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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FUN論壇 綜合論壇 網絡文學&故事鑑賞 長篇小說發表區 [轉貼] 樓雨晴 - 綺情之守護篇 - 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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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樓雨晴 - 綺情之守護篇 - 仿容 [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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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週年勳章(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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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0-7-10 08:34 PM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打印
樓雨晴 - 綺情之守護篇 - 仿容

「如果有來世,請你--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這是那一世的她對他唯一的要求,他心冷地成全,
從此生生世世,他絕不出現在她面前,
絕不在她記憶中留下任何痕跡;
她不願見他,他懂,因為他曾讓她那樣傷心,
不怪她決絕,但她是他活著的意義,
為她找到幸福,他就無遺憾;
於是,他為這一世的她求來一張絕麗容顏,
如果無數男人為她傾倒,她又怎會無法擁有真愛?
只是有那麼幾回,他懷念她曾給予過的溫暖,
抑制不了渴望,以他人的容貌靠近她,換她一個微笑,
但仿了容貌也無法成為另一個人,歡愉只是瞬間,
他永遠無法如別人一樣,讓她真心地快樂、開心地笑,
因為,他是那個她寧願永世不相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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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週年勳章(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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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0-7-10 08:36 PM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綺情街住了群怪人。

    這一點,舉凡附近居民無一不知。

    44巷居民獨樹一格,有那麼一些遺世獨立的味道,平日鮮少與人往來,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卻一直是眾人閒餘談論的話題。

    確實,葉容華不否認,綺情街裡的人一個個充滿謎樣的疑團,比如房東孫旖旎,她記得舉家搬遷而來的那一年是高三,那時的房東小姐約莫二十出頭,十年過去了,她仍是二十荳蔻的美少女一名,看起來絲毫沒變。

    駐顏有術的例子也不是沒有,某一名女演員她從小看到大,也永遠是一張美麗動人的娃娃臉,不足為奇,可……說不上來孫旖旎怪在哪裡,或許是那雙眼吧,像是看透了世情,歷經千年流光淬煉後的靈黠。

    可她倒不若其它人,對44巷內的人敬而遠之,難得的是,裡頭的人對她也並不排斥,一個個喊得出名字的,街頭巷尾遇上了還是能親切地聊上兩句。

    「你……很正常,但,這就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忘記是誰曾對她說過這句話,一句完全無法理解語意的話。

    許久許久以後,她有些懂了。

    她,非我族類。

    可與他們相處時,感覺卻又那麼親切。

    她想,這或許就是緣分吧!

    只除了那個人。

    那個人,住在巷子最盡頭,與孫旖旎比鄰而居,幾乎從她搬到這裡,有記憶以來他就住在那裡了。

    初次見到他,是一個微雨的初春季節,她忘了帶傘,也忘了帶鑰匙,剛搬到陌生環境的她,因著一股好奇心,便閒晃至此。

    分不清是什麼原因,使她抬起頭,撞進了一雙深幽湛墨的黑瞳中。

    他一身黑衣,倚在落地窗前,迎上了她的凝注目光,當下,他毫不猶豫地手一揚——

    唰!乾脆利落地拉上落地窗簾。

    冷漠地謝絕參觀。

    這男人,週身散發著不容靠近的冷凝氣質,彷彿超脫俗世般的孤絕。

    若說44巷居民詭異孤僻,那他絕對是箇中之最,將這項特質發揮到極致。他從不與誰打交道,深居簡出,淡漠不多言。她從不認為綺情街的人難以親近,唯有他,從不容他人近身,吝於給予笑容,甚至路上見了也能視若無睹,漠然擦身而過。

    十年來,從無交集。

    能夠鄰近居住十年,一句對談都沒有,也算奇葩了吧?

    對他唯一的印象,僅僅是一道倚窗而立的孤寒身影。有幾回,她也曾好奇地順著他眺望的方向望去,試圖瞭解映入他眼簾的是何等景色,讓他萬般執著,難以移目,但除了一棟棟的建築物,什麼也沒瞧見。

    她不懂他,對她而言,這男人太過深沈,如謎、如霧。她唯一肯定的是,他非常討厭她。

    這一點,相信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察覺,這大概也是沈晦如他,唯一明顯外露的情緒了。

    街頭巷尾遠遠遇上,他調頭便走,從不與她同路而行。

    只要她一踏入44巷,他必將不透光窗簾拉得密實,整日不曾開啟。

    偶爾,她那為民服務的里長父親有事需要她跑腿,這一戶人家響應她的總是一道永不開啟的大門,以及對講機傳來的冷沈音律,連請喝杯茶都不願。

    如此連遮掩都懶的態度,相信誰都看得出他有多拒人於千里。

    她一直沒搞懂自己是哪兒得罪了他,不過……也罷,既不投緣,她也不是會拿熱臉去貼他人冷屁股的人。

    他還是當他深居簡出的綺情街怪人,而她也還是生活單純的幼教老師,永無交集。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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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0-7-10 08:38 PM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接近下班時間,老天才捉弄人似地滴滴答答下起雨來,原以為綿綿細雨下個片刻便會停止,誰知愈等雨勢愈大,葉容華站在幼兒園外,細緻柳眉微微蹙起。

    「葉老師,要不要送你一程?」

    黑色房車在屋簷前停了下來,車內男子按下車窗,朝她揚聲一喊。

    是幼兒園的學生家長。

    女兒四歲半,長得清甜可愛,由於學生之故,兩人有過幾次談話。

    言談中,男人有意無意地訴說自己婚姻不睦,妻子熱衷於工作,沒有人懂他成功事業背後的寂寥,多盼個紅粉知己相伴……

    她表面上帶著淺笑默默聆聽,不發表任何意見。

    男人!總是有太多出軌的借口與不得已,而這是她聽過最大眾化的俗氣梗,一點創意都沒有。

    「不麻煩了,我家人等會兒就來。」她並無意願成為任何一個男人的「外婆」,這順風車搭不得。

    男人又不死心地遊說了幾次,她始終淺笑婉拒,直到對方終於死心,關上車窗駛離。

    她真不懂,男人的太太她也見過幾次,是個賢慧持家的女人,有那麼好的太太、那麼可愛的女兒,為什麼還是會想偷腥呢?

    還是——她看起來真的很適合被男人包養?

    掌心無意識撫向臉龐,腳底下淺淺蜿蜒的水漥,倒映出絕色姿容。這張臉很美,她知道,但是有一張美麗的臉孔,真的就能保證擁有真愛嗎?

    她扯唇,自嘲地笑了笑,仰首不經意迎上一道湛墨瞳眸。

    是他,那個幾乎足不出戶的綺情街怪人。

    他撐著傘,隔著一條馬路站在對街,子夜般的幽邃深瞳凝視她,許是視線接觸得太突然,來不及收回的目光便這麼定在她身上。

    她還以為,沒有任何事物能引起他的關注,尤其是她。他從來是連正眼都懶得瞧她的,更別提是用如此專注的眼神望著她。

    他在想什麼?剛剛那一幕,他必然是看得清清楚楚,是認為她像個勾引有婦之夫的壞女人嗎?

    眼前行人號志燈轉綠,他移動步伐。以為他會過街來,可他卻轉了個身,朝來時的方向折返。

    是了,怎麼會忘記,他連和她走在同一條路上都無法忍受,剛剛那一瞬間怎會荒謬地以為他會過街而來,與她共傘呢?

    葉容華苦笑。

    仰頭看了看益發強大的雨勢,這雨,看來一時半刻停不了了,若她一直站在這裡,他是說什麼都不會過街來的,而這是回綺情街唯一的一條路。

    不想站在這裡礙著別人回家,她認命地拉高外套,投向雨幕,一鼓作氣奔往家中方向。

    **********

    真是糟糕。

    傍晚才淋了雨,晚上便感覺到些許不適,她喝點熱水減緩喉嚨的乾啞刺痛,一本《兒童行為研究》整晚斷斷續續看不到五頁,怎麼也無法集中精神,索性合上書,倚靠床頭望著粉白的牆面發呆。

    樓下斷斷續續傳來電視綜藝節目及家人的笑聲,她蜷坐而起,屈膝環抱著自己,一瞬間覺得——好孤單。

    或許因為她是家中長女,必須早熟、懂事,父母也較少操心她,她從來都是默默做好該做的事情,照顧妹妹、打點家務,該讀書時讀書,出社會後中規中矩找工作就業,久了,就忘了該怎麼當個貼心愛嬌的女兒。

    她沒有辦法像妹妹那樣抱著父親的手臂,或親親媽媽的臉頰撒嬌,換來父母開心寵愛的笑顏,一直以來,她總覺得自己與這個家格格不入,能夠讓她有些許歸屬感的,大概也只有爺爺偶爾摸摸她的頭,慈祥地輕拍她手背的那一刻。

    她知道父母不是不愛她,只是互動總淡了那麼一點,相較於會對父母說心事、暢談戀愛煩惱的妹妹,她真的是太疏離了些。

    或許是身體上的不適,情緒莫名地低迷,懶懶的什麼也不想做,直到桌上鬧鐘傳來整點的滴答聲,才發現已經十一點了。

    額間隱隱散發著不尋常的熱度,她伸手去取桌上的保溫杯,發現杯裡已滴水不剩。她掀被下床,到樓下倒水,順便找顆退燒藥。

    老人家一向早睡,客廳裡只有父母及妹妹,節目也看到一個段落,關上電視,正好見她下樓來。

    「容華,還沒睡。」里長父親抬起頭,問了聲。

    「嗯,有點發燒,找點藥來吃。」

    「一定是下午淋了雨的關係。」母親彎身從櫥櫃裡找出退燒藥給她。「吃了藥早點休息,要是真的不舒服,明天就請假別去上班。」

    也許是在國中任教的關係,母親給她的形象一向威嚴,有時常覺得母親對她說話和對自己的學生沒什麼分別。

    「我知道。」

    她們之間,只剩下平平淡淡的叮嚀,若是妹妹,一定會賴著要母親陪她睡,索討憐惜,而且少不了每次生病時,母親一定會親自煮給她吃的鮮魚粥……

    她吞了藥,轉身回房。「爸、媽、婕妤,晚安。」

    回到悄寂的房中,她安安靜靜躺回床上。

    **********

    「容華,爸媽不是不疼你,只是……妹妹有的比你還少,所以難免多心疼她一點、多給她一些,你當姊姊的,就多包容些。」她記得,許久以前,母親曾這麼對她說過。

    「我懂,沒關係的,媽。」當時,她這麼回應。

    妹妹是早產兒,身體不好,而她一年到頭大病小病難得生上一回,就算不舒服,睡一覺醒來,所有不適的症狀也不翼而飛。

    妹妹性情內向,在外人面前總是害羞彆扭,不擅言詞,而她卻能坦然自在,大方得體地在長輩、同輩間應對。

    妹妹容貌偏似父母,小家碧玉、清清秀秀,不醜,但也不會艷驚四座,而她的絕麗姿容在這個家裡顯得突兀,親友總是讚她一年比一年更美,笑說與父母一點都不像,該不會是抱錯小孩吧?

    她擁有的比妹妹多了那麼、那麼多,爸媽多給些關愛也無可厚非,她不是嫉妒妹妹,真的不是,她只是……

    只是有時候,難免感到孤單。

    只是想要有個人,知她、懂她,靜靜陪伴著她……

    她要的,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

    夜更深的時候——

    半掩的窗扉紗簾掀動,隱隱約約中,一道暗影聚現,緩緩移步來到床前。

    無聲地、沉默地,注視著半掩在枕間的沈睡面容。

    許久、許久,眉心不解地蹙起。

    「你——不快樂嗎?」

    為什麼呢?她想要的都已經擁有了,一切的一切全依她的意思,為什麼還會不快樂?

    他不懂,怎麼也想不通。

    沒能再深想,她微蹙的眉心似是睡不安穩,他抬掌移向她印堂之上,掌心緩慢地凝聚霧氣,半晌,他收攏指掌,再攤開時,黑霧自掌間消逝無蹤。

    吸盡她體內病氣,她神情稍緩,睡得也舒坦了。

    未收回的指掌移向臉龐,輕輕撫過麗容。這眉目如畫、這秀挺俏鼻、這柔嫩朱唇、這凝脂玉膚,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她的美,足以吸引任何一個男人的目光,她可以從中挑選她最想要的那一個。

    因此,她會幸福的。

    這一世,她會幸福,笑著與她要的那個人,攜手共度白頭。

    在床畔安靜佇立一夜,直到天色將明,他悄然退開,如來時一般,無聲無息消失在房中。

    恍如不曾存在。

    **********

    清晨醒來,葉容華只覺神清氣爽,前夜的不適消失無蹤,一如過往的每一回。

    假也不用請了,她動作明快地梳洗好,下樓為家人準備早餐。

    家裡的早餐通常都是她在準備的,如果時間充裕,她會自己煮,一鍋清粥加幾碟小菜、醬瓜、花生,就可以讓家人吃得很滿足。

    有時起床得太晚,她就會出門去買。爺爺喜歡山東伯伯的饅頭夾上蛋與肉片,爸爸吃麵線羹,媽媽喜歡飯團配奶茶,妹妹的小籠湯包則要到轉角對街的那家店買。通常她可以在半個小時內買齊,回到家時,家人也差不多該起床了。

    不過今天,她遇上麻煩了。

    葉容華咬唇,暗惱自己多事,弄得自己困在這裡進退不得。

    可她心裡也很清楚,就算再重來一次,讓她看到這群高中生等公交車時窮極無聊抓小動物凌虐,她還是會上前制止,無法視而不見地走過。

    現在的孩子教育是怎麼了?用皮繩勒住狗脖子,再用橡皮筋比誰射得準,這種事情有趣在哪裡?看到狗兒驚嚇得瑟瑟發抖、無助哀鳴,卻不覺於心不忍,還能哈哈大笑?!

    「夠了,你們不要這樣!」

    她試圖制止,反被捉弄調侃。

    「阿姨,你年紀雖大了一點,不過保養還算不錯,看在你長得還滿正的,我們可以勉強請你喝杯咖啡喔!」

    慌亂中,不曉得是誰的橡皮筋失了準頭,射中她手臂,她疼痛地蹙眉,偏頭瞥見不遠處的身影。

    是他——

    這人平日不是鮮少出門嗎?最近真巧,一連兩日都碰上。

    有鑒於前,她也不曾奢想他會上前來替她解圍,正思索著該如何自力救濟,一群小毛頭忽然同時一哄而散。

    怎麼回事?

    困惑才剛浮上腦海,耳邊便傳來一聲雷公吼。

    「小鬼!想死啊!」大步上前的男人,揪住一尾落跑速度較慢的小男生。

    原來是他,那個平日看起來很粗魯、對小動物似乎也不怎麼有愛心的綺情街鄰居——寇君謙。

    「真是的,我有這麼可怕嗎?一見我就跑,好像我很愛欺凌弱小似的……」大熊魯男子困惑低喃。明明他什麼都還來不及做……

    「有!」小男生一臉快哭地回答他。

    這位住綺情街的大叔明明就很可怕好不好,住在那麼陰森詭異的地方,剛剛看到橡皮筋自己彈回來,嚇都嚇死了,他一定會妖法啦……

    「是嗎?」寇君謙露出猙獰的笑。「那就給我記牢可怕大叔的叮嚀。以後有多遠閃多遠,要再讓我聽到你們欺負小動物,我逮一次扁一次。還有,以後見到這位『姊姊』給我客氣點,不准對她不禮貌,聽清楚了嗎?是『姊、姊』!」

    「聽、聽清楚了……」

    「來,現在跟著大叔說一遍——漂、亮、姊、姊、對、不、起!」

    「漂、漂亮姊姊對不起……」深怕那記鐵拳揮過來,屈於淫威下的男孩驚慌含淚地被押著道歉。

    「呃……」這是什麼情形?葉容華被惹得哭笑不得。

    一待他鬆手,小男生立刻溜得無影無蹤。

    這男人很維護她,她知道。

    有時去賣場購物遇到,他會搶著替她提東西——不是獻慇勤的提法,而是好像真的擔心那一大包購物袋會害她纖細的十指骨折,可她手裡根本只有幾瓶啤酒、飲料和晚餐食材而已!

    明明是直來直往的性子,到了她面前會刻意壓低音量,斟酌用詞,彆扭得很可愛。

    從第一回在山東伯伯的攤位遇上後,他幾乎天天到那裡吃早餐,意圖明顯得連對自己手藝相當自豪的山東伯伯都說,他的饅頭再好吃也敵不過美色誘人。

    用這類手法接近她的男人多不勝數,她早就習以為常,也沒特別留心過,直到今天——

    她看見對方先她一步解開綁在狗脖子上的皮繩,將燈柱下發抖的小狗抱起,看也沒看她一眼,便急忙奔往就近的獸醫院。

    她尾隨而去,未曾留意不遠處那道靜佇的身影悄悄收手,指尖微光隱入袖內,移動步伐往反方向而行。

    寇君謙將滿臉睡意的醫生挖起來。

    他的口氣雖然很粗魯,但是對待小狗的動作卻出奇溫柔——簡直就是溫柔過頭了,在這硬漢身上顯得格外不協調,而且醫生動作稍微大一點還會被他瞪。

    「你是不會輕一點嗎?」

    她原本只是不放心才會跟來看看,但在外頭瞧了一會兒,愈瞧愈覺得這男人頗有意思。

    金剛般的體格,芭比娃娃般的纖細心靈,內在與外在的反差好大。

    看來,以往對他的印象有誤,這男人的心腸其實很軟呢!

    處理好小黃狗身上的傷口,獸醫打著呵欠睡回籠覺去了。

    寇君謙抱著狗被趕出來,才發現站在門口的她。

    「咦,你——」怎麼也跟來了?他都沒發現。

    葉容華不發一語,靜靜打量他。

    他跟那些費盡心思在她面前獻慇勤的男人不太一樣,更正確地說——他剛剛根本就是一心救狗,完全忘記她的存在。

    寇君謙被她看得不自在起來。每次只要和她眼神對上,他就渾身不對勁了,事先想好的一堆攀談話題全都忘光光,每次都言不及義,事後回想只覺得自己蠢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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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她沒讓他費盡心思再去苦思話題,輕淺地開口:「早餐吃了嗎?」

    「還、還沒。」他本能回答。

    「那我請你吃早餐,就當答謝你今天早上幫我解圍!」

    「喔,好啊。」

    機會已經放給他了,誰知這男人老實到不懂得把握共進早餐的契機,在她問他要吃什麼時,本能地脫口說了饅頭、豆漿。

    那個小攤子連張椅子都沒有呢!

    她想,那是因為他見她時常去山東伯伯那兒光顧,以為那是她偏好的食物吧!

    結果,她還真的「請」了他一頓早餐——不過得各自拎著回家吃。

    看見他懊惱得想切腹自殺的表情,她輕笑出聲,開口解救他。「後天,我爸媽去喝親戚的喜酒,家裡不開伙,我也不想一個人吃飯,你——」

    「怎、怎樣?」他愣愣地響應,不敢妄自揣測對方心意,怕唐突了佳人。

    他真的很呆。「意思是——你願意陪我吃飯嗎?」

    「我願意!」興奮的表情活似她剛才正跟他求婚似的。

    這一次,她真的笑出聲了。

    「對了,饅頭不是我要吃的,下一次,你可以選別的。」

    下下下……一次?!

    也就是說,除了晚餐,還可以再跟她一起吃早餐的意思嗎?

    受寵若驚的某人化為石雕,帶著淺笑翩然離去的她,莫名有了好心情。

    因為她發現,原來身邊還是有值得關注的好男人,也許幸福,並不如她以為的遙不可及。

    *********

    兩人突然走得很近的消息,在鄰里間傳開。

    彼此會約吃飯,假日一同出外走走,閒來無事總泡在一起天南地北聊天,餐館、茶坊、夜巿都看得到他們共游的足跡,甚至葉容華幼兒園的週年慶他都受邀去參觀,一同玩樂。

    這些,明眼人都看得出端倪,若說沒個譜兒,誰信?

    於是,寇君謙與葉容華正在交往中的傳言不脛而走,街坊親友莫不將他們視為心照不宣的一對。

    儘管這兩人忒含蓄,從未對外明確表態。

    不過……依這進展來看,也快了!

    「喂,你聽見了嗎?」

    倚靠在落地窗前的男子,視線始終停在某個定點,不曾移目,對一旁叨叨絮絮的雜音全然充耳不聞,連哼都懶得哼她一聲。

    「我說姓湛的,你做人很超過耶!」孫旖旎正式宣佈,她要生氣了!

    她講了那麼多,口都快干了,他沒奉杯茶就已經很過分了,居然一個字都沒給她聽進去!

    「你再擺這副死樣子,葉容華早晚被追走!」

    是了,這個不請自來的女人,在他耳邊吵了大半天,就是在嗑葉容華與寇君謙的八卦與最新進展。

    這些不必她特意跑來碎嘴,他也知之甚詳。

    對他所能撂的極限狠話都祭出來了,他神情仍是一丁點變化都沒有,孫旖旎不免氣結。

    她這輩子還沒服輸過,向來只有她逗人,哪有人逗她的分?可這全身上下無一絲人味的傢伙真的讓她挫折了……

    湛寒、湛寒,還真是人如其名,冷冰冰、寒颼颼的大冰塊一個,而且還是個寒得透明、寒得硬邦邦、寒得沒有雜質的死冰塊!這名字到底誰給他取的,有夠貼切……

    腹誹了他一陣,那尊冷冰冰的人形雕像終於有了反應,側眸朝她瞥了眼,薄唇輕啟——

    「我不姓湛。」

    對一般人而言,理所當然是先姓後名,如她,很明確地姓孫,名旖旎,他則不然。活得太久、太久,早已無法追溯來自何處,又能承何族何姓?

    湛寒充其量只是個代稱,甚至連名都不是,一直沿用至今,只是一種紀念……

    我不姓湛?我不姓湛!我不姓湛?!孫旖旎差點被這四個字激得腦溢血。

    她苦口婆心說了老半天,他就丟給她這四個字?!

    她幾乎失控地撲上去掐死他。「你到底知不知道重點在哪!我剛剛說葉容華她——」

    「我不會將東西給你。」他淡淡截斷。

    她就是再糾纏他另一個一千年都一樣,他不會給。

    孫旖旎吶吶地住了嘴。

    「你到底——在不在乎她?」她都快被他搞糊塗了。

    不在意,東西留在身上也無意義,何必萬般執著?在意,又為什麼看著她即將屬於別人,卻能無動於衷?

    這個問題,她問了沒千遍也有百遍了,他連響應都懶,直接轉頭,將視線移回原處。「你請吧,不送。」

    這女人總是這樣,不請自來,擾他寧靜,那道門牆,是防君子不防孫旖旎。

    之所以能忍受她到現在,是因為明白,他有他的執著,她也有她的,他們堅持的是一樣的事,於是千年過去了,他們仍在僵持,誰也沒放棄過。

    「就算——葉容華真的和別人在一起,你也沒關係嗎?」

    他應該要有關係嗎?

    讀出他眸底一絲迷惑,她追加補充。「像是覺得心痛、不捨、酸楚……那一類的啊。」

    他抬掌,按上心口處。

    這裡痛嗎?那是什麼感覺?

