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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 荒村公寓 作者: 蔡駿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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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7 10:40 AM
標題:
轉: 荒村公寓 作者: 蔡駿 (全)
在我的許多小說裏,故事都像是博爾赫斯筆下的圓形廢墟,既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任意地在故事軌跡上截取一點,都可以為你打開一道秘密的暗門,帶你通往另一個想像力的世界……
但是,如果要講述這個故事的話,就必須要從這一年的春天說起,在這年四月份的《萌芽》雜誌上,發表了我的中篇小說《荒村》。
這篇兩萬多字的小說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荒村最早出現在我的長篇小說《幽靈客棧》裏,是浙江東部一個荒涼的小山村,坐落在大海和墓地之間。但事實上我從沒去過荒村,因為這個地方純粹出於我的虛構。
如果不是因為一次簽名售書的活動,荒村永遠只能存在於我的想像中。
《幽靈客棧》的簽名售書是在地鐵的一個書店內進行的。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當簽售活動即將結束時,一個叫小枝的女孩出現在我面前。
她套著一件極不合身的寬大毛衣,一頭長長的黑髮梳著馬尾辮,看樣子像是個女大學生。這奇異的女孩生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眼神裏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她略顯拘謹地請我為她簽名,說她的名字叫小枝,來自一個叫荒村的地方。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因為荒村只是小說中虛構的場景,她卻告訴我荒村確有其地,而且就是在大海與墓地之間。
雖然不太敢相信,但我還是被她震住了,而她那雙楚楚可人的眼睛,就像黑夜裏迷途的小鹿,使我不能不對她產生某種好感。瞬間,我作出了決定,要請小枝帶我去荒村,看看我小說中虛構的地方,在現實中究竟是什麼樣?
在苦苦等待了幾周之後,小枝終於答應了我的請求,帶我踏上了前往荒村的長途汽車。
小枝告訴我,荒村位於浙江省東部沿海K市的西冷鎮,八百年前宋朝靖康之變後,中原遺民逃到這塊荒涼的海岸定居,從此便有了荒村這個地方。
小枝就是在荒村出生長大的,兩年前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學,現在正好放寒假回家。
經過輾轉旅行,我和小枝終於抵達了荒村,這裏確實處於大海與墓地之間,滿目皆是淒慘的山巒與懸崖,時間似乎在此停滯了,依然停留在數百年前的荒涼年代。
村口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石頭牌坊,上面刻著“貞烈陰陽”四個大字。據說在明朝嘉靖年間,荒村出了一位進士,皇帝為了表彰他的母親,御賜了這塊貞節牌坊。
小枝帶我踏入荒村,來到了一處古老的宅子,宅門口有三個字——“進士第”。原來這裏就是小枝的家了,而村口的大牌坊也是賜給她家祖先的。進士第古宅陰暗森嚴,裏面有好幾進院落,進門的大堂叫“仁愛堂”,堂內掛著一幅古人的卷軸畫像。
偌大的古宅裏沒有多少人氣,只有小枝的父親還住在裏面。他是一個面色蒼白、體形瘦削的中年人,他自稱歐陽先生,說話的口氣不冷不熱,就像一具僵屍似的。
荒村這種地方自然不會有旅館,夜幕降臨後,我只能借宿在這棟古宅裏了。
小枝端著一盞煤油燈,領我來到二進院子,樓上有一間空關了許久的屋子。
我小心地踏入這古老的房間,卻驚奇地發現房裏有一張古老的屏風,這是一張四扇朱漆屏風,應該是清朝以前的古董了,但更讓我驚訝的是屏風裏畫的內容——第一扇畫的是一男一女,兩人互相看著對方依依不捨,看來是夫妻或戀人離別的場景;第二扇畫的仍是那女子,似乎正在流淚,她身前站著一個僧人,將一支笛子遞到她手中;第三扇畫的是室內,女子正獨坐在竹席上,手中握著笛子送到唇邊,房梁上懸著三尺白綾;第四扇畫的是一開始的那男子,身邊躺著一口紅漆棺材,更可怕的是棺材蓋板是打開的,而男子手中也持著一支笛子。
看著這些屏風上的畫,我不禁毛骨悚然,一些奇怪的黑影在屏風上晃動,仿佛畫中的男人真要從屏風裏走出來了。
小枝告訴了我這張古代屏風裏畫的故事——
《荒村公寓》序幕(2)
明朝嘉靖年間,荒村有一對年輕夫婦,妻子的名字叫胭脂。當時常有日本倭寇出沒,胭脂的丈夫被強征入軍隊,被迫到外省與倭寇打仗。
丈夫在臨行前與胭脂約定:三年後的重陽節,他一定會回到家中與她相會,如果屆時不能相會,兩人就在重陽之夜一同殉情赴死。
三年後的重陽節將近,遠方的丈夫依舊杳無音信。胭脂每日都等在村口,有天遇到一個游方的托缽僧,僧人贈予她一支笛子,吩咐她在重陽之夜吹響笛子,丈夫就會如約歸來。
重陽之夜,胭脂吹響了那支笛子,當一曲憂傷的笛聲終了,丈夫竟真的回到了家門口。她欣喜萬分地為丈夫脫去甲衣,溫柔地服侍丈夫睡下。
在他們一同度過幾個幸福的夜晚之後,丈夫突然失蹤了。不久,胭脂聽說她的丈夫竟早已在重陽之夜戰死。原來,重陽節那晚,她丈夫在千里之外征戰,故意沖在隊伍最前頭,被敵人亂箭射死。
他名為戰死,實為殉情,以死亡履行了與妻子的約定。他的魂魄飛越千山萬水,只為返回故鄉荒村。而此刻胭脂正好吹響神秘的笛子,悠揚的笛聲正好指引了丈夫的幽靈回家。
當天晚上,我一整夜都在想這個故事,實在睡不著覺。到了後半夜,我索性走出房間,發現隔壁房間裏竟透出一線燭光。
強忍著恐懼,我偷偷地向隔壁窗戶裏看去——
古老的梳粧檯上點著一支蠟燭,幽暗的燭光照亮了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但我無法看到她的臉,只看到她正梳著一頭烏黑的長髮。我立刻想起一部經典恐怖片中的畫面,慌忙逃回到自己的房間裏。
這就是我在荒村的第一夜。
第二天,小枝帶著我到荒村四周看了看,這裏果然是窮山惡水,荒涼的山巒和黑色的大海,使我想起了《牙買加客棧》。
小枝總是那種表情,似乎永遠都沒有開心的時候,呆呆地望著大海出神。看著她凝視大海的樣子,忽然產生了某種衝動,但我還是強忍住了。
下午在小枝的房間裏,我看到寫字臺上放著一個相框,裏面鑲著一張小枝的黑白照片,照片裏的她很迷人,只是眼神有幾分淡淡的憂鬱。
可小枝卻說這張照片裏的人早就死了。原來這是小枝媽媽的照片,她們母女倆長得實在太像了。
小枝很小的時候,她的媽媽就生病去世了,就病死在我現在住的那棟樓上。父親一個人把她帶大。她只能從照片上看到媽媽的樣子。
在這天晚上的十二點鐘,我忽然聽到一陣笛聲,似乎是從後面的山上傳來的。黑夜中的笛聲讓我心驚肉跳,我急忙跑出進士第,循著笛聲找到了山上的吹笛者。原來吹笛子的人是小枝的父親——歐陽先生。
半夜裏跑到山上吹笛子,這種怪異的行為令我很好奇,而他手上的笛子也非常特別,據說已有幾百年歷史了。
想必這支笛子一定是有故事的,果然,歐陽先生告訴我,這支笛子就是當年胭脂吹過的神秘笛子,而胭脂的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
幾百年前的荒村,胭脂在重陽之夜吹響這支笛子,與丈夫的鬼魂相聚。三個月後,她發現自己已經有孕在身。這是一個奇跡。她腹中懷的那個孩子,正是戰死沙場的丈夫魂兮歸來後播下的種子。
荒村人開始懷疑她紅杏出牆,但胭脂堅持自己是清白的,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胭脂受盡了苦難,懷胎十月,終於把兒子生了下來。胭脂一個人將孩子帶大,母子受盡了歧視和侮辱。十幾年後,胭脂終因操勞過度而死,但她的兒子讀書極為用功,後來金榜題名成為天子門生。
胭脂的事蹟傳到了皇帝耳中,皇帝也為這個故事所感動,御賜貞節牌坊一塊,以表彰胭脂的德行。原來村口的貞節牌坊就是給胭脂的,進士第也是胭脂的兒子所建,歐陽先生和小枝都是胭脂的後代——
幽靈的後代?
