暗!

噹!

不知道,是誰失手掉落了手中的兵器?

又是誰,在黑暗中絕望驚呼?

一道金色的、莊嚴的光芒,悄悄迸發,伴隨著一道青色的光芒。

握在少年手中的燒火棍上,無數細微的血脈一般的紅色血絲,突然一起發亮,陰影之下,彷彿燃燒生命一般的鮮血流淌著!

金青交織的光芒,赫然從燒火棍綻放,映亮了他的臉龐,緩緩在他身前,就在燒火棍頂端那顆青色的噬血珠上,現出了一個佛家真言。

「卍」!

隨即,彷彿就像與這個真言共生一般,在「卍」字的底盤,隱約又出現了一個青光閃爍的太極圖案。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除了夔牛!

那狂怒的巨獸,已然勢不可擋地踩下,逃避不了的少年,面臨死亡的少年,伸出雙手,向上抵擋。

時光,彷彿停了片刻。

天地蕭蕭,黑雲又復沉沉。

有冷風,輕吹過。

有落葉,紛紛落。

半空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影,急撲下來,迅如閃電,正是鬼王。只見他轉眼衝到地上,搶過被田靈兒逼出了紅色鐵錐,立刻向沙灘中插下,同時右手立刻伸出,在左手手腕生生一劃,立刻有鮮血激射而出,噴射在鐵錐之上。

瞬間,紅芒閃動,暗紅色的神秘鐵錐之上,紅光四射,眨眼間便已在夔牛落下之前,在張小凡身前和周圍光幕連成一體,困龍闕法陣重新催動。

半空之中,伏龍鼎光芒大盛,照亮了半個天際。

轟隆!

巨響聲中,夔牛撞到了紅色光幕之上,鬼王身體大震,退後了數步,但夔牛卻也被紅色光幕反震了回去,登時狂怒不已地再次衝來,但在陣陣巨響聲中,終於再也無力脫出。

鬼王緩緩的鬆了口氣,慢慢放鬆了身子,轉過身來,只見身後那個少年依然保持著抵擋的狀態,但燒火棍的光芒,漸漸消退,只不過看他面容,鮮血流淌,帶著一絲蒼涼。

鬼王凝視著他,張小凡微微張嘴,也望著他,場中,忽然一片安靜。

「大梵般若!這是大梵般若!」

忽然,背後遠處,天音寺僧人紛紛越眾而出,包括法善在內的眾僧人無不驚駭莫名,指著張小凡喝問:「你怎麼會修煉我們天音寺的大梵般若真法?」

只有那個法相,默默地站在激動的眾人背後,一言不發地凝望著前方張小凡處,眼中彷彿有道光芒閃動。

張小凡慢慢的、慢慢的轉過身來,彷彿每移動一下,都讓他費盡了全身力氣,直到,他面對了所有人。

田不易面色鐵青,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握著赤焰仙劍的手上青筋暴起,所有的青雲門弟子,都彷彿第一次看到怪物一般,驚愕地望著這個人,這個遍體鱗傷的少年。

背後,彷彿傳來一聲鬼王深深的嘆息。

田靈兒臉色蒼白之極,走上前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在她與張小凡之間這段短短的距離,突然間竟是這般遙遠而不可跨越!

「小凡──」她低低地,彷彿帶著連她自己都已經不再相信的聲音:「這些大師,說的是真的嗎?」

張小凡的嘴唇,開始顫抖,彷彿最深的恐懼,從深心一點一點的泛起,他望過田靈兒,望向師父,望向遠處所有的同門,所有人的臉色,都那樣的陌生。

他忽然想大聲呼喊,可是張大了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晚風,吹動了他的衣衫,輕輕飄動。

「不錯,就是噬血珠,不會錯的!」

忽然,彷彿惡夢還沒有醒來,又一聲驚訝的呼喊,再一次的響起,青龍站在旁邊,面容儘是驚愕之色。

此話一出,在場之人,無論是魔教中人還是正道,盡皆變色。

「他手中法寶的頂端那顆圓形之珠,血絲繞體,剛才對夔牛又有吸噬之能,一定就是八百年前黑心老人的噬血珠!」

眾皆譁然,個個面帶驚駭神色,只有張小凡,什麼都聽不到了,一點都聽不到了,感覺中,周圍所有的人,都這麼大聲吵鬧著,無數人向他喝問著,可是他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慢慢的轉過身子,鬼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在身後了,在他前方,只有被困在困龍闕法陣中的奇獸夔牛,團團亂轉,但最終還是認命一般,站立不動,向天空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嘶吼!

那聲音,迴盪在空蕩蕩的夜空中,分外淒涼。

張小凡緩緩抬頭,仰首望天。

那一片冷冷的夜色啊!黑暗而漫無邊際,彷彿讓人喘不過氣來。

他忽然笑了,絕望的笑著,無聲的笑著,身體晃動,直直的倒下,重重的摔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彷彿那片無盡的黑暗夜空,無邊無際地向他壓來!

然後,他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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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幽姬


這一夢,彷彿又過了千年。

他在黑暗中獨自行走,直到望見那一個村莊,陽光明媚而熟悉的地方。他飛奔而去,那些熟悉的面孔微笑地望著他,開著玩笑。

空氣清新的彷彿甜到了心裡,讓他在村旁玩耍的草地上,忍不住自由的打滾,盡情歡笑。

周圍,突然又多了許多孩子,撲了過來,那個一向爽朗的驚羽,大笑著說:「你服不服,服不服?」

服不服……

他獨自低語,彷彿重複著當年的話語。

天地忽然暗了,黑雲壓頂,低的像天塌了下來,周圍的人突然全部消失了,遠處溫暖的村莊突然也不見了,黑暗降臨大地,只有幽幽一束光,照著那驚惶而無助的孩子……

他突然驚叫:「我服了,我服了……」

翻身坐起,汗流浹背,喘息不止。

「小凡,你怎麼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旁邊彷彿被嚇了一跳,抓住了張小凡的肩膀,急問道。

張小凡喘息著,向旁邊看去,林驚羽坐在床前,面色緊張而帶些憔悴,正盯著自己。張小凡怔了一下,向四周望去,這是一間小小的客房,擺設簡陋,房間裡只有普通的桌椅和一張木床,自己此刻就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被。

他低下了頭,定了定神,道:「沒什麼,我做了個噩夢。」

林驚羽看著他,嘴角動了動,慢慢鬆開了雙手。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道:「我們這是在哪裡?」

林驚羽遲疑了一下,道:「我們已經離開了流波山,現在到了東海邊的昌合城裡,這裡是昌合城的一個小客棧。」

張小凡默默無言。

房間裡突然顯得很安靜,半晌,林驚羽忽然道:「小凡,你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的?」

張小凡的肩頭彷彿抖了一下,抬眼向他望去,這一個兒時的玩伴,此刻深深望著自己,可是那種眼神竟是那麼陌生。

他又低下了頭,慢慢地道:「沒有,驚羽。」

林驚羽眉頭緊皺,剛想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忍了下來。

又是一陣沉默,張小凡開口道:「我們怎麼回來了?」

林驚羽嘆了口氣,道:「那日在流波山上,你昏過去之後,大家看到你……你的樣子,都是面面相覷,最後我師父和田師叔幾個人商量了一下,帶著你先退回來了。魔教那裡似乎也有些混亂,而且注意力似乎都在那隻怪獸身上,也沒有多加阻擋,我們就順利的回到這昌合城了。」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道:「我這樣多久了?」

林驚羽道:「已經三天了。」

張小凡又是一陣沉默,林驚羽看著他的樣子,心中一陣煩躁,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小凡,你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有……」

「驚羽!」張小凡忽然大聲叫了一聲,打斷了林驚羽的問話。

林驚羽怔了一下,望著他。

張小凡的聲音也有些嘶啞,也不看林驚羽的表情眼色,只垂著頭低低地道:「別問了,你不要再問了好不好?」

林驚羽咬了咬牙,站了起來,看了張小凡許久,終於轉過身向外走去,但在他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轉身,對著張小凡道:「小凡,你放心,不管你是……什麼原因,我都相信你,我一定會求師父為你說話的!」

張小凡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彷彿沒聽到一般,林驚羽又看了他一眼,毅然轉身走了出去,門外,彷彿還站著人,林驚羽和他們低聲交談了兩句,然後他的腳步聲就漸漸遠去了。

房間裡,很是安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張小凡慢慢抬起頭,掀開被子,只見自己身上穿的還是那件在流波山上穿的衣服,想來也沒人替他換過。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向床頭摸去,但突然手停在了半空。

那裡空空如也。

這些年來一直跟隨著他的燒火棍,不見蹤影了。

他怔怔的坐著,嘴唇微微有些顫抖。

忽然,他快速地下了床,徑直跑到這間屋子的門邊,一把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兩個人,愕然回過頭來,是宋大仁和杜必書。

望見了張小凡,他們二人的臉色彷彿也有些古怪,半晌,杜必書才乾笑一聲,道:「小、小師弟,你醒過來了啊?」

一道陽光,從他們背後的天空,照射下來,曬到了張小凡的臉上,張小凡突然覺得有些眩暈,身子也搖晃了一下。

宋大仁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想上前攙扶,但手剛伸出來,忽然又縮了回去。

張小凡怔住了,望著他,這個從小疼他愛他的大師兄,臉色蒼白如紙。

宋大仁嘴角動了動,終於還是慢慢地道:「小師弟,你身體有傷,還是先在房間裡好好養傷,不要出來四處走動了。」

張小凡緩緩把身子縮了回去,剛要轉過身的當口,忽然忍不住一般,突然道:「大師兄,我那根燒火棍呢?」

宋大仁與杜必書臉色都是一變,過了好一會兒,宋大仁才淡淡地道:「小師弟,你那件法寶被師父暫時收起來了,你、你也不要擔心了。」

張小凡沒有再說什麼,轉過了身子,輕輕的把房門關上。


客棧的另一角,一間僻靜的房間內,蒼松道人和田不易以及蕭逸才三人,一起坐在這裡。

在他們三人中間的小圓桌子上,安靜地擺放著那一根青黑色的燒火棍。

忽然,一隻手伸了過來,把燒火棍拿了過去,卻是蒼松道人。只見他把這根燒火棍放在身前,用手輕輕撫摸,當手指觸摸到最前端噬血珠的時刻,他的眼中彷彿也有光彩輕輕閃爍,半晌才淡淡地道:「原來這就是噬血珠嗎?」

田不易忽然冷冷地哼了一聲。

蕭逸才看了看田不易,又望了望蒼松道人,道:「二位師叔,如今該如何,還請你們賜教?」

蒼松道人望了蕭逸才一眼,淡淡道:「蕭師侄你一向多謀善斷,不如你來說說?」

蕭逸才搖了搖頭,道:「這事關係太大,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蒼松道人望了田不易鐵青的臉色一眼,道:「如今最麻煩的,就是天音寺那些道友,不停地向我們追問張小凡究竟如何會修煉有大梵般若真法,其勢洶洶,若不是領頭的那個法相還明白些事理盡力壓制,只怕他們早就向我們要人了!」

田不易冷然道:「他們想要拿人?也要等我們問清楚之後,再說我門下的弟子出事,也輪不到他們前來插手。」

蒼松道人皺了皺眉頭,還想說些什麼,蕭逸才卻已開口說道:「說到這個,田師叔,今日早上我遇到了焚香谷的李師兄,他也、他也向我們要人!」

蒼松道人一怔,田不易怪眼一翻,怒道:「又關他們焚香谷什麼事了?」

蕭逸才低聲道:「田師叔息怒,其實我也覺得焚香谷乃是無理取鬧。李洵李師兄言道,當日他曾和張師弟一同入黑石洞一伙妖狐巢穴,追查一件他們焚香谷的寶物,結果張師弟最先到達,等他們到達時,只見妖狐已死,但寶物卻不見蹤影,而張師弟卻說並未見過這個寶物,當時他們就覺得奇怪,如今看來多半是張師弟他偷……」

「砰」,一聲大響,卻是田不易盛怒之下,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只聽得「卡卡」幾聲,這桌子一陣搖晃,倒了下去,桌腳已然被這一掌給震斷了。

蕭逸才面色有些尷尬,蒼松道人皺了皺眉,哼了一聲,道:「焚香谷這些人分明乃是不懷好意,這種查無實據之事,不用理他們。」

蕭逸才點了點頭,又道:「其實焚香谷這裡,我們推脫一下也就沒關係了,但這一次張師弟在眾人面前……呃,許多同道都紛紛要我們青雲門站出來做個交代,說清楚為什麼八百年前的魔教邪物,會在我們青雲門弟子身上?」

田不易手掌握拳,不時有輕微辟啪聲音響起,臉色難看之極,低聲怒罵道:「這個小畜生!」

蒼松道人緩緩道:「田師弟,你也不必太過生氣,這種事誰也料想不到。只是如今事態太過嚴重,更牽扯到天音寺和魔教,茲事體大,我看我們還是要火速回山,請示掌門師兄再做定奪!」

田不易深深出了口氣,但他畢竟修煉多年,當下強把心頭怒氣壓了下來,點了點頭道:「也好,那我們立刻就動身。」說著眼光一轉,向蒼松道人手中的那根燒火棍望去。

不料蒼松道人微微一笑,卻是把燒火棍放到了自己懷裡。

田不易臉色一變,旁邊的蕭逸才也皺了皺眉,道:「蒼松師叔,這法寶……」

蒼松道人向他擺了擺手,轉頭對田不易道:「田師弟,你門下弟子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已然讓我們青雲門在天下正道面前丟盡了臉面,還得罪了天音寺,你這個做師父的只怕要擔待些責任吧?」

田不易哼了一聲,瞳孔收縮,冷冷道:「那又怎樣?」

蒼松道人淡淡道:「我乃是青雲門中掌管刑罰之人,這件證物放在我這裡,想必田師弟你不會有什麼想法吧?」

田不易盯著蒼松道人看了半晌,忽地一頓腳,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昌合城中的街頭上,依然和平日一般人來人往,熱鬧非常。

周一仙和小環兩個人站在街頭一個拐角處,望著前面街道上一間門牌上掛著「東海客棧」牌匾的小客棧,一起皺了皺眉。

小環把拿在手裡的冰糖葫蘆舔了舔,發出了滿足的「嘖嘖」聲,然後隨意地向周一仙道:「爺爺,你真的確定青雲門的人住在這裡?」

周一仙點頭道:「廢話,妳沒看到門口進進出出的,都是修真煉道的人嗎?」說到這裡,他自顧自地道:「這些人一去流波山就是好久,這一次回來了也不知是什麼結果?」

小環白了他一眼,道:「真是搞不懂你這個人,要說你是人家青雲門的人吧!你自己不敢去認親;要說你不是吧!偏偏又那麼關心?」

周一仙一窒,怒道:「爺爺我雖然不屑於與這些青雲門的後輩相認,那是我早已看破世情,情願一生清貧,浪跡天涯,為天下蒼生做些……」

小環掉頭就走。

周一仙剩下的自誇的話,生生吞進了肚子裡,哼了一聲,向那東海客棧最後看了一眼,轉身也走了。

小環邊走邊道:「你還好意思說,本來想我們也去流波山上看看的,結果在東海邊上問了十幾天,居然都找不到一個船夫載我們去。」

周一仙大感尷尬,乾笑一聲,道:「那是這些船夫沒有見識,怎麼會連這流波山在哪裡都不知道,都是飯桶!」

說著同時,心想老是提這些事情,自己不免在孫女面前老臉丟盡,便岔開話題,隨口道:「也不知道那個叫張小凡的傢伙,這一次會不會死在流波山上了?」

小環瞪了他一眼,道:「你別亂說,當日我看過他的手相,這人雖然命相奇特,乃亂魔之象,但命壽之容卻與運勢無關,並非是短命之人。」

周一仙呵呵一笑,對小環道:「說起來我倒是越來越想知道,當日在黑石洞外的那口『滿月古井』之中,他看到的究竟是什麼?」

小環噗哧一笑,道:「你到現在還記得啊?」

周一仙點頭道:「不錯,要知道亂魔之象者萬無其一,我現在對那個傢伙越來越好奇了!」

小環連連點頭,笑道:「其實我也是……」

他二人笑著說話,一時忘了前頭,猛然間發現身前居然出現了人影,他們差點就撞了上去,登時嚇了一跳,連忙頓住身子,好不容易才穩了下來,周一仙大怒道:「妳們做什麼……」

不料話未說到一半,他的聲音立刻就啞了下去,小環有些吃驚,同時向前看去,立刻也嚇了一跳。只見身前站著兩人,前頭是個清秀美麗的少女,一身水綠衣裳,赫然正是讓他們吃了好些苦頭的碧瑤,而在碧瑤後面,還有個女子,卻是一身黑衣,面上還用黑紗蒙面,看不清楚她的容顏。