    看著她屬於別人,偎在別人懷中,這不是沒有發生過,一直以來,他只知道她必須幸福,必須給她她想要的一切,其餘的,他沒太多心思感受。

    他只需要想寇君謙是不是她要的,她這一世能否善終,這樣就可以了。

    其餘,不重要。

    壓下埋藏在千年歲月間,那遙遠又模糊、隱約且奔騰的紛擾記憶,他不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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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和寇君謙在一起,她就會覺得幸福了嗎?

    這段日子以來,他默默看著。以往的她,雖然不見得是不快樂,但日子過於空泛,目光沒有停駐的定點,始終掛在嘴角的淺笑只是一種習慣。

    而現在,她目光停留在一個男人身上,微揚的嘴角、笑容有了重量。

    這樣,應該就是快樂吧?

    這一次,他終於做對了。

    輕淺無聲的步伐移往巷外,行經59號門牌時,大門正好開啟,與走出來的那人無預警打了照面。

    「啊!」對方愣住,他同時停住前行的腳步。

    是葉容華。

    不,正確地說,只是一張有葉容華面容的……不知什麼鬼東西。

    他斂容,冷沉眸光凌厲地鎖住她,嚇得對方花容失色。

    「哇——」她驚叫,本能往屋內竄逃。

    不能怪她沒膽呀!這男人的眼神好可怕,像是要收了她一樣……

    湛寒沒讓她有逃脫的機會,探手攫住皓腕,指尖往她額心一劃!!

    只是一縷遊魂?!

    非鬼、非妖,更不是什麼有道行的精怪,弱得隨便一個有點底子的人都能收了她。

    但這並無法讓他神色稍緩。

    「為什麼化成葉容華的容貌?」他質問。

    「這也不是我願意的啊,就被畫出來了嘛……」女孩縮著肩,委屈兮兮地回答,如果有的選擇,她也想要自己的臉啊!

    寇君謙!絕對是這傢伙幹的好事!

    這縷笨魂都朝不保夕了,諒她也做不出什麼壞事。

    湛寒鬆了手,冷冷警告:「你最好別頂著她的臉做任何會影響到她的事,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不會啦!」她才沒那麼壞心眼。

    「那麼你現在又算什麼?」

    啥?連出門都不成喔?這麼嚴苛?

    「遇上她熟識的人,你怎麼辦?你只要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帳算誰頭上?甚至遇上她,她不會被驚嚇到嗎?甚至……」

    「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出門就是了。」不要再加深她的罪惡感了。

    「你最好說到做到。」否則他不介意親自收了她。

    女孩揉揉手腕,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一時好奇,脫口追問:「你跟葉容華什麼關係啊?」

    他腳步一頓。「沒關係。」

    沒關係?哪會護她護成這樣?那種一心一意為她的心意,她看了好生羨慕呢!

    他甚至一眼就看穿她不是葉容華,如果不是相當熟悉她的人,也該是心之所戀,看的是那人的神韻與本質,不被外貌所惑。

    唉,一人一款命,她終究不是葉容華,幸福地同時擁有兩個男人的全心全意。

    *********************

    正值晚餐時刻,附近用餐的地方,處處高朋滿座,他們找了幾家。

    寇君謙這個樸實正直的男人,不懂得營造刻意的浪漫,每每陪她用餐挑的都是經濟實惠的餐點,考量的永遠是美味而不是氣氛。

    她需要的從來也不是被當成公主放在掌心嬌寵,而是一份平穩踏實的呵護、真心誠意的陪伴,寇君謙誤打誤撞,竟給了她真正想要的。

    和他在一起,很踏實、很平凡,卻也很安穩。

    相偕走入他強力推薦的好媽媽快餐店,目光搜尋空桌,不經意望見角落那道身影,她定住步伐,反手拉住寇君謙,低聲說:「我們換一家,好不好?」

    「有空桌啊……」

    「換一家。」她堅持地又說了一遍。

    「喔。」寇君謙搔搔頭,雖不解,還是順著她的意,一同離開。

    角落的湛寒在她轉身的同時,抬眸凝視她離去的背影。

    她是看了他才不願進來,他知曉。

    她真的很厭惡他了吧?厭惡到連進入一家有他的店都排斥。

    是啊,正如孫旖旎所言,他擺這副死樣子,哪個女人會不討厭?

    人都是有自尊的,他待她,態度確實傷人,莫說是心高氣傲的美人,就是一般女孩都會氣得不想甩他。

    ==========================================

    人,真的有來世嗎?

    如果有,請你——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

    何必意外呢?那不是今天才有的事,早在許多年、許多年以前,她便已這般厭惡他了。

    她不願見他,不願與他有任何瓜葛,這是她對他唯一的要求,他只能成全。

    即使,現在不需他刻意避開,她也會離他遠遠的——

    ******************************************

    是不是——越想避開的人、事、物,越會出現在自己眼前,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當腳踝傳來刺痛感,葉容華懊惱地盯視散落一地的勞作素材。

    斷了跟的高跟鞋仍穿在腳上,她顧不得跌坐在地上的狼狽,趕緊動手撿拾。

    這個時候,來個誰都好,偏偏天不從人願,迎面而來的是最不可能動手幫她的那一個……

    她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有些糗,就算想避開也力不從心了。

    湛寒有多不想看見她,從他的表情就看得出來,否則他不會每每見了她,總是下意識的蹙眉,避之唯恐不及,因此她也盡可能如他所願。

    上餐館遇見,她走,免得影響他食慾,即使用餐時段處處人滿為患,一位難求;路上迎面而來,她繞路,只要到得了目的地,多走些冤枉路也無妨……可這回,大概沒有辦法了……

    果然!他步伐頓了頓,盯視她半晌,調轉方向往回走。

    她苦笑。

    經由他,她大概感受得到自己有多顧人怨了。

    循原路回到綺情街,湛寒停在59號門牌前。

    遊魂!叫寇君謙出來!

    他以心音傳遞。

    屋內的人幾乎是立即地由陽台探出頭來。

    「他不在耶!」曲采嬪回得自然,一點也不意外他的出現。

    更正確來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要不是湛寒屢屢傳訊給她,她哪有這麼神通廣大,知道葉容華何時遇上小麻煩、何時寂寞需要人陪她說說話、何時心情低落、生活遇上啥挫折……讓寇君謙能適時陪伴身側,再冷情的美人也要對他上了心。

    她與湛寒所作的沒有衝突,他們目的都一樣,她幫寇君謙追求葉容華,是因為知道這女人是他畢生的夢想,而湛寒……

    雖然他沒有說,但是她知道,他要的是葉容華真心的笑容。

    她始終沒搞懂這人與葉容華究竟是什麼關係,如果是風花雪月的那種感情的話,他為什麼能無私地幫著寇君謙,親手將心愛的女人送到另一個手上?

    可若不是愛情,每每幫完他們後,看著他們相依相偎,而他默然旁觀,轉身離去時,那眼神和孤寂蒼涼的背影……她不會形容,會讓人覺得楚酸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覺得她好可憐……

    「不在?!」出了名的宅男也有不在家的一天?

    「喂喂喂!全綺情街最沒資格說他宅的人就是你!」也不瞧瞧自己什麼德行!一向對湛寒敬之畏之的她,本能地護衛寇君謙,一時間竟沒大沒小地嗆他。「他回家當孝子去了啦,明天才會回來。」

    湛寒蹙眉。想到街角的葉容華……

    未及細想,他指掌拈訣,一道微光籠罩週身,待光點散去……

    曲采嬪歎為觀止。

    果然高人就是高人,施個小法術比桌上拿顆橘子還簡單,不過——

    「喂喂喂!你沒事幹麼變成寇君謙的樣子?!我警告你,不准用他的臉來做壞事——」她哇哇大叫,情急中也沒想過她憑什麼「警告」人家?

    湛寒沒理會她薄弱得可笑的威脅,哼也不哼她一聲,快步往人行道方向走去。

    另一頭的葉容華,正強忍著腳踝上的痛楚,手忙腳亂地撿拾地面物品,有些較輕的紙張被風吹散,她心急地東撿西撿,懊惱不已。

    一雙手加入混亂戰局,代她撿拾吹遠的綵帶、紙張。

    「啊!」她仰首,見了他,露出笑容。「就知道是你。」

    寇君謙似乎總是能夠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呢!

    他不語,兩人合力將掉落的雜物撿拾妥當,他將紙箱放入她掌中,而後將她打橫抱起,沉默地往她家方向走。

    葉容華輕呼一聲,但意外也只是瞬間,很快便反應過來,唇畔泛開淺淺笑花,放鬆緊繃的身軀,帶著些許羞意偎靠而去,輕枕向他寬闊堅實的肩膀。

    「你今天——很不一樣。」

    對方步伐頓了頓。「哪裡不一樣?」

    眼神、動作,整體的感覺,都不一樣。

    女人的直覺很敏銳,以往與他在一起,他會將她保護得很好,體貼細心又周全,但是……該怎麼說呢?就是保護得太好了,有點像在護衛一尊琉璃娃娃,連碰都不敢多碰她一下。

    當然這可以說是對女性的尊重,不會毛手毛腳的男人很好,但——真愛著一個人,能夠如此理智地把持分際嗎?

    或許該這麼說,一個男人看待心目中的女神,與傾心迷戀的女子,兩者之間還是有差別的,前者是傾慕於莊重,後者是愛戀與憐惜。

    他們之間始終有一道無形的距離,誰也沒刻意劃下,但它就是存在。

    而這一刻——她竟覺得那道距離不存在了,很難形容,但這一刻的他們,好貼心、好親密。

    一直以來,她要的也不過就是如此而已,凝視她時,獨一無二的專注眼神,心與心的貼近。

    而她感受到了。

    「嗯!話比較少吧!」她沒多做解釋,笑笑地說。

    顯然,這令他困擾了。

    皺了皺眉,思索再思索,困難地吐出:「要說什麼?」

    「呵——」她笑了,很愉快地笑出聲。

    只是隨口的一句話,他何必這麼認真看待?

    他真的好可愛,可愛得——讓人好生憐惜。要不是雙手捧著紙箱,她真想伸手去撫他皺起的眉。

    直到此刻,她才明確感受到心的悸動。

    他不懂她究竟笑什麼,他說了什麼讓她露出這麼愉悅的笑顏嗎?

    他不擅使用言語,也沒有能夠與他對談的人,一直以來,總是一個人,但如果這能讓她開心——

    「你說,我盡量回應。」

    「呵,好啊。」像是想到什麼,她不自在地動了動。「我會不會很重?」

    他稍使力,輕輕拋動了下嬌軀作為回應,想起她不愛他沉默,於是又補上一句。「不重。」

    就算她在多個兩倍重量,他還是抱得動。

    「那……如果抱著我不吃力的話,你走慢些。」

    他困惑地低頭瞧她。

    頰容微微赧紅,她低聲道:「只是喜歡這種感覺……」

    像是被他謹慎捧在心口最柔軟的地方,全心全意嬌寵護衛,交融氣息與體溫,這種彼此依偎的寧馨氛圍,她捨不得太快結束。

    「你的腳——」

    「不痛。」

    他步伐一頓,轉往另一個方向。

    對了,應該要向她解釋點什麼。他不太習慣地開口。「去河堤。」

    「咦?」

    她常常去河堤邊看夕陽,安安靜靜地喝上一杯咖啡,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當她心情不好、需要沉澱思緒時,總是會去那裡。

    他……知道?!

    她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總是自己一個人去、一個人回來,並不是習慣孤獨,只是找不到適合作陪的人——那種相互為伴,即使寂靜卻不孤單,交談卻不覺擾人的對象。

    被她微訝又感動的眼神看得不自在,他硬是補上一句。「我想看夕陽。」

    她瞭然地望住他,沒說破,只是淺淺笑開。「好啊,陪你看夕陽。」

    將她安置在河堤邊的木棧道上,看了看周圍的攤販,他知道她每次來,都會買上一杯前面行動咖啡車的咖啡,但是她最近睡眠品質並不好。

    他有些為難地低下頭,問她:「不喝咖啡,好嗎?」

    「好,你決定。」

    於是他買了關東煮回來,讓她墊墊胃,也暖暖手。

    並肩靠坐在堤岸上,好一會兒,他們都沒再開口,安靜眺望水平面的那一端。

    他不擅找話題,更不懂如何聊天,沉默的氛圍持續過久,想起她不喜歡他太沉默,於是他努力想說點什麼——

    「今天,天氣不錯,應該看得到夕陽。」

    「是啊。」

    「你——今天還好嗎?」

    「除了剛剛的小狀況,大致上是不錯。」

    「嗯。」

    發現對話無法持續,又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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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0-7-10 08:40 PM |只看該作者
葉容華偏頭瞧他一眼,懂了他的用意,微笑領受下來,貼心地接口。「我很喜歡幼稚園的工作,孩子的笑靨是世上最無邪的一方純淨。雖然工作其實很累,不過我還是甘之若飴。告訴你喔,我們講好聽一點是幼教老師,但其實和打雜的沒什麼分別,什麼都得做……」

    起初,他只是安靜地聽著,到後來,才慢慢領悟到,她——是在讓他更瞭解她嗎?懂她的人,懂她的想法、懂她的工作、懂她的生活……走進她的世界,與她分享生命中的點滴。

    「像這個——就是下個月幼稚園辦家長觀摩會,我們要幫忙小朋友準備表演的道具,你看,很可愛吧?」

    紙箱裡,有綵帶、鈴鐺、公主小皇冠、還有蕾絲蓬蓬裙……

    她一時興起,拿起小丑帽往他頭上一戴,再掛上豬鼻子,效果出乎意料的滑稽,她頓時笑不可抑,更加惡作劇將一堆道具都往他身上套。

    她很少這麼開懷地大笑出聲。

    他動也不動地任她擺佈,定定凝視著她的笑顏,如春花初綻,好美。

    「看什麼!」葉容華被他目不轉睛的目光瞧出一絲羞澀。「快點拿下來啦!」

    旁邊那對約會的情侶都在偷笑了!

    取下做了一半的道具裝,她撈出針線,順手縫了起來。

    她擅針線,女紅極佳,許多人總是如此誇她。他沒有她的巧手,幫不上她的忙,看見箱子下家長邀請卡及工整列印的幾大頁地址資料,便拿起剪刀,幫著她剪剪貼貼。

    有幾張幾乎被風吹走,撿回時已染了幾處污漬,他偷覷了她一眼,見她正專注於手邊的縫紉,他掌心滑過那片污漬,紙張回復原有的乾淨平整。

    不知不覺,一大箱道具在兩人合力之下全數完成了。

    「啊!」他這才想起。「沒看到夕陽。」

    太專注在手上的工作了,剪貼完地址,他還和她一起串了鈴鐺。

    太陽早下山了,就在兩人笑鬧著、閒聊著當中,不覺時光流逝,燈光一盞盞持續亮起。

    時間過得好快呢!她笑歎。「該回家了。」

    他替她拍開裙擺落葉,默默抱起她走上回程。

    「這次沒看到,下次再來。」

    下次嗎?他不明顯地扯了下唇角,掠過淡不可察的笑意。「……好。」

    「啊,對了——」

    「什——」

    她仰眸,他俯首,揉唇不經意擦過他唇畔,兩人皆是一愣。

    他的唇,好涼。

    他——很冷嗎?

    只是一瞬,柔唇餘溫已熨上唇際,貪暖的他幾乎想將她拉回,攫取那抹柔潤溫暖——

    但,最終他仍是偏開頭,故作無事地往前走。

    她輕咳,努力抑下窘意。「我是想說,明天早上你來找我,我做早餐給你吃。」

    「好。」

    「你做手工藝也很有天分唷!第一次就能這麼上手,要是我一個人的話,可能得做兩、三天呢……」她不著邊際地漫扯。

    「嗯。」

    他真的很不愛說話呢!

    但還是記得答應過她的,努力給予回應,儘管只是一聲輕輕的哼應。

    今天的寇君謙——真的很不一樣,可是,卻更讓她心動。

    送她回到家門口,她輕聲問:「你要進來坐一下嗎?」

    他搖頭。

    不了,他已經做完該做的,到這兒她安全無虞,他無須再進門。

    「那,明天見。」

    他點頭,放下她,轉身離開。

    衣袖被扯住,他不解,偏頭無聲詢問。

    「明天,記得早點起床,我們去晨跑。」他老是晨昏顛倒,趕起稿來救渾然忘我,作息不規律對身體不好呢!得想辦法幫他調回來。

    「你的腳——」還能跑?

    「剛剛你幫我推拿過,早就不太通——」說到一半,逕自紅了臉。

    不痛了,明明能走,回程時卻還賴著讓他抱,因為太依戀心偎著心,被他護在懷裡的感覺……

    湛寒不解地凝睇她異常紅暈的臉容,是方才在河堤邊吹了風,受寒了嗎?

    右掌本能探上她前額,不太燙。「不舒服?」

    「沒、沒有啦!」她趕緊拉下他的手。「反正你明天早點起來,過來找我就是了!晚了沒收早餐!」

    他點頭。「腳——晚上洗澡泡泡熱水。要是哪裡不舒服,打電話說一聲。」寇君謙不在,小遊魂會轉告他。

    「好。」她發現,只有關切她身體健康時,他話才會多起來呢!「你也是,晚上早點睡……」

    「嗯。」

    「喂,你夠了沒啊?梁祝十八相送都沒你們誇張!」已經半個小時了,屋裡頭的人覺得受夠了,探出頭來喊了聲。

    她再不出聲,搞不好一個小時還是道別不完。綺情街和綺麗街是有相隔千里是不是?

    葉容華羞了羞。「好、好啦,要進去了。」她也不曉得為什麼,今天特別捨不得與他分開……

    「葉婕妤,下來扶你姐姐。」他頭也不抬,直接命令。葉容華以外的人,他從來不會多看一眼。

    葉婕妤下樓來後,男人才放心轉身離開。

    看著那道走遠的背影,葉婕妤才想到要問:「姐,你怎麼了?他幹麼要我扶你?」

    「沒什麼,只是小小扭到腳而已,已經不要緊了。」

    「喔。」葉婕妤捧過她手中的紙箱一同進屋。

    「爸媽還沒回來?」

    「嗯,媽學校老師聚餐,爸在里長辦公室開會,都不回來吃晚餐。」

    「那我先去問看看爺爺晚上要吃什麼?」她腳步微跛地往一樓的孝親房走,葉婕妤喊住她。

    「等一下啦,姐。」

    「還有什麼事嗎?」

    「那個……就是……」葉婕妤神情彆扭,吞吞吐吐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沒關係,你就直說。」自家姐妹,沒什麼不能談的。

    「就是……關於你和寇君謙,我聽說了……」街坊間都在傳,說他們正在交往,想不知道也難,隔壁陳媽媽還叫她回來勸勸姐姐呢!

    「嗯,所以呢?」

    「你——不必這個樣子,我已經沒有怪你了……」

    葉容華微愣,懂了妹妹的言外之意,愕笑出聲。「我沒有委屈自己,也沒有勉強什麼,這樣看待君謙,對他是一種侮辱。」

    「可是,他明明就不是你會喜歡的型!」她們姐妹都一樣,欣賞的是俊秀斯文、有內涵、有腦袋的那種男人,寇君謙一看就不是。一個人的喜好再怎麼變,也不可能有這種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除了那段陳年舊事,她實在無法想出其他理由。

    十七歲,情竇初開的那一年,她暗戀學長,偏偏生性內向,不敢表白,請姐姐幫忙,沒想到是個錯誤的決定,學長從此對姐姐情有獨鍾。

    姐姐礙於她的關係,並未接受學長,但是她的初戀因姐姐而毀是事實。

    她很後悔,不該請姐姐幫這個忙,那麼至少,她還可以暗戀、可以幻想、可以保留初戀最甜蜜的記憶,而不是如此糟糕地收場。

    後來,陸陸續續也交了兩個男友,她的條件沒有姐姐好,但小家碧玉、宜室宜家的類型,也是不少男人考慮認真交往的對象,但是所有的優勢,全都在他們見過姐姐之後幻滅。再怎麼宜室宜家,敵不過一見鍾情的驚艷、狂戀,就因為她沒有一張絕美姿容。

    從那時起,她們姐妹的感情就沒有那麼好了,總會下意識地與姐姐比較,她也不想如此小心眼,也知道姐姐一直在退讓,但她就是沒有辦法控制這樣的情緒。

    可是姐妹不親,並不表示她很樂意看到姐妹忍讓到這種地步,勉強自己和一個不相配的男人在一起,何況她現在已經找到值得真心對待的男人,一個不會因為姐姐美貌而動搖信念的男人,不會再與她斤斤計較了。

    「婕妤,你誤會了,我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並不是因為你,也沒有一絲勉強。」葉容華微笑解釋。

    「可是,你條件那麼好,真的沒必要委屈自己和那個看起來脾氣不好,又住在綺情街的怪人在一起……」別說性情,長得也貌不驚人,姐姐究竟是看上他哪一點?要是那個冷冰冰的湛寒她多少還肯相信,人是冷情了些,至少生得俊俏,沉靜幽邃的氣質還比較像姐姐會喜歡的樣子……

    葉容華搖頭。「不要用外表來評判一個人,內在的本質才是最重要的,你自己也受過這樣的苦,不是嗎?」

    葉婕妤啞然,無話可駁。

    「其實,有的時候,我反而比較羨慕你。」更早的幾年,受了傷的妹妹聽不進這些話,只會當是風涼話,說她不懂相貌平凡的苦,可妹妹何嘗懂她的難?

    平凡的她,能夠踏踏實實擁有平凡的幸福;而擁有美麗,卻永遠無法分辨留在她身邊的究竟是一時迷醉於她的容貌,還是為了獨一無二的她。

    葉容華笑了笑,摸摸妹妹的頭。「君謙很好,我是真的很喜歡他,所以,你也別為我擔心了。」

    小時候,她們姐妹也曾無話不談,感情很好地蓋著同一條棉被聊秘密聊到天亮,曾幾何時,這樣的日子不再,應該——就是從答應幫妹妹壯膽,陪著去向她第一個暗戀的男孩子告白之後吧!

    在那之後,漸漸地,妹妹不再對她說心事,姐妹之間有了無形的距離,無法坦然相處。

    有時候,她常常想,其實她不稀罕一張絕麗的容顏,她反倒希望平凡一點,像爸爸或媽媽都好,這樣,至少與他們會比較像是一家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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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這一夜,湛寒幾乎一夜無眠,幾度起身望向暗沉的夜色。

    天,還沒亮。

    他躺回枕上,安撫焦躁的心,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

    「明天,早點起來。」

    耳邊,依稀又響起她恬柔的嗓音。

    「我做早餐給你吃……」

    一夜迴繞。

    隔日,他起身梳洗,準備前往她住的地方。

    遊魂說,寇君謙會在父母那裡待一晚,清晨必然是不在的。

    嘴角不自覺地微揚。他已經許久,沒吃到她親手準備的食物了……

    迫切的步伐甫踏出家門,便定在原處,再也邁不出。

    前方,已逕自前來的女子,站在59號門派前,巧笑嫣然。

    「就知道你又睡過頭了!」

    昨晚半夜才回來,睡眼惺忪的男人試圖討價還價。「今天可不可以不晨跑?」

    他算夠誠意十足了啦,為了追求佳人,夜貓子天天早起陪她晨跑,公休一天不為過吧?