我嚇得跑回到了進士第裏。在進士第的院子裏,我竟然發現小枝穿著一身白衣,正孤獨地徘徊在月光下。她什麼話都沒有說,眼神宛如夢遊似的。我立刻就跑得無影無蹤。
[
本帖最後由 世外~綾 於 2007-7-23 04:46 PM 編輯
]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7 10:40 AM
《荒村公寓》序幕(3)
在我到達荒村的第三天,終於忍受不下去了,決心立刻離開這裏。
在離開荒村以前,我向歐陽先生及小枝辭行,他們也沒怎麼挽留我,只是言語中似乎隱藏著什麼。
我在進士第的大門口看著小枝,儘管只是短短幾天的萍水相逢,但她那楚楚動人的目光 ,仍使我心裏暗暗有些酸澀,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決然地離開了荒村。
回到西冷鎮上,我沒有立刻回上海,而是找到當地的文化館館長,向他請教荒村的胭脂傳說。
文化館館長告訴我,二十年前,荒村附近一座明代的古墓遭到了盜墓賊的盜掘。當時是歐陽先生報了案,考古隊立刻趕來進行搶救性發掘,發現古墓裏葬著一男一女兩具骨骸,還有一塊保存相對完好的墓誌銘,記載著墓主人的生平事蹟。
原來,這座古墓裏埋葬的正是胭脂和她的丈夫。墓誌銘上說明朝嘉靖年間,東南倭患嚴重,荒村人歐陽安被強征入伍,臨行前與妻子約定,三年後的重陽節必定回鄉團聚,否則就雙雙殉情。
三年後,重陽之期已至,歐陽安仍在千里之外打仗,他知道自己無法履行約定,便決心在戰場上求死殉情。重陽之夜,歐陽安沖在隊伍最前列,身中數箭倒地不起。但他只是受重傷昏迷,後來又活了過來,數月後當他回到荒村老家時,才發現妻子已于重陽之夜懸樑自盡了。
歐陽安痛不欲生,他還想再看妻子一眼,便偷偷打開妻子的棺材,卻發現屍身完好無損,身旁還有一支笛子。於是,歐陽安把妻子的棺材抬回家,每年重陽節及春節前後,他都會在半夜吹響從棺材裏取出的笛子。
幾年後的一個冬夜,歐陽安又一次吹響笛子,妻子竟真的從棺材裏醒了過來。歐陽安欣喜若狂,每日喂以稀粥,終於使她恢復了健康。復活後的妻子依然年輕美麗,他們過起了平靜的生活,甚至還生了一個兒子。
後來兒子考中進士,在京城殿試名列前茅,皇帝聽說後也感動不已,便御賜一塊貞節牌坊。聽完這個版本的胭脂故事,我幾乎已無法自持了——
小枝和歐陽先生所說的故事又是真是假呢?
但是,墳墓是不會說謊的。忽然,我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黑澤明《羅生門》式的深淵。荒村歐陽家究竟還隱藏著什麼秘密?
瞬間,我作出了決定——立刻回荒村,解開這個秘密。
在那個寒冷的冬夜,我穿過陡峭的山坡回到荒村,聽到了一陣詭異的笛聲。此時什麼都無法阻止我了。我沖到進士第裏,發現曾經住過的小樓上,竟亮起了一線微弱的燈光。
我沖進那間屋子,發現小枝穿著一身白衣,怔怔地看著屏風。她的面色是那樣蒼白,烏黑的眼珠幽幽地盯著前方,還是那副夢遊的樣子。
我高聲對她說話,但她毫無反應,這時我才驚奇地發現——她根本就不是小枝!正當我感到一陣徹骨的恐懼時,歐陽先生突然出現在我背後,告訴我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
她是小枝的媽媽。
可是,我明明記得小枝對我說過,她的媽媽早就去世了。
歐陽先生娓娓道來,原來在二十年前,小枝剛出生不久,她的媽媽便因病去世了。歐陽先生悲痛萬分,不想再獨自活在這世上。不久,歐陽家祖先的墳墓被盜,他看到了那塊墓誌銘,祖先的故事給了他極大的啟示——
只要按照墓誌銘裏記載的方法去做,妻子就一定會回到他身邊。所以,他經常在半夜跑到山上去吹笛子,因為這支來自古代的笛子具有神秘的魔力,能讓你愛的人回到你身邊——
是的,她回來了。我又想起了小枝房間裏,那張她媽媽生前的照片,簡直就和小枝一模一樣,怪不得我會把她誤當做小枝。
我明白了第一天晚上,在我隔壁房間梳頭的女子也是她,第二天晚上在院子裏徘徊的也是她。這是一對人鬼夫妻,依然年輕美麗的妻子抬起頭,看著已經憔悴蒼老的丈夫——
《荒村公寓》序幕(4)
他深深地愛著她,不論她是死了還是活著,即便是人鬼陰陽兩相隔,他也渴望自己所愛的人回家。但隨後我聽到了一陣奇怪的笛聲,催眠般使我昏迷了過去……
第二天清早醒來時,進士第裏已一個人影都沒有了。我找遍所有房間,只看到一層薄薄的塵埃,似乎很久都沒人住過了。
我惴惴不安地沖出進士第,找到了荒村的村長,詢問起歐陽家的情況。村長的回答讓我更加膽戰心驚。原來歐陽先生早就死了!三年前患癌症而死,就死在進士第裏。而歐陽先生的妻子,是二十年前歐陽先生去外地工作的時候,病死在家中的。
至於小枝,原本在上海讀書,但大約一年以前,她在上海的地鐵裏出了意外,香消玉殞。如果進士第裏的一家三口早就死絕了,那麼我所見到的小枝和歐陽先生又是誰?
我不能再留在荒村了,也許這裏只屬於另一個時代,屬於線裝書裏的怪談。
小枝——我心裏念著她,身體卻匆匆離開了荒村。村口依然矗立著的御賜貞節牌坊,仿佛是一塊巨大的墓碑。 回到上海後,我問了一位在地鐵公司工作的朋友。他告訴我在一年前的冬天,就在我簽名售書的那個地鐵車站裏,曾經出過一起重大事故:在地鐵列車即將進站的時候,一個二十歲的女大學生失足掉下了月臺,被列車當場碾死。
——她的名字叫歐陽小枝。
原文長達兩萬多字,在此限於篇幅,我只能簡明扼要地加以介紹。在那個雨水充沛的春天,中篇小說《荒村》發表之後,全國有幾十萬讀者讀到了它,立刻引來了許多爭議,網上也出現了N多評論。我沒想到有那麼多讀者,都深深陷入了荒村中的世界,似乎在這篇兩萬多字的小說裏有一個支點,不經意間觸發了他們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
然而,更多的還是讀者們對於“荒村”這個地方的種種猜測。在一個多月間,我收到了許多e-mail,大多是詢問《荒村》中幾個未解的謎團的。很抱歉我沒有一一回答,因為當時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五月初的一天,有幾位不速之客敲開了我的房門。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7 10:41 AM
《荒村公寓》第一天(1)
還記得那是一個雨天的下午,窗外濛濛的煙雨模糊了視線,仿佛一切都是從濾光鏡看出去的,只有植物們放肆地吸吮著雨水,枝葉的暗綠色正悄悄蔓延。此刻,房間裏也彌漫著潮濕的空氣,雨點不斷敲打著窗玻璃。
我獨自面對電腦螢幕,思考下一部小說的開頭。忽然,急促的門鈴聲響起,就和窗外的驟雨一樣讓人心神不寧。我一向討厭在這種時候被人打擾,卻只能屏住不快打開房門——看到了四張陌生的面孔。
為首的年輕男子體形健碩,膚色黝黑,似乎經常從事戶外運動,他的頭髮上還沾著一些雨珠。他小心翼翼地問起了我的名字,在知道了我就是《荒村》的作者後,他們都松了一口氣。
一個皮膚白嫩的小個子女生喃喃地說:“哇,真沒想到啊!”