周一仙乾笑兩聲,連聲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說著向小環打個眼色,小環年紀雖小但何等機靈,立刻會意,二人正要回身就跑,不料身子一輕,卻是被這兩個女人一人一個拎了起來,隨即眼前晃動,幾番街道人物天翻地覆地轉來轉去,等他們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在一個僻靜無人的陋巷之中了。

周一仙額頭冒汗,知道面前這少女道行遠勝自己,這一下真不知道要吃什麼苦頭才是,當下只得苦著臉道:「這位姑娘,我、當日是我不對。啊!我把銀子都退給妳吧!妳就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們吧!」

碧瑤眉頭皺了皺,自從流波山回來之後,此刻看去,她的臉色頗有幾分憔悴,這時瞪了周一仙一眼,道:「誰要你的銀子,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老實回答我。」

周一仙立刻道:「姑娘請問,我知道的無不據實回答。不知道妳要問的是財運還是壽相,要不然就是問問姻緣?這些都是我周一仙周大仙人的拿手本事,來來來,且讓我為妳算上一卦……」

他越說越順,不料旁邊突然感覺小環不停拉他衣裳,驚訝回頭,道:「怎麼了?」

小環流汗不止,白了他一眼,對著碧瑤賠笑道:「這位,嗯!漂亮的大姐姐,妳要問我們什麼事啊?」

碧瑤沉默片刻,道:「你們剛才在東海客棧門口張望什麼?」

周一仙與小環對望了一眼,道:「沒、沒什麼啊!我們只是碰巧路過,看到好多修道的人在那裡,就停下來看看。」

碧瑤淡淡道:「這麼說,青雲門的人,都是住在那裡了?」

周一仙點了點頭,道:「好像是吧!」

碧瑤又是一陣沉默,許久才道:「那你們……你們有沒有看到當初救了你們一次的那個青雲門的年輕弟子?」

周一仙一怔,隨即會意,道:「姑娘妳是說那個叫張小凡的少年吧?」

碧瑤倒是沒想到他們居然知道張小凡的名字,點了點頭,道:「怎麼,你們看見他了?」臉上同時露出了幾分關切。

周一仙與小環同時搖頭。

碧瑤頓時有些失望,看著還想說些什麼,但忽然間似乎興味索然,擺手道:「你們走吧!」

周一仙和小環如聆仙樂,立刻向她道謝並快步向小巷外頭走去,不料才走出幾步,背後碧瑤突然道:「等一下。」

周一仙心裡咯登一下。

只聽碧瑤緩緩道:「你們剛才在大街上說的黑石洞外有口滿月古井,那是什麼意思?」

周一仙這才放下心來,連忙把滿月古井的典故說一遍,最後道:「……嗯!就是這樣了,傳說在月圓之夜,人只要向滿月古井中凝望,便會看到自己最心愛的人!」

碧瑤臉色變了變,不再言語,怔怔出神,周一仙還想著這個百變的少女不知還有什麼奇怪的問題,忽然被小環拉了一下,見小環連使眼色,這才回過神來,當下二人慢慢向外走去,碧瑤和她身邊的那個神秘黑衣女子,卻也沒有阻擋。

半晌,僻靜小巷中只剩下了碧瑤和面蒙黑紗的那個神秘女子。

「幽姨,妳說他看到的會是誰?」話才出口,碧瑤忽然又自苦笑,笑容中幾番酸澀:「其實還用說麼,肯定就是他那個靈兒師姐了,要不,也是那個容貌絕世,使天琊神劍的青雲同門,我算什麼?」

被碧瑤稱做「幽姨」的神秘女子,淡淡地道:「妳不要這樣,這些男人,有時候是根本不懂得自己的心意的!」

碧瑤合上眼睛,半晌睜開,帶著一絲哀求的意思,向黑衣女子道:「幽姨,我想去看看他。」

黑衣女子立刻搖頭,道:「不成。」

碧瑤哀聲道:「幽姨,他現在情況,真是生死未明,我、我、我心裡頭實在是放不下!」

黑衣女子輕輕嘆息一聲,道:「妳爹也就是知道妳會亂來,所以才叮囑我一定要看住妳。現下青雲門中大批高手都在這客棧之中,我們貿然前去,必難悻免。」說到這裡,她聲音中也多了幾分憐惜,柔聲道:「瑤兒,來日方長,我們一定可以再見他的。」

碧瑤怔怔地站在那裡,半晌才道:「可是、可是他犯的都是正道中的大忌,他們會不會就、就這樣殺了他……」

黑衣女子皺了皺眉,搖頭道:「碧瑤,妳清醒一點,平日裡妳不是這麼糊塗的。張小凡現在因為擁有噬血珠而被懷疑與我們聖教有關係,他身上居然還修煉有天音寺的大梵般若,這才真正是非同小可之事,若不能查個清楚,首先天音寺就不能與青雲門善罷甘休。我料定青雲門必定要將張小凡帶回青雲山,由道玄親自過問決斷,並給天音寺一個交代,所以暫時是不會有事的!」

碧瑤下意識地咬了咬蒼白的下唇,良久,卻也不見她有什麼反應。

黑衣女子看在眼裡,彷彿也有些心疼,用手輕輕撫摸她的秀髮,低聲安慰道:「沒事的,妳別擔心,妳爹不是也說過了嗎,他不會坐視不管的。」

碧瑤默默點頭,忽然間她抬起頭來,抓住黑衣女子的手,急切地道:「幽姨,我知道妳早就不出手了,但求看在我的份上,妳也幫幫他吧!」

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下,目光輕輕移開,望向小巷的外頭。

碧瑤又叫了一聲:「幽姨!」

黑衣女子彷彿輕輕嘆息了一聲,道:「好吧!若妳爹決定救他了,我也幫妳一次。」

碧瑤喜形於色。

黑衣女子笑了笑,只是笑容藏在那黑紗之中,誰也看不見,就像誰也看不見她的深心處裡,那陣陣盪開的漣漪。

那一個漆黑而肅殺的夜晚,那一個少年決然不顧生死地向那隻凶悍巨獸撲去的時候,她在黑暗中,亦怦然心動!

依稀憶起,多年之前,那一個白衣如雪的身影。

就連他們臉上的神色,彷彿也有了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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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集


第一章


又見青雲。

當張小凡再一次看到青雲山的時候,距離他上次與陸雪琪、齊昊、曾書書三人一起下山,已經有數月的時間了。

那依然巍峨高聳、直入雲端的山峰,依舊仙氣縹緲、莊嚴神聖,但是張小凡的處境,卻已經完全變了樣子。

在田不易與蒼松道人以及蕭逸才商量之後,張小凡暫時被田不易帶回了大竹峰,由蒼松道人和蕭逸才回去向掌門道玄真人詳細稟報,再做決定。

而張小凡因為失去了燒火棍,這一路上無法御空而行,所以一直都是由大師兄宋大仁帶著他飛回。

大竹峰高聳入雲,四面都是懸崖,失去了燒火棍的張小凡,此刻看來彷彿像是被軟禁了一般。

陣陣毫光閃過,大竹峰一脈眾人,終於回到了闊別許久的大竹峰。

張小凡面無表情地從停穩的大師兄的十虎仙劍上走了下來,沉默地站在一邊,田不易更是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面色難看之極,直接就走回了「守靜堂」。

走上來迎接的留守在大竹峰上的吳大義等人一時愕然,都把迷惑的目光投向蘇茹和宋大仁。

蘇茹微微嘆息,搖了搖頭,也沒什麼心思說話,轉頭對宋大仁道:「大仁,這裡交給你了。」

宋大仁連忙應了一聲。

蘇茹轉頭看了看一聲不吭地站在旁邊的張小凡,只見他面色憔悴,這數日之間人已瘦了一圈,心中有些不忍,下意識地踏上一步,但隨即又停了下來,搖頭嘆息,轉身走去。田靈兒轉頭看看張小凡,隨即一言不發地跟著母親去了。

宋大仁乾笑一聲,神色頗有些怪怪的,對張小凡道:「小師弟,既然我們已經回來了,你就回房休息去吧!不過,你……你最好不要亂走。」

張小凡抬起頭來,緩緩點頭,道:「大師兄,我知道了。」

說著他獨自一人向著大竹峰弟子住處走去,沒走多遠,便聽到身後傳來低聲的交談,顯然滿肚子疑問的吳大義等人正在追問宋大仁、杜必書。

雖然看不到,可是身後那無形的目光,卻彷彿如針一般,刺在張小凡的背上。

就在他走了不遠,忽然大竹峰上響起兩聲歡快的吠叫,張小凡心中一動,抬頭向前望去,不禁呆了一下。只見許久不見的猴子小灰裂著嘴騎在大狗大黃的背上,雙手緊抓著大黃光亮的皮毛,而大黃吐出半截舌頭,一路大聲興奮地吠叫著衝了過來。

張小凡忽然覺得眼眶中熱了一下,連身子也微微有些顫抖。

很快的,大黃跑到了張小凡的身前,小灰「吱吱」連叫,「嗖」的一下就竄上了張小凡的肩頭開心大笑,雙爪習慣性地放到了張小凡的頭上到處亂摸。至於大黃,對張小凡也甚是親熱,一顆大狗頭不停在張小凡腳邊摩挲,蹭來蹭去。

不知道牠是不是又在懷念張小凡做的肉骨頭?

張小凡心中一陣激動,蹲了下去,用手輕輕撫摸大黃的腦袋,大黃低聲哼了兩聲,兩隻耳朵順從地低伏下來,蹭著張小凡的手心。

而小灰則吱吱亂笑,尾巴橫過來盪過去,纏著張小凡不放。

站在遠處的吳大義咕噥了兩句,低聲道:「這兩隻畜生,老子細心照顧了牠們幾個月,從來都沒對我這麼親熱過!」

不久,在眾人的注視下,張小凡站起身來,向著自己的住處走去,而小灰在他肩頭坐著,大黃也跟了過去。

彷彿也只有到了此刻,張小凡的身影,才不顯得那麼孤單。


青雲山麓的遠處,碧瑤與神秘的黑衣女子幽姬正並肩而立,遙望那隱沒在白雲深處的山顛。

碧瑤的臉色微微顯得有些蒼白,眉頭皺著,看去人也憔悴了不少,神情也有些恍惚。凝望了半晌,才慢慢道:「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

幽姬面上的黑紗微微一動,轉頭看了看身邊這為情所苦的少女,輕輕道:「沒事的,碧瑤,妳別想太多了。」

碧瑤咬了咬唇,忽然道:「我爹呢?」

幽姬道:「宗主今日去河陽城中與新近趕到的萬毒門那個老怪物見面了。」

碧瑤一驚,道:「什麼,『毒神』也來了?」

幽姬淡淡一笑,道:「何止是他,據我私下聽說,就在最近幾日,只怕連長生堂和合歡派的門主,也都要趕來。」

碧瑤這一驚更甚,半晌才說道:「怎麼會這樣?我知道爹已經把鬼王宗的主要戰力都暗中調到了青雲山附近,如果這三位門主一來,他們門下的高手必定也會跟來,那麼豈不是我們四大……不,根本就是聖教的實力完全都集中到這裡了?」

幽姬的面容隱藏在她黑色的面紗之後,看不清是什麼表情,但只聽她的聲音,依然從容而平靜,平緩地道:「不錯。」

碧瑤忽然低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道:「這麼說來,爹來這裡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救張小凡了。」

幽姬淡淡道:「碧瑤,妳別多想了,宗主他一言九鼎,妳又是他唯一的女兒,他不會騙妳的。至於說這一次我們聖教諸派捨棄前見,也是妳爹極力主張,為了一雪百年前的奇恥大辱,四派門主一起在明王座下,發下重誓,趁著青雲不備,攻他個措手不及。」

碧瑤沉默了片刻,道:「這一戰若是成功,爹在聖教中聲望自然高漲,就算敗了,他也有個為前輩雪恥的好名聲。可是……」她忽然提高了聲音,神色彷彿有些激動,道:「可是這些我都不管,也不想管,我只想讓張小凡好好的,不要在……」

「碧瑤!」幽姬忽然喝了一聲,碧瑤怔了一下,看了看她,終於還是沒有再說下去,轉過頭看著遠方渺渺白雲,一時望得癡了。


河陽城裡一處僻靜的大宅子裡,鬼王與青龍緩緩走入,一路之上有人在前恭敬地引入,直向內走去。

這座宅子自然便是萬毒門在河陽城裡的據點了,也就是在今日,萬毒門門主,魔教四大宗派門主中資格最老的毒神,來到了這裡。

百年之前,魔教與正道在青雲山大戰,直殺的是天昏地暗,但最後魔教仍然敗走。在那之後,魔教元氣大傷,四大宗派之中,倒有三個換了門主,其中鬼王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接替上任鬼王宗宗主之位的。

但在諸派之中,唯獨萬毒門的老怪物毒神,卻仍是倖存下來,只是這些年來也一反當年囂張出頭的作風,就算在魔教之中,萬毒門也意外保持了低調,普通的徒眾更是等閒見不到這個老怪物。

一念及此,青龍也不禁微微皺眉。毒神這個稱號,早在數百年前就已經響徹魔教,當年他還跟隨著上任鬼王打天下的時候,這毒神便已是萬毒門中的得力幹將,其後接掌萬毒門門主之位,更是在魔教內爭中與鬼王宗激烈爭鬥,暗地裡結下的梁子不知道有多少?

只是沒想到,時過境遷,居然會和這個老怪物一起合作。

青龍也有將近百年沒見過毒神了,心下頗有些好奇,不知道這些年來,這毒神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若以年紀計算,這老怪物只怕將近五百歲了。

想到此處,他忽然心中一動,向走在自己身前半個身位的鬼王看去,只見他面上有淡淡微笑,表情似乎很是放鬆,卻無論如何也猜不出他心裡在想著什麼?

一路走來,走過庭院,進了內堂,四周都是靜謐無聲,看不到一個人影,這個位高權重的人所住的地方,有著意外的冷清。

很快的,二人看到前方一間看似普通的平房門口,站著八個清一色黃褐色服裝的男子,而帶路的人,也帶著他們向那個房子走去。看來,毒神應該就在這個房子裡了。

走到近處,那八個男子一起向鬼王彎腰行禮,顯然鬼王作為魔教四大派系之一的宗主,在魔教之中的地位極高。不過鬼王並沒有什麼矜傲之色,對著眾人微微點頭,隨和地笑了笑,便和青龍一道走了進去。

這個房間中,東西面都有開窗,光線照入,房間裡很是明亮,全無這世間傳說魔教中人一直待在黑暗中那種感覺。

至於擺設,更是簡單之極。偌大的屋子中間,只有一張桌子和數把椅子,此外桌子旁邊還有一張躺椅,一個滿頭白髮如雪的老人正閉目躺在其上,旁邊坐著一個面色白淨、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擺弄著桌子上的茶具,茶水香氣,不時暗暗飄來。

怎麼看,都像是一幅安寧的祖孫休憩圖,哪裡有一絲半點的邪氣!