    「老叫你早點睡你都不聽!」她好笑地白他一記,揚高手中的提袋。「那早餐還吃不吃?」

    有早餐?!

    寇君謙雙眼倏地一亮,頭顱急切地狂點。

    「要要要!」夢中女神親自為他做的早餐耶,哪有不吃的道理!

    兩人笑容愉悅地一同進屋,她伸出的手,讓他牢牢握著。

    湛寒靜止不動,直到前方大門在眼前關上,他指尖不自覺撫上她昨夜曾烙下溫度的地方,餘溫早已散去,唇際,仍是一片涼寂。

    ===============================

    「明天早點起來,我做早餐給你吃!」

    ===============================

    她關心的對象是寇君謙,不是他。

    仿了他人的容,也永遠無法成為那個人,能夠擁有的,也只是短暫歡愉。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了,若要再貪戀更多,久了,終會賠上她的笑容。

    他永遠、永遠無法如別人那般,讓她笑得如此愉悅。

    他只是一個只能活在他人容貌下的,她永遠也不會想見的人。

    日子,仍是這麼平寂地過著,千年歲月於他而言,只是一條無聲流動的河,寂然無波,不起漣漪。

    他擁有綿恆的壽元,卻不知在這看不到盡頭的年歲中,該以何為重,唯有想起那名女子時,才有了些許目標。

    為她找回幸福。

    他想,這一世他真的做對了,她看起來很好,近來,她不再獨身一人,影兒成了雙,空虛的手心,有人牽著了。

    注生娘娘曾告訴他,一副容顏不見得就能換來幸福,可他不信,硬是為她強求了這張絕麗姿容。無數男人為她傾倒,她又怎會無法擁有真愛?

    瞧,寇君謙多麼迷戀她,她會幸福的。

    只是有那麼幾回,他貪戀著溫暖,抑制不了渴望,以寇君謙的容貌去親近她,一段回家的路程,短暫的指掌交握,這一世,便已足夠。

    然後,一切繼續,而他要求她能得到一切。

    「你很冷嗎?」葉容華關切詢問。才剛入秋,他指掌已然泛涼。

    「不——」下一個「冷」字嚥了回去。不該謊言欺騙,又怕答了個「不冷」,她便會鬆手,一時為難地頓住。

    然而,她還是鬆了手。

    強抑下抓回柔荑的衝動,他在心底悵然歎息。

    「喏。」她朝包包內翻找,遞出一雙手套。「我自己織的,戴著好保暖。」

    他怔然接過。

    從沒想過她會留意這種事,甚至費心替他織了手套……

    見他只是看著,沒有戴上的打算,她笑容斂去些許。「不喜歡?」

    「不是。」他將一雙手套牢握在左掌之中,右手仍探向她,貼著掌心交握。「你在時,不需要手套。」

    「你——」她紅了頰,嬌嗔地睇他一眼,卻沒收回手,任他牢牢握著。

    這個人啊,不說情話,可不經意冒出來的幾個字,卻能在一瞬間打動她的心,簡簡單單的字眼,卻又蘊含最真的情感。

    他說得無意,她卻甜入心坎。

    行經某戶人家,上頭似在洗窗子,一個不留神,整桶水潑了下來,湛寒眼明手快將她護入懷中,閃避開來。

    「啊!對不起、對不起、你們有沒有怎樣?」頭頂上傳來連連的致歉。

    她神魂甫定,本能答道:「沒、沒事,你下次小心點。」

    整個水桶砸下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要不是君謙反應快,他們沒腦袋開花也少不了腦震盪。

    他忍不住看上她一眼,雙眼多情的凝視她,指掌順勢為她捋了捋長髮,指腹抹去臉上噴灑的水珠。

    他的手,仍牢牢環在她腰際,似乎沒有放開的意思,她再怎麼故作大方,仍免不了一絲羞窘。

    他們極少如此親近,難怪她要不自在。

    一思及此,帶著些許困惑,她望向他。他此刻的眼神,專注得彷彿世上除了她,再也上麼值得關注。有的時候,他會流露出這種眼神瞧她,可是有的時候,卻覺得平靜得缺乏漣漪……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那個握了她的手就不肯放,眷戀她掌心溫暖的他?還是大多時候,那個連她的肩都不敢亂摟的他?

    她蹙眉,覺得困惑,也覺得矛盾。

    她不曉得,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覺,擁抱眼前這個會在不經意的瞬間觸動她心的男子,還是理智地衡量,明明很多時候覺得兩人之間仍存在著距離,太多的不適合、太強烈的違和感。

    他不曉得,是他低下了頭,還是她也靠近了,最終,他嘗到了柔潤雙唇的溫度。

    不是意外,不是指掠而過,是真真實實,落在唇際的觸覺。

    他屏息,幾乎忘了心跳,謹慎地感受著、記憶著。

    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絲小心翼翼,萬般珍惜地貼吮碰觸,沒有更多撩情舉止,就只是唇貼著唇,彼此氣息交融。

    於是她看見了,看見他眼底的全心全意。

    深潭一般的眸子裡,彷彿埋藏著千年孤寂,蒼涼而幽然。他的唇,一如上回的冰冷,她心房莫名悸疼,迎上他,想盡一己之力溫暖他,烙下她的溫度。

    所有的遲疑,全在這一瞬間化為灰燼,就為了這一刻,撼然悸動的心,她決定——飛蛾撲火。

    葉容華思索了一夜,隔天,終於下定決心,去找寇君謙,告訴他:「下個月我爸媽結婚三十週年紀念,你要不要一起來?」

    結婚三十週年是家宴,在如經家庭式的聚會當中,正式將他引見給她的親人,無異於接受了他的感情。

    這一點,他也懂得,當下開心地抱起她歡呼。

    從原本的隱晦朦朧到撥雲見日、浮上檯面,兩人的交往成了繼臨江與朱寧夜之後的第二則綺情街不可思議。

    寇君謙一股傻勁地狂追,其實沒人相信他追得到葉容華,這兩人的搭配,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偏偏世事果然沒有絕對。

    莫非美女野獸配正夯?否則憑他這德行,要氣質沒氣質、要錢財沒錢財,外貌——那更是沒啥可說的,這樣到底是怎麼追到夢裡第一美女的?這年頭的美女眼睛都長在腳底板下嗎?

    總之,他們是在一起了,雖然雙胞胎姐妹的壞嘴偶爾會說句:「容華啊容華,就算封不了皇后,好歹撈個夫人來當當嘛,何苦想不開,自貶為宮女?」

    還有56號的模特兒鄰居更直白,直接就說:「簡直一朵鮮花插在嗯嗯上。」

    那個「嗯嗯」很不爽!不過葉容華看來是認真的,一點美人的特權都不享,不需被當成公主捧在手心呵護,甚至還萬般體貼,在他生病時有又是燉湯又是細心照料的,個性好得沒話說,男人們簡直嫉妒死他的好運氣。

    有鑒於此,寇大爺實在需要早晚三炷香,感謝祖上積德,神明保佑,並且好好珍惜自己的狗屎運嗯,應該吧。

    湛寒從此沒再出現在她身邊。

    除了兩人正熱戀,寇君謙時時陪在她身邊外,他也怕克制不了自己的行為,只要靠近她,就會貪渴、會奢求。

    孫旖旎說,他很卑劣。

    他承認。冒他人的容,欺騙她、輕薄她,只因太貪戀人類的溫暖。

    儘管心中明白,片刻歡愉是偷來的,他終究不是寇君謙,最終,仍是只剩一個人的孤寂,以及——

    角落那雙不曾戴過的手套。

    ****************************

    「喂,你已經一個月沒走出大門了耶!」

    雖然他不吃不喝、學那些隱世高人閉關上數年也不會死,但這在現代人來說,只會被叫宅男!

    明明長那麼帥,幹麼不見人?真要去見他唯一想見的那個人,還特仿他人容貌。施仿容術也就算了,好歹仿個金城武什麼的……仿個不帥又沒氣質的魯男子,這到底是什麼毛病啊!

    他不覺得用本尊追求佳人,勝算還比較高嗎?總好過現在,忙半天也只是為人作嫁,人家成雙成對,他自己躲在家裡哀怨,有夠豬頭的了,難怪一失戀就是一千年。

    「你沒其他事可做了嗎?」孫旖旎真的好吵,吵得他無法靜下心來。

    「還裝!我就不信你真的一點都不愛葉容華。」她都看到了啦!不愛怎麼會吻她?還吻得深情無限咧!看待葉容華的神情像在看什麼絕世珍寶似的,要和她,在這樣的目光凝視下也難不融化。

    以前,她還會被他這副冷漠態度蒙騙,後來慢慢看出端倪,才發現這傢伙天生血就是冷的,不是不在乎,而是生來就不識愛慾情愁,就算情深似海,也不懂如何表達,看來永遠是那副死人調調。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的話,那算了,當我白跑一趟,反正葉容華的死活也不干你的事……」

    他渾身一僵,火速轉身,喊住她:「等等!你說葉容華怎樣?」

    就不信他還能無動於衷。

    孫旖旎忍笑,回身問他:「你多久沒見到她了?」

    「快一個月了吧……」他茫然思索。「這很重要?」

    她現在過得很好,有寇君謙陪著,也就不需要他了。

    「難怪,你應該去看看的。」

    什麼意思?

    他凝思片刻,迅速飛身下樓,朝幼稚園的方向而去。

    嘩!箭步如飛耶!

    孫旖旎望著由二樓陽台躍下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

    她沒去幼稚園上班,家裡說人生病,她請了假。

    湛寒來到她家,她剛替爺爺換上乾淨的衣褲,耐心哄他躺下休息。

    爺爺忽然抬起頭,望向房門口。「你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葉容華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門口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爺爺,你在跟誰說話?」

    「他呀。」乾枯瘦長的手一指。「我們認識很久了。」

    「爺爺,你又糊塗了。」門口哪有什麼人?

    自從爺爺被診斷患了阿茲海默症,就常常顛三倒四說些他們聽不懂的話,有時連她都認不得。

    「是真的!」見孫女不相信,他好委屈地踢蹬著腿嚷嚷。「從你一出生,他就來了!」

    他趕了好幾次,怕那人是妖,想害他寶貝孫女,可那人說,他不會,他是要守護她的。

    後來,她幾次遭逢大劫,都是因為有他才活過來,他才容許那人在孫女身邊待了下來。

    媳婦生頭胎時難產,孫女一出生就斷了氣,男人就是那時出現在她身邊,不曉得用了什麼方法救活她,讓心跳靜止的娃兒哇哇大哭,比任何初生兒都健康。

    兒子、媳婦對這長女總有那麼幾分距離,甚至是有幾分懼意的。一名被診斷甫出娘胎便斷了生息的孩子,怎會活了過來?就算活了,在那小小身體裡的還是原來的孩子嗎?她長得不像家中任何一個人,愈大,出落得愈是絕美,與家人也更有距離……

    可他知道,他確實是他的孫女!他會活,是因為這個始終在她身邊看著她的男孩子,她的美貌是男人為她求來的。

    他以為,男人要她,每次出現,他總在想,男人是不是要帶走她了?

    但男人說,他不會,也什麼都不要

    「好好好,爺爺我相信你,你不要生氣。」葉容華趕緊安撫他。

    爺爺的情況愈來愈不樂觀了,現在連幻象都出來了……

    她望著空無一人的房門口,心房一陣惡寒。聽說,人的生命走到盡頭時,往往能見到常人見不到的事物……

    爺爺,你休息一下,明晚我再來陪你。

    湛寒在她走出房門後,輕輕來到床邊。

    「為什麼她見不到你?」老人問。

    「因為她不想你死。」湛寒偷偷打量他。「你還好嗎?」

    老人笑了笑。「是時候了,對不對?」

    湛寒沉默不答。方才見到葉容華時,便察覺她氣場不對,近日親族必逢喪忌。除此之外……

    「其實我活到這把年紀,也夠本了,只是……」不放心啊!他孤單的孫女,以後誰來疼她、憐她?

    在這個家,她一直找不到立足之地,而看上她的男人,又多為外貌所惑,一顆誠摯的心,竟是如此難求。

    走不開,可又不忍心再拖累她,從他生病以來,生活上的大小瑣事都是她在打理,吃飯洗澡、把屎把尿地貼身照料,從無怨言,有時他腦袋不太靈光,纏鬧起來還會傷了她,他怎麼捨得……

    「你會一直陪著她吧?」

    「我會。」

    「那我就放心了。」老人閉上眼睛。男人來了,會護她周全,他也就無所掛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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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0-7-10 08:42 PM |只看該作者
湛寒在他入眠後步出房門,正欲尋她,見她蹲在浴室裡清洗祖父的衣物,眼淚無聲無息地流,直到一聲嗚咽逸出喉間,她掩著嘴,無聲哭泣。

    她的心很痛,他感受到了。

    從小,只有爺爺疼她,一旦連老人都離她而去,她就真的什麼也沒有了。

    不,她還有寇君謙,這個時候,那個人應該要陪在她身邊,還有他安慰與陪伴,她會好過些的。

    他正要轉身離去時,她身上的手機鈴聲響起。

    「君謙……」

    他聽見,她如是說。

    「我?沒事,剛睡醒,鼻音重了些……早餐店嗎?好,我一會兒過去。」

    這一刻,她需要那男人堅毅的臂彎,擁抱她、收容她的惶懼與無助,輕聲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就算只是謊言哄騙也可以,只要別讓她再一個人蹲在角落悲傷哭泣就好。

    她拭淨臉上的淚,迅速洗好衣服,披了件外套,臨出門前,先到祖父房裡確認他睡得安穩,這才離開。

    一切本該到此為止,人家甜蜜的早餐約會也無他立足之地,可他遲疑了一會兒,湛寒仍是隨後而去。

    以為寇君謙會好好安慰她,可他聽到了什麼?

    「我想了很久,覺得我們還是當朋友就好,有些事情,我以前沒有弄清楚,所以……」

    這混帳!他在說什麼?!

    湛寒瞧向葉容華,她神情有一瞬的愕然,出現得極快,幾乎無法察覺,但湛寒看見了。

    「所以現在弄清楚了,發現你其實並沒有愛上我?」

    他不懂,為何她還能表現得如此鎮定?

    「我、我不是說你不好……相反地,你很好,就是因為太好了,沒有男人會不喜歡,所以才……你知道的,我嘴巴笨,不太會說話,你是第一個讓我心動的女人,我以前沒有過這種感覺,以為那就是愛情,但是我後來知道,愛情不是仰望天上星子的亮度,而是身邊真實擁有的溫度。」

    愛情,不是仰望天上星子的亮度,而是身邊擁有的溫度。

    她只是一顆星子,遙不可及。

    男人迷醉於她的美貌,卻無法愛上她。

    迷戀是一時的,終究會清醒。

    一直以來,她都懂,她再清楚不過了,所以,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言下之意,是你終於領會到真正的愛情了?」

    他心虛地低下頭,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而後,她低低地笑出聲來。「不必那麼視死如歸,我不會把你怎樣。」

    「咦?」沒有覺得被耍?沒有憤怒?沒有抓狂?修養會不會太好了一點?

    這混蛋,受到傷害失敗,一定要生氣、一定要抓狂嗎?

    她沒有表現出來,甚至一如往常地優雅沉著,但是他沒看見她有多難受嗎?她在強顏歡笑、故作鎮定,他真的看不出來嗎?

    她的心在哭泣……

    可她卻告訴他:「我沒事,你也不必良心不安。」

    而那白癡還真的信了!

    姑且不論是否真對他動了情,任何人被追求了半天,終於答應交往之際,對方卻告訴她搞錯了,他沒有愛上她,換作是誰,感受都不會好到哪裡去。

    她為什麼要這麼善解人意?為什麼不告訴寇君謙,她受到傷害了呢?

    她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放心地尾隨在後。

    從頭至尾,她都沒有哭,只是眼神空茫地走著,回家到,進了爺爺的房門,靜靜地站著,輕聲開了口:「爺爺,是不是除了你,永遠不會有人真心愛我?」

    即使有,也是一時錯覺,終會清醒。

    他蹲下身,靠在床尾,曲膝環抱自己。

    她難過,不是捨不得寇君謙,真的不是。對他的感情一直都很複雜,有時覺得心動了,一個眼神便讓她願意飛蛾撲火,有的時候,卻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那麼喜歡他,質疑起自己的衝動。

    兩人之間的差異,她不感覺不到,很多時候,她在他身上確實感受不到愛情的溫度,但是每當她一猶豫,就會想起曾經眷戀的瞬間——

    她忘不了河堤邊的溫存相伴,沒有太多的言語,他心甘情願任她擺佈捉弄,笑鬧著吃完一杯關東煮。

    她忘不了他涼唇的溫度,以及那一刻真實的情悸。

    她忘不了,他堅定摟著她的腰,說有她在,不需要手套。

    她忘不了,他凝視他時,彷彿世上只剩下她的專注……

    可是,他卻告訴她,這一切都是錯覺,他沒有愛上她。

    那麼專注、火熱的眼神凝視,也能是假的嗎?曾經真實擁有的快樂,都只是一時迷戀,那到底什麼才是愛情?

    她不懂,她真的迷惘了。

    如果他不曾給過她那麼多的錯覺,今天她也不會那麼痛苦。她捨不下的,不完全是他,而是那些珍貴的記憶。

    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了……

    再也沒有人,會為了握住她的手,感受她的溫度捨棄手套;沒有人,會抱著她,路程再長也不喊手酸,放慢著步伐與她共行這條回家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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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0-7-10 08:42 PM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葉容華的爺爺,在她與寇君謙談完話的三天後去世。

    忙完爺爺的喪禮,她整個人瘦了一圈。

    她變得更安靜,缺乏存在感,在家中漸漸地不愛說話了,因為那個會拍著她的背,寵她、聽她撒嬌說話的人已經不在……

    她知道父母心裡還是有她的,只是疏離了太久,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跨越那道鴻溝,存在了二十多年的既定模式,連一個親密的擁抱都顯得刻意而生硬。

    湛寒一直默默看著她,以她說無法察覺的方式注視著。

    這天,她甫踏進餐廳,正尋著空桌,耳邊突然響起一記冷冷低斥。「滾。」

    她側首,瞧見左後方的湛寒。

    也罷,這附近也不是只有一家餐館。

    懶得爭辯先來後到的問題,她轉身往外走,孰料,他隨後也跟了過來。

    平日遠遠見了都會繞道而行的人,今天很反常,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走在她的左側方。

    一記冷冷的目光瞪向她——好,她知道自己有多不受歡迎了。

    她不吃了!少一餐也不會怎樣。再次調轉方向,往河堤的方向去。

    「別跟來!」他隨後低斥。「我再說一次,別再讓我看見你!」

    夠了!她倏地煞住步伐,瞪向那道如影隨形的身影。

    「到底是誰在跟著誰!你以為我就很愛看到你嗎?」

    他錯愕,愣愣地瞧著她,大概是沒料到她會突然發飆。

    是啊,一向最有氣質、總是笑臉迎人的葉容華,怎麼可能會有大吼大叫、失控罵人的脫軌演出?她嘲諷一笑。

    可她真的受夠了!因為她脾氣好,就能這麼吃定她嗎?她不欠他什麼,沒必要一再遷就他,忍受他的陰陽怪氣。

    「因為你,我連吃個飯都不自由!所有你在的店,我都不能進去,所有你走的路,我都得繞道而行!是,我礙你的眼,我認了!我不跟你爭,可是今天是你一直陰魂不散地跟在我後面,我到底做錯什麼,你要這樣刁難我?!」長年以來被莫名厭惡排斥的委屈,一瞬間爆發開來,一罵就是一長串,怎麼也停不下來。

    他大概是被她轟昏頭了,呆了好半晌,才怔怔地回應。「你沒有做錯什麼。」

    「既然沒有,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討厭?!他愕然。

    她是這樣看待的?

    也對,這是一般人的正常解讀,可,他真的不是……

    他張口,卻不知該從何解釋。

    尷尬的沉默流竄在無言的互瞪中,半晌,她洩氣地垂下肩。「算了,你當我沒說,我今天心情不太好,EQ管理不當,對不起。」

    她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這不是她的錯……

    見她沉默地從他身邊走開,他趕緊跟了上去。

    如他所料,她是要到河堤去。

    每當她心情不好,就會來這裡吹吹風。

    想起她晚餐還沒吃,他買了關東煮,也買了咖啡,靜靜站在她身後。

    這傢伙究竟想做什麼?等了半天,他既不走開,也不說話,像個雕像一樣杵在她旁邊,遲遲等不到下文,她終於沉不住氣。「你到底想做什麼?」

    「氣消了嗎?」他天外飛來這一句。

    他以為她還在生氣,在等她氣消?葉容華似乎有些懂了。「如果消了,你要幹麼?」

    他遞出關東煮。「吃一點。」

    這是要買給她的?

    她無法說不意外,目光瞄向他另一手拿著的咖啡——那也是?

    湛寒誤會了她眼神的意思,搖搖頭。「先吃完,才可以喝咖啡。」

    那一瞬間,她好像聽到了自己平時對小朋友說:「洗洗手,才可以吃餅乾!」的口氣,莫名地,有了些許想笑的衝動。

    她嘴邊淺淺的笑意,讓他看得有些癡了。這是這段時間以來,她難得露出的笑容,可是就算這樣……

    「還是不行。」

    笑容不能收買他,他堅持空腹喝咖啡不好。

    這人,一板一眼得有趣。葉容華睇他一眼,伸了手。

    見他呆愣,她笑答:「不是要給我吃的嗎?」

    「嗯。」

    冒著熱煙的關東煮被放到她掌間,明明他買了好些時候了,居然完全沒冷掉,好怪。

    趁她低頭吃東西時,他探手往她身後一揪,逮住那只又從她身邊冒出來的鬼東西,以眼神警告。

    我說的話,你敢不當一回事!

    「大神饒命啊!這是天意,不是我們這些小鬼能作主的嘛!」何必為難它們呢?

    我不管什麼天意,誰都可以,就是別靠近她!

    「可是……葉容華命中注定,這一個月內就是得遭逢生死大劫,你趕走我,還是會有下一個。」

    有我在,你們沒機會。

    總之,他不會容許任何不好的東西纏著她,尤其是壞她運勢、帶來災厄的煞鬼!

    這就是孫旖旎要他自己來看的原因。

    一旦身邊出現煞鬼,近期之內,必逢大劫,誰也算不準何時會發生,所以他不能離開她身邊一步,即使她再厭惡,他都不能走。

    葉容華冷不防抬頭,正好對上伸向她身後、來不及收回的拳頭。

    滾遠一點。

    他才剛說完,便對上她若有所思的凝注目光。

    「我……不是在說你。」湛寒僵硬地收回手。

    他並不想惹她生氣,卻好像總在這麼做——因為一些他無法解釋,而她也永遠不會理解的事。

    如果那些斥離、冰冷的眼神不是針對她,那還會是誰?這裡並沒有別人。

    她朝身後看了看。「我後面有什麼嗎?」

    「不,沒有。」

    那只有兩種可能了,他如果不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便是神經病!