“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傳說中的作者居然這麼年輕啊。”
我搔了搔頭,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在誇我。
女生興奮地說:“嗯,這裏看起來很不錯嘛,《荒村》就是在這裏寫出來的吧?”
為首的男生瞪了她一眼,然後微笑著對我說:“對不起,我們都是你的忠實讀者和書迷,尤其是在《萌芽》雜誌上讀到《荒村》這篇小說以後,我們有許多問題想要當面請教你。”
原來如此。可我還是有些猶豫,平時我從不當面接待讀者——
不過還是讓他們進來了。四個人小心地把雨傘放在門口,身上雖有些濕,我卻並不怎麼介意,倒了飲料招待這些不請自來的訪客。
四個人都背著書包,兩男兩女,和我一樣是年輕人,應該還在讀大學一二年級吧。
我的猜想得到了他們的證實,另一個高個子女生說:“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韓小楓。”
然後,她又依次介紹了每一個人,為首的大男生叫霍強,小個子女生叫春雨,最後一個男生叫蘇天平。他們都是大二的學生,參加了有名的“知更鳥大學生探險俱樂部”。
霍強開門見山道:“你所有的書和小說我們都讀過,讀了你的中篇小說《荒村》後,我們全都被震撼住了,反反復複地看了十幾遍。我們實在是忍不住了,所以特地登門拜訪,想請你為我們解答一些問題。”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小說發表後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對不起,你們是怎麼知道我的地址的?”
“這個嘛……”霍強尷尬地抓了抓頭,然後說出了一個名字。
原來是那傢伙!居然把我的地址透露給這幾個大學生了,下次遇到他一定要罵他幾句。
叫春雨的小女生說話了:“對不起,這是我們對他死纏爛打,他被逼無奈才告訴我們的。”
算了吧,那傢伙一定是看到人家漂亮的女學生,經不起誘惑才出賣了朋友的吧。
“好吧,你們究竟有什麼問題?”
叫蘇天平的沉默男生終於說話了:“首先我很喜歡你的這篇小說,我覺得《荒村》實在太奇特了,甚至每一個文字都是一個陷阱、一個待解的謎團。在荒村的故事表面之下,一定還隱藏著其他秘密,是嗎?是不是因為篇幅的原因?我覺得你還有許多故事沒有透露給我們。”
“是不是還準備要寫一部關於荒村的長篇?”
韓小楓突然插了一句。對於他們的這些問題,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又隨口敷衍了幾句。但這幾個大學生卻不依不饒,機關炮似的向我追問著。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昏暗的天光籠罩著房間,很容易讓人產生某種錯覺,好像這四個人是從另一個時空趕來的。
終於,霍強忍不住了說:“好吧,現在請回答一個問題,荒村到底存在嗎?”
“我已經說過幾遍了,這只是一篇小說而已,請不要太當真。”
春雨突然有些激動:“不,你騙人,荒村一定存在,它一定存在!”
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就算再鐵石心腸也撐不下去了。也許我那位朋友也是因此而“出賣”我的吧,畢竟我們都很心軟。我咬咬牙,勉強點了點頭:“好吧,我承認,荒村確實存在。”
《荒村公寓》第一天(2)
說完這句話的瞬間,一道耀眼的閃電忽然從天際閃過,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似乎連窗玻璃都在顫抖。難道是不祥之兆?我的心一沉——
不,我不能這麼說,荒村不應該存在。可惜,說出口的話已經收不回了,現在想來真是非常後悔。
當時聽完了我這句話,幾個大學生都異常興奮,只有蘇天平還保持著冷靜,他問道:“那麼請你告訴我,荒村究竟在什麼地方?”
“我已經在小說裏說過了,荒村在大海與墓地之間。”
“這我們都知道。現在,我們想要知道的是荒村的確切地址,你在小說裏說荒村在浙江省K市的西冷鎮,那麼K市又是哪里呢?”
“你們究竟想要幹什麼?”
霍強果斷地說:“我們想要去荒村。”
“要去荒村”的話音未落,窗外又是一個驚天動地的響雷,叫春雨的女生下意識地緊緊抱住旁邊的韓小楓。
我也怔住了。窗外一片白茫茫的煙雨。奇怪,這個季節本不應該有那麼大的雷雨啊。
那四個大學生都直勾勾地盯著我,他們正等待我的回答。
這讓我更加心神不寧起來,奇怪的預感如雨水般打在心裏,又如咒語般在腦中反復叮嚀。絕不能讓他們打開撒旦的大門。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我不能告訴你們!”
已期待了許久的四個大學生,立刻像漏了氣的皮球一樣,尤其是那個叫春雨的女生都快要哭出來了。
“為什麼?”韓小楓顯然是個急性子,她立刻沖我問了一句。
“不為什麼,反正你們不能去荒村。”
霍強搖了搖頭:“不,我們都已經作好準備了,一切野外旅行和探險的裝備都已到位,惟獨就缺詳細地址。不管你是否支援,我們去荒村探險的計畫絕不會改變。”
“取消計畫吧,這樣的計畫毫無意義。我建議你們多關注一下U-FO或者是百慕大三角區,不要讓幻想壓倒理智。”
“百慕大太遠了,而荒村就近在我們身邊。”說話的是蘇天平,他也有些激動了,“你知道嗎?我和春雨就是因為讀了你的小說,對你的文字著迷以後才加入探險俱樂部的。你知道我們費了多大的勁才找到你的嗎?今天又冒著這麼大的雷雨登門拜訪,你可千萬不能讓我們這些忠實的讀者失望啊。”
我的讀者朋友們,我怎麼會讓你們失望呢?可是,在荒村這件事上,絕無退讓的餘地,我必須硬著頭皮說:“你們回去吧,我是不會說出荒村在哪里的。”
霍強冷冷地說:“真的很遺憾。不過,就算你不說也不要緊,因為只要荒村這個地方確實存在,那麼我們就一定會查出來的。”說完,便起身匆匆地離去了,其他幾個大學生也都跟在霍強身後。
叫春雨的女生是最後一個走的,她在門口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說:“我真的很失望。”
我只能無奈地說了聲:“外面打雷,你們當心。”
目送四個不速之客消失在樓道間,心裏湧起一股愧疚,該不該這麼做呢?他們都是我的忠實讀者,我本應該盡力幫助他們,可荒村……不,不要再提荒村了。
原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然而,就在四個大學生離去的當天晚上,更奇怪的事情闖入了我的生活。
深夜時分,外面已不再電閃雷鳴了,雨水淅淅瀝瀝地落在窗戶上,如同某個女子的手指在敲打。
我像平常一樣打開電子郵箱收e-mail,自然又收到了許多關於荒村的郵件,大體是崇拜者有之,謾罵者亦有之。但其中有一封郵件的主題引起了我的興趣——
“你漏了那口井”
在看到這個標題的瞬間,我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眼前仿佛又出現那個幽深的圓形洞口
——井?
我的滑鼠像是被這個標題擊中了一樣,一眨眼滑得不知去向。我連忙揮動幾下右手,總算找到了這只膽怯的老鼠,它被這標題嚇怕了嗎?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7 10:42 AM
《荒村公寓》第一天(3)
“你漏了那口井”的標題,一段文字跳進我的視線——
你好:你就是《荒村》的作者吧,如果你認為這封信是騷擾郵件的話,那請你現在就刪除它。今天下午,我看完了你的中篇小說《荒村》。請原諒,我現在是以一個知情人,而不是以讀者的身份來評價你的小說。我要告訴你,你在小說裏遺漏了一樣重要的東西,不知你是故意隱瞞還是記性太差,假定你是真的去過荒村老宅進士第,而不是道聽塗說的話。
還記得老宅進士第後院裏的那口井嗎?你可以不回復。打擾了。
一個讀者
看完這封奇怪的e-mail,我愣了好幾分鐘,電腦螢幕上的那些文字似乎跳過了眼睛,直接進入到了腦子裏。
摸著滑鼠的手猶豫了幾下,還是沒有按下刪除鍵。我緩緩閉上了眼睛。
井?