鬼王微微一笑,走了過去,那老者聽到腳步聲,張開了眼睛,向鬼王處望了一眼,臉上登時露出了笑容,微笑道:「你來了?」

鬼王笑道:「老前輩,當年聖殿一別,又是許久不見,身體可好啊?」

這老者自然就是惡名播於天下的毒神,當下只見他似乎面帶苦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說著,他似乎不願再提起這個話題,岔開話頭道:「鬼王老弟,如今你早已是鬼王宗的一派門主,與我身分相同,你若不嫌棄,叫我一聲老哥即可,千萬莫要再叫什麼老前輩了,我可擔當不起。」

鬼王失笑,神色輕鬆,在這張桌子另一側坐了下來,對毒神道:「老前輩你這話就不對了,誰不知道你德高望重,這一次大事,我們還指望著你主持大局呢!」

毒神臉上神色彷彿一怔,立刻搖頭道:「不成、不成。」

鬼王正待還說什麼,對面桌上那個年輕人已經沖好了兩杯茶,這時端了過來,淡淡地道:「宗主,青龍聖使,請用茶。」

鬼王與青龍伸手接過,鬼王向他多看了幾眼,只見這年輕人眉目清秀,只是面色顯得有些蒼白,但能夠在這裡陪伴著毒神的,自然與毒神關係匪淺。

鬼王當下轉頭向毒神道:「這位是……」

毒神笑道:「他是我十年前收的關門弟子,叫秦無炎,當年我見他資質不錯,就收了下來。無炎,還不快見過這二位前輩,他們可是我們聖教之中響噹噹的人物,以後若能得他們照顧,勝過你去苦修百年。」

秦無炎微微低首,臉上神色也說不上是驕傲還是害羞,連聲音也是沒有改變,依然平穩緩和,輕聲道:「見過宗主、聖使,剛才我不知禮數,請二位莫怪。」

鬼王呵呵一笑,搖了搖手,青龍也笑道:「這位小兄弟能入毒神老前輩座下,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啊!」

毒神呵呵一笑,對他們二人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們不要見怪。」

鬼王搖手笑道:「說到哪裡去了。」頓了一下,又道:「不過老前輩,我今天前來,是真的誠心想請你主持大局。由我們四大派閥聯手,一起洗刷當年青雲大敗,聖殿被辱之奇恥。」

毒神沉默了一下,面色彷彿有些蒼涼,許久才道:「老弟,我已是半殘之身,實在是不堪大用了。這一次我們四大派暗中商議圍攻青雲,我自然不能落於人後,否則對不起幽明聖母和天煞明王二聖,更對不住聖教的列代祖師。只不過主持大局這個位置嘛!我看除了老弟你的雄才大略,其他人根本不能坐啊!」

鬼王皺了皺眉,搖頭道:「老前輩你太過獎了,我在四大門主之中,資歷最淺,如何擔當的起?這樣吧!等長生堂的『玉陽子』和合歡派的『三妙仙子』到了,我們再一起商量吧!」

毒神沉吟了一下,道:「這樣也好,他們應該在這幾日間就到了,我們到時再聚,這聖教百年來的奇恥大辱,今次一定要向青雲門討還回來。」

鬼王微笑,在這裡又坐了一會,閒扯幾句,便和青龍告辭了。毒神也不強留,命人送客。

離開了毒神的府邸,鬼王和青龍二人融入到河陽城裡人群之中。

鬼王忽然冷笑一聲,道:「這個老怪物,果然越來越難對付了。」

這句話說得莫名其妙,但青龍卻似乎瞭解他的意思,點頭道:「不錯,三百年前我們鬼王宗與萬毒門殊死爭鬥的時候,老怪物最是凶狠衝動,從來都是衝在最前面,就算百年之前,與青雲那場大戰,也是萬毒門門主的他力主的。看來當年那一場慘敗,他也消磨了不少銳氣。」

鬼王搖了搖頭,道:「這不叫消磨銳氣,這叫長了本事。經過那一役,老怪物似乎幡然醒悟,整個人的脾氣一下子都改了過來,韜光養晦,這百年來,除了我們鬼王宗,實力回復最快的就算是萬毒門了。只是他不肯坐這個位子,卻是十分麻煩!」

說著,鬼王皺了皺眉,淡淡道:「也罷,反正也要等那兩個人到了才能商議大事,我們就先等幾天吧!嗯,對了,碧瑤呢?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沒看到她。」

青龍道:「我也沒看見,不過幽姬一直都陪著她,應該不會出事的,你放心好了。」

鬼王搖頭,輕輕嘆息一聲,沒有再說什麼。


看著鬼王和青龍身影消失之後,原本一直平和甚至帶點慈祥神色的毒神,面色也漸漸陰沉了下來,但半天也沒有說什麼。

至於他旁邊那個年輕人,性子似乎更是古怪,毒神不對他說話,他也自得其樂,耐心無比地在桌面上沖泡著茶水,一點都沒有不耐煩的神色。

也不知道過了許久,毒神忽然發出一聲浩嘆,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那個叫秦無炎的年輕人轉過頭來,看了毒神一眼,淡淡地道:「哦!那個人道行很厲害嗎?」

毒神哼了一聲,道:「他修行道行自然是極高的,但道行再高,我們也不怕他,只是此人城府太深,日後你一定要小心提防!」

秦無炎微微笑了笑,口氣卻還是那麼平和,道:「知道了,師父。」

毒神看了他一眼,忽然嘆道:「若是你那幾個不成器的師兄能有你這份資質,我何必苦忍這許多年?」

秦無炎受了毒神的誇獎,面上也沒有什麼得意之色,淡淡道:「幾位師兄都是盡心盡力為您辦事的,師父。」

毒神哼了一聲,忽然伸手把蓋在腿上的毛毯掀開,居然下了椅子站了起來,這一下才見他身材居然頗為高大,脊背挺直,哪裡有半點生病的樣子?看來剛才那種種舉動,都是為了欺騙鬼王和青龍的。

毒神在屋子中間來回踱步,秦無炎卻似乎比他師父安靜許多,房間裡只迴盪著毒神的腳步聲。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從秦無炎身邊響起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似乎是夏日裡夏蟬鳴叫的那種刺耳聲音。

毒神臉色一變,轉頭看去。

秦無炎從椅子下面拿出了一個黃色小箱子,一尺見方,這個怪聲便是從這裡頭傳出來的。

毒神走了過去,伸手輕輕打開了蓋子,赫然,在他們二人面前,在箱子裡黃色柔軟絲綢上面,赫然趴著一條色彩絢麗的蜈蚣,但最奇異處,卻是這蜈蚣的尾部有七條分岔。

此刻若是張小凡看到此物,必定驚愕莫名,因為這東西他小時候曾經見過,正是天下絕毒之一的「七尾蜈蚣」。

秦無炎皺了皺眉,道:「自從我們來到這青雲山附近之後,小七似乎就不大安分,似乎被什麼刺激了一般。」

毒神仔細看了看這條七尾蜈蚣,然後從懷裡拿出一枚淡紫色的小藥丸,放入箱子之內,隨即把箱子蓋上。很快的,從箱子裡發出的那種奇異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隨即消失不聞。

待秦無炎把這裝有七尾蜈蚣的箱子慎重地收好之後,毒神淡淡道:「這七尾蜈蚣乃是天下奇珍之物,世間僅存一對,從來相伴到死,若是分開,但在百里之內,必有感應。小七這些日子不安,必定是因為此事。」

秦無炎看了毒神一眼,忽然道:「這麼說,如今那個人,就在青雲山上?」

毒神笑了笑,道:「不錯,七尾蜈蚣乃是天下絕無僅有的異種,不會搞錯的。」

說著,他轉過頭去,緩緩地向遠處凝望。遠方,河陽城外那座高聳巍峨的青雲山,直插雲霄,威武得幾乎不可一世,白雲環繞,仙氣飄飄。

「一百年了,一轉眼,又是百年了啊!」這個老人,低聲地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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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雲山大竹峰上。

張小凡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怔怔出神。

這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柔和的光線從房間的窗口處照了進來,灑在裡面的青石地板上。也許是因為空氣中也帶了些慵懶的氣息,在這個房間裡的大黃、小灰,此刻也顯得有些懶洋洋的。

大黃趴在張小凡的腳邊,把頭埋在自己的兩隻前腳上,眼睛半閉著,耳朵也耷拉了下來,全身上下,只有皮毛光鮮的尾巴時不時的擺動一下。

而平時一向好動的猴子小灰,此刻也靠在大黃身上,把大黃的肚子當作枕頭,閉著眼睛睡得正香,而牠的身子,此刻也隨著大黃肚子的呼吸而微微上下起伏。

這個寧靜的午後,彷彿一切都和從前一模一樣。

張小凡的眼光,茫然望著不知名處,這已是他回到青雲山的第三天。

突然,彷彿感覺到了什麼,一直睏倦迷糊的大黃突然抬起頭來,雙眼睜開,連耳朵也豎了起來。

張小凡皺了皺眉,隨即聽到門外響起了緩慢的腳步聲,片刻之後,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了。

陽光灑了進來,一時有些刺眼,張小凡只看到門口處站著一個身影,沐浴在陽光中。

待到眼睛稍微適應了陽光之後,他的臉色頓時白了一白,只見田不易陰沉著臉,站在門口。

這是三天來,田不易第一次前來看他,也是除了日常給他送飯的大師兄宋大仁外,他第一個見到的人,想必其他的人,都因為田不易下了嚴令,不能前來探望。

這時大黃早就跑了過去,尾巴大搖特搖,在田不易腳邊蹭來蹭去,很是歡喜的樣子。但另一隻動物小灰就沒那麼有好感了,反倒是被人打擾了好夢,頗為惱怒的樣子,「吱吱」叫了兩聲,不過終究知道田不易不是牠可以惹的起的人物,所以也沒敢上去怎麼放肆。

在叫了幾聲之後,小灰便搖搖晃晃跳回了張小凡的床上,往被子上一靠,又睡了過去。

田不易低下身子,看了腳邊的大黃一眼,伸出手來,摸了摸牠的腦袋,大黃低低地吠叫了兩聲,用腦袋去蹭他的手心。

田不易拍了拍大黃的頭,站直了身子,向張小凡看來。

張小凡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對,低聲叫道:「師父。」

田不易看了他半晌,也沒有應他,慢慢走近,張小凡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

但田不易卻沒有什麼動作,只緩緩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張小凡心中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卻是茫然而不知所措。其實他自從回山之後,自己也早料到要面對這樣的局面,甚至更厲害的,要面對其他更多人的審問訓斥,他也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可是,在這個溫暖而安靜的午後,當這些年來他一直敬如天神一般的田不易沉默地坐在他的身前時,他卻只有低低的垂下頭來,腦海中一片空白,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田不易緩緩地道:「老七。」

張小凡身子一震,幾乎如條件反射一般地應道:「是,師父。」

「你有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的?」

張小凡慢慢地抬起頭,向田不易看去,田不易面無表情地看這他,根本看不出他在想著什麼。

許久的沉默之後,張小凡緩緩的搖了搖頭。

田不易盯著這個徒弟,縮在衣袖中的手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剛才,」田不易慢慢地說著話,彷彿這樣才能隱藏他心裡的感情:「今早龍首峰的齊昊過來傳信,明日一早,掌門道玄真人要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見你。」

張小凡的身子抖了一下,這個時刻,終於還是到來了。

清涼的山風,從開著的門口外邊輕輕吹了進來,彷彿還帶著遠方那片竹林的竹濤聲,可是,在房間裡的人卻都沒有感覺。

小灰彷彿又睡著了,大黃也重新躺了下去,不再理會他們,只有田不易依然注視著這個弟子。

深深,深深地看著他。

「這幾日,你那幾個師兄們可有對你怠慢嗎?」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沒有,師兄們都對我……對我不錯。」

田不易不說話了,房間裡又回復了沉默。

良久,田不易突然長出了一口氣,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一般,甩頭站起,頭也不回、一聲不吭地向門外走去。

張小凡望著那個熟悉的背影,茫然若失。

就在田不易馬上要走出這個房間的時候,他突然又停下了身子,但仍然沒有回頭,張小凡怔怔地叫了一聲:「師父……」

「老七!」田不易的聲音依然平穩,但在那背後,卻隱約流動著異樣的情緒。

「我最後問你一次,你真是別派派來,刺探我們青雲密法的臥底嗎?」

張小凡咬住了唇,慢慢的、慢慢的向他跪下:「師父,我不是,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他低低地道,對著田不易,彷彿也同時對著自己的深心,這麼斬釘截鐵地說著。

陽光裡,彷彿有一聲輕輕的嘆息,當張小凡再度抬頭的時候,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張小凡怔怔地望著門口,保持著這個姿勢許久,才緩緩站起,走回到床邊坐了下去。

猴子小灰被他的動作驚醒,轉過頭來,看到是張小凡,裂著嘴笑了笑,彷彿經過睡眠之後,精神開始回復,又有些好動一般跳到了他的身上。

張小凡下意識地環過手來,把小灰摟在懷裡,但眼光卻依然望著門外。半晌,才用只有他自己,或者還包括小灰才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道:「你知道的,我當初答應過那個人的,死也不說,死也不說……」

小灰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但牠明顯不是很在意,伸出手去,親熱地去抓張小凡的頭髮。

張小凡沒有移動身子,任憑小灰動作,只在口中慢慢地道:「只有你了,小灰,現在只有你在我身邊陪我了……」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呵呵笑了起來,也不知道到底聽懂了沒有。而在遠處,大黃彷彿又睡著了,在睡夢中,牠的尾巴悄悄捲起,縮到了自己的身下。


陽光依舊柔和的照著,站在門外的杜必書忍不住張開口打了個哈欠,但片刻之後,原本淡淡的睏倦之意就消失不見了,只見田不易緩步從張小凡的住處走了出來。

「師父。」杜必書叫了一聲,一邊小心地看著田不易的臉色,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無奈田不易面無表情,只微微點了點頭,就這般走過他身邊,向著守靜堂走去。

杜必書恭身站在一旁,待田不易走遠了,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想的卻是張小凡,忍不住就嘆了口氣。在大竹峰上,任誰也料想不到,這個往日裡平凡的小師弟,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此時此刻,連他這個平日裡一向活潑好動的人,也不禁有些提不起精神來,心中更是為了張小凡隱隱擔憂著。

他這般出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背後傳來一聲叫喚:「六師兄。」

杜必書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不禁一怔,只見張小凡不知什麼時候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站在他的身後。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頭,正裂著嘴笑嘻嘻地看著他,倒是大黃沒有跟出來,多半還在睡覺。

「呃,小師弟!」杜必書皺了皺眉,道,「有什麼事嗎?」

張小凡看了他一眼,慢慢地道:「六師兄,我想去後山走走。」

杜必書聞言一呆,心下有些為難。自從回山之後,田不易雖然沒有直接下令要諸人監視張小凡,但師娘蘇茹已然暗中交代過眾人。

只是此刻看著往日裡老實的小師弟臉色憔悴,杜必書心中著實有些不忍,但卻無論如何不敢違背師門的意思,半晌才吶吶道:「小師弟,你、你知道現在……我,我……」

張小凡默默地低下頭去,輕聲道:「明天掌門道玄師伯就要讓我去通天峰了,我是想再看看以前的地方。」

杜必書身子一震,微微張大了嘴,忽然間莫名其妙覺得眼眶一熱,此刻站在眼前的少年,似乎又變成了多年前剛剛上山時那個平凡的孩子,在飯桌之上,自己和他打賭師父一家誰先進廚房的模樣……

可是師門之命,他卻無論如何不敢違逆,正自為難處,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二人轉頭看去,卻是田靈兒一臉複雜表情走了過來。

這是三天來張小凡第一次見到田靈兒,只見她臉色微白,彷彿也有些憔悴,想必這些天來,她也不是很安心,只是在這片陽光之中,卻依然如此美麗。

張小凡低下頭去。

田靈兒走到二人跟前,對著杜必書,但眼角餘光卻都在張小凡的身上,道:「六師兄,我爹說了,小凡他不會做什麼事的,由他去吧!」

杜必書一怔,張小凡身子也彷彿震動了一下,慢慢轉過身向守靜堂方向看去,卻只見堂口深深,哪有田不易的身影存在。

張小凡緩緩地向守靜堂方向鞠了一躬,低著聲音彷彿還帶著些哽咽,道:「謝謝師父。」

田靈兒站在一旁,似乎也想說些什麼,但終於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抿緊了嘴,轉身走了回去。

看著她走的遠了,杜必書忽然道:「難怪今天早上小師妹和龍首峰的齊昊師兄大吵了起來。」

張小凡怔了一下,道:「什麼?」

杜必書道:「早上齊昊師兄來了一趟,與師父師娘說完話之後,小師妹就把他拉到一邊,不料沒過多久,似乎是小師妹說了什麼,讓齊昊師兄很是為難,小師妹便發火了。」杜必書頓了一下,向張小凡望了一眼,接著道,「我猜她多半也是讓齊昊師兄為你向蒼松師伯求情,所以才大吵起來的。」

張小凡低低苦笑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麼,搖了搖頭,向著後山走去。

杜必書從身後望著他的背影,但見猴子小灰趴在他的肩頭,不時就去抓著他的頭髮玩耍,樣子頗為滑稽,只是一想到明日之後等待著張小凡的命運,他便忍不住愁上眉頭,重重地嘆息出來。


大竹峰通往後山的那條山道,張小凡已經許久沒有走過了,一路之上,但見路旁綠意盈然,鳥鳴陣陣,不時從遠處傳來。

迎面而來的山風,吹拂在他的臉上,帶來了一絲清涼,順著這彎彎曲曲的小路,彷彿又回到從前。

原來在這裡,真的是一切都沒有改變啊!就連飄蕩在遠處,大竹峰山腰中的白雲,也似乎和當年一模一樣。

猴子小灰很是歡喜,一下子從張小凡的肩頭跳了下來,「吱吱」叫著,竄到旁邊的草叢中,忽然又爬上一棵大樹,在上面盪來盪去。

張小凡看著牠的模樣,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想起了當年與小灰相遇時的情景,彷彿心頭的重壓在此刻也稍減了幾分。

走著,走著,小灰就在他的頭頂,在大樹頂端興奮地竄來竄去,可是張小凡的眼神,卻漸漸只望向前方,那一片漸漸清晰的,翠綠的竹林。

有多少的回憶,凝固在這裡!