    她怎麼也不相信會是後者。

    她想起,爺爺在最後的日子裡,也常常對著空氣說話。

    「是……爺爺嗎?」她小小聲,問出口。

    「不是。」

    「你不要騙我,拜託。」淚霧漫上眼眶,她語調微顫,低低懇求。「如果是爺爺,不要趕他走。」爺爺只是不放心她,她知道的。這世上爺爺待她最好,他不會傷害她的。

    「真的不是,他走了。」在他答應會永遠守護她之後,老人便很放心地走了。

    「是、是嗎?」她不說話了。

    她望著河面,落寞失魂、沉默不語的模樣,令他不忍,脫口道:「你想見的話,我帶他來。」頭七才過,尚在黃泉路,向鬼差套個交情,應該還不算困難。

    一般人聽到這種話,應該會嗤為神經病吧?

    她側首,瞧他表情認真,不似在說笑。

    「要嗎?」他又問了一次。

    她搖搖頭。「不了。」如果爺爺已經離開,那就讓他一路好走,別讓他再有所掛念。

    她沒再多說一句話,他倒也好耐性,一聲不響地坐在她身邊,陪她吹了大半天的夜風。她拍拍裙擺上的沙塵,步行返家,他也安靜跟著。

    她家到了。

    到了這裡,他就不擔心了。

    此處有土地神駐守,從她搬來的第一天他就打過招呼了,這十年下來,土地神也很賣他面子,對她關照有加,當然,大半也是因為她心地善良、敬神禮佛,有累世福澤。

    他忽然伸手,拉住她。

    「我……沒有討厭你。」他艱澀地低聲吐出,永遠都不會。

    她訝異地張大眼,不是因為他說了什麼,而是他的舉動。

    他居然還記著這件事,刻意向她解釋。

    「那為什麼老是避著我?」

    他張口、閉口,思忖了半晌,勉強擠出回答。「你不會想看到我。」

    「我從沒有這麼說過。」那他又是哪來的認定?

    「……」不是現在,而是很久、很久以前。

    「那如果我沒有不想見到你,是不是以後,我們誰都不用再刻意避開了?」

    他微訝。

    「是不是?」堅決討個回答。

    「……應該吧。」

    「路上看到會打招呼?」

    「……」也好。現在她和寇君謙分手了,他再也不能以另一個人的身份來見她,她爺爺又剛過世,她心情很不好,這樣他就能待在她身邊,不必再施隱身術。

    何況,她還有二十九歲的命定大劫……

    於是,他點了頭。

    「那,晚安。」她說。

    他點頭充當回應,轉身回綺情街。

    這個人,還真的很不愛說話呢。

    葉容華目送他漸行遠去的身影,斂眸,凝視與他短暫相觸的指掌。

    他的手,是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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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0-7-10 08:43 PM |只看該作者
她的生活裡,忽然滿滿的都是湛寒。

    似乎只要她一出門,走到哪裡都可以看見他。

    從原來的避不相見,到現在的無所不在,一開始她不太能適應這樣的轉變,但幾回下來,也漸漸適應了。

    她常到河堤邊吹風,而他也總是安靜地待在她身邊,以不困擾她的方式,靜謐地存在著,貼心地關照她。

    在她人生最悲傷低潮的時候,他注入了一股暖流,關東煮的滋味,成了她記憶裡的一頁溫馨。

    她並不麻木,他對她的好與關懷,她點滴都記在心裡。她只是不懂……

    「不懂什麼?」

    耳邊傳來他特有的冷沉嗓音,她才發現自己問出口了。

    「這就是我最不懂的地方啊……」她低噥。

    「什麼?」他剛剛有說了什麼嗎?

    不必說什麼,他會應聲就是最令人無法理解之處了。

    根據她的觀察,無論任何人,他大多是相應不理,能夠不吭聲就不吭聲,所以他年年蟬聯綺情街的年度孤僻王,是公認的難相處——更正確地說,他也不想和誰相處。

    可是,只要她開了口,無論說什麼,他必然會應聲,如此獨特的對待,要說她沒感受到,未免太矯情。

    她不懂,他為什麼對她特別不一樣?他們明明就很不熟。

    不熟嗎?心底另一股聲音冒出來,反問她。

    和他相處時,明明就有一股陌生卻又熟悉的感覺,好像……

    任憑她想破頭,怎麼也想不起來,她究竟在哪裡、什麼時候認識他?

    「我明天要銷假回去上班了。」園長知道她和爺爺感情好,給了她兩個禮拜的喪假調整心情,然後回來好好面對工作。

    「嗯。」那從明天起,要施隱身術了。她工作時,不能光明正大守在她身邊。

    「這幾天,謝謝你。」也許,是同情吧?因為她剛失去親人的關係,才會對她多了點關注?

    其實她真的沒有那麼脆弱,偏偏他老跟著,一副怕她會想不開的樣子,怎麼說都依然故我。

    雖然她不會尋短,她還是很感謝他這幾日的陪伴,當她深陷在悲傷漩渦時,有個人在身邊陪著,讓她不孤單。

    本以為,這樣應該說得夠清楚了,但是隔天,她出門時,還是看見等候在門口的他。

    「我送你過去。」淡淡一句,似乎這樣就能解釋他為何大清早出現在這裡。

    「你……不用這樣,我真的很好。」她說要開始上班,就是調適好自己的心情了,爺爺也不會希望她一直沉浸在悲傷中。

    「我知道。」她很堅強,沒什麼過不去的。「走吧。」

    他真的聽不懂人話。

    她氣悶地埋頭往前走,不再搭理他。

    湛寒不會不曉得她在生氣,但是無妨,等她過了這一劫,他就不會再讓她看見他,惹她不開心了。

    嗶嗶!一聲刺耳的喇叭鳴按聲響起,她只覺得整個人被往後拉,驚魂未定地發現自己正倚在他臂膀中。

    稍早那一瞬間,她似乎——剛跟死神擦身而過?

    這個路口有視線死角,轉彎車輛看不見另一頭的情況,常常出事。

    待她站定,他鬆開手,淡然道:「可以了,走吧。」

    葉容華研究著他若無其事的淡定,他一直堅持跟著她,不是怕她想不開,而是——想保護她,怕她發生意外嗎?

    「欸——」

    他停步,側首等待。

    「謝謝。」

    她不生氣了?湛寒凝思了下,猶豫道:「那個……」

    「什麼?」居然會吞吞吐吐的,太不像他了,整個撩起她的好奇心。

    「……有早餐嗎?」她答應過要做早餐給他吃的,可是最後,她把早餐給了寇君謙。

    他一直記著這個。

    「啊?」他一臉委屈、被虧待的表情,只是為了討一份微不足道的早餐?

    「早餐。」他很堅定地又說一遍。

    多像個鬧脾氣的小男孩啊!她發現,她居然想笑。

    「好好好,救命大恩,容我以早餐回報。」她雙手奉上自己的早餐。反正幼稚園裡也有得吃,園長每次都會多買,她只是比較習慣吃自己做的而已。

    他還真不客氣地收下了。

    步行到幼稚園門口,他再次叮嚀。「下班等我。這段時日,自己萬事留意。」

    葉容華由他的叮囑中瞧出端倪。

    果然——真的有事會發生?

    一整天,在平平順順中度過。

    送走小朋友、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後,一走出幼稚園門口,就看見他沉靜等待的身影。

    她揚笑迎向他。「等很久了嗎?」

    「不會。」等她,永遠不算久。

    「喏,幼稚園烤的小餅乾。」分給小朋友後,有剩下的第一個就想到他了。一想起他今早不滿地討早餐吃的神情,她就有了想笑的好心情。

    他看了她一眼,默默收下。

    「今天沒發生什麼事。」她主動說。

    「我知道。」

    從幼稚園步行返家,僅僅十分鐘。

    她停在門口問他:「明天早上也來嗎?」

    「會。」

    「那,我會做好早餐。」

    「嗯。」

    簡短幾句交談,結束一天的行程。

    接連一個禮拜下來,兩人維持著相同的模式,小朋友從一開始好奇問她:「容華老師,那個每天等你的人是你的新男朋友嗎?」

    到後來,他們會直接頑皮地喊:「老師、老師!師長來接你了。」

    葉容華數度糾正不得成效,到最後哭笑不得地由他們去了。

    他們不是那樣的關係,但是他卻會牽她的手。

    他們不是那樣的關係,但是他吃她做的早餐,那樣理所當然。

    他們不是那樣的關係,但是她與他在一起,卻感到安適與莫名的歸屬感。

    他們不是那樣的關係,但是他一直有著對別人沒有的耐性於獨特。

    他們不是那樣的關係——真的不是嗎?連小妹都說,這個還比較像她會心動的類型,她一向對沉靜淡然型的男人莫名偏執,尤其是那雙像藏著無盡心事的幽邃黑眸,完全就是她的致命傷。

    這天,他一如往常,陪她到幼稚園門口,分開前,她笑說:「昨天幼稚園的廚子告訴我,今天的點心是蛋塔,我用特權暗槓幾個給你。」

    她發現了喔!他很愛這些小點心呢,雖然一副大男人模樣,表情酷酷的,很多時候其實跟她幼稚園那群小男生沒兩樣,沒吃到點心還會悶悶不樂。

    他點頭,動作自然地替她捻下發間枯葉。

    她微微臉紅,低下頭匆匆說:「那傍晚見。」

    忙了一上午,被那群活潑好動又頑皮的小鬼頭折騰得腰都快直不起來,熬到發點心的時刻,終於能夠號令他們乖乖在位子上坐著了。

    「手手洗乾淨了沒有?」

    「有——」異口同聲回答,晃了晃短短的小手。

    「好,那老師要去拿點心嘍!」

    呼……終於!他們再不安靜坐下來,她骨頭就快散了。

    葉容華吐了長長一口氣,踏進廚房就聞到好濃的香味。

    一面數著數量,一面思考哪幾個小朋友今天表現特別好,可以用紅蘋果貼紙多換一份點心……啊,對了,還有湛寒,她答應要留幾個給他。

    她已經和廚子套好交情了,雖然園長說幼稚園常會有多出來的小點心,但她還是覺得,如果每天都要刻意替她留一份的話,還是該多少補貼些材料費。

    她正專注清點數量,耳邊忽然隱約傳來不明顯的劈啪聲響,她來不及思索,更大的爆炸聲轟然響起,火勢極迅速地竄燒起來,堵住了廚房出入口。

    對了,後門!

    後門直接通往幼稚園外,是讓廚子們搬運食材、方便卸貨用的,平日大家不會從那裡進出。

    她嗆咳著,盡可能彎低身子尋找出路,濃煙熏得眼淚直流,看不清方向,她憑著本能前進,找到後門的出入口。

    好燙!

    她當下痛得收手,鐵門的高溫根本不是人體肌膚能碰觸的。

    怎麼辦?難道她注定要死在這裡嗎?

    她一咬牙,鼓足勇氣再一次伸手試圖扳開鐵門大鎖,手被燙焦總好過沒命。

    這鎖生銹很久了,因為平日不太使用,也沒想過要換,沒想到今天會讓她吃足苦頭。

    好痛!分不清是濃煙還是雙手的疼痛使然,她淚水掉得停不下來。

    鐵門在高溫之下扭曲變形,緊緊卡住,怎麼也拉不開,她快使不上力了……

    火勢好像愈燒愈大了,空氣愈來愈稀薄,她按住胸口,呼吸急促起來。

    在這一刻,她腦海無預期的,竟然浮現湛寒的身影。

    生死交關的瞬間,只想到他。

    這——就是他一直堅持跟著她的原因嗎?早知綺情街的人都不簡單,有不少身懷異能,他或許是早料到她活不過二十九歲了吧。

    她蹲下身,抹著不停掉落的淚。

    好遺憾……如果有機會繼續,她真的想知道,他們之間會演變成怎樣?他對她,應該不是純粹同情而已吧?否則她的死活又與他何干,他何必如此在意?

    她難得那麼在乎一個人——即使他沉默時候比較多,她還是可以從他的眼中理解他的想法、他的感受……

    帶著淡淡的眷戀與遺憾,她閉上眼,在心底默喊。湛寒……

    「湛寒——」

    「我在。」

    咦?她睜開幾乎看不清楚的雙眼。

    不是幻覺,他在,活生生的他蹲在她面前。

    「你……怎麼會……在這裡?」

    「如果你早點喊我,我不會現在才找到你。」

    「找、我?」他一直在找他?

    「嗯。閉上眼睛,別怕,有我在。」湛寒將她攬入懷中,拂拭她淚濕的頰。

    「好。」她相信他,沒來由地,就是相信。

    放鬆緊繃的身軀偎向他,將生命全然交到他手上。

    湛寒抱緊她,雖然可施展瞬移術將她送往安全之處,但——這會讓她受到驚嚇,之後也無法向其他人解釋。

    被視為異類,對她不好。

    思忖了片刻,他還是決定從這道門走出去,這點火傷不了他。

    將她的臉壓往胸口,他徒手扳動鐵門。

    他也是血肉之軀,不會不痛,但手掌這點灼痛,換來全盤考量後最能護她周全的結果,他認為值得。

    冷空氣迎面襲來,她昏昏沉沉仰起頭,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陽光底下,周圍人群的哄鬧,似遠似近,聽不真切,眩花的眼只看見霧茫一片。吸入過多的一氧化碳,令她腦袋一陣暈眩,站不住腳。

    似乎有人扶住了她……是誰?她無法分辨。

    「湛……寒……」她本能地喊出這個名字,伸手急切摸索。

    「我在。」湛寒一手扶住她腰際,一手迎向她的探尋。「沒事了,別怕。」

    她聽見了沒有,他不曉得,只見她唇畔浮現淺淺笑花,沒握牢的纖掌由他指間滑落,留下原本緊抓在掌心的一個蛋塔。

    「抱歉,只剩一個……」

    這是她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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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0-7-10 08:44 PM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醫生檢查過後,除了吸入過多濃煙之外,並無大礙。

    園長還得留在現場處理後續事宜,並配合警方調查起火原因,晚點才會過來看她;她的父母應該也接到通知了,或許稍後也會過來……而目前,她的身邊只有他。

    那個她從火場中帶出來,牢牢握在手中的蛋塔已經被她捏到變形,他剝開外面的烘焙紙,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嚐著……

    「你的表情活像在服毒似的。」剛走進病房的孫旖旎中肯地評論。看起來簡直比吃黃連更苦,是有這麼難吃嗎?

    湛寒不理會她,仍是一口口吃掉了,連一點渣都沒留。

    這是她要給他的,她從火場中帶出來,一直沒鬆手,親自交給他的。

    吃完蛋塔,他輕輕對著仍在昏睡中的她說:「蛋塔很好吃,明天……不必再準備這些了。」

    他感覺得到,她快要恢復意識了,他的時間不多,拉出她安置在被子底下的手,解開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將她掌心攤平。

    嘖,真慘,起了好多水泡,又紅又腫的。孫旖旎看了忍不住皺眉,卻見他將掌心與她平貼,口中無聲呢喃——

    看出他施的是什麼咒,她瞪大眼。

    不會吧,該說這傢伙是笨蛋還是情癡?居然施回春咒。

    一般而言,他們是能夠讓某些事物回復原狀沒錯,但人的病苦災劫是無法消失的,何況這是她命中要受的劫,就算他替她擋去了死劫,也改變不了傷勢,最多只能轉移到施咒者身上。

    一直以來,她的無病無災,都是湛寒代她受了。

    直到柔荑細緻光滑如舊,他接下來的舉動,孫旖旎就不得不出聲了。「喂,你做什麼——」

    「滾開!」湛寒甩開奔上前來的孫旖旎,看也不看她一眼,指尖點上葉容華眉心,一圈螢光點由小至大、由淺至深逐漸凝聚——

    這傢伙!孫旖旎捻訣,指尖一彈,光點破滅飛散。

    「孫旖旎!」

    「幹麼!」大聲就贏啊!她瞪回去。

    「我在辦正經事,你不要鬧!」

    「噬取別人的記憶叫正經事喔?」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這些記憶留著,對她無用。」

    對,他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陪她度過這一關生死大劫後,便抹除與他相關的記憶。

    他仍是那個對她不假辭色,孤僻又不討喜的綺情街怪人。

    她仍會避他,陌生而防備。

    一切,都會回歸原點。

    「你又不是她,怎麼知道對她無用?」孫旖旎反嗆一句。

    「因為她不要我出現在她的生命中!」這是她親口說的,若有來生,不容他再干擾她的人生,關於他的記憶,她不會想要。

    「可是你已經出現了!真要守著對她的承諾,那根本從一開始就應該避得遠遠的,既然已經出現了,抹掉就當不存在了嗎?這位大哥,教你一句成語,這叫掩耳盜鈴!」自欺又欺人!

    「我沒別的辦法了!」她不容許他介入,他又沒辦法從她身邊走開,就只能如此!

    「那你為什麼不自己問問她要不要?記憶是她的,本來就該由她自己決定留或不留,你沒有權利剝奪。」八百年前老掉牙的一句話,早餿了,虧他還當寶揣著不放,是有沒有這麼水泥腦袋?

    葉容華也真夠衰了,前世前世再前前世講的話也要算到她頭上來,倒楣到喝涼水都塞牙縫。

    「我只是……」不想再讓她哭。

    他的存在只會傷害她。

    她臨死前,哀傷痛苦、凝著淚、含怨望他的模樣,即使過了千年,他也無法忘記。

    他當時不懂,所謂的名節為什麼會比性命更重要?他只是喜歡她溫暖的身體、喜歡擁抱時體膚相觸的感覺,明明是那麼快樂的事,為什麼不可以?為什麼會成了無可饒恕的罪愆?原來女人的貞節是比命更重要的,而他毀了它。

    他害她枉死、害她貞節染瑕、害她千夫所指……他欠她太多太多,所以她怨恨他是應該的,當時不懂,後來終於懂了。

    懂得他犯下的,是多麼不可原諒的錯。

    這樣的他,有何面目出現在她身邊?他連停留在她記憶裡的資格都沒有。

    一世又一世,她從沒幸福過,淚水、淒涼是她唯一的結局,無論他怎麼做都一樣。

    他不懂,她很善良,應該要有福澤才對,為什麼總落得飲恨辭世?

    他問了司命之神,得到的答案是她心裡有個結,結打不開,她的命盤怎麼寫,都難以圓滿。

    那個結是恨,對他的恨,他知道。

    於她而言,他只是個罪人。

    千年來,始終是。

    這些孫旖旎又怎麼會懂?!

    不欲說多,他格開她靠近病床,她卻數度干預,惹得他也惱了,本想乾脆先擺平她,以免處處被妨礙——

    「她要醒了喔!」孫旖旎在他心念付諸行動前,賊賊地笑說:「你要讓她看見你欺負弱女子嗎?你確定要在她心中形象崩壞?」

    弱女子?她要是弱,這世上就沒有女人是強的了!

    可她說得沒錯,葉容華要醒了。被她這一搞,什麼計劃全亂了,湛寒恨然瞪她一眼,轉身先行離去。

    「你可以繼續,我也會一直當你的背後靈喔。」

    意思是,只要他不打消抹去葉容華記憶的念頭,她就會一直從中作梗?

    「多事!」冷冷瞪她一眼,拂袖而去。

    葉容華在他走後不久醒來。

    目光在病房內搜尋了一遍,沒見到期待中的身影,她黯然垂眸。

    孫旖旎當然沒忽略她失望的眼神。「找湛寒?」

    葉容華拉回視線。「你——有看見他嗎?」

    「看見啦!」一副死樣子,還不如不看。

    「那——他有沒有怎樣?受傷了嗎?」她急切追問。

    這笨蛋湛寒,沒看到人家在意極了他嗎?什麼留著記憶無用!

    這個人是她見過最失敗的仿容者,頂著他人的容貌,自身性情卻不曾更改分毫,他以為願意被他擁抱的葉容華是為了什麼?一張寇君謙的臉嗎?

    容貌美醜、生得如何,從來就不是重點,可他似乎還看不透這一點,苦苦拘泥於此。

    「你別擔心,這種小場面,他還不看在眼裡。」

    「是嗎?」他人安好,那就好了。

    可是——既然安好,為什麼急著離開?她以為,他至少會等她醒來,與她說幾句話也好……

    那麼迫切、義無反顧地進火場裡尋她,她以為,他至少是在意她的,可是在她平安後,卻一句話也沒交代地走開,她真的——看不懂這個男人。

    「唉喲,你不用研究他的想法啦,他這個人很怪,想搞懂他的邏輯會先搞瘋自己。」孫旖旎就瘋過無數回了。

    「你……」葉容華又驚又羞。她能看穿她在想什麼?

    「你有什麼難的?你臉上都寫得清清楚楚的了。」

    「啊?」有這麼明顯嗎?

    「有。」孫旖旎點頭。「所以,不要去研究他的行為,表情、眼神、情緒流露出來的才是最真實的。真正在意的話,不管藏得再深,總有蛛絲馬跡可循。」

    所以——

    她可以相信他在凝視她時,彷彿世上只剩下她的專注眼神?

    相信他握住她的手時,流露的無盡眷戀?

    相信他在火場中尋著她後的釋然,全心護衛的擁抱?

    湛寒沒再出現了。

    葉容華出院後,上班的第一天,出門前沒看到總是會在門口等待的身影,心底一陣失落。

    以往同行的那段路少了他,變得好冷清,數度伸出的手落了空,才想起那個人不在。

    下班後,固定倚靠在幼稚園門口等待,還一度被當成學生家長的那個人,依然沒來。

    才一天,她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做什麼事都靜不下心。

    他——怎麼了嗎?為什麼突然不見人影?

    愈想愈無法安心,魂不守舍了一天後,她沒先回家,而是先往綺情街方向去。

    來到65號門牌前,她按了門鈴。

    等了一陣子,沒有回應,她焦慮地又按了一次。

    這一回,約莫過了三分鐘,對講機才傳來他略顯遲疑的聲音。「有事嗎?」

    一句贅言都沒問,可見他早就知道站在門口的人是她。那——一開始為什麼不理會?

    他的聲音太疏離,彷彿事不關己的陌路人,以往,聲音雖清冷,凝望她時總是專注的,讓她不至於覺得自己一頭熱,而今——

    她頓時有種被澆了冷水的感覺,通體涼透。

    「沒、沒事,只是想確認你平安而已。沒事就好了。」

    他沒應聲。

    「那場大火——你真的沒受傷吧?」

    他依然沒有回應。

    「我、我也很好,謝謝你。」從在醫院醒來就再也沒見過他,他奮不顧身進去就她,她至少該讓他知道自己的狀況。

    另一頭持續靜默,她甚至無法確認他是否還在。

    以往,他話再少,總會哼應一聲,讓她知道他有在聽、有回應,現在這樣……她再也無法接續。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今天幼稚園的點心是杏仁餅乾,多做了些,我放在門口,記得出來拿。就這樣,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幼稚園那場火並不嚴重,火勢後來也及時撲滅,並沒有再延燒開來,只是廚房已經不能用了,有很長一段時間,幼稚園提供的餐點都得找外面的廠商承包,和原來的廚子手藝還是有差,不曉得他吃不吃得慣。

    將餅乾掛在大門把手上,她朝樓上半掩的落地窗看了一眼,這才轉身離開。

    在她走後,大門開啟,湛寒取下紙袋,凝視她離去的方向,斂眸。

    當夜,萬籟俱寂之時。

    一道模糊身影在葉容華窗邊緩緩凝聚、成形。

    他坐在床邊,長指撫過她彎彎的眉、眼、鼻、唇,最後輕輕貼在她頰側,凝視她沉睡的面容良久、良久,片刻也不捨得移目。

    而後,傾身在她額際落下輕吻,指尖移至她眉心,閉目凝神,無聲念訣——

    另一隻手格開了他。「湛寒,你這顆頑石真的是敲不醒耶!」

    他蹙眉。又是她——孫旖旎!