在合上雙眼的一?那,黑黝黝的洞口又出現了——
小心地把身體探到井口,狹窄的古井深不見底,似乎沉浸在光陰的漆黑中。突然,幾絲波紋出現在了井底,微微蕩漾的水紋反射著洞口的光線。瞬間,我在井底的水紋裏,發現了自己臉龐的倒影。
我顫抖著看著井底的自己,就像面對著愛因斯坦假設的“黑洞”,那個億萬光年外的宇宙黑洞正以無限的力量吸收著一切物質,而時間則在它的周圍扭曲變形。是的,面對這口古井的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股氣息,自井底緩緩地升起,通過宛如嬰兒出生的產道般狹窄濕潤的井壁,從狹窄的井口洶湧而出,直噴到我的臉上、我的鼻息,又隨著呼吸而充滿了我的胸膛。我摸不到它,但能貪婪地呼吸到它,我知道它在這裏。現在,它從井裏跑出來了……
它是誰?
我猛然睜開了眼睛,那口幽深的古井瞬間消失了,眼前還是電腦的螢幕保護。我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剛才浮現的那一幕實在太刻骨銘心了,甚至不知道該用恐懼還是憂傷來形容當時的心情。
但我知道自己不應該打開那口井,因為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能做的只能是隱瞞這口井的存在。
這封奇怪的e-mail說的對,古井確實存在於荒村,就在古宅進士第的後院裏,只是我沒有把它寫進小說《荒村》裏。
因為我對這口井有一股特別的恐懼,以致無法想像當它進入小說中,展現在無數讀者的面前時,會產生怎樣的後果。
不!我無法想像。
現在,我面對著這封奇怪的e-mail,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或許也僅僅只是道聽塗說而已?
雖然,對方說我可以不回復,但我想還是回復一下的好,至少我想知道對方究竟是誰?是窮極無聊幻想出一口古井來嚇唬我,還是確實和荒村有著某種關係?
思前想後,我還是給對方回復了一封e-mail。
你好: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現在我必須承認,在進士第的後院裏確實有一口古井,請問你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一定要回復。
發完這封e-mail,我關掉電腦,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雨點繼續敲打,宛如荒村海岸漸漸退卻的潮汐。那晚並沒有意識到,我的生活將因這兩封郵件發生巨大的改變。
《荒村公寓》第二天(1)
果然,第二天子夜時分,我的電子郵箱收到了對方的回復——
你好:我說過你可以不回復的。
但既然你承認了那口井的存在,那麼為何在小說中遺漏了它?至於我究竟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對不起,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
恕我直言,在看完你的《荒村》以後,我有一個感覺——如果你不是故意隱瞞什麼東西的話,那麼你根本就沒有去過荒村。因為你這篇小說裏的錯誤實在太多了,等我什麼時候想起來,我會一一向你指出來的。
如果我沒有想起來的話,那算你走運。
告訴我,你真的去過荒村嗎?
這回結尾沒有落款,看著這封e-mail裏咄咄逼人的文字,我實在想像不出對方會是什麼樣子。
猶豫了片刻之後,我做出了回復——
你好:你是誰?
我覺得我們現在的交流,就像是在大房子裏玩捉迷藏的小孩,兩個人都相信對方猜不到自己的藏身之處,而自己卻能準確地猜到對方藏在哪里。
再說一遍,《荒村》只是一篇兩萬多字的小說而已。
小說是什麼?我覺得小說就是夢,所有的小說都是小說家的夢話。而無論是美夢還是噩夢,無論這夢看起來有多麼真實,夢與我們的現實生活總是有距離的,所以我們才會喜歡做夢,才會喜歡小說。
好了,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確實去過荒村。但是,小說中的荒村,與現實中的荒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否則也就不稱其為小說了。
最後,有個小小的請求,能不能留下你的落款呢?
回復發出以後,我順手關掉電腦,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
自從中篇小說《荒村》在雜誌上發表以後,腦子裏一直就很亂。奇怪,現在怎麼也記不起來,幾個月前我決定要寫這篇小說時,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記憶一下子崩裂成碎片,怎麼也拼不到一起。我竭盡全力地在腦子裏搜索著,直到想起那個寒冷的冬日下午——
沒錯,我記得那天據說要下雪,仰頭看著天空,期待著雪花飄舞的那一刻。周圍全是嘈雜的人聲,並且散發著一股不知幾百年前的陳腐味道。對了,那天我去了舊書市場,站在市場中間的走道上,兩邊全是收破爛似的舊書攤。
告訴你們吧,我一向很喜歡收藏,尤其是線裝的古舊書籍,談不上是收藏投資,純粹只是喜好古物而已,往好裏說也算是“搶救文化遺產”吧。
雪遲遲沒有落下來,我低頭向旁邊走去,在一個專售清版線裝書的攤位前停了下來。在厚厚一摞線裝書裏,有一本名為《古鏡幽魂記》的舊書。奇特的書名立刻吸引我打開了它的扉頁。
作者署名是“荒村狂客”,乾隆四十三年杭州孤山書局印行。書的內頁裏還有幾方收藏印,除了書頁有些發黃以外,並沒有破損或者蟲蛀的跡象,封面和封底也比較完整。乾隆四十三年到現在已有兩百多年,這本書能保存成這樣應該還不錯。
攤主開價實在太高,他還真把這書當成古董了,其實就算拍賣也不過幾百塊而已。但這本書確實不錯,不僅保存完好,更重要的是裏面的文字,我剛翻了幾頁就有了一種特別的感覺。
正在為這本書猶豫再三時,一粒濕濕的東西忽然落到了手心裏,又緩緩地融化成水——
是雪子!我驚訝地抬起頭,天空中果然下起小雪來了。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趁著一股突如其來的高興勁,爽快地把錢掏給了攤主。帶著這本意外收穫的《古鏡幽魂記》,興奮地趕回了家裏。
回到家時雪已經停了。雖然還是對人民幣有些心疼,但起碼我是這本線裝書的新主人了。我很有耐心地等到晚上,房間裏只開一盞昏黃的小燈,效果頗似古人點的蠟燭。終於,我畢恭畢敬地打開了這本《古鏡幽魂記》。
原來這是一本筆記體的書,分成幾十篇小文章,說不清是小說還是散文,記載的大多是江浙一帶的奇聞逸事,感覺風格有點像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
《荒村公寓》第二天(2)
全書第一篇筆記的名字就叫《古鏡幽魂記》,說的是明朝一個女子冤死後,幽靈留在古鏡中不散,後人在鏡中常可以照見當年女子妖豔的臉龐。
這故事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更要命的是還有繪像的插圖——
在一間閨房中有面古銅鏡,鏡子前並沒有任何人,鏡中卻照出了一個正在梳頭的女子。
豎排的文言看起來非常費眼神,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看完這第一篇筆記。但已經停不下來了,在幽暗的燈光下,我一篇又一篇地看了下去,完全沉浸在這位“荒村狂客”編織的奇異世界中,直到筆記的最後一篇—— 《荒村怪談》。
最後一個故事非常奇特,說的是有一個福建書生進京趕考,那年冬天浙東山區下了大雪,官道被罕見的大雪覆蓋,書生不巧走了岔路,來到了海邊一個叫《荒村》的地方。
此時書生已是饑寒交迫,他闖進了荒村中最大的一所宅子。宅子的主人自稱“荒村狂客”,乃是一位四十余歲的中年人。主人對書生出乎意料地友善,給他安排了一頓豐盛的菜肴,和一間寬大舒適的房間。
當晚的荒村,大雪紛飛海浪滔天,書生正在老宅子裏與主人談經論道,忽然房門外閃過一個女子的影子。書生驚訝地走到外面,什麼人都沒有。書生隨即回房睡覺去了。
半夜,書生被某種奇怪的聲音驚醒了。他循著聲音來到隔壁的房間門外,用口水舔破窗戶紙,發現房間裏有一個美麗的女子正在梳著頭髮。
年輕的書生大吃一驚,從小到大他從沒見過如此豔麗的美嬌娃。他按捺不住,悄然走入那女子的閨房。
女子並不驚訝,而是招待書生喝茶。書生站在美人身前,不覺心猿意馬,便向美人傾訴了愛慕之心,並說自己尚未婚娶。美人並未拒絕,說自己剛才偷聽了書生與主人的談話,自覺書生頗有經國濟世之才,亦對他暗自傾慕。書生大喜,當晚便由美人為他侍寢。
次日醒來,書生卻發覺美人早已不知去向,就連大宅的主人亦毫無蹤跡。此時大雪已停,書生只能萬般無奈地離開荒村。
當書生走到離荒村幾十裏外的西冷鎮時,在一個未結冰的池塘前停留了片刻。
啊!書生大喝了一聲,原來他看到池水裏照出自己的倒影,模樣異常可怕,那張臉毫無血色,宛如僵屍一般。
書生嚇得魂飛魄散,緊接著又發現自己的脖子上有一個小小的傷口,就像被蝙蝠咬過一樣。他急忙用刀切開自己的皮膚,但沒有一滴血流出來——
原來他的血都已經被吸光了。
書生明白過來以後,當即氣絕,倒地身亡。
事後有西冷鎮百姓路過池塘,發現路旁躺著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已然成為一具僵屍。
這個故事就到此為止了,在最後一頁還有一張插圖,畫的是年輕書生躺在床上,脖子上有個小小的傷口,而那位美豔絕倫的女子就坐在他旁邊,嘴角上似乎還帶著鮮血。
突然,我覺得這最後一頁仿佛變成了彩色,她嘴角上殷紅的鮮血,似乎要從書本裏流出來了。我連忙合上了書本,後背一陣發涼。
已是淩晨時分,終於看完這本名為《古鏡幽魂記》的奇書。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自然是最後一篇《荒村怪談》了。
最要命的是這本書的作者“荒村狂客”最後竟出現在了《荒村怪談》這個故事裏,而且就是那間恐怖大宅的主人。不知道這筆記裏的故事是真是假,更不知道這位“荒村狂客”究竟是何方神聖,單就他的文字而言,我覺得並不遜于蒲松齡的《聊齋志異》。
顯然,這位“荒村狂客”是來自於荒村,那麼荒村真的存在嗎?