他在竹林前頭,停住腳步。

山風吹來,無數的黑節竹迎風舞動,嘩嘩作響,彷彿也在歡迎著老友的回歸。

張小凡深深呼吸著,這世間只屬於此地才有的,清新、甘甜而自由的空氣。

然後他走了進去。

翠綠的竹林,也和當初一樣的茂密,在那些高大青翠的竹子下邊的土壤中,更有無數的竹筍破土而出,在這裡自由的生長。

不知不覺,他又走到了從前在這裡做砍竹功課的地方,只見當初細細的黑節竹,如今似乎都粗了一圈了。

竹影婆娑,竹濤陣陣,彷彿也簇擁著他。

往事如潮,湧上心頭。

他怔怔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彷彿有些癡了。

「張小凡!」

突然,一聲柔和而微帶驚喜的呼喚,從竹林的深處響了起來。

張小凡身子一震,這聲音如此熟悉,但卻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聽到的。他立刻轉過身,向聲音處望去,頓時呼吸一窒,赫然只見在一片竹影之中,碧瑤一身與周圍環境交相輝映的水綠衣裳,笑意盈盈地站在那裡,幾許柔情,幾許癡迷地望著自己。


「妳,妳怎麼會來這裡?」在兩個人這般如傻瓜似的注視良久之後,張小凡吶吶地道。

碧瑤慢慢走了過來,連眼波都是溫柔的笑意,柔聲道:「我是來看你的啊!」

張小凡心中一陣激動,下意識咬緊了下唇,半晌才道:「可是,萬一被人發現,妳就太危險了!」

碧瑤搖頭道:「我不管,我只想看看你。」

張小凡身子一震,這還是他頭一次聽到碧瑤把心意說的這般直接。彷彿注意到張小凡的驚訝,碧瑤臉上也是一紅,隨即又道:「你們青雲門這一百多年來都安穩如山,早就放鬆戒備了,我偷偷上山,也不見有人發覺。」

張小凡默默點了點頭,但隨即想到,如今正道中人無不知道碧瑤乃是魔教鬼王宗宗主的女兒,若是此刻被人發現自己居然又和她在一起說話,那後果不問可知。

碧瑤何等聰明,一眼看出張小凡臉上有猶豫神色,原本的笑意也漸漸被黯然之色代替,輕聲道:「如果你擔心什麼,那我走好了。」

張小凡向她看去,但見著碧瑤面上雖然有歡喜之色,但總也掩不去那絲憔悴,想來這些日子,必定是因為擔憂自己而致。突然之間,他心頭一熱,脫口而出道:「我還能擔心什麼,難道我還能更糟嗎?」

碧瑤一怔,看了他一眼,張小凡微微苦笑,道:「沒關係的,現在不會有人來,妳陪我說說話吧!」

碧瑤笑顏逐開,點頭道:「好。」

可是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兩個人彼此注視,卻居然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隱隱有些尷尬。

半晌,碧瑤嗔道:「呆子,你說話啊!」

張小凡抓了抓腦袋,但腦海中一片空白,實在不知道對著這個美麗女子,該說什麼才好。正好眼角餘光向旁邊看去,見不遠處地面倒著一根粗大的黑節竹,多半年月太久腐朽而落,便走了過去,吶吶道:「妳坐吧!」

碧瑤噗哧一笑,如鮮花綻放,清麗無雙。

她走了過去,正要坐下,張小凡忽然拉住了她,道:「妳等等。」

碧瑤一怔,道:「怎麼了?」

張小凡仆下身子,用袖子在黑節竹上用力擦了擦,擦出一片乾淨的地方,然後起身,也不看碧瑤,低著頭道:「妳現在坐吧!」

碧瑤收起了笑容,嘴角動了動,一雙明眸只望著張小凡的身影,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坐下,隨即拉了張小凡一下,道:「你也坐吧!」

張小凡臉上一紅,道:「我,我坐地上就可以……」

不料碧瑤用力一拉,把他拉過來一起坐在竹子上,嗔道:「叫你坐就坐呀!坐地上幹什麼?」

張小凡尷尬一笑,只覺得身邊隱隱幽香,淡淡傳來,從鼻端處飄了進去,到了自己的深心。忍不住轉頭向她看去,只見碧瑤也正注視著他,眼波如水,說不出的溫柔之意。

從來不曾發覺,甚至連當初他們二人被困在死靈淵下滴血洞中的時候,張小凡也沒有覺得自己與她這般的接近。半晌,他忽然道:「碧瑤。」

碧瑤微笑道:「怎麼了?」

張小凡凝視著她,道:「妳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碧瑤怔了一下,慢慢把目光移到自己身前的土地上,臉上彷彿也飄起了淡淡迷惘,道:「是啊!我為什麼對你這麼好呢?」

他們二人的頭頂之上,竹葉在山風中輕輕擺動著,彷彿也在輕輕訴說著什麼。

「我的家世,還有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吧?」半晌,碧瑤幽幽地道。

張小凡輕輕點頭,道:「是。」

碧瑤緩緩道:「我自小娘親就不在了,爹爹又忙於聖教宗派的大事,很少有時間管我,周圍人看著我爹的臉面,從來都是對我笑臉相迎、曲意奉承。」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道:「妳爹其實還是很關心妳的。」

碧瑤點了點頭,道:「是。可是我以前都不明白,直到遇到了你之後才知道的。」

她凝視著張小凡,靜靜地道:「小凡,在滴血洞中的那段日子,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的聲音,此刻聽來,彷彿也有些幽遠:「原來在黑暗裡,就算在快死的時候,我也可以找到個人依靠的。」

張小凡心中感動,卻不知該說怎麼才好。

一隻如玉般的手伸了過來,碧瑤輕輕拉住了他的手,從她柔軟的肌膚上,傳來淡淡的溫柔。

她從懷裡拿出一片手帕,輕輕擦拭著剛才張小凡為她擦竹子時,袖口上留下的污漬。

「從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人討好我,送了多少奇珍異寶,可是……」她抬起頭,凝視著張小凡的眼睛,輕輕道,「就算全天下的珍寶都放在我的眼前,也比不上你為我擦拭竹子的這只袖子。」

這一刻,全世界的聲音,忽然都消失了。

只有這美麗女子溫柔的眼波,簇擁著他。

多少年後,你回首往事,還記得當年,曾有人對你,低聲訴說心語嗎?

那因為年輕帶著天真有些狂熱的話語,你可還記得嗎?

就像深深鏤刻在心間、不死不棄的誓言!

你有沒有張開雙臂,將那心愛的人,擁抱在懷裡?


不知什麼開始,在那一片溫柔的靜謐之中,他張開雙臂,與身邊的美麗女子,緊緊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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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竹影婆娑,點點碎陽照了下來,落在竹林中的空地上。

張小凡望著遠處竹林,低聲道:「其實,我有時候也覺得自己很傻,師姐她明明喜歡的是齊昊師兄,我卻還……可是,那個時候,我看到她站在夔牛面前,頭腦裡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衝上去了。」

碧瑤靠在他的身邊,忽然道:「如果是我碰到了危險,你會不會這樣來救我啊?」

張小凡尷尬一笑,抓了抓頭,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道,」但頓了一下之後,又仔細想了想,道:「應該會吧!」

碧瑤微笑,嗔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向遠處看去,靜靜地道:「如果是你遇到了危險,就算拿我的命去換你,我也心甘情願!」

張小凡吃了一驚,轉頭向她看去,只見碧瑤樣子沉靜,卻似乎不像開玩笑,吶吶道:「妳說什麼?」

碧瑤笑了笑,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張小凡道:「小凡,你跟我走吧!」

張小凡皺了皺眉,道:「去哪裡?」

碧瑤道:「隨便,天下之大,我們隨便去哪裡都行。你不願入我們聖教與師門為敵,那我們就不入,一起走遍天涯海角,不然你若是留在青雲門裡,以那些老古董的脾氣,只怕你凶多吉少了。」

張小凡沉默了下去,碧瑤擔心地望著他,等待著。

終於,張小凡向她看了過來,碧瑤剛要說些什麼,卻看見張小凡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行,我不會離開青雲的,碧瑤。」

碧瑤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道:「難道你要在這裡等死嗎?」

張小凡沉默了片刻,道:「碧瑤,妳不知道的,青雲就是我的家,我是師父、師娘撫養長大的,我不能背棄他們。」

碧瑤怒道:「你那個師父整日罰你罵你,你還說他們好?」

張小凡站起身來,淡淡一笑,道:「碧瑤,也許我在別人眼裡會有些笨,但這些事,我還是看的出來的。我師父雖然一向嚴峻,但對我卻是真好,我知道的,他是真心待我。」他低聲地道:「現在這些事,其實都是我的不是,是我瞞騙了他,所以我受什麼責罰,也是應當的,但我絕不能背叛師門。」

碧瑤怔了半晌,忽地嘆息一聲,道:「你哪裡會笨了?你聰明的緊!難怪我爹老是對我說,你這個人看似木訥,其實內秀的很!」

張小凡一呆,臉上一紅,道:「他,妳爹他這樣說我?」

碧瑤笑而不答,走到他的身邊,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不能勉強你走,不過你現在身懷我們聖教異寶,又和天音寺有瓜葛,真的非常危險。你想好了怎麼做了嗎?」

張小凡苦笑一聲,道:「聽天由命吧!」

碧瑤凝視著他,輕輕道:「你可不要有事啊!」

張小凡笑了笑,抬頭看看天色,道:「妳來這裡很久了,還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出了什麼意外。我們、我們以後有緣的話……再見吧!」

碧瑤身子抖了抖,張小凡心中不覺也有些苦澀,明日通天峰之行,究竟會是怎樣的結果,他心中實在是沒有把握。

當下他轉過身子,慢慢向竹林外頭走去。

就在他走出了數丈之後,突然聽到背後傳來碧瑤的聲音:「小凡,我問你一件事。」

張小凡轉過身來,訝道:「什麼?」

碧瑤彷彿也有些猶豫,但終於還是道:「當初在小池鎮外那個樹林裡,你曾經在滿月之夜看過一口古井,我想知道,你在古井裡面,看到了什麼?」

張小凡一呆,奇道:「妳怎麼也想知道這個?」

碧瑤不自覺的有些緊張,嗔道:「你說嘛!」

張小凡皺眉道:「那口古井究竟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妳們都這麼感興趣?」

碧瑤笑而不答。

張小凡張口欲言,但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又紅了一下,居然沒說出口,半晌才道:「我,我等下次見面的時候,一定告訴妳。」

碧瑤怔了一下,隨即微笑,畢竟聽著張小凡的意思,還沒有什麼甘心受師門擺布的意思,當下微笑道:「好啊!你要記得哦!」

張小凡呵呵一笑,與碧瑤這一番相遇談心,他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整個人也輕鬆不少,伸出手向碧瑤揮了揮,轉過身走出了竹林。

沒走多遠,猴子小灰不知道從哪棵大竹頂上跳了下來,落到張小凡的肩頭,還回頭看了看碧瑤。

竹林深處,碧瑤怔怔望著漸漸遠去的那個背影,一動不動。


隔日,清晨。

山間帶著濕潤的空氣還在大竹峰上飄蕩的時候,大竹峰眾人卻都已經起來了。

田不易整束停當,與蘇茹一起緩步走到守靜堂前的空地上,只見眾人都已經在此等候,張小凡站在眾人中最後的位置。

田不易淡淡道:「大仁,你帶著老七,其他人就不用去了。」

宋大仁點頭應了一聲,其他人的臉上都流露出失望神色,唯獨田靈兒卻站了出來,向著田不易道:「爹,我也要去。」

田不易皺眉道:「妳去做什麼,添亂!」

田靈兒貝齒緊咬,以哀求的目光看了蘇茹一眼,叫了一聲:「娘。」

蘇茹嘆息一聲,對田不易道:「算了,就讓她去吧!」

田不易皺了皺眉,終於還是勉強點了點頭,隨即不再看她,向著遠處的張小凡看了一眼,道:「走吧!」

說著,袖袍一甩,馭起了仙劍,當先飛走了,蘇茹隨即跟了上去。

地面之上,眾弟子圍了過來,何大智咳嗽一聲,對張小凡道:「嗯,小師弟,你、你自己當心點。」

張小凡這些天來,頭一次見到眾位師兄臉上都有關懷神色,心中一陣感動,低聲道:「是。」

宋大仁嘆了口氣,道:「小師弟,我們走吧!」

張小凡應了一聲,走到宋大仁身邊,忍不住向站在旁邊的田靈兒看去,卻見她也正好向他看來,一雙眼中滿是關切之意,但終究還是什麼話都沒說。

唰唰兩聲,張小凡再一次地站在宋大仁的背後,騰空而起,直上青天。

看著天空裡愈來愈藍的顏色,彷彿一切又像是當初七脈會武時候的開始,只是,卻沒有了當初的那分激動。


通天峰,高聳入雲,巍峨屹立,依然那麼仙氣縹緲,依然那麼不曾沾染半分人間俗氣,彷彿也張開懷抱,歡迎著他們的到來。

宋大仁帶著張小凡,與田靈兒一起落在雲海之上,遠處山顛的玉清殿上,還飄蕩傳出悠遠的鐘鳴聲。

田不易與蘇茹此刻都已看不到人影,多半已經先上玉清殿去了,倒是雲海之上,聚集了許多長門和其他各脈的弟子,此時一看到宋大仁等人到來,登時一陣騷動,許多目光,便轉到了站在後邊的張小凡身上。

無數的竊竊私語,在雲海之上,如那些飄蕩的雲氣一般,飄來蕩去。

宋大仁與田靈兒都是緊繃著臉,裝著不理會周圍人的目光。片刻之後,從人群裡走出一人,向著他們三人走來。

張小凡向他看去,認得此人,便是上次到通天峰時見過的長門弟子常箭,也是在七脈會武中曾與宋大仁交過手的人。

宋大仁自也識得此人,見他走了過來,一拱手道:「常師兄,別來無恙?」

常箭連忙還禮,但眼角餘光,還是瞄了張小凡幾眼,隨即道:「宋師兄,剛才田不易田師叔已經先到了此處,特地囑咐小弟,一旦幾位到此,就讓我引著直接到玉清殿去。」

宋大仁點了點頭,道:「那就麻煩常師兄了。」

常箭淡淡一笑,側身道:「那幾位請跟我來吧!」

說著他當先走去,宋大仁、田靈兒和張小凡跟在他的後面,穿過雲海,穿過無數青雲弟子的目光,來到了虹橋邊上,走了上去。

這時,清晨的第一束陽光終於射向了人間,柔和的灑在通天峰上,虹橋兩邊清澈的水波,又在層層蕩漾的漣漪中,浮現出美麗的彩虹。

張小凡深深呼吸,向著遠方望去,那無垠的天地,如不可思議的巨大圖畫,而自己,終究不過是它裡面的一個小小點綴。

他們這般走著,一直走過了虹橋,來到了碧水潭邊,也看到了那條直通玉清殿上的寬大台階,只是沒看到青雲門鎮山的靈獸水麒麟,想來多半還在碧水潭裡吧!

「鐺!……」

山頂的玉清殿裡,又傳來一下清脆的鐘鼎之聲。

常箭向他們笑了笑,道:「快到了,我們走吧!」

宋大仁應了一聲,卻忍不住向張小凡看了一眼,卻見小師弟怔怔地望著山頂,面無表情。

這裡遠比雲海那裡清靜,一路之上,幾乎都看不到青雲弟子。幾個打掃的年輕小道,看到常箭,都豎掌問候。

一步,一個台階。

張小凡緩緩向上走著,人越走越高,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卻覺得自己的心越來越沉。前方那個仙氣縹緲的地方,越是接近,卻讓他的心跳越來越快。

未知而莫名的緊張籠罩了他。而等待他的,又會是什麼呢?