    「滾開!」

    「偏不!」孫旖旎站在床的另一端,與他對瞪。

    「這不關你的事。」

    「你干擾天地間的運行,我就要管。」這理由夠光明正大了吧?

    「消除她對我的記憶,和天地運行、宇宙和平一點關係都沒有!」

    「哪裡沒有?她記得你,也許就會愛上你、嫁給你,月老的姻緣簿就不一樣了。忘記你,她說不定會孤孤單單,抑鬱而終,提早到地府報到,文判的生死簿也會不一樣,差了這一段記憶,她的人生就會讓司命神為她譜的命盤大逆轉呢!」

    「強詞奪理!」

    「你說什麼?」

    「小聲點,你想把一屋子人都吵醒?」

    「那正好呀,我正好告訴大家,這裡有個夜半潛入女子閨房,意圖偷香竊玉的採花賊。」

    「我沒有!」待在葉容華身邊二十九年了,要偷香竊玉還等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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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0-7-10 08:45 PM |只看該作者
「我管你有沒有,想說就說、想做就做了!你不也一樣嗎?都不用管葉容華的感受,只憑自己的意願行事,任性地撩撥人家,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你知不知道這種行為很可惡?這在人類的世界,會被稱作薄情郎、負心漢!」

    「我、我不是!」他啞然,被指控得一臉狼狽。「這一千多年來,我只看著她、只記得她的溫度,要真只憑自身意願行事,我會抱她,光明正大留在她身邊,但是,我不能再傷她第二次了。」

    「你現在就不是在傷她嗎?她這張臉,是你替她強求來的,因為這張臉,她今生原本的命盤就已經全然改寫了,原本她或許可以平平凡凡嫁個不怎麼樣的老公,過著平平凡凡不怎麼樣的人生,柴米油鹽不怎麼樣地過完一生,但是現在呢?她找不到一個真心人,就連寇君謙追得一頭熱,到頭來也發現愛的不是她,接著又是你,先是溫存多情,然後又翻臉不認人,被你們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她會是什麼感受?」一口氣說完長長一串,還不忘追加咒罵。「混帳!」

    湛寒愕然。「我……沒想過……」

    原是不願傷她,卻沒想到,據而遠之也同樣是在傷害她。

    「為什麼老記著千年前的承諾?人都死了,也不曉得投幾次胎了,不能就當它不存在嗎?也許她已經改變主意,不希望你離開她呢?何不換個角度想想,現在的她和你在一起快不快樂?如果她不想忘,你為什麼要強迫她忘?或許,你帶給她的不會只是傷害而已呀,你不去試怎麼知道?」

    和他在一起,她快樂嗎?湛寒自問。

    快樂。他見過她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千年前,她也是這樣的,一開始臉上總是帶笑,可是後來漸漸地,不再笑了。

    他不懂為什麼,人類的心思與習性,他已經努力揣摩,還是不懂她在想什麼,到最後,她寧願死,也不想和他在一起。

    他閉上眼,心房劇痛。

    為什麼人類如此難懂?他那麼努力、那麼努力地保護她、疼著她,還是不夠,她還是怨恨他,要他走。

    他很怕,萬一她又說了那些他聽不懂的話,要求他無法理解的事物,該怎麼辦?

    他始終是異類,再怎麼像也成不了人,一旦她知曉,只會厭棄,他遭遇太多例子,也承受過太多這樣的對待——

    「你不會懂得,人類對我有多厭惡,那種表情,我不希望在她臉上看到,你懂嗎?」

    當一室回復原有的寂靜,葉容華悄悄睜開雙眼,環視空無一人的房間。

    ==========================================

    ——那種表情,我不希望在她臉上看到,你懂嗎?

    ==========================================

   怕他的身份嚇壞她?

    如果他可以除去她對他的記憶,那麼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再來個第三次也就更不意外了。

    一直以來,記憶裡總有些許模糊的地方。她記得年幼時每當生病,總會有一隻涼涼的手覆在她額上,帶來些許沁涼,很舒服,一會兒便不難受了。然後她會眷戀地靠過去,纏抱著不放,才能安心入睡。

    她一直以為那是媽媽,後來年紀越大,知道不會是父母,卻還是怎麼也記不起那個人的容貌、身份。

    爺爺生病的那段時間,偶爾講些她聽不懂的話,也提過她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那個人一直在守護她,嬰兒時期,每當她一哭,就會有人心疼不捨地抱起她慰哄,直到她再一次安適沉睡,比父母更憐惜她。

    如今想來,並不是爺爺胡言亂語,那人是湛寒,她的大災小劫,一直有他擔待著,保她一生順遂。

    他為她做了這麼多,卻從不讓她知曉,甚至連記憶都不留。

    「不會的,湛寒……」她淺淺低語。一個會那樣為她的人,她怎麼會怕、怎麼會逃離?

    如果她保證,對他永遠不會產生那樣的情緒,他是不是願意留在她身邊?

    回應她的,只有淺淺揚動,隨風飛舞的絲質窗簾。

    隔天,同樣的時間,下班之後,她再次按下65號門鈴。

    他沒有回應,但她並不死心。

    「湛寒,我知道你在,開門,我有話跟你說!」她退開兩步,抬頭朝著他房間的落地窗揚聲喊道。

    湛寒沒出來,反倒喊出了左鄰及右捨。

    容華,你跟冰塊幾時走那麼近的?

    左鄰——63號周曉意開窗,高舉的白板上寫了這幾個字,順道好奇觀望。以前不是吃了閉門羹就會乖乖走人嗎?

    右捨——66號大門打開,孫旖旎嗑著開心果,替她回答。「曉意,虧你還會讀心,連我們夢裡村第一美人的心事都讀不出來。」

    可是湛寒不理她呀!

    「人家冷血動物嘛,難以消受美人恩。」

    左一句右一句,總算把房內的湛寒給逼了出來,以免她更難堪。

    看見開門的湛寒,她淺淺揚笑,一點也不介意他冷漠至極的表情。

    「你——別再來了。」

    她只是笑,遞出今天的小點心。「我送餅乾來,今天是楓糖千層酥喔!」

    他沒接過,連看一眼也沒有。「不必麻煩了,我不需要。」

    可她還是拉起他的手,將紙袋放進他手裡。「拿著,這是多出來的,一點也不麻煩,你如果不要,就丟了吧!」

    說完,她笑笑地轉身,沒多作糾纏。

    「對了——」想起什麼,她停步,回頭補上一句。「在你放棄抹除我的記憶以前,我不會睡覺。」

    換言之,他再也沒機會。

    聞言,他狠瞪向一旁悠閒看戲的孫旖旎。

    「咳、咳咳!」孫旖旎被入口的開心果噎著,一邊嗆咳、一面猛搖頭擺手。她沒說呀!她原本也是想和他長期抗戰的,別用目光殺她啦——

    「不是孫小姐說的,你不用怪她。」

    朝井底丟石頭的人,挑起一圈圈漣漪後,不負責任地走人,留下湛寒與孫旖旎面面相覷。
  
    她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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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10-7-10 08:46 PM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她是認真的!湛寒很快便發覺這一點。

    當晚,她倚坐在床頭看書,似乎察覺了他的存在,還能笑笑地說:「如果來了,別站在陽台外發呆,要不要進來聊聊天?」

    已經凌晨三點了,她真的不睡嗎?

    再隔日,依舊。

    「湛寒,你真的不死心是吧?」

    他由暗影中走出,解了隱身術。「你怎麼知道我在?」

    她撫著胸臆。「不曉得,直覺吧!」心口發熱、莫名地急促跳動,很奇怪的感應。他能讓她看不見,卻無法切斷感應。

    他困惑地望她。「留著這段記憶,有那麼重要嗎?」

    她已經兩天沒合眼了,眼下浮現淡淡的黑影,白天化了妝看不出來,但她已經感到疲憊了,再這樣下去,她身體會吃不消。

    「我是扞衛自己的記憶所有權,無論好的、壞的,我有權自己決定要不要保留它。」

    「只是這樣嗎?」不爽他的自作主張?

    她笑睨他。「當然不只。」

    那,還有什麼?

    「你覺得,跟我一同製造的記憶愉快嗎?」她反問。

    「愉快。」他想也不想,老實回答。

    「那麼你又怎麼會覺得,我不稀罕這些?」

    湛寒沒有回應她,但她知道他聽進去了。

    第三天,她送點心過去給他時,還沒按鈴,他已經在那裡等她。

    「喏,今天是芒果奶酪,我偷吃了一個,不錯喔。」

    他伸手接過時,她身體一陣輕晃,他下意識扶住她。

    她甩甩頭,一時感到頭暈目眩,步伐虛浮。已經超過七十二小時沒合眼了,在幼稚園工作又是需要過人的體力,整天和孩子追趕跑跳,體能的耗損太大,她承認快要撐到極限了,這傢伙到底開不開竅?

    視線從昏暗到清明,發現自己被湛寒抱進屋裡,而他正神情複雜地俯視她。「為什麼要這樣?」

    「你看起來似乎很困擾。」

    她居然還笑得出來!「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還要這樣下去?」

    「我會。」

    「你身體撐不住的。」

    「能記住你一天是一天。」

    「你——」他頓了頓。「不害怕嗎?」

    「怕什麼?你嗎?我知道你不是尋常人,就算到我七老八十、牙都掉光光了,你還是現在這個摸樣,我也不會感到意外。我有心理準備了,我不會怕、不會退,因為我知道你永遠不會傷害我……」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她有些喘,倚靠沙發試圖等暈眩感過去。

    「不要再撐了,你睡吧。」好一會兒,他突然開口。

    「不要!我不想忘記你,我不要再把你當陌生人!除非你答應我不動我的記憶——」索求一個無足輕重的承諾,聽起來有點蠢,但她相信他答應了她就一定會遵守,因為這個笨蛋就真的為了一句她已不記得的承諾堅守千年。

    輕輕地,他歎息出聲。「我不會。你安心睡。」

    他答應了?!

    葉容華鬆了口氣,靠向他伸來的臂彎,閉上眼,不一會兒便跌入夢鄉。

    葉容華在深夜裡醒來,睜開眼時,是躺在湛寒的床上。

    她坐起身,目光繞了室內一圈,迅速打量完畢。

    一張床、一個衣櫃、一盞落地檯燈,沒了。

    他的房間風格和他的人一樣呢!不是黑,就是白,幾乎沒有其他的顏色點綴,也沒有多餘的擺設,簡單利落,卻讓人覺得……有那麼一丁點缺乏溫暖,空曠得可怕。

    也許,加點暖色系的點綴會是不錯的主意,或者加點可愛的小裝飾會活潑些,否則待久了,還真打心底冷起來,一點溫暖都沒有,怎麼像人待的地方?

    然後,她發現靜立在落地窗前的男主人,不知何時已回過身,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直到她將注意力放回他身上。

    「幾點了?」找了半天,他房間連個鐘都沒有。

    「三點半,還早。你可以再睡一會兒,天亮我會叫醒你。」想了想,他補充說明。「我請孫旖旎打電話去你家,說你會在她那裡待一晚。」

    她不解。「為什麼不自己打,說實話就好?」

    「這樣對你……不好。」

    「哪裡不——」一愣,理解了他的意思。「我成年很久了,這年頭女人也不流行三貞九烈了。」

    「還是不好。」他堅持。再過幾千年都一樣,女子的名聲永遠不會不重要。

    這男人啊——

    她笑歎。

    連這個都考量到了,他還真的保護她保護的很周全呢!

    她拍拍身畔的空位。「時間還早,你要不要過來睡一下?」

    他看了看她掌下拍的地方,又看了看她,猶豫了會兒,最終還是向心底強烈的渴望投降,緩步走向她,只是半靠坐在床頭,沒與她同床共枕。

    他心裡清楚,那是不被允許的。

    「那麼,晚安了。」她躺回去,安心入睡。

    好睏,三天的睡眠,不是這十個小時就能補回來的。

    他沒有合眼,也捨不得合眼,方纔她睡著時,他就是坐在那裡看著她,片刻也沒離開過,直到她醒來前才——他微微一愣,她察覺了,是嗎?

    微陷的床位,遺留的體溫,她又怎麼會沒發現?卻善解人意地不說破,順著他的渴求主動開口……

    這樣的女子……他胸口漲滿不知名的情緒,奔騰而洶湧地幾乎撐爆肺腑,他不曉得該怎麼處理這樣的情緒。千年前第一次發生時,他只覺慌然無措,不去面對,而這一回,同樣是因為她。

    「……真的可以嗎?」他對著再次陷入沉睡的她,啞聲低喃。

    這一世,真的可以讓她一直記住他,好好伴她一世,不再只是生命中的過客?

    *********************************

    葉容華成了他家的常客。

    她幾乎是一得了空閒就往他這裡跑,也不怕撲了個空,反正他宅得很,隨時去他都會在家。

    剛開始,她問他:「你家裡好像太單調了些,我可以做點小改變嗎?」

    他說好,隨她的意。

    於是隔天,她抱來了一束野薑花,還有花瓶,就擺在廚房餐桌上,帶來些許生意盎然,每當微風吹過,便拂掠淡淡馨香。

    再下一回,她縫了小抱枕擺在客廳的沙發,花布是用野櫻花圖案,為清冷的客廳點綴幾許春色。

    她還在門口吊了串陶制風鈴,說是有一回幼稚園戶外教學,到一家陶館學來的,她說做的不是很好,可為紀念她的制陶初體驗,就留著了。其實他覺得很好,很可愛,風鈴下吊的紙箋有她娟秀的字跡,寫著「順心如願」,他想,這才是她掛風鈴的原因,希望他也能順心如願。

    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小擺設,像是桌巾。鬧鐘、素雅的面紙套、電話機旁的便條紙架、牆上掛的留言白板和磁鐵、吊衣服的小掛鉤等等,讓只有黑白基調的房子生動起來。

    這些都是她做的改變,日復一日,無感的心微微觸動……它有了家的感覺,不再只是個棲身的處所。

    假日午後,她帶了本書過來,窩在沙發上看,桌上泡了壺花茶。花茶罐也是她帶來的,她有時會泡上一壺,和他一起閒聊或看幾片她帶來的DVD。

    廚房還多了不少廚具,因為她偶爾會在這裡煮點東西,陪他一起用餐。

    幾本製作小點心的食譜,她還在研究,她說既然他喜歡吃,那她自己學著做做看好了。

    湛寒步履輕淺地來到她身邊,她已經睡著了。

    他抽出她下意識仍握在手中的書本,在她身畔坐下,見她睡得不甚舒坦,輕輕將她挪至腿上,以免她醒來要肩頸酸痛。

    午後,薰風柔柔吹來,他輕撫柔滑青絲,長長的黑髮散落在他腿上,揉和了幾許男人與女人間的親匿曖昧。

    這樣的日子,是以前的他不敢奢求的,以為到了可以擁有的極限,她卻又再給他更多、更多,多到夜裡醒來會感到無措,深怕只是一場夢。

    掌下挲撫的臉容動了動,睜開眼見是他,又鬆緩微微繃緊的身軀,垂下眼眸,主動偎向大掌,愛嬌地蹭了蹭,信賴而依戀。

    「我是妖。」他主動開口,不知為何,突然想讓她知道。「你們人類眼中的異類。」

    她撐起眼皮,初醒嗓音帶些慵懶撩人的嫵媚。「是像聊齋故事那樣,以吸人類精魂為生?」

    「我沒有。」不是每隻妖都如此,也是有潛心修行的,他從不曾造過殺孽。

    「還是在一起久了,會讓人虛竭而死?」

    「不!」那更是穿鑿附會,若於她有損,他說什麼都不會讓她靠近他。

    「那不就好了?」

    「你不在意嗎?」如何能說得雲淡風輕?

    他其實是想問,她會不會有一天,對著他尖叫逃離吧?

    她坐起身,將自己塞進他懷裡。「好熱,才初春,太陽就快把人烤熟了。」

    一聽到她喊熱,他起身想去開冷氣,但她雙手纏摟著,他走不開。「容華?」

    「這個時候,你偏涼的體溫就派上用場了。」嫩頰蹭了蹭他裸露在外的頸際肌膚。

    「我比較喜歡你的體溫。」無時無刻都暖暖的。

    「所以我們是互取所需嘍?」

    湛寒原以為她是刻意轉移話題,避而不答,到後來,似乎有些懂了她的用意。

    從不避諱地靠近、擁抱,她在用行動告訴他,無論他是什麼身份,她都不會介懷、退避。

    「湛寒,我愛你。」她無比認真地望住他的眼睛,輕聲說。

    「愛?」孫旖旎也問過他愛不愛她,千年來,他在人類的世界聽過太多這樣的字眼,只知道人類很強調愛的必要,只是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麼說過,他不懂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又該怎麼樣才算是愛?

    他眼中有著深深的困惑,葉容華笑了笑。「現在不懂沒有關係,我只是覺得應該要讓你知道,因為愛,所以我才會那麼堅持要記住你,誰都可以忘,唯獨你不行;也因為愛,是人是妖還是什麼,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你懂嗎?」

    雖然,還是不甚明白愛情是什麼,湛寒仍是直覺地喜歡聽她這麼說。

    他遲疑了下,抬手輕輕擁抱她。

    夜半醒來,她仍在懷中安睡。

    掌下碰觸到的赤裸肌膚帶著些許汗意,他知道她一向怕熱。

    湛寒悄悄起身,開了冷氣再輕巧地躺回她身畔,放輕動作將她摟回臂彎,她動了動,睜開迷濛睡眼。

    他傾前,吮住嫩唇。

    「唔。」一半神智仍在與周公拔河,身體仍憑本能倚靠而去,偎蹭他偏涼的體膚。

    他收攏嬌軀,抑不住渴望,膝蓋頂開她腿心,入侵柔潤軀體。稍早歡愛後倦睡,未及清理的濕潤痕跡仍留在她體內,進入時並無太大阻礙。

    「啊!」她驚呼,下身的充實感終於使得她睜開雙眼。

    「你怎麼——」睡到一半發情。

    「我喜歡你的溫度。」一直都好喜歡,從沒忘記過。

    「嗯——」他頂入得太深,她抑不住哼吟出聲,下意識摟緊了她。

    她的溫暖,完完整整包容著他,他可以感受她每一寸體膚的熱度,並且眷戀著,為此,再等上另一個千年,他也願意。

    「湛寒,我……愛你!」

    他喜歡,親密之間,她用溫柔帶媚的嗓音,斷斷續續重複這句話,很喜歡。

    雖然他已經知道,可她還是一直說,一直、一直,不斷地讓他聽見。

    有時,夜裡醒來,枕畔空冷,總是會慌,便任性地前去尋她。

    她睡意迷濛間,察覺身畔多了個人而驚醒,見是他,也不曾指責過他夜闖香閨的任性,彷彿只要他丟一句:「我冷。」就能解釋一切。

    然後她會好溫柔、好包容地把自己送進他懷中。「那,睡吧!」

    不過他會在天亮前離開,絕不會讓她的家人或鄰居發現,造成她的困擾。

    如此向她保證時,她只是微微笑了下,似乎也不怎麼擔心地應了聲:「喔,這樣啊。」

    發展到如此境地,他原先並不這麼預期,千年的時光演進,女子已不必從一而終,因為有愛,不需名分也能擁抱歡纏。

    她說,愛他。當他抱她、吻她時,她沒有拒絕。

    太強烈的渴望,迫切想重溫她柔軟身體的觸感。

    她知道他是異類、也用了原本的面貌面對她,這一次他什麼都沒有欺騙她,她還是願意被他擁抱。

    她是心甘情願的,所以,這次不會再讓她受到傷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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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因為這樣,才不願靠近她的嗎?




    又到了一個週末,葉容華提著一大袋的食品材料過來,一進門就鑽進廚房,沒再出來過。

    前幾天她問過,他最喜歡吃什麼?

    他翻了她琳琅滿目寫了一整本的筆記,最後長指指向某一頁,好期待地望著她。

    「蛋塔嗎?」她沉吟了會兒,看起來不難。

    她事先還去請教幼稚園以前的廚子,大致瞭解作法了,才下手嘗試。

    將處理好的成品放進烤箱,設定好時間和溫度,走出廚房時,他正坐在大門前的階梯上,專注翻著報紙。

    她悄然走近,由身後輕環住他頸子,頰貼著頰依偎。「在看什麼?沒見過你這麼認真?」

    這凡事漠不關心的淡涼性子,說他突然關心起國家大事,她是決計不信的。

    他伸手,將她拉過來抱坐在他腿上,才將報紙遞給她。

    「求職欄?你想找工作?」

    「嗯。」

    「為什麼?」他現在這樣不是好好的嗎?既不缺錢也不慕名利,他又不是尋常人,根本不必與人類一樣,為了生活把自己操得半死啊!