就在那個瞬間,我決心一定要找到荒村。
這本《古鏡幽魂記》還躺在我的抽屜裏。我不敢再去看它,只希望慢慢地將它遺忘。現在想來,如果那天沒有去舊書市場,如果沒有發現這本“荒村狂客”的靈異筆記,那麼還會有後來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會改變那麼多人的命運嗎?也許,人生就是由無數個“或然率”造就的。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7 10:43 AM
《荒村公寓》第三天(1)
早上,我收到了那個神秘人物的EMAIL回復——
你好:
你要比我想像中的聰明一點。
“兩個在大房子裏玩捉迷藏的小孩”?你的比喻很有趣,但是不太準確。更確切的說,是一隻貓和一隻老鼠大房子裏捉迷藏。我就是貓,而你則是老鼠。
好了,我說過你的小說裏很多錯誤,現在我想起來一些了,比如那三個關於胭脂的古老故事——在第一個故事裏,你說胭脂的丈夫歐陽安,是因為打仗才離開荒村的。其實並非如此,而是因為荒村遭到了倭寇的襲擊,歐陽安被強盜擄到了海上。從此,胭脂只能獨守空房等待丈夫的歸來。幾年以後,人們發現海面上漂浮著一條倭寇的海盜船,船上所有的人都已經死去了,變成了一具具白骨,這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幽靈船”。他們就是洗劫過荒村的那一批倭寇,船上的文字記載表示,當倭寇乘船離開荒村後不久,這些海盜們就一個一個死去了,最後只剩下一個人,那就是他們的俘虜歐陽安。但是,船上並沒有發現歐陽安的屍骨和衣服,他就像迷一樣消失在了這艘幽靈船上。
第二個故事,你說胭脂和歐陽安的鬼魂在重陽之夜相會,結果生下了一個兒子。你說錯了,胭脂在與丈夫分別後的第三年,在海邊發現了一個淹死的男人,原來正是她的丈夫歐陽安。胭脂把丈夫的屍體帶回了家,每夜將自己的血塗抹到丈夫嘴唇上,終於使他復活了過來。但是,所有的人都認為歐陽安已經死了,所以他只能悄悄地隱藏起來,就像是個鬼丈夫似的,後來與胭脂生下了一個男孩。
第三個故事,你說是墳墓裏挖出來的墓誌銘。知道那些盜墓者的結局嗎?他們帶著從墳墓裏偷盜出來文物,坐上了一輛大客車要離開浙江,結果在出省境的時候發生了車禍,讓人難以置信的是,車上的其他乘客都有驚無險,唯獨那三個盜墓者全部死於非命了。
聽我說了那麼多故事,你一定非常意外吧?
然而,你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其實你早就犯下錯誤了,你根本就不應該寫《荒村》這篇小說,更不應該讓這篇小說刊登在雜誌上,讓那麼多人知道荒村的存在。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很遺憾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你我都無法想像,這篇小說將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如果你一定要我留下落款的話,我的落款是——聶小倩
聶小倩?我忽然傻笑了一下,怎麼《聊齋志異》裏的美麗幽魂跑出來給我發EMAIL了?還有,我怎麼總覺得她(他)所說的那三個故事比我的《荒村》更像是小說?
大概她(他)也在和我一起編故事吧,我曾經在網上發過一則帖子,談到了荒村古代的那三個故事——
我們所見到世界,所聽到的事情到底是真相還是虛相?同一件事物在不同的人嘴裏,究竟會出現多少個“鏡像”呢?我們聽到的故事,其實並不是事物的實體,而是實體在鏡子中反射出的影像,不同的鏡子或許就會反射出不同的影像。比如,在鏡子裏我們所見到的字母都是反的,如果實體的字母本來就是反的,那麼鏡子裏反而會出現正的,那麼我們是否會認為自己所見的就是實體呢?如此一來,實體和鏡像就變得模糊起來,我們誰都無法分辨清楚了。我提到了三個不同版本的故事,而每一個故事版本都與說者有著密切的關係——當然,最後一個版本是死人的墓誌銘——
雖然我在小說裏說“死人是不會說謊的”,但只要我們更深的想一想,難道死人真的就不會說謊嗎?到這裏我們就發現,或許還存在第四種、第五種,甚至N種版本的故事,而我們閱讀故事的人,就宛如站在一面佈滿了無數面鏡子(鏡像)的迷宮房子裏,站在單獨的每一面鏡子前,我們都會認為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但如果看到所有的鏡子——或許我們會發瘋的。
也許,還會有更多更離奇的版本出現吧。不過,現在我對於這個自稱“聶小倩”的人,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荒村公寓》第三天(2)
我立刻給她(他)回復了一個EMAIL——
聶小倩:
儘管我這麼稱呼你,但我不相信你是從蘭若寺裏跑出來的,要知道我可不是寧采臣,而是斬妖除魔的燕赤霞呢。
另外,你說貓捉老鼠我不反對,但為什麼一定要你做貓,我做老鼠呢?我覺得應該反過來說才對。
我希望你僅僅只是在編故事,或者是在寫一部小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我可以給你以支援。但是,如果你再裝神弄鬼地嚇唬我的話,那我會把你的EMAIL加入拒收位址。
隨便你回不回。
這封EMAIL發完以後,我感到比前幾天輕鬆了一些,要知道平時我可不是這麼說話的。
“聶小倩?”
我忽然輕聲笑了出來。
《荒村公寓》第四天(1)
這天我一打開電子郵箱,就開始尋找“聶小倩”的EMAIL。然而,我並沒有發現她(他)的任何回復,算了吧,也許對方只是在和我開玩笑而已。
我說過我在寫一部新的長篇小說,我每次寫小說都會要查許多資料,以至於我每寫一部小說都會長很多知識。好在我擅長使用GOOGLE,所以大部分資料都能在網上搜到。這晚正當我在GOOGLE上狂搜時,忽然有人呼叫我的QQ了,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QQ號碼,昵稱更讓我嚇 了一跳:“聶小倩”。
莫非又見鬼了不成?只見“聶小倩”在網路的另一端對我說:我知道你在,快點出來現身。
我搖搖頭,只能乖乖地“現身”了:你從蘭若寺裏跑出來了?