通天峰玉清殿上,又傳來一聲悠遠的鐘鳴,飄蕩在山峰之間……


青雲山下,一個偏僻的地方,並排站立著四個人,三男一女,靜靜地望著青雲山。

半晌,年紀最大的毒神忽然笑了笑,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居然還會回到這裡。」

站在他身邊的鬼王淡淡微笑,道:「有前輩你主持大局,何止能夠回到這裡,再過一會,我們就算到了通天峰頂上,也不足為奇。」

毒神立刻搖頭,笑道:「鬼王老弟,我們不是早就已經商量好了嗎?這次大事,由長生堂的玉陽子道兄主持大局,我們都是馬前卒而已。」

說著,他轉過頭,向著另一側的那個男子道:「沒錯吧!玉陽子老弟,呵呵。」

魔教四大宗派之一,長生堂的門主玉陽子,雙眉入鬢,相貌極是英俊,看去如三十出頭的人,其實已經是修煉數百年的魔教之士。

在魔教之中,長生堂是一支極特殊的派系,因為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派系負責在蠻荒守衛魔教最重要的聖地──聖殿,而這一脈的專旨,也如它的名字一般,只為追求長生。只不過他們名列魔教四大派系,行事之時,多不擇手段,與正道中相傳求長生之道截然相反,這個日後再說。

此次魔教暗中大舉前來青雲山,玉陽子到了此地,經過幾次暗中商議,被眾人推舉為此次魔教大事的主事人,心中難免有些得意,當下笑道:「青雲門這百年來處處欺壓我們聖教,今日定要向他們討個公道。」

鬼王笑道:「說的好。」

說完,他轉過頭,對著一直站在旁邊那個女子,也就是四大宗派中唯一的女門主、合歡派的三妙仙子微笑道:「等一會,也要看仙子妳的神妙道法了。」

三妙仙子出身於魔教中聲名最是狼藉之一的合歡派,容貌自是極美,但看過去卻絲毫沒有淫蕩之意,面色淡淡,不施脂粉,反而竟有種冰霜出塵的美麗,倒是和青雲山上小竹峰的陸雪琪有幾分相似。

聽到鬼王的話,三妙仙子淡淡一笑,道:「三位道兄都是見過世面的大人物,遠勝於我這個小小女子,只是我們都在聖母明王座前立了重誓,此次務必要同心協力,一雪當年聖殿被辱之恥,還望三位道兄一起拋棄前嫌,莫要辜負前言才好。」

鬼王三人對望一眼,都道:「仙子放心,我們並無二心。」

三妙仙子微微一笑,隨即轉過身對著鬼王,道:「鬼王道兄,我來這裡已經數日,怎麼不見侄女啊?」

鬼王一怔,道:「妳說碧瑤那個丫頭,小孩子貪玩,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不知道仙子找她有什麼事嗎?」

三妙仙子淡淡道:「倒也沒有什麼事,只不過我最近聽說,令千金得到了一件寶物,乃是金鈴夫人傳下的異寶合歡鈴,可有此事?」

毒神與玉陽子都是微微動容,顯然金鈴夫人這個名字,就算是對他們這樣的魔道巨擘來說,也是不能不慎重對待的。

鬼王臉色一變,眼中隱隱有精光閃動,道:「倒不知仙子從哪裡得到這個消息的?」

三妙仙子伸出玉也似的手,在自己髮鬢輕輕梳理了一下,面無表情地道:「我自然是聽來的。鬼王道兄,金鈴夫人乃是八百年前,我們合歡派的前輩祖師,她遺留下的合歡鈴,更始終是我們合歡派的鎮派之寶,這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

鬼王不說話了,但他負手而立,氣度端然,沒有一絲一毫退避之色,剛才還一片和諧的氣氛,轉眼間竟有些劍拔弩張了。

玉陽子咳嗽一聲,向毒神看了一眼,不料毒神轉過頭去,眺望遠方青雲山顛,顯然不想多管閒事。玉陽子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若是換了往日,他自己也是巴不得這兩大對頭先行打個你死我活才好,但眼前他身分既然已是此次的主事人,只得往前走了一步,道:「二位,怎麼說著說著就生氣了?兩位也是得道高人,而且如今大事當前,不如先把此事壓一壓,待此間事了,二位再自行解決,如何?」

三妙仙子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移開了目光;鬼王面無表情,但心裡卻是冷笑一聲:這玉陽子果然也不是什麼好人,礙著自己身分不得不勸,卻又隱隱有在大事之後,挑撥兩派互鬥之意。

但那合歡鈴實在是非同小可的寶物,向來與鬼王宗的「伏龍鼎」、煉血堂的「噬血珠」以及萬毒門的「萬毒歸宗袋」並稱為魔教四大奇寶,更有甚者,魔教中一直傳聞,合歡派裡的許多奇法異術,都是要以這合歡鈴為媒,才能發揮最大的奇效。

這等重寶,鬼王再笨也不會甘心交出去,而且碧瑤從死靈淵下的滴血洞中得到此異寶之後,他還特意囑咐過不能聲張,卻不知道這三妙仙子神通不小,居然也打聽到了此事。

鬼王在這片刻之間,便把自己身邊眾人想了一遍過去,但面上卻微微露出笑容,道:「玉陽子道兄說的甚是,此事我們不妨在此間事過之後,我們再說。」

玉陽子見這兩個往日裡一向桀驁的人今次居然聽了自己的話,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得意。

便在這個時候,毒神忽然道:「啊!太陽出來了。」

眾人聞言,一起向青雲山望去,果然見一輪紅日光芒大放,緩緩從遠方青雲山頂升了起來,把陽光灑向世間。

那和煦的陽光也同樣照在這四人的身上,在他們的身後,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走完了最後一層台階,張小凡終於再一次來到了玉清殿外。這一座高大莊嚴的殿堂,聳立在他的身前,氣勢雄偉,人站在它的面前,彷彿如同螞蟻一般。

常箭道:「我們進去吧!」

宋大仁與田靈兒都點頭稱是,張小凡邁步剛想走去,忽然身子一震,目光向旁邊望去,只見在台階的另一角落,有一個人靠著欄杆坐在地上,身上衣物倒還乾淨,但因為他隨意坐到地上,下擺處沾了些塵埃,一雙眼睛茫然看著張小凡這裡,嘴裡低聲念叨著什麼?

他正是瘋了許多年的王二叔。

張小凡心中一酸,正想走過去,卻被宋大仁拉住,低聲道:「小師弟,我們還是先進去吧!別讓各位師長等久了。至於王二叔,等你……等你出來再來探望他也不遲。」

張小凡停下了腳步,心中一陣難過,但終究知道宋大仁說的乃是實話,自己此刻是待罪之身,當下點了點頭,對著宋大仁強笑了笑。站在一邊的常箭看在眼裡,低聲道:「二位,如果沒什麼事,我們進去覲見眾位師長前輩吧!」

宋大仁答應一聲,和張小凡向前走去,田靈兒卻是皺了皺眉,道:「師長前輩?常師兄,難道還有什麼別派的前輩來了嗎?」

常箭猶豫了一下,道:「是,天音寺來了幾位神僧,此外,還有焚香谷的前輩,都來向我們詢問張……張師弟的情況。」

田靈兒失色,臉色刷地白了下來,宋大仁亦是眉頭緊皺。

張小凡默默地走上前,道:「常師兄,我們進去吧!」

常箭看了看他,點頭道:「好,你們跟我來。」

說著,他當先走了進去,張小凡深深呼吸,邁開自己顯得有些沉重的步伐跟了進去,在他後面,宋大仁與田靈兒對望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裡的焦慮與擔憂,但同樣的還有無奈,只得也跟了上去。

就在他們剛剛走進玉清殿的時候,原本一直坐在角落的王二叔,目光就看著張小凡的身影,這時見張小凡消失在了玉清殿裡,不知怎麼,也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像一個小孩般有些困惑地抓了抓腦袋,居然也向著玉清殿裡走去。

這些年來,王二叔一直被青雲門照顧,他的瘋病也從來沒有好過,整日就在這通天峰上遊蕩,便是這在普通青雲弟子眼中神聖的玉清殿,他也時常進去,不過從來也不曾弄出過大亂子,日子久了,也無人去理會他。

這時候,他居然也就順順利利地走了進去,消失在玉清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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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跨過門檻,頓時一股莊嚴肅穆之氣迎面而來,青雲門中最神聖的地方,依然如往日一般的氣勢雄偉,讓人驚嘆。

巨大的大殿之上,站著坐著有許多人,但不知怎麼,張小凡第一眼望去的,卻都不是這些人們,而是在這個大殿的最深處,看去那麼遙遠的在陰影中的三清神像。

大殿前方,點燃的香燭沉默的燃燒著,飄起一縷縷的輕煙。

大殿正中,主位之上,德高望重、鶴骨仙風的道玄真人坐在那裡,在他座位的旁邊,有一張小茶几,桌面上擺放著的,赫然正是張小凡的法寶燒火棍。

在他的右手邊一排,是青雲門各脈的首座,包括田不易在內的所有人,全部都坐在那裡。而青雲門其餘各脈的長老弟子,或坐或站,都在他們身後。至於他們熟悉的齊昊、林驚羽等人也都在場,而陸雪琪此刻也默默地站在水月大師的身後,旁邊站著宋大仁思慕的文敏,一雙明眸中眼波流動,凝視著張小凡的身影。

在道玄真人左手邊的,卻是很多張小凡從未見過的人,有相貌慈祥的和尚,有面色陰沉的老人。張小凡目光掃去,在那一群人中只看到幾個熟悉面孔,其中天音寺法相、法善也在,都恭謹的站在一位坐在最上首的老和尚身後,看來這位相貌慈祥的老僧,多半也是天音寺的神僧。

常箭帶著宋大仁、張小凡還有田靈兒走了過去,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道:「師父,大竹峰的張師弟已經到了。」

周圍的人一陣聳動,目光刷的一下都移了過來,非但張小凡,連帶著宋大仁和田靈兒都有些不自在。

坐在田不易旁邊的蘇茹皺了皺眉,對他們道:「你們站過來。」

宋大仁等人鬆了口氣,應了一聲走過來,就在這個時候,坐在田不易上頭的蒼松道人忽然咳嗽了一聲。

田不易臉上肌肉一動,眼角也微微有些抽搐,但終於還是冷冷地道:「老七,你站在那裡,掌門真人和各位前輩有話要問你。」

張小凡剛剛邁開的腳步,卻像是撞到了一面牆上,生生停了下來,半晌才低聲道:「是。」

宋大仁與田靈兒對望一眼,向張小凡看了看,眼中都有擔憂之色,但終究知道此刻不是時候,只得老老實實走到了田不易身後站著。

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地向下望去,只見在兩邊人群之間,一個少年孤零零站在那裡,眼光中有微微的緊張和畏懼,甚至連他的雙手,也緊緊握拳。

這個當真便是當年草廟村裡那個資質平凡的遺孤嗎?

他在深心處,嘆息了一聲。

「張小凡。」道玄真人緩緩地叫了一聲。

張小凡身子彷彿輕顫了一下,慢慢跪了下來,低聲道:「弟子在。」

道玄真人看著他,道:「旁邊這些前輩,都是我正道中的高人,今次也是為你而來的。這位就是天音寺的主持普泓神僧,坐在他旁邊是也是天音寺的神僧普空上人,還有焚香谷的上官……」

道玄真人不能失了禮數,自然要把後面那些大名鼎鼎的人名都說上一遍,但張小凡卻沒有心思聽下去了。一時之間,他的目光都落在了坐在最前方那兩個面目慈和的老和尚身上,那一身金絲貼燙的紅色僧袍,白眉如雪,此刻也正向著他看來。

普泓神僧位列天音寺四大神僧之首,在天下素來與青雲門的道玄真人,以及焚香谷谷主並列為三大高人,地位之高,遠非他人可比。尋常修道之人,想要見他一面都難上加難,但此次卻意外地破了百年之例,驚動無上法駕到了青雲山上。

不要說是張小凡愕然,便是得到消息的青雲門也是驚訝不已,由此可見天音寺對著意外出現的「大梵般若」真法外傳,竟是何等的重視!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下來,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著那個跪在地上的身影。

張小凡緩緩低下了頭,注視著自己面前地下的青磚,深心處忽然幽幽地想著:這些和尚,便是當年和那個普智一樣的人嗎?

遠處,安靜地躺在道玄真人旁邊茶几上的燒火棍,彷彿也感應到主人心思一般,輕輕地有青光淡淡閃過。

「張小凡,」道玄真人緩緩地道:「現在我問你幾件事情,你要老實作答。」

張小凡低聲道:「是。」

道玄真人彷彿在斟酌著語句,半晌,慢慢道:「此次東海流波山之行,有天音寺道友指認你在和奇獸夔牛交手之時所用的道法,竟是天音寺從不外傳的『大梵般若』真法,可有此事?」

張小凡沒有說話,頓時玉清殿上的氣氛,彷彿也有些微微的緊張。田不易不舒服地轉了轉頭,卻發現所有的人都沉默地盯著張小凡。

空氣中,彷彿也有些什麼無形的東西在輕輕地跳動著。

半晌,張小凡的聲音慢慢地道:「是。」

「什麼?」

頓時,大殿之上一片嘩然,雖然早也料想到了這個答案,但從張小凡口中說出之後,天音寺僧人之中卻依然是神色激動,只有坐在前面的普泓、普空,包括站在他們身後的法相,臉色絲毫不變,默然無語。

而青雲門這裡,田不易的臉色越發難看,田靈兒等人的臉色也是蒼白之極。在一片驚愕之中,只有陸雪琪望著那個沉默的身影,一言不發。

道玄真人皺了皺眉,目光微微向天音寺普泓神僧處掃了一眼,卻只見在眾門人的激動神色中,普泓上人卻緩緩合上了眼睛,擺明了暫時不會開口。

道玄真人在心中冷冷哼了一聲,轉過對著張小凡,抬起手向著喧嘩的眾人示意安靜。

他畢竟身分非同小可,很快的無論青雲門下還是其他各派人物,都安靜了下來,只聽得道玄真人緩緩道:「此外,還有人說,你手中的這根燒火棍,」說著,他伸手拿起了那根黑色的棒子,繼續道:「上有魔教的邪物噬血珠,可是真的?」

又是一陣沉默,張小凡低低的道:「是。」

這一次,眾人卻意外地保持了沉默。噬血珠,這個充滿血腥邪惡的字眼,竟然會出現在一個青雲門弟子的身上!

道玄真人的臉色,也漸漸陰沉了下來,道:「你有沒有什麼話要說?」

儘管早已經想到了要面對今日的局面,但張小凡此刻的心中,卻依然一片空白,對於未知而可能受到的懲罰的畏懼,讓他的身體也微微有些顫抖起來。

「我、我、我……」

彷彿大海中絕望卻依然拚命掙扎的小舟,他茫然說著簡單的話,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道玄真人面色嚴峻,道:「這噬血珠是怎麼來的?」

聲音到了最後突然拔高,音調轉厲,張小凡被他一喝,腦海裡嗡的一聲,頓時一陣混亂,終於開口說了起來,這一開頭,後面的話自然就跟了上去:從小時候被猴子小灰戲耍,到後來與田靈兒一起追到後山幽谷,噬血珠與黑色怪棒突然兩相爭鬥,最後竟變作這種形狀……

大殿之上,眾人面面相覷,連道玄真人和普泓、普空,包括焚香谷的那個上官老人都皺起了眉頭。噬血珠與攝魂以血為媒熔煉之事,便是他們這些修道大成之士,也是頭一次聽說,可見天下之大,果然無奇不有。

眾人或有懷疑之心的,也為數不少,但看張小凡目光微微呆滯,神情失落,卻也不像說謊。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隨後看著張小凡,道:「好,我姑且信你這意外熔煉之說,但在這之前,噬血珠卻已然在你身上,你一個小小孩子,怎麼會有這等邪物?還有,噬血珠向來吸噬活物精血,而那時又未和攝魂熔煉,你又怎麼可能安然無事?」

張小凡啞口無言,事情的真正原因,自然便是當初普智用佛門真法將噬血珠暫時禁制起來,而且當日普智也叮囑他要找個無人且偏僻的懸崖丟掉,卻是張小凡自己把這珠子收了起來當作紀念。

而此刻說出普智,自然也就等於說出了一切,只是,這卻是張小凡深心之中,深深不願說出的話。

那個慈和的老和尚,和自己其實也不過只有一個晚上的緣分,自己不過是在他油盡燈枯的時候,叫了他唯一的一聲「師父」,可是這許多年來,他無論如何竟是忘不了那個人。

剎那間,彷彿周圍的人的目光、聲音,都變得那麼遙遠,眼前的景色彷彿又回到了多年之前,自己面對著那個老和尚,小小少年倔強而堅定地對他道:「知道了,我死也不說!」

死也不說!

死也不說……死也不說……死也不說……

「說!」

一聲大喝,聲震四下,卻赫然是田不易緊皺眉頭,憤然站起,嚇了眾人一跳。只見他面色嚴峻之極,但目光中擔憂之色越來越重,此刻張小凡已經承認了的,儘是大犯青雲門和正道大忌之事,若按常理,只怕非死不可。

田不易心中又驚又怒,卻見這小徒弟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尤其是天音寺和焚香谷的人都在此處,青雲門便是有心維護,也無計可施,再這般下去,只怕張小凡真的是小命難保!

無奈張小凡此刻如中邪一般,慢慢低下頭去,一聲不吭,其他人倒也罷了,蘇茹等大竹峰的人看著他長大的,一時盡皆啞然失色,張小凡性子向來沉默堅韌,此刻在這關鍵時分,竟彷彿是不顧一切都不說的樣子。

田不易霍然踏上一步,但還沒等他說什麼做什麼,一直沉默無言的天音寺主持普泓神僧,突然睜眼道:「田施主,有事我們慢慢商量,不要動粗罷。」

田不易一怔,沒想到普泓上人會突然開口為張小凡說話,但普泓神僧德高望重,便是連他這般青雲門一脈首座,也不敢不尊重他的意思,當下只得哼了一聲,坐了回去。

道玄真人淡淡看了普泓一眼,眉頭微皺,似有所想,隨即向張小凡道:「還有,你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此言一出,眾人立刻緊張了起來,這其中關鍵,隱約牽動了當今正道兩大派系私底的暗流,這個答案,必定乃是石破天驚!