    「我想……過一般人的生活。」

    她是人,他要跟她在一起,就得陪她一起過人類的生活,學習群居,這點道理他還懂,如果想一直跟她在一起,那麼就不能讓別人用怪異的眼光看她。

    58號的女人養了一頭狼,一開始也被指指點點,別人不曉得狼的身份,只會說她倒貼小白臉。

    後來狼出去工作,只是在大賣場搬搬貨,但他似乎每天都很開心。

    前幾天,他問了狼。「這種生活,好嗎?」

    狼說:「好啊,非常好,真的!」還加重語氣強調。「白天工作,晚上回家抱寧夜,還有領到薪水交給寧夜的時候,特別快樂。」

    也許狼說的對。

    他也該有個工作,然後把薪水交給葉容華,說不定也能體會到狼說的那種快樂。

    至少,不會讓她被指指點點,他不希望她也受這樣的委屈。

    有些話,不需說得太白,她自然懂得。

    葉容華柔了眸光,素手撫上他面容,好溫柔地問:「是為了我嗎?」

    「我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他是認真的,他已經考量得那麼深、那麼遠了,並非貪圖一時歡愉。

    葉容華滿懷感動、又有些心酸。

    他明明不是尋常人,卻要委屈自己和平凡人一樣,過那種汲汲營營、為生活忙碌奔波的日子。

    平日如非必要,他連一句話也懶得跟別人多說,現在卻要為了她走入人群,試著與人相處……

    「會不會……太勉強了?」她語帶心疼,不捨地說。

    「不會。」如果是為了她,他願意去試。

    想拿回報紙,葉容華又抽走,扔開。「別看報紙了,我們幼稚園需要請人幫忙,不嫌委屈的話,要不要來?我跟園長說一聲。」

    之前是沒放在心上,現在既然他想找工作,那她可以幫這個忙,園長看她的面子,應該沒問題。

    他這個性從不懂與人相處,要真讓他去工作,八成被排擠。

    他可不像耿直又好脾氣的臨江,綺情街票選出的最差人緣代表,不是沒道理的,就像一開始對她那樣,換作一般人,不記恨到下輩子才怪。

    她得將他放在看得到的地方,好歹有她幫忙打點關照。

    「好。」他連想都沒想。

    「答應得這麼爽快,你都還不曉得要做些什麼呢!」

    「都好。」能夠待在有她的地方,做什麼都好。

    「啊,對了,有一件事……我本來還在考慮要不要告訴你,可是現在……我覺得……你……那個……」既然他已經在為他們的未來打算,也釋出這麼大的誠意了,這個時候說似乎時機正巧……

    湛寒似乎覺得她難得的彆扭很有趣,欲言又止中還帶著不知名的羞意,撩起他的好奇。「你說。」

    「就——我妹和她男朋友的婚期定下來了,我聽他們在討論好像婚後要住在我們家。男方父母不在了,手頭也沒有很寬裕,我爸媽是覺得這樣可以替小倆口節省開支。」

    「嗯。」到目前為止,他還沒聽出重點。

    「那我是想說,我家也沒有很大,我和我妹的房間還是後來硬把一個房間隔開,我們才有各自的隱私空間,地方真的有限,隔音更差,所以我才會死命拒絕,不讓你在我房裡亂來……呃,那不是重點。」趕緊拉回正題。「所以我是在想,如果我搬出來,把房間打通當他們的新房,應該是最理想的安排吧……」說到最後,她笑容已經撐得有些牽強。

    「容華……」湛寒皺眉。

    一直都知道,葉家父母偏寵小女兒,從小到大,她一再地退,退成了習慣。

    那對父母總是一逕為葉婕妤考量,鮮少考慮容華的立場與感受,容華不也是他們的女兒嗎?他真的不懂,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差異,容華心裡又怎麼可能不難受?

    「沒關係。」她笑笑地回應他。「我只是想說,如果我搬來跟你住的話,你就不用老是半夜跑來找我了,而且這裡離家裡近,父母那裡照顧得到,兩個人一起也省房租,只是不曉得你歡不歡迎?」

    「好,搬來跟我住。」他想也沒想。那些人不要,他要。

    「那就說定嘍,半年後他們結婚,我就搬過來。」

    湛寒望著她,總覺得應該說點什麼,想了又想,輕輕吐出一句。「在我心裡,你比誰都還重要。」

    口吻如此慎重,他沒有講情話的自覺,只是想讓她知道,她也被人很重視地看待著。

    她微訝,而後笑開。「我知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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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時序逐漸進入夏季,從初春開始就特別熱,即將過端午節,氣溫更是飆高得不像話,活像烤爐似地快將人給烤熟。

    端午節的前一天,因為放連續假,她在家中幫忙包粽子,煮好便立刻趁熱提一串過去給他。

    前兩天,她問起他喜歡的口味,特別標記起來,送過來給他的都是她親手包的,有香菇、栗子,沒有他討厭的肥肉。

    到門口時,她沒按門鈴,直接開門進屋。

    自從說好等妹妹婚後要搬來與他同住,他便將鑰匙交給她了,以行動告訴她,有他的地方,隨時都為她留了一方容身之處。

    推開廳門,沒看見他的人。

    她先將粽子拿到廚房,順便將後陽台昨天洗的衣服收進來,繞著室內找了一圈。

    怪了,沒看到他的人,真出門去了?

    上個月初,他開始到幼稚園工作了,他還是不愛說話,不愛與人應酬往來,她試過幾次,想改善他的人際關係,只是他自己似乎並不在意,目光一心一意只想看著她,她都快拿他沒辦法了。

    虧她之前還擔心他被孤立排擠呢,結果他自己根本就樂在其中。

    既然人緣沒改善,他又會去哪?

    抱著曬乾的衣服,打開房門,將衣服掛入衣櫃,藉著開啟的衣櫃門內側長鏡,映出斜後方床鋪上緩緩蠕動的黑色物體……

    她僵住動作,驚恐、膽怯地慢慢轉回身。

    她沒有看錯、沒有眼花,盤踞在那張她前一晚還躺過的床位上的物體,教她張大了眼,瞬間腦袋空白,動彈不得。

    恐懼急速攀升,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極限,她心膽俱裂,連喊,都喊不出聲——

    她退開一步、再一步,跌跌撞撞地逃離,腳下一踉蹌,狼狽地滾落樓梯間。

    當額心撞上地面,劇痛襲來,下一刻,昏暗取代了所有的知覺。

    只因為——那尾活生生盤踞在床間的黑色巨蟒。

    「發生什麼事了?」突然被十萬火急地叫來,孫旖旎還沒弄清楚狀況,盯著床上昏睡不醒的葉容華。「為什麼她會只剩兩魂六魄?」

    「被我嚇的。」

    「啊?」

    「她看見了我的原形。」

    「……那就難怪了。」正常人哪受得了那一瞬間的震撼教育?驚嚇指數絕對破表。

    「不過你沒事幹麼去嚇她啊?」想考驗真心也不是這麼個考驗法,總得給人家一些心理準備呀!

    「我也不想。」他討厭端午節,每到這幾日,他就特別虛弱,家家戶戶的驅邪物品,讓他幾乎散盡真氣,化為原形。

    孫旖旎不同,她是仙人渡持,非妖非魔,自然無礙。

    「我想請你幫個忙,在我找回她遺落的一魂一頗前,幫我看好她,別讓邪物有機會入侵她的身體。」

    「沒問題,你去吧。」

    他去了她成長過程讀過的每一所學校,沒有。

    他還去了她初戀對象,那個斯文俊秀的學長家裡,但人家早已結婚生子,她沒有來找這個人。

    他甚至去她搬來這裡以前的舊居,那個她爺爺會牽著她的手去蕩鞦韆的公園。

    那些應該都是她有可能最依戀的地方,但是統統都沒有。

    你到底遊蕩到哪去了?

    他找了一天一夜,苦苦思索。

    最後,他不抱希望地來到河堤邊,只不過是她與他閒暇時,偶爾牽著手看夕陽,共食一杯關東煮的地方。

    「嗨,你來了!等你好久喔!」纖影飛撲到他懷中,揚起好純真的燦笑。

    湛寒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你一直在這裡?」

    「對呀。」她偏頭,甜美笑容大放送,撒嬌地將臉膩蹭進他胸懷。「等你一起看夕陽。」

    聞言,他收緊雙臂,眼眶發熱。

    他找了她那麼久,她卻一直待在有他們共同回憶的地方,乖乖地等他,哪裡都沒去。

    「太緊了……」她皺皺眉,小聲抗議。抱太緊,不能動。

    「對不起。」他連忙鬆手。「我帶你回家。」

    生氣了嗎?她趕緊拉住他的雙手,放回她腰際。「讓你抱、讓你抱,不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她怎麼會這麼以為?

    「可是這裡——」她點點他眼皮,又點點他嘴角。「在哭。」

    他笑不出來,他眼中的深郁藏不住,她發現了。

    「那是因為我有心事。」

    「什麼心事,告訴我,我幫你。」

    他笑了笑。「你只要回去,我就不會煩惱了。」

    葉容華甩開他的手,背過身獨自坐到河堤邊,不理他。

    「容華?」

    她的回應是——很孩子氣地偏過頭。

    「怎麼了?」

    「我一直在等你,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她用力腔調很多遍。

    一個人好孤單,她還是等,一個人等,不貪玩、不去別的地方,想等他來,像以前一樣,好溫柔地陪她看夕陽。

    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他來了,他卻只想叫她回去。

    他不要陪她!

    她等了那麼久,他一點都不希罕,他沒有那麼喜歡陪她看夕陽——

    委屈的低噥聲,他聽見了。

    誰說他不想?他想啊——

    但是能嗎?她的身邊,他還能再停留多久?除了這一刻,他已經無法再要求更多了……

    強抑下心房苦意,他輕聲喊:「容華——」

    她不理他。

    這副彆扭的樣子,他從來沒有見過,只有在最包容她的人面前,才能這般任性耍賴,儘管只剩一魂一魄,她還是清楚他是寵她的。

    他想起,她小時候對爺爺甜甜撒嬌的可愛模樣,那個最疼他的人,總是這麼喚她——

    「小容?」

    果然,她回過頭來,揚笑撲進他懷裡,完全忘記前一秒的不愉快。「再喊。」

    「小容。」

    「再喊再喊。」

    「小容。」吻吻她眉心。「小容。」

    「再喊、再喊、再喊……」

    他發現,她出走的這抹魂,是被她藏在最深處的那一面。

    從小,就被灌輸長女應該懂事的觀念,她早熟、懂事,鮮少有要求,說出來的話會再三考量合不合適才說出口,但這一面的性情,不受道德禮教、現實環境的牽制,想說就說、想笑就笑,任性而率直、純真且可愛。

    她從來沒有表現過這一面。

    他不忍心,讓那麼快樂的她,只過了短短一日夜。

    「我陪你看夕陽,看完夕陽,你要去哪裡我都帶你去。但是玩夠了,你就必須回家,好嗎?」

    「不回家不可以嗎?」她不滿嘟嘴。她覺得這樣很好啊。

    「不可以。」不回去,她就永遠醒不來了,只有一魂一魄的她,一個弄不好,若被邪物所噬,那她的兩魂六魄如何投胎?來世恐成癡兒。

    他說什麼都不容許這種事發生!

    這一夜,他帶她去了所有她想去的地方。

    她帶他去以前的舊居,拉著他到屋後的空地挖出年幼時埋的一罐小紙鶴,因為聽人家說折紙鶴時許下願望,如果紙鶴在半夜飛起來的話,願望就會實現。但是她後來知道了,那個人是騙她的。

    湛寒手一揚,讓各色紙鶴由玻璃罐中一一浮起,滿天飛舞。

    她笑得好開心。

    她還帶他去小公園,說爺爺都會帶她到這裡,站在後面幫她推鞦韆。

    她問過爺爺,要不要帶妹妹一起來?

    爺爺說妹妹有的很多了,他只有兩隻手,應該專心幫她推好鞦韆,這樣以後她就會記得,雖然她擁有的不多,但是都很專一。

    湛寒也幫她推鞦韆,告訴她,他永遠不會幫別人推。他也是她擁有的獨特當中的一個。

    他們不知道的是,後來附近盛傳鬧鬼之說,紙鶴漫天飛舞,鞦韆夜半無人高蕩……

    他們還去了很多地方,以前想遊玩卻總是找不到適合的伴,現在她可以去山上夜遊、和最愛的人坐在摩天輪的高點俯瞰夜景,本來還想去遊樂園玩大怒神,可惜太晚了,不能體會和一群人一起驚聲尖叫的快感……

    最後,他們在阿里山上等日出。

    「就這樣了嗎?沒別的了?」她的初戀情人呢?不想去看看嗎?

    她十七歲的時候,學校新詩社的學長熱烈追她,後來以一首新詩打動了她的心,讓她答應交往,他不記得詩的內容了,只隱約記得是關於一心一意、白首不離之類的。

    交往沒一年,學長劈腿被她發現,她立刻就提分手,從此沒再提過這個人。她是被背叛而分手的,並不是感情淡了,聽說女人的初戀都是最難忘的,他不確定她現在是否仍有懸念。

    「初戀情人?誰?」她歪頭想了一下。

    「劈腿的那一個。」

    經他一提,才隱約想起早在記憶中淡掉的那個人。「我連他的長相都記不得了。」一個對感情不忠實的背叛者,值得她記住嗎?

    是嗎?不記得了?她還沒有放很重的感情下去,所以,不在意。

    「看完日出,該回家了。」

    葉容華悶聲不語。

    「小容,你答應我的!」

    「那……你要一直一直陪我喔!」持續討價還價。

    他斂眸,柔沉嗓音隱含著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的深意。「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嗯。」她滿意了,探手與他五指牢牢交握,只有他就跑不掉了。

    天色完全大亮之前,兩人一起回到湛寒住處。

    孫旖旎立刻迎了上來。「你們終於回來了!剛剛有一隻死蛇妖想趁她不在,佔地為王,被我從窗口踢出去——」接受到他冷冷瞥來的視線,自覺失言,乾笑補上一句。「我、我不是在說你啦……」

    湛寒懶得與她計較,低頭輕聲說:「你聽到了,快回去。」

    「別忘記你答應過我的——」

    「我會在你身邊。」抽出被她緊緊纏握的手,另一手朝她輕輕一推,掌心發出一道光束將她彈回後方的軀體內,合而為一。「但,不會再讓你察覺。」

    「喂,你後面那句話什麼意思?」孫旖旎不解。

    「這一次,你阻止不了我。」他逕自回了句。

    孫旖旎很快便明白他的意思,急忙抓住他探向葉容華的手。「為什麼?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又想讓她忘記你了?」

    「她這樣叫好好的嗎?」

    「反正有驚無險嘛!你就——」

    「然後不曉得哪一天,再讓我嚇掉三魂七魄嗎?」

    「她沒有心理準備啊,你總得給她一點時間適應——」

    「適應我是妖嗎?能接納就是能接納、不行就是不行,所謂的適應,只是強迫接受的另一種婉轉說詞。她怕我,怕得幾乎魂飛魄散,這就是事實。」

    她說過,不會怕、不會退的,但面對的那一刻,她還是怕了,毫不猶豫地轉身逃開,她沒有自己以為的做足心理準備,能夠全盤接納。

    「……她又不知道那是你。」孫旖旎低噥。

    他苦笑。「就因為不知道,反應才是最真實的。」

    她極度恐懼的就是他原本的面貌,這樣他還要怎麼說服自己,他們真的可以有未來?

    為何人類對蛇如此懼怕,他也不懂,不是說萬物平等嗎?虎也噬人,最妖嬈美麗的花妖也曾噬人驚魂,一條無毒的蛇傷不了人,可人類還是怕。他聽過的故事裡,說有人看到杯子裡的蛇影,從友人家中回去之後就害怕得生病了,杯弓蛇影,膽戰心驚。

    蛇族,永遠被人類所厭惡。

    他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她如此懼蛇,又怎麼能與他夜夜同床共枕?

    他不能讓那個畫面繼續留在她腦海裡,就像那個為了杯子裡從不存在、也不會傷害到自己的蛇而生病的人一樣。

    孫旖旎頓時悄然,無話可駁。

    在他糾結沉抑的眸光下,怔怔然鬆了手。

    要親手奪取這段記憶,他其實比誰都痛吧?她怎麼會因為他總是面無表情,就認為他無所謂?一次又一次抹去最愛的人對他的眷戀,一次又一次用陌生的眼神來看他,誰會不在意?誰會不心痛?

    這人是傻子,情癡到底,仍一個人埋著頭向前走,獨自舔傷,癡執得不懂得回頭的傻子。

    一瞬的猶豫間,已讓湛寒施下忘魂咒。

    「你、你這是——唉,算了!希望你不會後悔。」

    「我不會後悔。」只要還能看著她,就不會。

    縱使——得一輩子當陌生人。

    「別想得太簡單,你以為人與人之間交流的,只有記憶嗎?」

    察覺她話中有話,湛寒仰眸。「什麼意思?」

    感覺。

    記憶消失了,感覺不會消失。

    一個人愛什麼、討厭什麼,感覺這種東西是不會消失的,就算再重來一遍,喜歡的還是喜歡,他的忘魂咒左右不了這個。

    所以她忘記了他,還是會愛。

    他以寇軍謙的形貌接近她,她依然心動。

    這些,千年來他都不懂了,她再多說也無用。

    等到有一天,他自己想通了,就會知道自己今天做了多蠢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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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個男人——好怪。

    中午,午休時間,終於把小鬼頭搞定,一個個乖乖躺下來睡午覺,葉容華一個人坐在遊戲間,整理散亂的遊戲教材,思緒便不由自主飄向那個總是沉靜待在角落的男人。

    那個住孫旖旎隔壁的男人,不是很討厭靠近她嗎?對他的記憶,只停留在她一踏進綺情街,他就會將窗簾拉得密實,每次她目光移向他時,他就會迴避,那麼討厭被她看見,又怎麼會在有她的地方工作呢?

    她想不通,也記不起幼稚園是什麼時候多請了這個人手?

    去問了園長,園長一臉意外。「他是你舉薦進來的耶!」

    園長一副「你怎麼會問我」的表情。

    幼稚園裡個個都是女老師,體力有限,有時要搬動比較重的教材,很缺人手,早就想請個男助手了,當容華提起時,她便決定請他過來了。

    他這個人雖然不愛說話,不過總會默默把所有的事情做好,容華推薦的這個人,說實話她還挺滿意的。

    「我其實還想問你們幾時交情這麼好咧!」容華不太提自身的事,旁人也就霧裡看花,但至少感覺得出她待這男人挺關心的,基本上會主動開口為別人說項就很不可思議了。

    有嗎?她和他交情很好?

    記憶力,似乎多了許多空洞,像是她記得自己在河堤邊吃著關東煮的心情是愉快的,卻沒有印象誰常跟她去,唯一的一次是寇軍謙,可她一個人也能有如此飛揚的好心情嗎?

    她沒有忘記每一道食物的味道及愉悅,但記憶中永遠只有她一個人在品嚐。

    有時夜裡,她本能地偎靠而去,撲了個空後才怔然自問,一直以來不是都只有自己獨眠嗎?

    太多感覺,看似自然銜接,合理卻也不合理,她說不出這種詭異感,開始不信任自己的記憶了。

    就像——窗外那個男人給她的感覺一樣,陌生卻又不陌生。

    目光越過半開的窗扉,看見院子外的男人,正蹲下喂兔子。

    小兔子似乎很怕他,他一靠近就瑟瑟發抖,怎麼也不肯過去吃他給的食物,像是生怕自己會成為他的食物似的。

    他是背著他們偷偷虐待兔子,還是天生就沒用動物緣?

    男人似乎很沒轍,一把上前揪起它。

    以為他惱羞成怒了,她急忙要上前阻止他對動物施暴——沒用,他什麼動作也沒有,只是拎高它,小兔子抖得都快掉光一身毛了,他還是與它大眼瞪小眼。

    「我不會吃你。」

    他很嚴肅、一本正經地承諾著。

    「要我發誓嗎?基本上我吃素——好,是以前。」不堪良心譴責,他認命吐實,「那是因為她煮的東西太好吃了,她不讓我吃素,我聽她的——」

    她發現,她居然有想笑的衝動。

    這個冷面男子居然在對小動物發誓?他在搞笑嗎?

    「吃!」他命令,一副我是老大,你得聽我的。

    他這態度,要換作她是小兔子,也要懷疑那條胡蘿蔔其實下了毒好嗎?

    好笑的是,小兔子居然也滿懷委屈地湊過去,乖乖啃了起來。

    湛寒滿意了。動物有本能的感應能力,知道遠離危險與天敵,這他能理解,但每天都要來一次,實在很不受教。

    以同樣的手法喂完母雞和池裡的鯉魚,他才走到樹底下席地而坐。

    他在想什麼?他伸手撫摸身畔的表情……竟讓她讀出一抹孤寂與落寞。

    以前,有人陪著他坐在那裡嗎?

    園長說,有時會看到她中午和他一起吃飯……可是她想不起來,她曾經做過這種事嗎?為什麼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下午,到了發點心的時刻,湛寒將一箱餅乾搬了進來,幫忙她分發完後,就一直站在教室的角落。

    她寫完白板,轉回身來,不期然對上他凝望的目光……看起來好可憐,像是角落被媽媽忽略的小男孩。

    這個冷漠寡言的男人,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表情?

    這不是她的錯覺,瞧,她班上貼心可愛的小女生都開口了。「叔叔,我的給你吃好了,你不要哭喔。」

    湛寒這才回過神來,摸摸女孩的發,搖了下頭。

    他看起來像是很想哭的樣子嗎?他不知道,只是想到以前的這個時候,她總是會帶著笑容,將今日的小點心送到他手上。

    有一次,班上小男生抗議了。「容華老師,為什麼叔叔有兩份,我們都沒有!」

    她不慌不急,笑笑地回答:「一份老師的,一份是叔叔的,因為叔叔很乖,所以我要加倍疼他。」

    「那我也要很乖很乖,容華老師也要疼我!」

    「不行耶,我已經答應,只能寵他一個人了。」

    他不知道,割捨是這麼痛的一件事,每天回到住處,看著她為他佈置的一切,裡裡外外,處處都是她的用心,她讓這裡變得……好溫暖,像家。

    不曾擁有過,可以不去想,但是在她給了他這麼多以後,他腦海裡全是這些過往的片段。

    由她那裡噬取的記憶,還收得好好的,藏在他的身體裡,他擁有的是兩倍的回憶、兩倍的疼痛、兩倍的……相思。

    「要嗎?」耳邊,響起溫軟嗓音,才發現她站在他面前,遞出手中的巧克力酥片。

    「要。」這是她給的,他要。

    「那我跟園長說一聲,以後如果有多的,就給你好了。」

    他抬眸,困惑地瞧她。「為什麼?」

    他以為,他們現在應該是陌生人才對,那他怎麼還會對一個沒有關係的陌生人好?

    她笑笑地。「順便而已,哪來為什麼?」

    這可以讓他開心。雖然臉上沒有表情,她就是沒理由地感覺到了。

    如果可以讓他眼中的愁鬱少些,她為什麼不做?

    下班前,她告訴院長,以後點心多訂兩份,費用由她的薪資裡扣。

    她承認,這樣的好是有點不尋常了,只是想到他當時的表情,她就不忍心讓他失望,莫名地想對他好。

    園長奇怪地反問她:「同樣的事情為什麼要說兩遍?」

    她愣了下。「我以前……有說過同樣的話?」

    家裡沒有人愛吃這類小西點,她本身也沒有特別偏愛,那……

    當時又是為誰?

    觀察那個沉默的男人,成了葉容華每日的興趣和活動。

    這男人絕對是最表裡不一的代表性人物。

    表面上看起來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樣,其實心裡住著一個大男孩,在她發點心時,說一聲坐好,就乖乖和一群孩子一樣聽從命令,好乖巧地等待她將點心放到他手中。

    他不只一次看到他和小動物溝通,用「大家是文明人,希望我好好說你們也能好好聽」的態度期許它們。

    他總是站在遠遠的地方,以為她沒留意的時候偷偷注視她,一旦她回首,他又會避開她的目光,假裝跟她很不熟。

    只要被他那雙幽湛的眸子凝視,她就會莫名地心跳加速,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他不會主動走向她,可是當她需要協助時,他總是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

    他不會主動跟她說一句話,如果她沒有開啟話題,有時他可以一整天不跟她說話。

    他不擅於對別人釋出善意,不會對小朋友笑,不會耐心哄人、跟他們說話,所以小朋友們也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怪人叔叔,他永遠都是一個人,待在角落,靜靜的,被人群忽略。

    與其說冷漠,她倒覺得他是生性淡情,一直以來獨身慣了,無所求,自然也就無所施。

    但是,只要她開口,他必會專注聆聽,不愛理會人的性子,獨獨對她格外專注,對她說的話照單全收,從不拒絕。

    連她水蜜桃班的小朋友都知道,叔叔好聽容華老師的話,因為很乖,所以每次都有比較多的點心,有時會嬉鬧地說:「男生愛女生,叔叔愛容華老師。」

    因為放了太多注意力在他身上,他的每一個舉動,她都盡收眼底。

    桌上鬧鐘發出整點的滴滴聲響,才發現已經午夜十二點了,而手中的書仍停在兩個小時前翻開的那頁,一個字都沒看進眼裡。

    睡前看一個小時的書沉澱心情,思考一天發生的事情是她的習慣,最近讓湛寒佔據太多的心思,一本《兒童心理學》斷斷續續看了半個月竟沒啥進度。

    她輕歎,合上書本,睡前想下樓喝點水,經過父母房門前,輕細的對話聲傳出,本是無意偷聽,但因為話裡提及她,行進的步伐不由得止住。

    「姊不是說要搬出去?怎麼後來沒聽她再提起了?」

    她說要搬出去?葉容華愣了愣,這是幾時的事?