聶小倩:別和我提什麼蘭若寺,現在我們談談荒村吧。
我:你是怎麼找到我的QQ的?我可是很少在網上聊天的。
聶小倩:這你管不著。
我:你為什麼總是盯著我?
聶小倩:因為是你寫了《荒村》,解鈴還須系鈴人。
我:這句話什麼意思?
聶小倩:你會明白的。
我:我發給你的EMAIL收到了嗎?
聶小倩:收到了。你會看到究竟誰是貓,誰是老鼠的。還有,我沒有編故事,更沒有寫小說,如果說誰在“裝神弄鬼”的話,那麼這個人就是你。
我:既然要我相信你,那麼就請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聶小倩:為什麼明知故問?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
我:你是說“聶小倩”?算了吧,那聶小倩和荒村又有什麼關係呢?
聶小倩:這個我也想知道。
我:我受不了你了,我覺得你在對我搞惡作劇。
聶小倩:不,我保證你很快就會相信我的。
我:打住吧,我再也不想看到“聶小倩”了。對不起,我下線了。
聶小倩:你逃不了的。
我像逃生似的下了線,然後乾脆連電腦都關掉了。
真沒想到這個“聶小倩”居然追我追到QQ上來了。不管對方是不是惡作劇,只要想想和“聶小倩”聊天,就足以讓我聯想到《聊齋志異》了。看來連上網都不安全了,這件事真是棘手,這時候我想到了葉蕭——不,現在還沒到打擾他的時候。
我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心跳忽然莫名其妙地加快了——我的手機鈴聲響了。
午夜響起的鈴聲總讓人煩躁不安,我緩緩拿起手機,看到了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難道那個神通廣大的“聶小倩”連我手機號碼都知道了?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歌劇院幽靈》的鈴聲始終在響著,似乎在拼命地催促著什麼。終於,我忍不住通話了,手機裏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略微有些刺耳,然後又平靜了下來,仿佛是某種奇怪的呼吸聲。
“喂!說話啊!”
我對著手機叫了幾聲,但那頭始終都是那種奇怪的聲音,正當我要結束通話時,一陣吵鬧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朵:“喂,你好。我是霍強啊。”
手機的信號很不好,有很多我從來沒聽到過的雜音——“嘶嘶”的纏繞在裏面。
“霍強?”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就是幾天前來找你的大學生,我們一共四個人來拜訪你的。”
“對,我想起來了。現在都半夜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們想告訴你,我們現在已經到了。”
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到了?到哪兒了?”
“荒村——”電話裏他的聲音顯得異常興奮,“我們已經到荒村了。”
這句話我聽清楚了。我的手機差點沒從手上摔下來,一瞬間我的腦子有些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我語無倫次地問:“到了?做夢的時候到的吧?”
“沒有,我們真的到了!”這回說話的人換成了女生的聲音,“我是韓小楓,我們確實已經到了荒村,幾分鐘前才剛剛趕到,現在我們就在村口的石頭牌坊底下。我們用手電筒照到了牌坊上的字,和你小說裏寫的一樣:貞烈陰陽,對吧?”
《荒村公寓》第四天(2)
手機裏似乎還夾雜著海風的呼嘯聲,現在是漲潮還是退潮?我只能機械式的回答:“沒錯,你們是怎麼找到荒村的?”
“不要擔心,我們是自己查到的。好了,現在我們要進入荒村了。”
“別那麼著急,你們還可以等等。”
“等等?現在可是深更半夜,難道你想讓我們露宿在山上過夜。”
“這——”
我還想再說什麼,但被她打斷了:“好了,我們還會和你聯繫的,那麼晚打擾你,實在很抱歉。拜拜。”
對方手機掛了。
我拿著手機怔了許久,耳邊似乎還迴響著荒村那可怕的風聲。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了,索性走到窗邊透了透氣,希望能沖淡剛才的通話所帶來的壓抑感。
他們真的到了荒村?
不,惡夢開始了。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7 10:45 AM
如果看過荒村, 就要看看這部了。 這是荒村的續集。 非常好看的。
作者:
賤仔BEN
時間:
07-6-7 07:36 PM
ls it real?
作者:
季晴川
時間:
07-6-9 03:06 PM
支持.......
快d出~~~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11 10:33 AM
《荒村公寓》第五天(1) i
是的,我的惡夢也漸漸開始了。
當初寫《荒村》的時候,我沒有意識到它會有那麼大的能量,使那四個大學生如著了魔一樣,居然真的找到了荒村。知道他們抵達荒村之後,我實在無法預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要知道現實絕不會如小說那樣浪漫,如果牙買加客棧真的存在的話,那麼一定會比杜穆裏埃的小說恐怖一萬倍。
這天上午,我的手機收到了一條彩信,發信人就是昨天半夜裏,給我打電話的大學生的手機號碼。
我打開了彩信圖片,是用手機的攝像頭拍的,背景就是荒村村口的石頭牌坊,四個大學生站在牌坊底下,表情都異常興奮,做出了“V”的手勢。
四個人都在照片裏了,那麼又是誰為他們拍的呢?也許是請當地的村民為他們拿著手機拍的吧。昨天晚上,他們四個大學生一定都進入荒村了,不知他們是在哪里過夜的?
看著彩信圖片裏他們的臉,雖然我也是個年輕人,卻有了一種特別關心他們的感覺。是啊,如果沒有我寫的《荒村》,他們怎麼可能會到那種地方去呢?如果他們在荒村出了什麼情況,至少我在道義上是脫不了干係的。
可他們又是怎麼找到荒村的呢?
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當初我是怎麼發現的荒村的——幾個月前,我在一夜之間讀完了那本《古鏡幽魂記》的線裝書,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荒村。於是,我去了上海圖書館,裏面有一間內部資料閱覽室,是我經常光顧的地方。
不過,要查一個叫“荒村狂客”的清朝作者簡直是大海撈針。那個時代,每個文人都有好幾個奇怪的名號,許多有名的清代文章著作,後世只知道其作者的筆名,至於他究竟是誰已經無從考證了。所以,我先查《古鏡幽魂記》的出版者:杭州孤山書局,而印行時間則是乾隆四十三年。我花了整整一天時間,總算查到了杭州孤山書局,據資料記載這家書局創立於康熙十九年,一直經營到咸豐六年才關門大吉。當年的“書局”就相當於今天的出版社,那時候的書局數量很多,但規模大多很小,隨時都有破產關門的危險。杭州孤山書局到底印行了多少書,資料裏並沒有記載。
而《古鏡幽魂記》也未見其他文獻資料裏有提及,看來我手頭的這本《古鏡幽魂記》,應該是一本罕見的絕版書。這樣一來,我的線索又中斷了,在沒有旁證的情況下,如何才能知道荒村在哪里呢?或許,它根本只是作者的臆想出來的一個地方?