可是張小凡,依然沉默地跪在那裡,許久也沒有說出一個字。

道玄真人瞳孔收縮,冷冷道:「你還不從實說來?」

從頭到尾,一直注視著張小凡的法相,突然垂下了頭不再看他,便是坐在他前方的普泓普空,此刻也對望了一眼,眼光中隱隱有光芒閃動,也不知是想些什麼?

周圍的世界,一片沉默,但卻彷彿化作了無邊巨大的無形之牆,把自己夾在中間,冷冷地擠壓著。

張小凡慢慢覺得喘不過氣來,可是,他始終還是沒有說話。

也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吧?

「砰!」

一聲大響,眾人吃了一驚,張小凡也抬頭看去,卻見是道玄真人重重把燒火棍往茶几上一拍,霍然站起,眉頭緊皺,顯然動了真怒,喝道:「孽障!你莫要以為你不開口,我就拿你沒辦法!」

張小凡身子一顫,臉上神色複雜之極,但終究是沒有開口。

道玄更怒,氣極反笑,道:「好,好,好,你這個孽障,今日我就讓你……」

「掌門息怒!」

突然,一聲呼喊從青雲門弟子中發出,頓時青雲門中一片聳動,眾人失色。道玄真人坐鎮青雲垂百年之久,威勢向來無人敢當,不料今日竟有人膽敢攔阻於他,此時連張小凡也轉頭看去。

在一片嘩然聲中,赫然只見陸雪琪決然排眾而出,走到中間,站在張小凡身邊,跪了下去。

道玄真人一陣錯愕,水月大師也是驚訝之極,站了起來,急道:「琪兒,妳瘋了?快回來!」

陸雪琪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但她跪在張小凡身邊的身子,竟無絲毫退縮之意,那無雙美麗的容顏之上,雪白的牙齒輕輕咬著淡淡的下唇,靜靜地道:「掌門師伯,小竹峰弟子陸雪琪,有話要說。」

水月皺眉,喝道:「琪兒,張小凡乃是大竹峰弟子,身犯重罪,掌門自有定奪,妳不要多嘴,快快回來!」

陸雪琪嘴角彷彿也抽動了一下,在她身邊的張小凡,此刻也分明聽到了她突然沉重的呼吸聲,顯然在眾人面前,此時此刻跪在他的身邊,那份壓力絕對非同小可。

只是,在這個莊嚴而肅穆的大殿之上,在所有人陌生的眼光之中,這美麗的女子依然不曾退後。

玉清殿外的山風,不知什麼時候吹了進來。

掠起了她的幾絲秀髮,輕輕飄動。

張小凡凝望著身邊這個女子,沒有說話。

「掌門師伯,請容弟子說上幾句。」

道玄真人向周圍看了一眼,只見那些其他門派的道友目光紛紛看來,只得冷冷道:「好,妳說罷。」

陸雪琪點頭道:「多謝掌門。掌門師伯,諸位師伯師叔,我與張小凡張師弟並無深交,但在七脈會武之後,也曾與他一同下山,在空桑山萬蝠古窟和東海流波山上,親眼見到張師弟與魔教餘孽殊死爭鬥,絕非是魔教內奸。此刻外人在場,張師弟或有難言之隱,請掌門師伯三思而行,千萬不要……」

「等等!」

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陸雪琪的話。眾人看去,卻是坐在天音寺兩位神僧下首,焚香谷那位複姓上官的老人,剛才張小凡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天音寺兩位神僧身上,沒有注意看他,此刻看去,只見他面容瘦削,身材頗為瘦長,連說出來的話,也有些尖銳。

「這位姑娘說的外人,多半便是指我,還有普泓道兄、普空道兄以及眾位同道吧?嘿嘿,青雲門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虧你們還自居天下正宗,難道連個交代也不要讓我們看到嗎?」

道玄真人與其他各脈首座長老的臉色,頓時都難看下來,坐在旁邊的蒼松道人冷冷道:「上官策道兄,今日我們掌門既然決定了要在諸位面前公審此人,就是為了給諸位一個交代的!」

上官策嘿嘿冷笑了兩聲,陰聲道:「蒼松道長,你們青雲門這個叫張小凡的弟子身上,隱情實在太多,除了身懷魔教邪物,居然還會天音寺的不傳真法,而且多半還與我們焚香谷的無上神器玄火鑒脫不了關係。」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目光轉向道玄真人,道:「我話先擺在前頭,玄火鑒乃我焚香谷至寶,我們可是一定要找回來的!」

田不易越聽越怒,冷笑一聲,道:「上官道兄,既然這寶物如此重要,你們焚香谷怎麼也不看好,隨便亂丟,居然會與我這徒弟搭上關係了?這麼說來,你們看守寶物的人,只怕也是廢物吧?」

上官策大怒,霍地站起,田不易毫不示弱,刷的也站了起來,場中氣氛突然緊張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道玄喝道:「田師弟,你做什麼?坐下!」

田不易狠狠瞪了上官策一眼,但終究不敢當眾違逆掌門,只得緩緩坐下。道玄轉頭對上官策道:「上官道兄,我們自然會給你個交代,你放心就是。」

上官策冷笑一聲,也坐了回去。

旁邊的水月微怒道:「琪兒,妳還不回來!」

不料往日對師父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的陸雪琪,今日便如換了個人一般,抬頭向道玄道:「掌門師伯,無論張師弟犯了什麼錯,懇請掌門師伯仔細查問,但他絕對不是潛入我青雲門下的內奸!」

她望著前方,容色端然,彷彿對著整個世界也無絲毫懼色,決然道:「弟子陸雪琪,願以性命擔保!」

眾人一時都被震住!

甚至連張小凡自己也微微張大了嘴,怔怔地望著與自己跪在一起的這個女子,那雪白的肌膚之上,冰霜的容顏中,突然間,彷彿也有隱約的溫柔。

「弟子林驚羽,也願以性命為張小凡擔保!」

幾乎就在陸雪琪說完此話的同時,林驚羽再也忍耐不住,毅然衝了出來,跪在大殿之上,也不看師父蒼松道人頓時變成豬肝般的臉色,豁出去了一般,大聲道:「張師弟為了青雲出生入死,絕對不會是外派內奸,弟子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更知絕無此事,請掌門師伯三思啊!」

道玄真人此刻的面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此刻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青雲弟子中突然一陣騷動,片刻之間,風回峰門下弟子、龍首峰門下弟子以及大竹峰門下弟子,同時有人跑了出來,一起跪下,大聲道:「弟子也願以性命為張師弟擔保!」

眾人失色,放眼看去,這三人卻是曾書書、齊昊和田靈兒,此刻除了田不易夫婦,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和風回峰首座曾叔常,同時都站了起來,驚愕之極。

此刻大殿之上,情況一片混亂,道玄真人心中怒氣大盛,心道這些忤逆弟子難道今日都要造反了不成?偏偏這個時候正道眾多同道都在,發作不得。他這個青雲門的掌門真是丟盡了顏面,這一下怒氣直衝胸膛,卻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只聽背後有個人輕輕咳嗽一聲,卻是他的弟子蕭逸才,輕聲道:「師父,你是不是回去休息一下,等一會再來處置?」

道玄真人立刻醒悟,重重哼了一聲,砰地一拍桌子,頓時一片混亂的青雲弟子安靜了下來,目光都向這裡看來。

道玄真人一聲不吭,大步向內殿走去,眾人面面相覷,只有蕭逸才微笑著站了出來,對著眾人道:「嗯,後山剛才有件急事,急待我恩師處理,請諸位稍候片刻。」

上官策面有譏諷之意,道:「蕭師侄,早就聽說你們青雲門的規矩大,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尋常啊!」

蕭逸才眼中怒色一閃而過,但隨即微笑道:「前輩說笑了。」說著轉過身來,輕輕咳嗽一聲,走到蒼松道人等各脈首座面前,低聲道:「諸位師叔,還不叫他們起來?」

曾叔常等人反應過來,立刻上前喚回弟子,拉到一邊狠狠訓斥不已。田靈兒被蘇茹拉了回來,卻沒有挨罵,反是她滿腹委屈,眼中有隱隱淚花,叫道:「娘……」

蘇茹長長嘆息一聲,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說了。田靈兒向田不易看去,卻見田不易面色鐵青,眉頭緊鎖,一個字也不說,悶聲坐在椅子之上。


陸雪琪被師姐文敏強拉著走出了玉清殿,周圍人的目光中滿是奇怪的眼色,直到她們走到了玉清殿外的一個僻靜角落,文敏低聲埋怨,陸雪琪卻低著頭一聲不吭。

過了片刻,水月大師緩緩走了過來。

文敏畢竟愛護師妹,迎了上去,低低向水月說著,盡力解釋,但水月臉色凝重,直走到陸雪琪跟前。

陸雪琪不敢看她,低垂著頭,輕聲叫道:「師父。」

水月凝視著她,這個她最得意也最美麗的弟子,半晌沒有說話,然後突然嘆息了一聲,聲音頗為無奈,彷彿還帶著些淡淡淒苦。

文敏和陸雪琪同時吃了一驚。

水月從陸雪琪身上移開目光,走到玉清殿外的欄杆處,向外眺望,但見山峰入天,白雲飄緲,一派仙氣凜然。

「琪兒,妳今日做錯事了,妳知道嗎?」

陸雪琪低著頭,輕聲道:「是,師父,我讓您為難了,是弟子的錯。可是那個張小凡他的確不會是……」

水月突然回頭盯著她,道:「妳為何會以自己性命為他擔保?」

陸雪琪臉色頓時蒼白,說不出話來。

水月望了她半晌,搖頭低嘆:「冤孽啊!」

陸雪琪低聲道:「師父,我、我不是……」

水月突然截道:「妳可知道我剛才說妳做錯了事,並非是說妳讓我下不了台?」

陸雪琪與文敏都吃了一驚,文敏訝道:「師父,妳說什麼?」

水月微微苦笑,目光再一次向遠方望去,彷彿她也陷入了一場久遠的回憶:「妳們這些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逞一時之勇,只怕反而是把那個張小凡往死路上推啊!」

陸雪琪臉上失色,失聲道:「師父?」

水月的聲音漸漸低沉,彷彿又看到了深埋在記憶中的往事:「好多年了,一轉眼就快過了百年了吧!當年,也有個人像他一樣的,犯了大錯,但是我們、我們卻不顧一切為他求情,可是終於還是……」

她慢慢回頭,迎著陸雪琪與文敏兩個人的眼睛,輕聲道:「當年那個人的情況,和今日張小凡雖然並不相同,但境遇卻極是相近。可是那個人,卻向來是妳們掌門師伯最痛恨的人啊!」

水月低沉地,甚至是帶著一絲痛楚地說著。生平第一次在她的弟子面前,露出了傷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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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還沒有回來,但眾人之中,隱隱都傳出竊竊私語之聲。

水月師徒三人重新走回來的時候,但見眾人分立兩旁,而張小凡卻依然孤單地跪在地上。陸雪琪彷彿猶豫了一下,但在水月嚴厲目光橫掃過來之後,終於還是默默走到她的身後站住了。

片刻之後,道玄真人緩緩從後堂裡走了出來,回到了座位之上,大殿上頓時安靜下來。

道玄真人卻沒有立刻向張小凡問話,反是面有歉意,向旁邊的普泓神僧道:「普泓師兄,我門下弟子無禮,讓師兄見笑了。」

普泓微微一笑,合十道:「道玄師兄哪裡話!」

這時,蒼松道人走了過來,手中拿著張小凡的那根燒火棍,放到了道玄真人手邊的茶几上,道玄眉頭微皺,向他看去,眼中微有疑惑之意。

蒼松道人低聲道:「師兄,剛才你走之後,形勢稍有混亂,此物關係甚大,為防萬一,我便將它收起,現在再放回在此處。」

道玄點了點頭,道:「師弟有心了。」

蒼松道人隨即退了回去,道玄真人的目光,也再一次地回到了張小凡的身上。眾人一時都緊張起來,知道接下來的,只怕便是決定這個少年命運的時刻。

「張小凡,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可有話要說?」

張小凡額頭之上隱隱冒出了汗珠,眼下形勢實已惡劣到了極點。只是他在青雲門中多年,深知正道之中對刺探他門秘傳真法的忌諱,若果真說了出來,他自己下場如何尚未可知,但入土多年的普智和尚,只怕多半不止是名聲受損,就連法骨埋葬之處,也要從天音寺的「往生塔」中被移了出來。

更何況,普智和尚乃天音寺四大神僧之一,眾人會不會相信自己,更加是個問題?

他在這裡內心交戰,一時想到普智音容,一時又想到師門深恩,但要他出賣普智,卻又和逼他去死一般,短時之內,斷然是無法想清楚的。

只是,這大殿之上的所有人,卻都不會再給他時間了。

道玄眼看著張小凡在聽了自己的問話之後,臉上神色陰晴不定,額上雖有汗珠,但竟仍是始終未發一言,再聯想到剛才眾弟子為他求情時的情景,內心深處,忽然有一陣沉眠多年的無名之火,熊熊燃燒而起。

彷彿百年之前,那個白色身影,也像這般跪在玉清殿上,在三清神像面前,在眾位師長長老面前,甚至是在眾位同門苦苦為之求情之中,卻依然那般桀驁,那般的不可一世,睥睨世間。

坐在最後的水月,遠遠望著道玄真人的臉色,身子震了震,眼中有一絲悲哀一閃而過,緩緩低下了頭。

「砰!」

一聲大響,眾人震駭!

道玄真人彷彿終於失去了耐心,霍然站起,手指張小凡怒道:「孽障,當年我看你身世可憐,將你收留在青雲門中,不料卻是養虎為患!」

張小凡身子搖了一搖,抬起頭來,張大了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但道玄真人面色如冰如霜,寒聲道:「今日若不除去你這個孽障,我青雲門如何向天下正道交代?也罷,就讓我成全了你這……」

眾人失色,田不易霍然站了起來,眾人中陸雪琪、田靈兒、林驚羽等人臉色都刷的白了,便是坐在旁邊的天音寺普泓神僧,也彷彿隱隱有些不忍,向道玄低聲道:「道玄師兄,這個是不是再斟酌……」

道玄哼了一聲,冷然道:「這孽障身懷魔教邪物,又犯我正道大忌,罪孽深重,」說著順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燒火棍,道:「今日就讓你死在自己這魔教邪物之下……」

張小凡腦海中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眼前彷彿一切都失去了顏色,只茫然望見道玄伸起了手臂,師父田不易面色鐵青,似乎正要說話,而周圍青雲弟子,亂成一團。

大殿之上,眼看就要有人血濺五步。

「呀!」

突然,一聲大呼,震懾全場,眾人無不失色。驚駭之中,赫然竟是道玄真人身子劇顫,怒吼一聲,將燒火棍扔了出來,如被燙手一般。

那燒火棍在空中劃過一道黑影,掉在地上,噹噹噹反彈幾下,竟是滾到了張小凡的身前。

也就在這個時候,眾人看到燒火棍上,飛起了一道黑影,片刻之後停頓在半空之中,發出吱吱怪聲。

那是手掌一般大小的異種蜈蚣,色彩絢麗,尾部竟有七條分岔。此刻震動飛起,搖頭擺尾,模樣驕橫之極。

張小凡呆住了,整個身體突然都微微顫抖了起來,目光直直地瞪著在半空中的那隻怪物,那隻深深烙印在他記憶深處的東西:「七尾蜈蚣!」

時光剎那間如倒流而上奔騰咆哮的巨流,將他帶到了多年前那個黑色的夜晚,那個普智與神秘黑衣人決鬥,而他同時失去了自己所有一切的血腥之夜!

他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深心處泛起的無邊血腥氣息,將他團團包圍。他伸出手,一把將燒火棍緊緊抓在了手中!