    「應該是有什麼狀況吧?」母親遲疑的嗓音回道。

    之前,她一到空暇總是往外跑,偶爾還外宿,每天心情都那麼好,臉上總是帶笑,再怎麼遲鈍的人也知道她交了男朋友,只是她沒主動提,他們也沒多問。

    後來聽說她是跟綺情街的人在一起,那個陰森詭魅的地方,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也唯有她不曉得著了什麼魔,偏與那裡的人處得極好,彷彿和綺情街有著太深、斬不斷的淵源……

    一直以來,這個女兒讓她有太複雜的感情,不知如何面對、親近她。關於她的事,或許下意識裡,也是刻意地不去問吧……不想面對和深思……

    「可是我婚期快接近了耶!」葉婕妤不悅地嘟囔。

    「不然怎麼辦?我們也不好主動開口去問她啊……」或許是和那男人又吹了,她沒提,他們也就不好再提起搬家的事了。

    「是她自己答應的,我們又沒逼她,也是她自己說要搬出去,把房間讓出來給我當新房,我們才沒再物色房子的,她這樣出爾反爾,不是存心耍人嗎?」

    「小婕,你小聲點,別讓你姊聽見了。」

    「媽,這件事你也同意的,不是嗎?」

    「是沒錯……」

    「那你去跟姊說嘛!」

    「你讓我再想想看……」

    她沒驚動任何人,悄悄轉身回房。

    躺在床上,睜著眼,一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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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心事。

    今天隨車的老師不是她,一一將小朋友送上娃娃車後,她就一直坐在遊戲區的鞦韆上,動也不動地發呆。

    她心情不好,從眼神就看得出來,雖然彈鋼琴帶小朋友唱遊時,笑容還是很燦爛,一整天聲音仍是輕快而活力十足,表現無懈可擊。

    他沒有辦法走開,步伐不受控制地走向她,站在她身後許久,她竟絲毫未覺。

    「坐好。」

    「啊?」突然冒出的聲音,小小驚嚇到她。「你——」

    「我幫你推鞦韆。」

    咦?

    她感覺身後的厚實掌心貼上她背脊,輕輕推動。

    以前,她心情不好時,爺爺也會帶她去公園,替她推鞦韆,然後她就可以笑得很開心——

    現在爺爺不在了,她情緒低落時,不曉得該去哪裡,該找誰說……

    爺爺說,只替她推鞦韆,是這樣全心的獨寵,讓她受再大的委屈都沒關係,湛寒的舉動,讓她想起了最愛她的那個人為她做的事,眼眶微微發熱,竟有了想哭的衝動。

    他的臂膀很有力,每一記輕推都沉穩篤實,一下又一下,規律地推著。

    爺爺年紀大了,她逐漸長大後,擔心他體力不能負荷,推沒幾下她就會假裝心情變好,賴上去撒嬌,怕累著了他。而湛寒可以沉默地站在她身後不間斷地為她推鞦韆,她沒喊停,他就一直重複同樣的動作,讓鞦韆一再地蕩高、再蕩高,彷彿這樣她的心情也能隨著鞦韆一起飛揚起來——

    「湛寒,夠了。」

    他停手,看著鞦韆緩緩蕩下,直到恢復平寂。

    「不坐啊。」她指了指身旁另一個鞦韆,他表情似有些遲疑,於是她主動伸手去拉他,補上一句。「至少看在我每天給的點心上,陪我說說話。」

    他終於拔河完畢,結束激戰的內心戲,在她左手邊坐下。

    「手酸嗎?」他少說也推了半個小時吧?

    她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太想念爺爺、還有那段有人疼惜的日子,便自私地想將如此珍貴的感覺延長更久一些,催眠自己還是有人疼。

    「不會酸。」他僵硬地抽回手,沒讓她指間的溫度停留更久。再久些,他就會捨不得放了。

    葉容華聳聳肩,沒將他的拒絕放在心上。反正不是第一次了,這人本就如此矛盾,看似拒人於千里之外,但再深入探究,又會覺得他眼神多情,處處護憐。

    他不知道,他的言行已經出賣了他的心思嗎?

    「心情——好了嗎?」

    就像現在,雖然語調平冷,但是不在意又怎會察覺她心情如何?沒有關懷又怎會一再確認她是否安好?

    她沒有回答,反問他:「湛寒,你有親人嗎?」

    「有——族人,但不往來。」且多已入輪迴數次,也許仍在畜牲道,也許轉世成人,千年後的今天,早已毫無關聯。也或許有那麼一、兩個如他一般的造化,得以熬過三劫五難,修得人身,但這些都與他無關。

    「是嗎?那你的族人對你好嗎?」

    「不。」無人他好,他也不曾為誰付出。蛇族一向淡情,生死造化,各自隨人。

    「從來沒人真心待你好嗎?」這樣看來,他比她更需要安慰呢!

    「……有。」唯一的一個,讓他千年來,一步也不捨得從她身邊走開。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很溫柔,很有孩子緣,很會教小孩,以後一定是個好母親。她對誰都好,總是貼心地為人著想,心腸柔軟,連對小動物都好……」湛寒凝視她,不自覺說出他眼中的她。

    葉容華被他灼灼的目光瞧得頰容發熱。「你把她形容得真美好。」

    「她是很好……」無人能取代。

    她垂眸。「有人肯對你好,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他們沒有理由要求別人付出,而願意主動付出的人,怎能不珍惜再三?

    「我說完了,你呢?」她還沒有回答他。

    「你怎麼知道我心情不好?」一整天,全幼稚園沒人發現,不是嗎?

    「我有眼睛。」他奇怪地回答。有眼睛看怎麼會不知道?

    她瞞得過任何人,瞞不過他,甚至閉上眼睛不看她,胸口微微的悶痛也能感應到她此刻的情緒。

    「……」很標準的湛寒式回答,她卻笑了。

    原來一直有個人與她心意相通,她其實一點都不孤單。

    她不知道他怎會有這麼大的影響力,三言兩語便讓她心情好轉。

    「能不能幫我一件事?」

    「你說。」不管任何事,只要他開口,他會做到。

    「不用一副慎重得準備上刀山下火海的樣子,我只是想請你陪我去找房子。我想搬出去,在附近租房子。」單身女子去看屋,總得有個男人陪同,順道也能給點意見。

    對,她有說過要搬出來,而且是搬去跟他住……

    只是現在,不可能了。

    他沒有多說什麼,拿起手機撥給孫旖旎借車。

    孫旖旎說,她的車前幾天又讓臨江那個朽木給撞爛了,只剩下機車。

    於是他多要了一定安全帽,載著葉容華穿梭在下班車潮中。

    看了第一間,格局不好,環境又吵雜,被他否決。

    第二間,濕氣太重,她留意到牆上的滲水痕跡,不想下雨天來個鍋碗瓢盆大作戰,她否決了。

    第三間,老公寓保全不佳,位置偏僻,巷道又窄又暗,常有遊民聚集,若是女子夜歸,非常不安全,而且——離他太遠。

    第四間,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租金又開得合理,只是得與房東同住,而這個房東,一開始打量她的眼神就讓她不舒服,她拉著湛寒落荒而逃。

    第五間,他一進門,連看都沒看,就拉著她走人。

    「湛寒、湛寒——你走慢一點!」被拉著走的葉容華一臉困惑。「我覺得那裡還不錯啊,你怎麼……」

    「陰宅。」走得夠遠了,他才停下腳步,回頭說。「裡面死過人,不只一個。你想成為下一個嗎?」

    葉容華瞬間毛骨悚然。「你——」

    「對。」知道她想問什麼,沒隱瞞地點頭。他是看到了,看到屋子裡虎視眈眈向她伸出手的冤魂,因為他冷冷地瞪視,才沒靠過來。

    那些鬼魂可沒綺情街的友善可愛,還會幫你看家抓小偷,他們要抓的是替身。

    「好好好,你不用說更多,我聽你的。」她頭皮發麻了,主動跳上機車後座,催促他快離開。

    一路看下來,沒有一間合意的。

    回家的路上,她看起來很失望,可是還是強打起精神,揚笑輕快地說:「跑了那麼多地方,肚子好餓,我請你吃宵夜,你想吃什麼?」

    他選了她最常去的小吃店,點了炒米粉、魷魚羹。她常常會交代老闆別加香菜,偏偏老闆很健忘,每次一忙起來就會忘,所以後來東西一端上來,他們都得自己撈掉。

    撈完魷魚羹上的香菜,再將炒米粉上的豆芽菜挾過來——不是現炒的青菜她通常是不吃的。

    葉容華托腮看著他的舉動。「你知道我吃什麼、不吃什麼?」

    常常一起用餐,怎會不知?以前都是這樣做的,他太習慣。

    迅速解決完盤中的炒米粉,見她斷斷續續吃不到一半,手邊翻著隨身的記事本,上頭的租屋記錄一個個被打上大×,表情似乎很苦惱的樣子。

    「不用煩惱,我那裡給你住。」

    「咦?」她抬起頭,頗意外。「你——」

    「我要搬走了,你可以去住那裡,我會跟孫旖旎說一聲。」他補充說明。

    如果她家沒有她的容身之地的話,就去住他那裡,孫旖旎也會幫忙照顧她,比在家當隱形人被忽略還要好。

    什麼他要搬走了,根本就是想把住處讓給她吧!要真打算搬走,為什麼一開始陪她去找房子時不說,在她找不到理想居處正煩惱時才來說?

    他不是一個擅說謊的人,拙劣謊言一戳就破,但卻讓她滿心感動。

    「你真的是一個很沒心機的人呢!」

    什麼意思?

    不待湛寒發問,她起身結完帳,笑笑地拉起他的手走人。

    送她回到家門前,不忘再問一次:「你什麼時候要搬?整理好說一聲,我來搬。」

    「再說吧。」她揮揮手,進屋去了。

    這樣算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湛寒不太明白,可是卻感覺到,她心情似乎變好了,不再沉重地罩滿烏雲。

    她開心,那就好了,他懂不懂,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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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葉容華漸漸跟他走得很近,一日日熟稔起來。

    根據孫旖旎的說法,這叫朋友。

    在他的觀念裡,只有認識與不認識、想理會跟不想理會的人,沒有所謂的朋友。不過因為是朋友,她中午會捧著便當來找他一起吃,怕他吃不夠,老是會將便當裡的食物分一些給他。

    她有事會來找他幫忙,有時候會跟他一起聊天,不介意他話很少,她將從來不對任何人說的心事告訴他,全然地信任。

    他不討厭這樣的狀況。這樣她心情不好就不會一個人躲起來,可以知道她的心事,再悄悄幫她解決,知道她好不好。

    朋友,不必同床共枕,也不必擔心自己身份會嚇壞她,就算她遇到想廝守的人也不必為難,距離很遠很遠,卻也很近很近。

    這樣很好,他覺得很好。

    她沒再提起搬家的事,每當他問起,她總是笑笑地回他:「再看看,不急。」

    「喔。」她說不急,那就不急。反正他也沒什麼好整理的,等她哪天想搬,說一聲隨時可以住進去。

    她不提搬家,反而時常跟他說:「湛寒,有一部兒童音樂劇,園長叫我一定得去看,可是我找不到伴耶!」

    不用苦惱,他陪她去。

    「湛寒,有一家燒肉屋新開幕,優惠券快到期了,一定要兩人同行才有優惠,陪我去吃好不好?!」

    好。他知道那家店從還在裝潢時,她就躍躍欲試了,那時他們還在一起,本來就說好要一起去光顧的。

    「湛寒,我想去市區買些東西,你陪我去。」

    這更理所當然。要是買的東西太多,她就算不說,他也不會讓她一個人大熱天提著大包小包回家。

    不過她似乎不急著買清單裡列的物品,很悠閒地逛了一圈商店街,跟他一起吃掉烤魷魚和兩球冰淇淋,最後還買了件夏日遮陽用的薄外套給他,因為覺得他穿起來好看,而且他手心握起來總是涼涼的。

    最後,她清單裡列的東西好像也沒多少,至少沒他原先以為的多。

    然後有一次,他們在店裡吃豆花,等待的空檔翻了一下雜誌,她看到一款項鏈順口說了句很好看,於是他便記住,買來給她。

    一開始去工作本來就是因為她,現在領了幾次薪水也不曉得能做什麼,錢於他並無太大用處,也沒機會交給她,體會臨江說的那種快樂,拿來買她喜歡的東西送她,正好。

    送到她面前時,她表情似乎很驚訝。

    本來以為她應該不會收,有很多追求她的人送東西給她,她都沒收過,可是這一次,她收下了,而且是笑著收下的,但她說下不為例。

    「以後,隨便買點什麼就好了,不送也沒關係,不必多花錢。」

    以後?什麼以後?

    「原來是瞎蒙的,這個笨蛋。」她笑喃,不曉得他耳力極佳,聽得見。

    不過這天下班,她拉著他去吃飯,還看了一場電影才回來。

    道別之前,她遞了樣東西給他,他拆開紙袋,看見幾本點心食譜。

    「我不會做。」

    她回道:「我也沒有要你做。」

    那送這給他幹麼?望梅止渴嗎?

    她卻不回答,笑笑地敲他額頭一記。「自己想,我要回去了。」

    這呆子,送食譜給他又不要他做,當然就是送的人要做給他吃啊!

    她送他的是一個承諾,以後想吃什麼只要翻到那一頁,就有人會心甘情願做給他吃的承諾。

    笑容愉悅地回到家,先卸了妝再進浴室洗澡。

    她今天特別細心妝點過姿容,幼稚園小朋友都發現容華老師今天特別漂亮,只有那個二愣子絲毫未覺。

    平日對她的情緒反應敏感度很高,可是對她穿了什麼衣服、化了什麼樣的妝從來沒留意過,這張人人艷羨的容貌,在他眼中似乎再平凡不過。

    洗完澡回房,一面擦拭濕發,目光落在方才順手擱在梳妝台上的物品。她止不住嘴角笑意,捧進掌間來回撫觸,愛不釋手。

    今天是情人節啊,笨蛋!

    她對著銀鏈,喃聲笑斥。

    還以為他突然解了風情,懂得在情人節送項鏈套住她呢!

    敲門聲響了兩下,又歸於沉寂。她擱下項鏈,正欲起身察看,母親面帶遲疑地開門走了進來。

    「媽,還沒睡?」

    「唉……」母親虛應一聲。「你要休息了嗎?那改天再聊。」

    「還沒有。媽,你有什麼事嗎?」

    「嗯……是這樣的,你妹要結婚了,這你也知道……」

    才起了話頭,她就知道母親要談什麼了。

    婚禮籌備的事,基本上都已經商議底定,基本上也不需要她再幫什麼忙,而母親深夜進房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還能有什麼事?

    「如果是新房佈置的事,我學生家長裡有個室內設計師,這裡有他做過的幾個case,本來也想這兩天拿給小妹參考看看,風格她要是喜歡的話,價錢我再來跟設計師談,可以省些經費。」她頓了頓。「至於動工時間,這幾天我會先整理一點東西搬出去。大概月底前就可以準備動工。」不教母親為難,她主動提起,一次把話說全了。

    「……」她設想得如此周到,葉母反而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媽,您不用煩惱,這些事情我會處理好的,要是有其他需要我協助的,再跟我說一聲,自家人沒什麼不好開口的。」

    一字一句,說得葉母竟感到一絲心虛。

    這些年,她是忽略了這個女兒了,偏心的程度,明顯到連自己都沒臉為自己辯駁,大女兒從來不曾怨怪一句,性情溫良體貼,永遠帶著笑,溫聲細語,即使是在這一刻……

    欲言又止了一陣,葉母最後仍是沒說什麼,默默走出房門。

    母親離開後,她幾乎撐不住嘴角的笑。

    她拚命想著湛寒,想著那個總是面無表情,卻用一雙溫暖關懷的眼神凝視她的人。想著、想著,心便炙熱起來。

    她拿起手機,撥出那個近來最熟悉的號碼。

    「容華。」另一頭,只響一秒便立刻接起,沒有疑問地喊出,彷彿隨時在另一頭等著她。

    「嗯,你睡了嗎?我有沒有吵到你?」

    「還沒。我立刻過去。」

    他真的是無論何時,一通電話隨傳隨到耶!

    葉容華既感動又好笑地阻止。「等等,沒什麼事啦,你不用特地過來。」

    「嗯。」

    「今天的晚餐好吃嗎?」

    「我不喜歡黑色的面。」不難吃,但看起來像壞掉一樣。

    她輕笑。「那是墨魚面,下次可以改點筆尖面,用焗烤的方式你或許會比較喜歡。那甜點呢?」

    「喜歡。」沒有第二句廢言,完全不抱怨了。

    「呵。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輕乳酷蛋糕我會,下次度做給你吃。那電影好看嗎?」

    「還好……」隔著電話,他們一來一往閒聊起來,好似她就真的只是要確認他安全到家,睡前通個晚安電話而已。

    聊了半小時,她才準備收線。「沒事了,明天還要上班,你早點睡吧。」

    她真的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而已,跟他說說話,心就暖起來,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容華。」他喊了一聲。「不要哭。」

    「亂講,我哪有哭?」眼角乾乾淨淨,連霧氣都沒有好嗎?這回他可失算了。

    「我是說你的心。」

    咚!他說話總是那麼一針見血,直直中要害。

    她現在相信,他真的不用眼睛看也聽得出來了。

    葉容華嘴角垮了下來,輕歎。「湛寒……」

    「什麼事?」

    「我可不可以……搬去跟你住?」

    脆弱語調輕輕吐出,在他面前,無須逞強。

    「好,搬過來。」

    她只記得,最後他是這麼說的。

    當晚,她大致整理了一些東西裝箱,他說下班後會來幫她搬,叫她不要自己動手。

    她在整理一些不常穿的衣服時,一件外套的口袋掉出一串金屬物體,看起來像大門鑰匙,但她完全沒印象是開啟哪一道門的。

    隔天一大早,她順手捧了一個較輕的紙箱,拎著早餐去找他。

    以前都是他來她家等她,再一起去上班比較順路,她要到綺情街再去幼稚園是小繞了一段路,但難得早起就當散步吧!

    來到他住處,65號大門深鎖,反倒是隔壁孫旖旎住處的大門是半掩的。

    她發誓她絕非存心偷聽,只是談話聲飄入耳中,想迴避時卻因聽到自己的名字而頓住腳步。

    「喲,這回連住處都想讓給容華了?想淪落街頭當流浪蛇啊!」

    「我有地方住。」而且有很多,不會當流浪蛇。會在這裡待下二十九年,只是因為葉容華在這裡。

    「那不是重點好嗎?怎麼活了兩千多歲,連個抓重點聽話的基本功能都沒學會呀!」有夠遜的,人家臨江多好學呀,每天當電視兒童,假日還會約親親愛人去泡電影院,什麼流行口語都學會、也聽得懂了,現在都不能隨便亂罵他。

    「我是在問你,為她做到這種地步,真的只是因為某一世不小心害死她,愧疚感使然?」反正談愛情他也不懂,那就來談動機了。

    「……不只。她救過我。」而且不止一次。

    「她?你說容華?」她哪來的能力呀!

    「不是現在,大約是楚漢年間,我懵懵懂懂,神智未開,被弄蛇人抓獲,是她一念善心,買了我放生。」因此他才得以存活,從此潛心修煉。

    「第二回是東漢年間,那是我修煉三百年頭一回歷劫。那年本該受雷劫之苦,或傷或亡,一個在山間迷路的小女孩進山洞躲雨,女孩有累世福澤,雷神劈不得,只得繞道而行,誤打誤撞又救了山洞內的我一回。」

    「最後一回,我已修煉千年,可以化為人身。當地居民以訛傳訛,說是山裡有妖魅作祟,放火燒山。那年,我欲受火劫,又因為她,而熬過那一劫。她將我救回,悉心照料。」

    「難怪了!」一般異類修煉,都得歷經三劫五難,最致命的三大劫都有人幫他度過了,五小難簡直就是小菜一碟,要還撐不過來就遜掉了。

    「現在你懂了?」他這條命就是她的,就算把他的一切給她了,那也理所當然。

    「嘖嘖嘖,我還以為電視是騙人的。」現代版黑蛇報恩不就在她眼前不嫌老梗地上演嗎?

    「你想知道的我都說了,到底要不要答應!」房子是她的,容華要搬進來就得經過她的同意。

    「何必求我呢?我都說了,你東西給我,我房子就——」

    「不可能!」容華一切,他說什麼都不會給。

    嘖,死腦筋,不過就一顆眼淚嘛!千年秦俑都挖出來了,一顆保存千年的眼淚而已有什麼了不起,小氣巴拉……

    「隨便你啦!反正房子租給你了,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我要回去睡覺了!」

    被火氣很大的女人轟出大門,他才看見捧著紙箱站在65號大門前的葉容華。

    「怎麼來了?」他趕緊上前接過紙箱,像是怕紙箱隨時會壓垮她。

    她失笑。「我沒那麼弱不禁風。」他還沒來以前,幼稚園的教材還不都是她們幾個女老師在搬,有時一天還得搬好幾大箱的書呢!

    「我知道你沒有,但是有我在,這些你不必做。」他表情認真地陳述。

    若不是聽到剛才他和孫旖旎的對話,眼前這神情,這話語,她真的會當成情意深摯的告白呢!

    有我在,你什麼都不必煩惱……

    哪個女人不渴望聽見這句話?偏偏,他不是承諾一生情緣,而是報恩。一直以來,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他將紙箱拎進屋內,出來後,鎖上大門,再將鑰匙交給門外的她,順勢牽扯起她的手一起去上班。

    葉容華藉由遞早餐的動作,不著退跡地抽回手。「湛寒,我搬來不是要你搬走。」

    「我知道,我本來就——」

    「別說謊。不愛說謊的人,就不要為我破例。」

    ……他沉默了,頓時無言以對。

    「如果你要走,那我不會搬過來。」

    她的意思,是要住在一起嗎?