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了地方誌。對,如果荒村和西冷鎮真實存在的話,那麼它們應該可以在地方誌上反應出來。閱覽室裏正好收藏了大量的明清地方史志,我只要查浙江那一塊就行了,而《古鏡幽魂記》裏的荒村位於海邊,那麼我要查的範圍就更小了,只需翻閱清朝中晚期浙江沿海各府縣的府志和縣誌就可以了。但這又談何容易,一本清朝的縣誌就有好幾卷,幾天幾夜都看不完的。我主要是是從目錄和索引著手,看有沒有關於西冷鎮的條目。終於在下午五點,閱覽室馬上要關門時,我從一本府志上查到了西冷鎮。
在這本古籍關於西冷鎮的注釋裏果然提到了“荒村”,我立刻把那段話記錄了下來——
荒村,今地名,西冷東二十裏,城廂東南四十裏,東濱碧海,西倚蒼山,南枕墳場,北臨深壑,地之不毛,故曰荒村。荒村自古不與外通,傳其地不祥,其人不善,四鄰八鄉,無人膽敢入其村,聞荒村之名,皆驚懼之,若有稚童頑劣,但喝一聲:送爾去荒村,稚童立膽寒矣。唯前朝嘉靖年間,荒村嘗出一生高中進士,明世宗御賜牌坊一塊彰表其母貞烈。
(古書上的文言是沒有標點符號的,現我自注標點以方便讀者們閱讀)
看來這荒村確有其地,西冷鎮也絕非作者杜撰。我又抄了幾頁府志,總算弄清了西冷鎮和荒村所在的具體府縣,便匆匆離開了圖書館。
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我很快就根據清朝的府縣名稱和位置,查到了今天的K市,果然在K市的交通圖上發現了西冷鎮(浙江省地圖我也查過,但在省圖上是查不到西冷鎮的)。
《荒村公寓》第五天(2)
終於知道荒村在哪里了,我立刻做了一些旅行上的準備,便帶著那本《古鏡幽魂記》,獨自登上了上海開往K市的長途大巴。
經過六七個小時的長途旅行,我抵達了K市,然後又坐了中巴,才到了西冷鎮。我在西冷鎮向人們詢問荒村的情況,但當地的年輕人似乎沒有聽說過荒村這個地方。我又找遍了西冷鎮上的汽車站,也沒有一輛客運中巴是通往荒村的。
後來,我問了鎮上的幾位老人,才知道確實有荒村,就在西冷鎮東面二十裏外的海邊。因為據說荒村那地方很不吉利,西冷鎮和附近的人都非常忌諱荒村,從來沒有人敢到荒村去,而荒村人也很少到西冷鎮上來,那裏幾乎是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如果要去荒村的話,只能步行走一段很長的山路。
老人們一個勁地勸我不要去,我問他們為什麼荒村不吉利,他們具體也說不清楚。其實,他們說的這些話,更加激起了我的探險欲。於是,我什麼都顧不上了,當天下午就步行出發,走上了那條通往傳說中荒村的山路。
山路崎嶇難行,四周的環境就如我在小說裏所說的那樣。傍晚時分,我終於抵達了荒村,當時的心情我實在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我記得自己在村口仰望那塊明朝的大牌坊,“貞烈陰陽”那四個大字感覺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荒村,偶爾能看見幾個村民,他們看見我以後都顯得非常驚訝,就像見了鬼似的,或許我成了荒村的不速之客。我在荒村裏轉了一圈,在眾多的瓦房間,我發現了一所像是深宅大院的老房子。我大著膽子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則如實地向他說明了來意。
他就是歐陽先生,這棟老宅“進士第”的主人。歐陽先生待我還算客氣,當晚我趕了二十多裏山路,實在是餓得不行了,他當即留我吃了一頓晚飯,說實話到現在我還忘不了那頓晚餐的可口美味。歐陽先生又主動請我住在進士第裏,他說荒村從來沒有外人來過,所以沒有一家旅店,而進士第裏則有很多空房子。雖然這房子看起來有些嚇人,諾大的宅子裏只住了歐陽先生一個人,但這正好滿足了我的探險欲和考古欲,我便在進士第裏過了一夜。
我在荒村的第一夜平安無事,並沒有那些傳說中的可怕事物出現。第二天,我向歐陽先生請教進士第古宅的歷史,他向我娓娓訴說了古代的那三個故事。關於歐陽家祖先的三個故事深深震撼了我,後來我就把這三個故事,幾乎原封不動地寫在了小說《荒村》裏。
我還拿出了那本《古鏡幽魂記》,歐陽先生顯得很吃驚,他也拿出了完全相同的一本書,據說那是他們家族祖傳的。顯然,“荒村狂客”就是荒村歐陽家族在清代的一位先人,至於這位《古鏡幽魂記》作者的生平情況,歐陽先生也說不清楚。
V(z7Q#a(W El台灣區人氣最旺的公共論壇 此後的兩天內,我在荒村周圍走了走,仔細地觀察了附近的地形和環境,果真是個險惡的不毛之地。雖然荒村正對著大海,卻絲毫感受不到海邊小村的浪漫,反而讓人有一種被壓迫感,似乎這黑色的大海隨時都會把村莊吞沒。也許正是因為環境的原因,才造成了荒村人沉沒保守的性格吧。
除此以外,我在荒村並沒有更多的發現,只是覺得進士第裏彌漫著一股特別的味道,似乎隱藏著什麼東西,我也試圖就此請教歐陽先生,但他總是閉口不答,似乎還擔心著什麼。
我明白荒村還有許多秘密,但我的謹慎又使我不敢深入到村民中去,我覺得他們身上有一股陰鬱之氣,讓人望而生畏。必須承認,我的那次荒村之行並沒有達到預期目的。進士第古宅、御賜牌坊、海邊的墳場,還有歐陽家族的那三個故事,都使荒村給我懸念更加強烈了。然而,我卻無法真正深入進去,荒村的秘密就像一個巨大的迷宮,我已經找到了迷宮的大門,卻沒有打開大門的鑰匙。
夠了,我不願再回憶下去了,讓這些記憶都永遠地遺忘吧。
《荒村公寓》第五天(3)
這些天發生的一系列離奇事件,使我越來越疲倦,這天晚上我沒有上網(其實是擔心網路上那個無所不在的“聶小倩”又來騷擾我),早早的就睡覺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把我從夢中拉了回來。我暈頭轉向地睜開眼睛,天哪,現在是淩晨三點,我立刻想到了在荒村的那幾個大學生。
抖抖豁豁地拿起手機,但電話那頭卻沒有聲音,通話還在繼續,我大聲叫了幾下:“是霍強嗎?還是韓小楓?你們在荒村嗎?”
還是沒有聲音,我又等了好幾秒鐘,當等得有些不耐煩時,突然聽到了一個細微的女聲:“你在和誰說話?”
不是他們——我一下子愣住了,那個聲音是完全陌生的,極富磁性地刺激著我的耳膜。
我試探著問道:“請問你是哪位?”
但對方的聲音又沒了,我連著“喂”了幾聲,只聽到一些奇怪的雜音。
究竟是誰呢?瞬間,我的心裏微微一顫,似乎是神奇的第六感,讓我想到了一個不可能想到的人。
“聶小倩?你是聶小倩吧?”
我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但對方不回答,我接著追問道:“是你,一定是你。為什麼不說話?”
就在這時,對方結束了通話。
終於,我長出了一口氣,把手機扔到了沙發上。
其實我心裏也沒有底,真的是那個“聶小倩”嗎?可她又是怎麼知道我手機號碼的?難道真是個無孔不入的幽靈?
我懷疑她是不是有精神病啊?淩晨的時候把我從夢裏叫醒,又像個鬼魂一樣飄然而去。
這一晚,我再也沒睡著過。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11 10:33 AM
《荒村公寓》第六天(1)
淩晨的神秘電話讓我疲憊不堪,天亮後眼皮總是耷拉著睜不開。但是,這天我說好了要去編輯部談稿子,上午還是硬著頭皮出門了。
在穿過地鐵驗票口的時候,我忽然感到後面有什麼東西,回頭一望是一排長長的人群,但我能感到人群裏有雙眼睛在盯著我。就這樣我在驗票口站了十幾秒鐘,後面排隊的人紛紛憤怒地叫了起來,我只能搖搖頭走了進去。
進入地鐵月臺,那種奇怪的感覺依然存在,我警覺地向四周張望著,一張張冷漠的臉在我視線裏穿梭,就像這冰冷的月臺。
地鐵列車呼嘯著進站了,我隨著喧鬧的人流擠進車廂,面對著一排靠窗座位。列車進入黑暗的隧道,我的臉隨即在窗玻璃上時隱時現,在我的臉後面還有許多人的臉龐,那些眼睛和表情的印象是如此奇異,就像一部叫《天使艾美麗》的法國電影。
是的,我能發現那雙眼睛,我確信她正在某處悄悄盯著我,只是我現在找不到她。她就像個無聲無息的影子,始終與我保持著一定距離,卻又不讓我從她眼裏溜走。
她在跟蹤我。
你在哪兒?你給我出來——你是闖入我生活中的陰影,還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幽靈?