但這個時候,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張小凡的異樣,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道玄真人身上。

青雲門眾位首座長老,其見識閱歷豈是常人可比,眨眼間即將道玄真人圍了起來,特別是與那隻七尾蜈蚣隔開,待眾人向道玄真人看去,不由得盡皆失色。

只見道玄真人右手顫抖,中指處赫然有個傷口,顯然是被那七尾蜈蚣所傷,只見在這片刻間,流出來的血已然是黑色的,更要命的是,從指端傷口之處,一道觸目驚心的黑氣,幾乎以看得見的急速向上攻去。

七尾蜈蚣以天下絕毒著稱,便是道玄真人這般得道高人,竟也為之所困。

道玄真人片刻間只覺得頭昏眼花,氣悶難忍,但他道行何等之高,尤勝過當年的普智和尚,立刻強自定住心神,左手並指如刀,向只片刻間幾乎已經麻木的右手連點數下,凌空畫符,登時將那道黑氣上攻之勢擋緩了下來。

此刻蒼松道人衝到他的身邊,緊緊扶住他的身體,一看道玄真人傷口,轉頭向張小凡大喝道:「張小凡,你個孽障,竟然膽敢暗害掌門!」

眾人大驚失色,張小凡失聲道:「不,不是我……」

被眾人簇擁著的道玄真人,此刻面色已經稍好,但七尾蜈蚣何等劇毒,便是在他臉上,也隱隱望見黑氣,薄而不散,不過儘管如此,他神志卻還清楚,深深呼吸之後,道:「快將這孽障擒下,好好審問。」

蒼松道人轉過頭來,道:「師兄放心,有我在。」

道玄真人大口喘息,但心倒放了一半,點了點頭,向他看去,正待說:「那就……」

他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蒼松道人在他眼前的那張臉,突然從焦急神態,變得猙獰無比。也幾乎就在同時,道玄真人腹心一涼,瞬間劇痛傳來,身子大震,原本移往右手壓住毒勢的一身精元,突然消散。

「啊!」

道玄真人一聲大吼,左手倒切下來,蒼松道人左手立刻迎上,兩相撞擊,蒼松道人身子大震,倒飛出去,落到玉清殿門前,片刻之後,嘴角緩緩流下一道血痕,但神色間卻在冷笑。

在他右手之上,橫握著一把短劍,晶瑩如水,一看就知非是凡品。而此刻劍身之上,血痕纍纍,鮮紅的血,從劍刃之上,緩緩地一滴一滴流了下來,滴到大殿上的青磚之上。

剛才還一片混亂的人群,突然都安靜了下來,如死一般的寂靜。


道玄真人墨綠色的道袍,腹部之處轉眼間已然變做了深色,他整個人的臉色也頓時蒼白之極,只是,他此刻臉上的驚愕之色,卻遠遠勝過了身體上的痛楚。

「你,你做什麼?」他嘶啞著聲音,向著站在大殿門口處的蒼松道人,問出了所有人的疑問。此刻,甚至連龍首峰的弟子齊昊、林驚羽等,也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個個張大了嘴,望著那個曾經是這青雲山上最有權勢之一的人。

「我?」蒼松道人彷彿突然變做了另外一個人般,猖狂地大笑出來:「我在暗算你啊!你難道看不出來嗎?」說著,他用手一招,半空中的七尾蜈蚣頓時向他飛去,轉眼間消失在他袖袍之中。

齊昊再也忍不住,聲音中帶著困惑與驚駭,大叫道:「師父,你、你瘋了嗎?」

蒼松道人向他看了一眼,隨即目光又落到了站在齊昊身邊但神色幾乎與他一樣的林驚羽,還有更多的龍首峰弟子,甚至於其他青雲門各脈的弟子,都用一種看待瘋子般不能置信的眼光望著他。

「哈哈哈,瘋了?是啊!我早就瘋了!」蒼松道人仰天大笑,神態彷彿也帶著一絲瘋狂:「早在一百年前,也是在這個玉清殿上,當我看到萬劍一萬師兄的下場之後,我就已經瘋了!」

「師父!」龍首峰的齊昊和林驚羽此刻的聲音都已經帶著哭腔,但在他們身後,圍繞在道玄真人周圍的青雲門眾位首座長老,身體卻突然僵硬!

萬劍一,這個彷彿帶著夢魘般的名字,帶著濃濃的陰影,壓在青雲門的上空。

道玄真人眼角抽搐,這個百年來從來都沒有人膽敢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彷彿也深深刺激了他一般。蕭逸才攙扶著他的身體,卻赫然發覺,道玄真人受創的身體忽然劇烈地抖了一下,甚至隔著那層衣裳,他也感覺的到,那突然在恩師身體裡焚燒的火焰,竟是這般的炙人!

蒼松道人神態瘋狂地站在那裡,彷彿這許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惡氣終於洩出,一時之間,竟無人上前捉拿這個傷了青雲門掌門至尊的兇手。

他指著道玄真人,又指了指在人群背後,那在陰影中的三清神像,大聲地道:「你,你們,」他向著田不易、水月、曾叔常、商正梁等青雲首座指了過去,「你們都給我憑良心的說,這個掌門之位,到底是該誰來坐?是當年的萬師兄,還是他?」

沒有人回答,年輕弟子是不知所措,但田不易等人卻鐵青著臉色,一聲不吭。

大殿之上,只有蒼松道人如同瘋狂的聲音迴盪著:「怎麼,你們不說話了嗎?是不是心裡有愧啊?哈哈哈,是啊!是啊!其實誰心裡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樣?可是如今,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又是誰?」

水月臉色蒼白,望著與平日判若兩人的蒼松,緩緩道:「蒼松師兄,事情都過了百多年了,你又何必如此執著?」

「呸!」蒼松道人此刻根本不顧及自己的身分,狠狠地呸了一聲,面有不屑之色,冷笑道:「百多年?是啊!我忍了百多年,直到今日才有機會為萬師兄伸張冤屈。當年青雲門下,蠻荒之行,你、你、你!」

他手指一個一個點了過去,連指了田不易、曾叔常、商正梁,冷笑道:「你們這百年來,當首座當的舒服了,可還記得當年萬師兄不顧一切地救我們性命?可還記得當年是誰毫無吝嗇地將修道心得與我們分享,讓我們道行大進?還有妳!」

他赫然一指水月,冷然道:「妳剛才居然說我如此執著?嘿嘿,嘿嘿,當年誰不知道妳私下苦戀萬師兄,而他後來救妳愛妳,想不到當日竟見死不救,今日卻還來譏諷於我!」

水月面色刷的慘白!

「還有你,田不易!」彷彿是想把心中所有的怨憤之氣都發洩出來,蒼松道人狂笑著指著田不易,大聲道:「你自己說,萬師兄對你怎樣,你又是怎麼回報於他?」

田不易面色鐵青,雙手緊緊握拳,旁邊站著他的妻子蘇茹,面色也是一般的蒼白,可是他們二人,卻一個字都不曾說出口,任憑蒼松道人在那裡大聲狂笑指責著。

「你當日不過是大竹峰門下一個普普通通的木訥弟子,連你師父師兄們都看不起你。但萬師兄遇到你之後,慧眼相認你是可造之才,從此悉心栽培於你,不但將自己修道心得相告,更極力將你推薦入蠻荒五人行中,從此你才能登上青雲門風雲人物,才能坐上了今天這個位置。我說的對不對?」

田不易深深呼吸,臉上神色夾雜著幾分痛苦,半晌才從口中緩緩地道:「萬師兄待我恩深意重,我就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

此言一出,非但大竹峰門下弟子,連其他各脈包括在旁邊驚訝於青雲內亂的天音寺、焚香谷之人,也都變了臉色。顯然連田不易也這般承認,可見蒼松道人口中那個萬師兄的確大有隱情。

蒼松道人嘿嘿冷笑,道:「好,好,好,你終於也承認了,算你還有一點良心,那你又是如何回報他的,你說啊!」

田不易慢慢低下了頭,牙關緊咬,彷彿身子也在微微顫抖。

蒼松道人狂笑道:「好,你不說,我替你說。你這無恥之人,枉費萬師兄如此看重於你,當日回到青雲山上之後,你明知道萬師兄當時喜歡小竹峰的蘇茹蘇師妹,你卻橫刀奪愛,可有此事?」

田不易霍然抬起頭來,但一接觸蒼松道人幾乎瘋狂的目光,那炙人的火焰彷彿也燃燒其中,不知怎麼,竟感覺冥冥之中,彷彿有個白色的身影站在蒼松道人身後,他頓時說不出話來,又慢慢低下了頭去。

他沒說話,他身邊的蘇茹卻突然踏上一步,大聲道:「蒼松師兄,你有事便衝著我來!當年萬師兄的確對我有心,但我從頭到尾,對他都是尊敬愛戴之意。他對我們夫婦二人,恩重如山,但我和不易要好,都是我自己的意思,說不上什麼橫刀奪愛。而且當年萬師兄他自己也在我們二人面前,親口祝福過我二人了。」

蒼松道人冷笑一聲,道:「萬師兄性子何等驕傲,被你們二人背叛之後,豈能像俗人一般死纏爛打?他向來寧願自己傷心,也不願讓別人看到。」

說到這裡,他似是不願再說下去,目光瞪向受傷喘息的道玄真人,眼中透出無盡的仇恨,道:「當年萬師兄對我如兄如父,一手栽培我,在蠻荒中更是不顧性命救我,我這條命,早就給了他了!可恨百年前,我竭盡全力竟也不能救他,從那之後,我就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我也要替他報仇!」

話說到最後幾句,他聲嘶力竭地喊出,彷彿對著自己的深心,又像是對著冥冥中的那雙眼睛。

蕭逸才臉上失色,但更令他驚訝的,竟是他所攙扶的那個軀體,突然推開了他。

青雲門掌門真人,百年來天下正道中至高無上的領袖,道玄真人在傷口還流著血,那分黑氣彷彿越見濃重的時候,赫然憑藉自己的力量,緩緩的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他的氣勢,剎那間掩蓋了所有的人,那墨綠的道袍無風飛揚,隱隱望見他的雙手,深深握拳,連指甲也陷入了肉裡。

他望著前方,挺直身軀,面對著蒼松道人,更彷彿面對著那一個無形的白色身影,大聲而笑:「好好好,想不到當年的那段公案,竟讓你如此記掛。你便過來試試,看看我這個做師兄的,到底配不配做這個掌門!」

他斜眼向蒼松看去,突然雙手從握拳霍地伸開手掌,從他右手傷口處,滴滴黑血噴湧流出,而他面上的黑氣,也漸漸淡了下去。只是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但聲音卻是變得淒厲,帶著一絲不屑:「憑你也配?」

蒼松道人忽然大笑起來,道:「是,你厲害,當年青雲門下,向來以萬師兄和你為絕代雙驕,我不是你的對手,但有人會收拾你的。」

道玄真人面色肅然,冷然道:「是誰?」

大殿之上,眾人屏息,青雲門弟子面面相覷,而站在一旁看到青雲門內亂的天音寺、焚香谷一眾人等,卻也是面色尷尬。

蒼松道人笑聲不絕,便在這個時候,忽然從玉清殿外的遙遠處,傳來了渾厚的聲音:「道玄老友,百年不見,看你風采如昔,可喜可賀!」

這聲音如雷鳴一般,隆隆傳來,片刻之間,通天峰外突地喊殺聲四起,山前亂成一片,慌亂聲中,遠遠的竟似有人大喊:「魔教妖人殺上山來了!」

「什麼?」

青雲門人盡皆失色,道玄真人倒吸了一口涼氣,指著蒼松道人,幾乎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竟敢背叛師門,勾結魔教!」

蒼松道人狂笑道:「不錯,我就是勾結魔教,那又怎樣!在我看來,青雲門藏污納垢,比魔教還不如!我為了替萬師兄報仇,就算身入地獄也不在乎,何況是勾結魔教?」

蘇茹臉色慘白,低聲道:「瘋了,瘋了,他真的瘋了!」

田不易聽在耳中,面色嚴峻,他知道這些年來,蒼松道人在青雲門中權勢極大,連平日防衛之事也是由他一手負責。而今日魔教大舉殺來,竟是快到了玉清殿才被眾人發覺,形勢之惡劣,實在是無以復加。

他一轉眼間,卻見在一片混亂之中,自己的小徒弟張小凡握著燒火棍,兀自站在那裡,當下趁著別人不注意,將他拉到了自己身後,可是轉眼間他便發現,自己的這個小徒弟也有些不對勁了。

張小凡兩隻眼睛隱隱泛紅,死死地盯著蒼松道人的身影,口中彷彿還微微念叨著什麼:「是他,是他,一定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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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什麼人?」

玉清殿門外同時響起了青雲弟子的幾聲大喝,但只聽刷刷幾聲,似是有高人御空而至,隨即砰砰幾聲,數個青雲弟子跌了進來,翻滾於地。

門口處,閃現出了四道人影,正是魔教的四大宗主。

玉陽子和毒神站在中間,鬼王和三妙仙子站於兩側,四人向這大殿裡望上一眼,緩步走了進來。

年紀最大的毒神,口中發出「嘖嘖」的聲音,笑道:「道玄老友,百年不見了,你可還好?」

道玄真人身子震了一震,瞳孔收縮,冷然道:「毒神!」

毒神大笑,道:「正是我這個老不死。百年前在那青雲山腳敗在你的劍下,如今又見你風采如昔,真是不勝欣慰!」

道玄真人目光向那四個人一一看了過去,與此同時,從玉清殿門外陸續又走進了數十個魔教之人,看著這些人的氣度架勢,只怕無一人是好相與的,多半魔教這百多年來的實力,都在此處了。其中眾人見過的,便有鬼王宗的青龍、幽姬,萬毒門的百毒子等等都在其中,至於其他的人,多半也是四大宗派的高手。

而在遠處,喊殺聲越來越響,不時聽到絕望嘶吼,往日如人間仙境一般的青雲山,此刻彷彿被血腥籠罩,恍如地獄。

道玄真人深深呼吸,勉強定住心神,今日禍起蕭牆,外敵竟又長驅直入,不問可知乃是青雲門這百年來最危急的時刻。他身為青雲門這個千年大派的至尊掌門,絕不能讓這份基業,毀在自己手中了。

這時,忽然只聽得一聲佛號,卻是普泓大師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道玄真人身邊,面上有淡淡微笑,道:「道玄師兄,自古邪不勝正,我天音寺一脈,從來與青雲門並抗妖魔邪道,若有差遣,儘管吩咐。」

道玄大喜,也幾乎是在同時,焚香谷的那些人,也以那個上官老人為首站了出來,站到了道玄真人和普泓大師身後。

魔教四大宗主都是微微變色,毒神看著普泓,沉聲道:「這位大師是天音寺哪一位神僧?」

普泓微笑道:「老施主真是健忘,百年前正魔大戰,我們也有過一面之緣的,怎麼卻將老衲忘記了?老衲天音寺普泓,旁邊這位是在下師弟普空。」

天音寺四大神僧何等威名,有了這兩人在,等若青雲門添了數個高手,更何況旁邊還有焚香谷高手?

毒神轉過頭去,向臉色微白的蒼松道人皺眉道:「這些人怎麼會在這裡?」

蒼松道人惡狠狠地道:「這些禿驢和焚香谷的傢伙都是今早突然到達青雲山,事先並無消息,我措手不及,無法報信。」

普泓與身後的焚香谷上官老人對望一眼,都笑了出來,焚香谷上官策大笑道:「這就是所謂邪不勝正,天網恢恢,今日定要讓你們這些膽大妄為的妖魔邪道,盡數伏誅在這青雲山上!」

「嘿嘿!」一聲冷笑,卻是站在毒神旁邊,被魔教眾人推為此次主事之人的玉陽子,神色驕橫,冷笑道:「百多年前,我聖教前輩一樣是以我一教之力,與你等三大派爭鬥,難道我們今日便怕了你們不成!」

「說的好!」喝彩聲頓時響起,不少是來自站在他們四大宗主背後那堆人群,便是在他旁邊的鬼王也撫掌而笑。

「今日就讓你們看看,到底是我們伏誅,還是你們受『死』!」

這一句話他說的是猖狂無比、睥睨眾生,正道中人無不變色,面露憎惡,尤其是最後一個「死」字,鬼王還似乎特意加重了口氣,大有譏諷之意。

道玄真人冷笑一聲,剛要說些什麼,卻只見魔教中的玉陽子似乎最沒耐性,一揮手,頓時所有的魔教高手手中身上都泛起各色光輝,顯然立刻就要動手。

正道中這裡青雲門、天音寺眾人立刻都凝神戒備,知道眼前便是百年來最為凶險的一場正魔大戰,普泓低聲頌道:「阿彌陀佛,善哉,善……」

不料他一句話還未說完,異變陡起,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方魔教中人身上的時候,突然十數道光芒在正道人群之同時泛起,其中更有兩道銳芒,直直打在普泓毫無防備的背上!

「轟!」

剎那間正道中如炸了鍋一般,亂成一團,尖銳怒吼頓時響成一片。普泓大師眼前一黑,只覺得兩股大力硬生生砸在後背,一股如山崩海嘯般巨力迸裂,一股卻轉為尖銳細針一般,突刺而入。

普泓大師一個踉蹌,「噗」地噴出一片血霧,他是何等人物,轉眼間便知只怕正道中還有內奸,一身超凡入聖的「大梵般若真法」片刻走遍全身,硬生生擋住那巨力襲來,同時更不回頭,一個袖袍向後甩去!