    「可是……我們不是男女朋友。」這樣對她,很不好。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她知道他無惡意,只是單純陳述一件他認知的事實,卻還是教她刺了心。

    「你不同意,那我另外再去找房子——」

    「好!」他立刻回應。「你住進來,我不搬。」

    與其讓她委屈就那些奇奇怪怪的房子,他寧願這樣。

    因為太珍惜她,一點小委屈都不忍心讓她受,若她找了不錯的住處,卻離他很遠,看顧不到的話,那更麻煩。

    他寧願這樣。

    雖然朝夕相處很冒險,但他小心些,別讓她發現他的真面目、別讓她發現他的真面目、別再嚇著她,應該可以的……

    他凝思著,習慣性地伸手牽她,在她第三度有意無意地抽開後,他終於察覺了,困惑地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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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們不是男女朋友。」

    他發現,她最近很常說這句話。

    他知道他們不是男女朋友,她已經遺忘了,所以不是。這句話需要一直重複強調嗎?

    她還是會對他笑,可是不會再讓他牽手,不會再分享便當盒裡的食物,不會像從前那樣幾乎有空就一起出去,雖然還是會關心他,對他笑,陪他聊天,可是那種好,是有一點距離的。

    他後來發現,他送她的項鏈,她只戴了一天,就是搬紙箱來的那一天,然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放回他房間的床頭上了。

    她還問了他房子的租金,說要與他平均分攤。

    他不想,她卻笑笑地說:「這很合理呀。室友本來就該共同分攤房租,啊,對了,還有水電費,這些事前都該先談清楚。」

    談什麼?他的一切都能給她了,還有什麼好談?

    可是她說:「你會對我好有你的理由,但是我並不想利用這個理由來佔你的便宜,對你予取予求,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卑劣。朋友應該站在對等的立場,施與受相互平衡,如果你做不到,我們會連朋友都當不成。」

    他原以為,自己哪裡惹她生氣了,但後來發覺,她並沒有生氣,只是朋友之間,就該區分為與不為的界線。

    他慢慢有些懂了,卻開始排斥「朋友」這個字眼。

    這個週末,她過來整理些東西,二樓有兩個房間,一間主臥,另一間多半被利用來當書房或工作室,他沒有這方面需求,便一起空著。

    本來他想將主臥留給她,她說不要,堅持住那間空房。雖然他覺得那房間太小很委屈她,可是她堅持。

    她整理完房間,看天氣陰陰的,先到陽台去幫他收衣服。他不知買了什麼,正在門口和送貨人商議如何搬進來。

    折好衣服,她打開衣櫃正想收進去,腦海忽地閃過一幕模糊的畫面,太快,她來不及捕捉,但這感覺極熟悉,好像她曾經也這麼做過,然後,然後……

    畫面一片空白,她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很恐懼,那種心膽俱碎的衝擊緊緊揪握住胸口,快要不能呼吸——

    誰?有誰想傷害她嗎?為何她會如此震驚、不可置信?

    這是湛寒的家、湛寒的臥室,所有發生過的事必然與他有關,可——他究竟做了什麼?讓她如此地害怕?如此地驚慌失措?

    可能嗎?他會傷害她嗎?

    那個男人,一直以來比誰都維護她,她最不應該質疑的人就是他,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會有這麼多的不確定?

    他瞞了她很多事,她不是笨蛋,不會全無所覺,園長說是她介紹他來這裡工作的,他門口吊的風鈴是她做的,那把不知來自何處的鑰匙與他家的完全吻合,腦海中有太多的空白片段,現在,她甚至在他的衣櫥裡看見自己的貼身衣物……他們以前必然極親密,那麼為何她會遺忘?他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驚疑不定的目光,落在櫃子裡那雙不陌生的手套上。

    這是她送給寇君謙的,她親手織的,不可能錯認,怎會在他這裡?

    他究竟——還瞞了她多少事?

    湛寒已和送貨人談妥搬運程序,處理好後,在房裡找到她。

    「我訂了一個書櫃,你書不少,應該用得上。」

    她置若罔聞,抬起蒼白空茫的臉容,一時不知該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他。

    見她神色不對,湛寒趕緊上前。「怎麼了?」

    她的手好涼!他張臂摟緊她。「容華,說句話。」

    她緩慢地抬眸,定定凝視他,「湛寒,對你而言,我是什麼?」

    她從來沒有問過他這些話,這一刻卻亟欲知道。

    「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想也沒想便答。「只要你開口,什麼事我都願意為你做。」

    「那麼,愛呢?你愛我嗎?」

    「愛?」千年前,她也問過他這個問題,千年後,她還是這麼問。

    那裡絕望空洞的臉容,與今日的葉容華重疊,他驀地一陣驚恐。

    「容華……」

    「我忘了,你和我不同……」一條蛇,生來便沒有感情,怎麼會懂人間情愛。「你當我沒問……」

    他倏地收緊雙臂。「不要,容華!」

    這道他答不出來的問題,讓她寧願走上死亡之路,與他幾世不相見,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懂,為什麼這個問題會如此重要,千年來,他真的怕了。

    「你要我愛,我就愛,你教我,慢慢地教到我懂,不要再說永世不相見,我沒有辦法不見你……」他低頭,細細地親吻她,人類的愛情應該就是這樣吧?他已經很努力地揣摩了……

    綿密細柔的吻落在唇際,他吻得珍惜,小心翼翼捧住臉,覆上朱唇,加深探吮——

    這涼唇的溫度,這親吻的方式,這熟悉的炙熱眼眸,她見過,她確定她並不陌生,她被這樣吻過,幾次牽著手漫步,河堤邊溫存相伴……

    於是她心動,費心織上一雙手套想為他保暖,不顧一切飛蛾撲火——是他,一直都是他!

    葉容華用力推開他,喘息著由他懷中掙開,瞪視他。

    「容華?」

    「我問你幾件事,如果你不能誠實回答我,這輩子我沒有辦法再面對你。」

    「……好。」他知道她是認真的,只要有一句謊言,她這次真的永遠不會原諒他了……

    「我們……曾經很親密,對嗎?」

    他凝視她,點頭。

    「為什麼我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因為我對你施了忘魂咒。」

    所以,真的是他奪走了她的記憶!

    她深吸一口氣,舉高牢握在掌中的手套。「那它呢?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天……」

    他歎氣,坦白承認。「是我,好幾次,都是。」

    她張口,閉口了半晌,啞著嗓逸出聲。「我不懂……」

    「只是小小的仿容術。」

    好一個「只是小小的仿容術」!騙騙他們這些無知又愚蠢的平凡人,的確是綽綽有餘了!

    她閉上眼,點頭,再點頭。「原來如此……」

    她總算知道,為什麼同樣是寇君謙,卻給了她那樣兩極化的感受,他從來不曾以真面目示人,她的心動,她的感情,她曾經傷心難過,心痛不捨的情緒,在這一刻全變得好可笑。

    「容華——」他移步上前,尚未碰觸到她,一記又狠又重的巴掌冷不防地迎面甩去,打愣了他。

    他眸中的困惑如此明顯,卻不及她落下的清淚還令他驚慌失措。「容華,不要哭……」

    她想打幾巴掌都無所謂,但是,不要哭,他從來都不像惹哭她。

    「你不知道為什麼,是嗎?」她輕輕地笑,伴著更多的淚。「可笑的是,我還傻傻地心動了,答應和寇君謙交往……湛寒,你欺騙我的感情,害我錯拋不該付出的感情,寄托錯了人,如果不是你用那張臉欺騙我,我根本不會答應他的追求,是你,寇君謙那一段錯誤與傷害,是你造成的,你知不知道?」

    他……造成了她的傷?湛寒愕然。

    她那時的難過,他都知道,也一直在她身邊看著,卻沒想過,她的傷害竟然是他造成的?

    「你當然不知道,你又不是人,怎麼會懂……」人的感情,怎麼可能只建立在一張臉上,他卻用了別人的臉來欺騙她。

    「你憑什麼在我生命中任意妄為,記憶是我的,要不要我自己會決定,你憑什麼奪走它?愛來就來,不要就當陌生人,混蛋!你沒有資格這麼擺佈我,把我的記憶還給我!」她氣得失控捶打他。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她的記憶已融入他體內,成為他的一部分了,他還不了。

    「那就滾遠一點!不想留下任何記憶,就不要在我生命中製造任何屬於你的記憶。」她不要再讓人一騙再騙,耍弄又耍弄,她受夠了!

    她轉身而去的決絕姿態,怔住了他。

    「容華——」他慌了,下意識抓住她手腕。

    不曉得該說什麼才能成功留住她,卻不想任她就這樣離開。

    「我知道你對我很用心,但是湛寒,你做的那些,從來就不是我要的。」她旋動腕心,掙開他指掌的抓握,邁開步伐,頭也沒回。

    ==============================

    你做的那些,從來就不是我要的!

    ==============================

    夜深人靜,她說這句話的語調、神情,不斷浮現在他腦海。

    她從來沒有用過那種眼神看他,那是比陌生人還要遙遠的距離,語調中輕緩卻也決絕的意味,與千年前如出一轍,他很清楚,這回若不徹底想通,她真的再也不會容許他出現在她面前了。

    那,她要的又是什麼?

    苦思一夜,天將亮之際,他終於下定決心,到隔壁去找孫旖旎。

    睡意朦朧中被挖醒,起床氣很重的女人臭著一張臉。「這年頭的人是怎麼了,公民與道德都沒修過嗎?老是半夜擾人清夢……」

    「天已經亮了。」所以不算半夜。

    她咬咬牙。五點半!好一個天已經亮了。

    算了,反正他不懂得抓重點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那大爺您清早到訪,是有什麼需要小女子效勞的嗎?」

    「有。」他攤開掌心,遞出。

    「咦?」這下她什麼睡意、怒意的全沒了,興奮的揉揉眼。他掌中那顆流光粲然,乍看之下恍若鑽石的東西,真的是她渴望了很久的那個耶,他想通啦?

    「這是你主子施的法,只有你能破。」

    儘管很興奮,她仍沒忘記問:「為什麼突然願意了?」

    她說過,她家主子施法冰凝那顆淚水時,也同時在裡頭留了訊息給她,可他從來不管,只知道裡頭收藏的是葉容華某一世,臨死之前流下的一滴淚水,是他唯一能擁有屬於她的東西,要破壞它,簡直跟要他的命沒兩樣,可寶貝的咧!

    「我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或許,千年前他就該這麼做了。

    她究竟在用什麼樣的心情,流下那顆清淚?當時,寧赴黃泉路的她,心裡又在想什麼?他真的很想知道。

    也許,一直以來都不是恨……

    週一,早上出門時,一尊門神杵在她門口,也不曉得站多久了。

    葉容華面無表情,越過他……

    在幼稚園裡,若無必要他也不會來糾纏,只是隔著一段距離,用很可憐,像被媽媽遺棄的小男孩似的表情望著她。

    中午,用餐時間,她不再去找他了……

    吃了三分鐘便當,似乎對這樣的距離不滿,見她也沒斥離他,便得寸進尺又挪近一些些。

    再過三分鐘,偷瞄她一眼,再挪近一些些……

    蠶食鯨吞法惹得她哭笑不得。

    她本來真的很氣的,可是看到他無辜的表情和求和的討好動作,什麼天大的火氣都沒了。

    她知道他不是故意欺騙她,他也沒料想到這會傷害他,只是,只是——

    這樣的狀況,一連持續了幾天,連小朋友都覺得他好可憐,自動跑來替他當說客,叫她不要不理他。

    她歎了口氣,一眼瞪過去。「你到底想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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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氣消了嗎?」

    「消不消要幹麼?」她板著臉回應。與這傢伙根本沒法溝通,說再多又有什麼用?

    「有些話想告訴你,我想了很久,懂了一些事,等你氣消了再說。」

    然後他還真的就走開了,一句廢話也沒有煩她!

    葉容華氣結,瞪著他的背影,走也不是,叫他也不是。

    他到底想通了什麼?她實在很想問,又開不了口。

    如果這是他欲擒故縱的手法,那她得說他真的開竅了,以前他從來不會對她耍心機的。

    憋了幾天,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他:「你到底想通了什麼了不起的人生大道理?」

    「沒有很了不起,只是發現原來我早就愛你很久了而已。」他理所當然地說完,又給她轉身走人。

    哇咧!他剛剛其實是在說「今天太陽很大,出門防曬要做好」吧?!口氣簡直有夠家常便飯!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有史以來第一個告白完就閃人的傢伙,整個氣爆了!

    「湛寒,你現在是要我求你接受我嗎?」

    「沒有啊。」因為她還在生氣,孫旖旎說,這種事情要花好月圓氣氛佳再來談比較好,而且糾纏了千年的前因與後果有點複雜,還是要等她平心靜氣以後,才能好好說,最重要的是——

    「我現在要去餵兔子。」喂完還要除草。

    餵兔子?餵兔子!餵兔子?!

    葉容華張口結舌,小小的一隻兔子,就把她給KO掉了——

    她不知該覺得悲慘還是無力,蹲下身將臉埋在臂彎間,強自忍抑了半晌,還是讓輕輕的笑聲逸出喉間。

    笨蛋!不要表現得那麼快樂,那會顯得自己很沒身價,又不是沒被男人告白過,人家沒氣氛,沒情調地隨便丟來一句話,就讓你嘴角想止都止不住地上揚,別忘記他做過多過分的事,把你當傻瓜一樣耍了又耍……

    可是一整天,她腦海中淨轉著同一句話,抹也抹不去。

    他說他愛她,他其實愛著她很久了……

    想心軟,卻又不甘心的情緒,只維持到隔天周休。

    本以為不用上班,應該就不會再看到門口的人形看板了,誰知出門替家人買早餐時,他還是站在每天固定等待她的地方,不同的是,這一次手中抱了一大束花。

    「你幹麼?」她這次真的傻眼了。

    不是沒被送過花,更名貴的禮物都有人送到她面前來,她訝異的原因是,這明明不是湛寒會做的事,她以為她這輩子連他一朵路邊野花都不可能收到。

    「給你。」她是人類,所以他照她的規矩來。「今天休假,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談了。」

    「你要談我就要跟你談嗎?」他大爺說了算啊!連句對不起都沒說,要她怎麼原諒?

    湛寒眸光黯了黯。「我知道我做錯很多事,我只是覺得,你有權利知道這些事,說完你還是不原諒的話……也沒關係。」

    「什麼叫沒關係?!」他又要閃人了嗎?葉容華一陣火。

    「就是我會一直等,我有很多時間。」這輩子等不到,下輩子繼續等。

    「你、你這個人……」每次都看似無意地說出那種讓人很心疼的話,害她想堅持立場都堅持不下去。

    她軟下姿態,收下他的花。「想說什麼,說吧!」

    「很多很多年以前,你救過我,所以——」

    「這個我知道,可以跳過。」

    「但是我不知道,其實,我們的緣分開始得很早。一開始,我是為了報恩才接近你,很多世以前的你,那時,你很思念一個人,於是我化成他的模樣,以為見到了他,你就不會再因為想念而每夜流淚,悶悶不樂了。

    一開始,你是快樂的,然後,你漸漸地不再笑了。你發現了我的身份,恨我的欺騙,說再也不想看見我,要我走。

    我不能違背你的意思,你一直在哭,所以我聽你的,走了。

    後來我才知道,你死了。你寧願枉死,都不要跟我走,還說下一世,下下一世,永遠都不想見到我。

    我一直以為,你不想見我,是因為怨恨,所以我不再介入你的生活,只要完成你的心願,讓你好好過日子就好。

    但是,很奇怪,你輪迴了好多次,沒有一世得以圓滿。我不知道你究竟要什麼,九世以來,我不斷、不斷將你想要的給你,卻發現你還是不快樂,直到前幾天,我終於明白了。

    有個高人,將你臨死前的一滴淚保存下來,交給我,我取出它,懂了你的心情,也懂了你想告訴我的話。

    原來你要的,從來就不是美貌,不是家世,不是俊朗出色的夫婿,而是……我的真心。」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那是某一世,她憂傷的泣喃。

    他想,她要的是出色多情的夫婿,就去求了月老替她譜上她姻緣。

    但是,擁有再好的男人,她心底某一處仍是藏著不知名的遺憾,那一世,夫妻恩深義重,可是她不愛那個男人。

    直到,他懂了那一顆淚水的情意。

    破了以仙氣凝聚,牢牢包覆其內之物,那顆清淚落入他掌中,破碎,說不出口的千言萬語融入他的身體裡,他驀然懂了。

    她的心,很痛很痛,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不懂愛的異類,即使再過千年,他都不會懂她的心情,所以,她寧可永世不相見。

    那一顆淚,輕如鴻羽,承載的感情卻重於五嶽。

    原來,那就是人類說的愛情。

    他感受到了她的情,才發現自己傻得可以,這樣的情緒,他早就有了。

    這就是愛情啊……原來,他也愛她。

    他其實只要把自己給她,就夠了。

    而他卻捨近求遠,做了一堆傻事,一頭熱忙了半天,卻把她真正想要的,一再奪取,摧毀,還自以為那是在保護她。

    如今想來,可笑又愚蠢。

    他真的懂了,可是——

    「你現在還要愛我嗎?」

    哪有人這樣問的!她可沒有說過她愛他,至少目前的記憶裡沒有,他憑什麼如此自信地以為,她一定會愛他……

    「那你把我的記憶賠來!」那是她的聲音嗎?怎麼輕軟得近似撒嬌?她明明不是要說這個的!

    湛寒搖頭。「不行。」

    「那就哪一天你還得了,我再……」

    他張手,牢牢抱住她。「我們可以再製造一次。」同樣的事情,再做一回,同樣的心動,再體驗一次,將她缺少的記憶補全。

    「……」忘了原本要說什麼,耳邊輕柔多情的耳語,已經讓她渾身虛軟,再也記不得原先的堅持。

    什麼不懂情,這個人明明就是把妹高手吧?!

    在葉容華還搞不清楚究竟怎麼回事之際,湛寒已經行動力十足,在那個周休便幫她將搬家事宜搞定,將她拐了過來,開始兩人的同居生活。

    又過一個月,迷迷糊糊間,只記得一開始是極美好的一個吻,後來演變得一發不可收拾,當晚在他的床上度過。

    再後來,她睡在自己房間的次數一日日減少,最後幾乎是與湛寒同房了,她的房間儼然只剩書房作用。

    因為每一次,他都會推說:「我們以前都是這樣。」很無賴地把什麼都賴到「他只是把記憶還給她」上頭。

    這天夜裡,結束了歡暢淋漓的性愛糾纏,她趴在他身上喘息。

    「我們以前也這樣?」太瘋狂了,幾乎是從廚房糾纏回臥房,她就不信以前他們也這麼狂野。

    他很老實回答:「這一段沒有。」

    她輕輕低笑,啃咬他的裸肩。

    湛塞任她去咬,掌心溫存挲撫她微微汗濕的背,斂眉沉吟道:「容華,我是妖,一條千年蛇妖。」

    她動作頓住。「你的口氣很瞧不起蛇喔!要知道,女媧娘娘也是人頭蛇身,全世界的人類都得喊她一聲娘呢!」金光閃閃,多尊貴呀。

    是嗎?她這樣想?

    「可是你很害怕,之前,就是在這個地方,」他指了指衣櫃的方向,「你看見了,被我嚇掉一魂一魄,我沒有辦法,才會消除了你的記憶。」

    「對不起。」她心疼地撫了撫他頰容,她驚嚇得轉身逃開,一定讓他覺得很受傷。

    他搖頭。「我沒有怪你,我只是怕哪一天,你又會再被我嚇破膽,所以一定要先讓你知道。」

    「那你現在就不怕我聽了會再嚇得逃之夭夭嗎?」

    「你不會。」

    後來他才發現,原來她很早很早以前就看過他的原形了,可她還是為了一條蛇妖情系千年。

    她會怕,那是人類的本能反應,任何人在那當下都會嚇到的,她只是沒有心理準備,不見得是不能接受。

    「如果哪一天,你看見了,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嗯。」她沒有告訴他,或許她已經看到了……

    近來經常有些模糊的畫面閃過腦海,像是她偎在他懷中入睡畫面,她在廚房烤餅乾,他在後頭親密摟著她的腰,她看書看到枕在他腿上睡著等等,甚至還有他說過的那一幕臥室驚魂。

    也許因為是事後以第三者角度觀看,又或者因為知道那是他,也就沒當下那麼驚恐的感覺了。

    「我比較好奇的是——你到底活了幾歲呀?」

    「兩千三百歲吧。」那是算整數,零頭直接無條件捨去。

    嘖!果然是極驚人的數字,人瑞都不足以形容之。

    湛寒見她久久不語,垂眸瞧了她有些悶悶的表情,「怎麼了?」

    「五十年後,你還會是現在這樣吧?」年輕俊俏,而她,卻垂垂老矣了。他們會從看起來像情侶,到母子,最後甚至是祖孫……

    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辦法接受這個。

    她可以不在意別人的指指點點,卻克服不了自己的心理障礙。女人永遠都希望自己在情人眼中是最美的,就算他不在意,她也沒有辦法讓遲暮老人,呈現在風雅俊逸的男人面前。

    「我會,你也會。」

    「咦?」

    「抱歉,一直沒跟你說清楚。你出生時,送子婆大意,打散了胎靈,導致你一出生便嚥了氣,我只好將自己的本命靈丹送進你體內,凝聚你的生息命脈。」

    「那……會怎樣?」

    「不老不死。」他原是無意干擾她的輪迴,本想等她三十歲一到,元靈凝聚穩定,便收回本命丹,但現在,他不願了。

    不願她再入輪迴,跳脫六道,永遠陪著他。

    「那你……又會怎樣?」

    「不會——」在她質疑的目光下,他歎氣,坦承:「你別離我太遠,就不會怎樣。」他答應過,不再騙她了。

    異類修行,與仙佛不同,仙佛聚天地靈氣,一顆無靈丹便是生息命脈,而他,除了本命靈丹,還有修持了兩千年而來的道行靈珠,未犯殺戒,靈珠便如水晶般通透清澈。

    失去本命丹,他仍有千年修行護體,並無大礙,只要她離他夠近,本命丹感應得到主人氣息即可。

    聽完他的解說,葉容華驚呼:「你瘋啦!萬一有什麼狀況,你找不到我了,豈不是完蛋!」

    他居然把他的命放在她身上,還一放二十九年!

    「不會的。」他笑笑地摟回她,吻了吻她驚愕微張的嘴。

    他……笑了耶!

    從沒看過他笑,葉容華一時看愣了。

    「只要你心裡想著我,無論在哪裡,我都感應得到。」

    「是啊,難怪你對我的情緒、我的一切,全都瞭如指掌。」這樣她怎麼可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嘛,實在作弊作很大,她開始有上當的感覺。

    「後悔了?」他戲問。

    「是啊,誤上賊船。」她也謔答,傾上前啄吻他。

    「恐怕來不及了。」分啟玉腿,朝那濕潤之處挺進,深情獨佔。

    「嗯……」她輕哼,閉上眼感受他在體內灼熱而強烈的存在感。「下個月我妹結婚,一起來吧!」

    翻身將她壓向床鋪,預備展開另一波蝕骨歡纏時,被她突如其來的話怔住了所有動作。「我?」

    「是啊,正式把你介紹給我父母。」

    他熱了眸光,啞聲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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