「砰砰」兩聲悶響,背後之人傳來兩聲驚呼,顯然吃了虧,那股巨力頓時消散,但另一隻如毒針般的力道卻化做有形之物,終於刺破了他猝不及防的大梵般若護體,鑽入了體內。

只片刻工夫,青雲門田不易等人已然趕了過來,紛紛動手,但襲擊之人一擊之後,立刻躍起,飛到了魔教那群人中。

為首的,赫然正是焚香谷上官策,而襲擊其他人的,也全都是焚香谷的人。

正派中的人,包括被偷襲的普泓、普空等天音寺的人,都驚的呆住了。道玄真人半晌才竭力定住心神,指著上官策道:「你、你做什麼?難道焚香谷也投靠魔教了嗎?」

上官策站在魔教四大宗主和蒼松道人身邊,與他們同時對望,突然哈哈大笑出來,意態猖狂之極,充滿了得意之色。

鬼王大笑著向道玄真人道:「誰告訴你他們是焚香谷的人了?」

道玄真人剛要開口,忽地失聲,緩緩轉過頭來,盯著蒼松道人,臉色慘白,道:「好,好,你幹的好,果然是瞞天過海!」

蒼松道人嘿嘿冷笑一聲,滿臉得色,笑道:「這還不是多虧鬼王宗主足智多謀,一聽說今日天音寺禿驢突然不請而到,要壞我大事,立刻就想到派高手假扮焚香谷門下上山,挑幾個平日不在世上行走的,由我引見,呵呵,果然一舉成功!」

道玄真人身子搖晃了一下,轉眼看去,只見這一下被魔教突襲,大致目標都集中在天音寺僧人之中,十人中竟有九人受到重創。尤其是掌門普泓大師,面如白紙,此刻竟然已經站立不住,在弟子法相的扶持之下,緩緩坐了下去,在他的背後,赫然一片血肉模糊。至於其他的人,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連青雲門中,竟也被傷到了五、六個長老。

道玄真人心中一陣翻騰,一顆心也漸漸沉了下去,慘笑道:「厲害,厲害,虧我白活了這許多年,竟沒想到焚香谷的上官策道兄向來鎮守『玄火壇』,從不出焚香谷半步,對你竟是不起疑心!」

鬼王看了看他,微笑搖頭道:「你不是沒想到這個,而是沒想到你這個蒼松師弟背叛你吧?」

道玄真人又是一聲慘笑。

玉清殿上,瞬間陷入沉默,正道中人面面相覷,此刻任誰也看的出來,魔教一邊實已占了大大的優勢,雖然青雲門這裡還有不少長老高手,但魔教那裡,高手卻只是更多。天音寺僧人中,此刻看去能出手的大概不過一半,其中還只有普空和法相因為機警而免於受傷。

尤其是普空,此刻突然如換了個人一般,手上托著一頂金缽,金光四射,幾如凶神一般。在他身前一灘血肉模糊,卻是剛才魔教一個高手暗算他不成,反被普空法寶「浮屠金缽」給打成肉醬。

但最重要的,卻是向來並稱為天下正道泰山北斗的兩大高人──道玄真人和普泓大師,竟然同時被重創,此刻眼看著普泓大師面如白紙,而道玄真人雖然好些,但怎麼看也像是強弩之末。

難道天下正道,真的氣數已盡了嗎?

這個問題如最沉重的石頭,沉沉壓在正道之人心上。

相反的,魔教中人無不興高采烈,百多年來魔教被逐出中原,困居蠻荒,今日一旦吐氣揚眉,如何不意氣風發?

玉陽子自感此次自己主持大局,聖教對著強大無比的正道兩大巨派竟然一舉而勝,日後自己在聖教之中,地位必定凌駕於眾人之上,說不定從今日開始,自己就能把長生堂帶到八百年前黑心老人的煉血堂時的局面。

一念及此,玉陽子更是得意萬分,向著道玄真人囂張笑道:「道玄老賊,快快將你們鎮派之寶『誅仙古劍』交出,然後投入我聖教麾下,我便饒了你等不死!哈哈哈……」

站在他身後的數十個魔教高手一起哄笑,這百年惡氣,彷彿今日才能盡情宣洩!

而在遠處,通天峰上廝殺的青雲弟子的驚呼聲不絕傳來,似乎也為青雲門如今的命運,做了淒慘的鋪墊!

道玄真人慘白的臉上卻有堅毅之色,對玉陽子嗤之以鼻,冷然道:「我青雲門就算今日斷送在你們手上,也休想讓我們屈膝投降。」

說著,他退後幾步,回到青雲門人群之中。田不易、商正梁等首座長老登時都圍了過來,他得意弟子蕭逸才也扶住了他的身體,低聲焦急地道:「師父,你的身體……」

道玄真人哼了一聲,急道:「眼下禍在眉睫,田師弟、商師弟、曾師弟,天雲師弟,你們在這裡先支持一陣;水月師妹,妳領幾個二代弟子,先將天音寺道友送走,他們為助我青雲而受傷,我們不可讓他們再受損害。」

被他交代的人立刻都點頭稱是,田不易跟著道:「掌門師兄,這裡有我們擋著,你身受重傷,也快走,留得青山在,他日再……」

他突然住口不說,但話裡的意思誰都知道,曾叔常等幾位首座同時點頭,但道玄真人慘笑一聲,道:「祖師基業,難道你們竟叫我棄之不顧?我道玄寧死也不做千古罪人!」

田不易等人默然,道玄看了此刻已經蠢蠢欲動的魔教之人一眼,忽然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低聲道:「事到如今,只有違背祖師戒律,用那最後殺著了!」

其他人,包括大部分長老都是一怔。

道玄深吸一口氣,道:「時間無多,我去請出誅仙古劍,你們……」他環顧周圍,忽地低聲道:「不管你們心裡怎麼想我的,但事到如今,你們一切小心!」

田不易等人動容,正要再說些什麼,忽聽得狂笑風起,法寶異光閃動,魔教中人終於動手了。

剎那間,原先莊嚴肅穆的玉清殿堂,法寶飛舞,異光縱橫,轟隆巨響不絕於耳。

混亂之中,趁著青雲門眾長老高手抵住魔教高手狂攻之際,水月領著年輕弟子將天音寺受重傷的眾位大師扶進了後堂,道玄真人亦向後走去,但腳步卻隱隱有些踉蹌。

田不易在交手之中望到此景,心中一陣焦慮,目光一掃,手中赤焰仙劍逼退面前的魔教之人,閃身到旁邊正與眾長老一起禦敵但面色蒼白的齊昊、林驚羽身邊,急道:「這裡不需要你們,你們立刻跟去護送掌門真人!」

齊昊、林驚羽身子一震,但見田不易面色嚴峻,不敢違令,而且此刻龍首峰首座蒼松道人突然叛變,對他們這些龍首峰弟子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方寸早亂,此時連忙應了一聲,就跟著道玄真人去了。

而看著他們的身影,在一旁作戰的蘇茹卻是眉頭緊皺,片刻後也找個機會脫出身來,閃到宋大仁與田靈兒身邊,低聲道:「你們蒼松師伯突然叛變,他門下弟子也不知道是否可靠,你們也跟上去看著掌門真人!」

宋大仁與田靈兒一驚,隨即會意,立刻跟了上去。蘇茹正要回身,忽然眼角餘光看到在這一場鬧得天翻地覆的大戰之外,張小凡,這個剛才還是全場焦點的小徒弟,此刻卻無人管他一般地站在那裡,目光不知為何,遠遠望著魔教前方,一動不動。

她眉頭一皺,其實在她心裡都與田不易一般,根本不信這小徒弟會是魔教內奸,此刻念及張小凡功力膚淺,隨即閃身到他身邊,輕拍他的肩膀。

張小凡身子一震,轉頭看來,蘇茹心中突然一驚,只見張小凡雙眼血絲滿布,雖然神志看去還算清醒,但不知為何,總有種奇異的凶煞感覺。

但此刻事態緊急,蘇茹如何還能多想,急道:「小凡,這裡太過危險,你也跟著你大師兄和靈兒師姐前去。」

張小凡怔了一下,但在這位自小愛護自己的師娘注視下,終於點了點頭,隨即向後堂跑去。

蘇茹放下心來,隨即投身而上,加入了越發慘烈的戰團!


在隆隆巨響、各種法寶劇烈撞擊的聲音中,張小凡跑入後堂,追上了宋大仁和田靈兒,隨即趕上了齊昊和林驚羽,幾個人圍著道玄真人。道玄真人向他們看了一眼,微微點頭,但目光在望到張小凡身上時,不由自主地停留了一下,隨即移開了。

張小凡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但手中握著的那根燒火棍,此刻卻隱隱有青光蕩漾,腦海之中不時感覺陣陣眩暈,只覺得一股股煞氣恍如一股股凶靈,直衝自己的腦海,忍不住地想像著血腥之氣。

只是,眼下誰都是心情沉重,根本沒人注意到張小凡的異樣。而片刻之後,小竹峰的陸雪琪和文敏也出現在眾人面前。

陸雪琪向張小凡看了一眼,對道玄真人道:「是師父叫我和文敏師姐過來的!」

道玄真人嘆息一聲,微微搖頭,但什麼話也沒說,還是向前走去。

還不等他們走出多遠,便只聽得背後玉清殿上轟隆之聲如雷,幾道如山柱一般的毫光沖天而起,竟是將玉清殿的殿頂衝破,直衝上天,更夾雜著幾聲慘呼,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沒了性命?

眾人失色,不問可知此刻在玉清殿上的激烈決戰何等殘酷,不由得紛紛為師長同門擔憂。道玄真人向著那裡深深望了一眼,面色緊繃,忽地一甩道袍,大步而去。

眾年輕弟子跟在他的身後,只見這個往日裡被他們如天神一般敬仰的人物,此刻身軀依然如平日般挺直高大,但一身墨綠道袍之上,被鮮血浸透而成為黑色的那團觸目驚心的血漬,甚至連被蒼松道人暗算後留下的那個劍孔,都清晰無比。

真不知道這個道玄真人怎麼能在受了此等重傷之後,竟然還能支撐下來?

一行人穿過後堂,年輕弟子中無一人是長門弟子,也就從來沒有人到過這裡,只跟著道玄真人穿堂過院,漸漸的,玉清殿上的喧囂聲也慢慢遠離,他們一行人穿過了玉清殿的後堂,卻是向著通天峰的後山走去。

道玄真人當先走著,眾人則緊跟在他身後,警惕地注視著周圍,雖然此刻大部分魔教徒眾都在攻打前山,但誰也說不準會不會也有人被蒼松道人引到了後山來。

張小凡走在眾人後邊,雙目隱隱泛紅,面無表情,但內心深處卻實如驚濤駭浪一般,既震驚於青雲門大難,又掙扎於當年血仇。在他記憶之中,當年是誰屠殺草廟村村民的兇手雖然不曾親見,但他每回想起當日情景,便想到那個凶狠的神秘黑衣人。

而今看來,多半竟是蒼松道人!

當年草廟村遺孤雖然有兩人,但見過那個黑衣人與普智動手鬥法的卻只有張小凡,如今一旦確定,頓時多年來的仇恨泛上心頭,而手中那由世間兩大凶器噬血、攝魂所煉成的燒火棍,被主人的恨意凶念所激,深埋的戾氣登時也泛了上來,反過來更影響了張小凡。

若在平日,不要說以道玄真人的道行,便是田不易也早發現張小凡不對勁了,但此刻誰會有心思顧念到他。只是無人知道,這個青雲門的小小弟子,竟是處在精神極度激烈、天人交戰的關鍵時刻,一個不小心,只怕便是被噬血、攝魂那股深深魔戾之氣所染,萬劫不復了!

果然,事實證明田不易、水月等人的顧慮不無道理,通天峰後山小路雖然僻靜,但未行多遠,登時便從兩旁衝出數個魔教徒眾出來,齊昊等人立刻上前接住。

道玄真人只看了幾眼,也不理會,徑直向前走去。這次攻打青雲,魔教的確是精英盡出,連在這裡出沒的徒眾,竟然也是道行匪淺,齊昊、陸雪琪等人急切間還收拾不下。

宋大仁等人繼續護衛道玄真人向前走去,留下齊昊與陸雪琪擋住敵人,此刻眾人心中其實都有個疑問──為何道玄真人不御空飛去,難道他的傷已經重到了這種地步嗎?

只是此刻卻無人敢去問他,過了沒多久,嘩啦一聲,從兩旁竟又衝出數個魔教徒眾,宋大仁和文敏、田靈兒擋住,張小凡與林驚羽也要上前,宋大仁急道:「我們三個就夠,你們快去保護掌門真人!」

林驚羽一咬牙,拉住張小凡向前跑去,重新追上道玄真人。這一次下來,卻意外的再沒有碰到魔教徒眾,道玄真人帶著他們向後山沿一條僻靜小路走了一會,然後在一個三岔口停了下來。

林驚羽與張小凡也跟著停了下來,張小凡一聲不吭,林驚羽卻抬頭看著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回頭一看,忽地一怔,臉上神色動了動,彷彿天意巧合一般,這兩個人,竟正好就是當年草廟村的兩個遺孤。

「此處過後,便是我們青雲山的聖地『幻月洞府』,我要進去。你們在此守候,不許讓任何魔教之人闖了進去!另一條路便是通往『祖師祠堂』,你們……」

林驚羽神色堅毅,重重點頭,大聲道:「掌門放心!」

道玄真人向他看了一眼,但目光隨即落到了他手中那把「斬龍劍」上,只見在這山色幽清之地,斬龍劍碧光流轉,彷彿也在渴望著什麼?

這個少年,充滿了激情與堅毅,隱約間……道玄真人忽然轉過了身子,向著祖師祠堂那條路上凝望了一眼,再不言語,向著另一條路,直走而去。

林驚羽目送道玄真人消失在小路之上,方才轉過身來,劍眉緊皺,心緒難平,連呼吸聲也重了幾分。說也難怪,此刻青雲門突遭大難,而他一向視之如父的蒼松道人竟突然叛變,如何不令他天旋地轉。

張小凡慢慢地抬起頭,向著遠方山下、玉清殿的方向看去,卻只看見茂密樹林,連屋簷殿宇的一角也見不到;倒是另一條路上,通往祖師祠堂那裡,在樹林背後,隱隱有房屋蹤跡,隱約傳來鐘鼎之聲。

從剛才極度緊張的戰場,突然到了這僻靜之極的地方,他們兩個人一時都有些不大適應,林驚羽喘著粗氣,深深呼吸,慢慢將自己呼吸聲平息下來。

忽然,從前山傳來一陣龍吟似的怒嘯,隔了這麼老遠,聲浪竟然仍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傳了過來,天地幾為之變色。兩人都是一驚,林驚羽首先反應過來,喜道:「是靈尊!」

張小凡這也聽了出來,果然是水麒麟的怒吼,顯然這鎮守護衛青雲山上千年的靈獸,終於被驚動而出手了。

但由此也不難想像,青雲門此刻戰況激烈到了何種地步!

他們二人各懷心思,在這裡等待著道玄真人。但他們的平靜時光並沒有多久,忽然腳步聲響了起來,他二人大驚,心道最好是齊昊等人趕到,否則……

不料彷彿老天也和青雲門作對一般,片刻之後,出現的卻是五個魔教徒眾,而為首的一人,便是剛才暗算了普泓大師的那個假冒的上官策,看到他們在這裡,登時獰笑著衝了過來,其中更有人向他們身後張望著。

林張二人失色,林驚羽腦中念頭急轉,看這五人就知並非庸手,不要說自己收拾他們,能否是他們五人合力之敵還是問題,但身後道玄真人進入的幻月洞府卻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進去,焦慮之下,突地一狠心,當機立斷,低聲對張小凡道:「小凡,我把他們引到另一邊去,你在這裡守好!」

張小凡一怔,還沒會過意來,林驚羽已然衝了出去,斬龍劍化做碧芒,直掠向那五個黑衣之人,聲勢大盛。

假上官策等人眉頭一皺,吃了一驚,臉色登時凝重,想不到這個青雲門小小弟子道行如此之高,立刻便圍了上去,只留下假上官策一人掠陣,同時注意著張小凡的動靜。

林驚羽與他們交手數合,果然證實這些魔教徒眾道行不淺,其中三人也只稍遜於他,但為首一人,修行卻與他旗鼓相當,這時四人圍攻,他立刻處於下風。

林驚羽緊皺眉頭,更不戀戰,立刻脫身向另一條岔路退去,那假的上官策微一沉吟,便帶著三人追了過去,片刻之後,只留下一個黑衣人與張小凡站在原地。

那黑衣人冷笑一聲,向張小凡看來,只見這少年彷彿聽到了什麼,緩緩抬起頭來。

出現在他面前的,赫然是一雙被無名凶暴戾氣充斥的血紅眼睛!

青雲山的靜謐樹林之中,突然間飛鳥驚逃,一陣喧嘩。

遠方,隱隱又傳來了水麒麟的怒嘯之聲,迴盪在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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