突然,我發現這節地鐵車廂裏所有的人都在盯著我看,就好像發現了一個精神病人。原來,剛才我大聲地自言自語了起來,幾乎讓整節車廂的人都聽到了。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幸好這時我到站了,急忙低著頭擠了出去。我不知道她是否跟在後面,但我再也不敢回頭看了,匆忙地跑出了地鐵車站,像要甩掉尾巴一樣飛奔起來,一口氣跑到了巨鹿路上。
下午一點半,我心神不安地從編輯部出來,隨手叫了一輛計程車便回家了。
回到家裏,我整整一天都坐立難安,生怕那個“聶小倩”又會以哪種方式找到我,所以早上出門前就把手機關掉了。
晚上,我連電腦都沒有開,把發表在雜誌上的中篇小說《荒村》翻了出來,“小枝”這兩個鉛字立刻跳入了我的眼簾。
小枝?
是的,在小說《荒村》裏,我還寫了一個重要的人物,這就是歐陽先生的女兒小枝,她成為了小說的女主人公,也激起了很多讀者的興趣——然而,這只是小說的虛構而已。
事實上我從沒見過小枝。
幾個月前我來到荒村,在那棟古老的宅子進士第裏,我只見到歐陽先生一個人。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時而沉默時而又喋喋不休,我還記得歐陽先生的臉,在古宅大堂昏暗的燈光下時隱時現。他就像不幸的祥林嫂一樣,對我反復地嘮叨著同一句話——他說他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名字叫小枝,女兒從小就非常聰明,是荒村最優秀的孩子,現正在上海某著名大學讀中文系。
在荒村的那兩天裏,歐陽先生至少說到了女兒十幾次,每次說起都似乎帶著幾分傷心。他說他很愛自己的女兒,但小枝在上海讀大學,她已經很久都沒回過荒村了。歐陽先生說自己非常想念小枝,有時會不知不覺流下眼淚來。
回到上海以後,我立刻到小枝所在的某著名大學去找她了。在這所著名大學的中文系裏,的確有一個叫歐陽小枝的女生,籍貫是浙江省K市。但是,結果卻讓我大吃一驚——
歐陽小枝早在一年以前,就因為一次地鐵事故死了。據說她在列車進站時掉下了月臺,當即香消玉隕。
知道這些消息後,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再也不敢繼續查下去了。我更不敢把這個噩耗告訴歐陽先生,他是那樣地想念自己的女兒,如果他知道小枝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死了——不,想起歐陽先生那副祥林嫂般的樣子,我想他是絕對無法承受這消息的。
此後的十幾天裏,我始終都被一種奇怪的感覺糾纏著。儘管小枝與我素昧平生,甚至從沒有見過一面,但我卻有了一種不可言說的悲傷和感慨,仿佛我們早就認識了似的。
於是,我決定以荒村為素材寫一篇小說,在這篇特殊的小說裏,一年前死去的小枝將成為女主人公。小說裏的她同樣死於一年以前,但她的魂魄不散,終於又回到了荒村,回到了生她養她的父母身邊,並且發現了愛。至於小說《荒村》中對於小枝的描述,則完全出於我的想像,但我寧願相信那就是小枝的樣子。
《荒村公寓》第六天(2)
儘管這樣寫法有很大爭議,但為了紀念那個來自荒村又死于上海的女孩,我覺得這樣做是有意義的。
記憶就像溪流一樣,汨汨流淌在我的腦子裏,直到我閉上眼睛沉入夢鄉。
子夜,電話鈴響了起來。
這時候急促的鈴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部日本恐怖片,我的心被鈴聲刺激得狂跳起來,只能揉著眼睛接起了電話:“喂?”
“我是聶小倩。”
剛開始我還沒睡醒,幾秒鐘後才突然反應了過來:“你說你是誰?”
“聶小倩。”
這個冷冰冰又極富磁性的女聲,立刻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我連忙讓自己鎮定了下來:“今天淩晨打我手機的人是不是你?”
“是。”
“你為什麼總是纏著我?今天在地鐵裏,你是不是在跟蹤我?告訴你,我能感覺到你的眼睛。”我感覺當時我都有些要崩潰了,“今天我把手機關了,你現在又打到我家的固定電話,你真像個無孔不入的幽靈。”
“幽靈?我就是個幽靈。”
“精神病。”我終於忍不住了。
但她的聲音卻很平淡:“沒關係,你會相信我的。”
“不要再來騷擾我,否則你會後悔的。”
“不,我會再來找你的,再見。”
她的電話掛了。
放下電話後,我才發覺後背的冷汗都浸濕背心了。我大口地喘著氣,仿佛剛剛從水裏爬出來。
聶小倩?
她真是從蒲松齡的聊齋裏跑出來的幽靈嗎?
《荒村公寓》第八天(1)
又下雨了。
淋漓的雨澆涼了春夏之交的上海,所有的植物都在雨水中瘋長著,向每一處縫隙擴展著綠色的枝葉。在鬱鬱蔥蔥的爬藤陰影下,我撐著傘悄然出門,四周彌漫著濛濛的水汽,如雨衣般把我籠罩了起來。
雨天的地鐵裏也有一股黴味,一反常態地冷清而寂寥。我不緊不慢地穿過驗票口,下到略顯空曠的地鐵月臺裏。我並沒有如往常那樣站在黃線後等車,而是不緊不慢地撿了個位子坐下,然後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
地鐵列車呼嘯著進站了,我冷冷地看著車門打開,裏面的人出來,外面的人進去,我卻坐在月臺椅子上不動聲色。等待幾秒鐘後,車門又關上了,列車又飛馳著離去。
不一會兒,另一個方向的列車又開來了,但我依然穩穩地坐在月臺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列車開走。就這樣二十分鐘過去了,我始終坐在這張椅子上,有好幾列車從我兩邊開來又開走。
突然,我離開月臺向上層大廳走去。
這時我加快了腳步,很快就從驗票出口走了出去。
就當我要離開地鐵車站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陣清脆急促的腳步聲。我立刻警覺地回過頭去,看到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正撒開雙腿向我這邊跑來,她的頭髮隨之而飄動了起來,那樣子煞是吸引人的眼球。
我發覺她在奔跑的同時,那雙眼睛還在盯著我,我們冷冷地對視著,直到她跑過我的身邊。突然,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感覺就像捏著貓咪的骨頭一樣柔軟。她嘴裏輕輕地叫了一聲,然後又掙扎了幾下,但我是不會讓她走的。
“聶小倩?”
我盯著她的眼睛問。
她一下子怔住了,眼神裏露出一股抑鬱和倔強,然後低下頭不再掙扎了。
這時,葉蕭總算跑過來了,他看著眼前的女子說:“肯定就是她。我已經悄悄觀察她二十分鐘了,她一直遠遠地看著你,你離開月臺她也跟在後面,這時候我過來向她問話了,她立刻就向出口跑了過去。”
原來昨天晚上,葉蕭為我想了一個辦法,用“引蛇出洞”之計,把這個“聶小倩”找出來。當我進入地鐵站時,葉蕭就悄悄跟在我後面。我裝得像個傻瓜一樣,在月臺上坐著不動,故意錯過許多次列車,這樣如果有人盯著我的話,就會和我一樣也錯過許多列車了,這樣很容易就會被發現的。果然,葉蕭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女孩子,並斷定她就是跟蹤我的人。
現在,她就在我手中了。
她終於抬起頭來,用帶有幾分委屈的眼神看著我,輕輕張動嘴唇:“你把我弄疼了。”
“對不起。”
我的手立刻像觸電似的縮了回來,面對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年輕女孩,我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與我想像中的騷擾者完全不一樣,我原來要大發雷霆的一長串話,現在卻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看著我和葉蕭說:“現在你們已經把我抓住了,隨便你們處置吧。” 下
我立刻象皮球瀉了氣一般,怯生生地說:“放心吧,我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這時我輕聲地對葉蕭說:“謝謝你幫我找到她,我想單獨和她談一談好嗎?”
葉蕭看了看女孩的眼睛,然後對我輕聲耳語道:“好吧,不過你要小心一些,千萬不要心太軟,依我的經驗——天使往往與魔鬼同在。”
說完最後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葉蕭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鄭重其事地對女孩說:“不好意思,剛才讓你受到驚嚇了。我是一個警官,他是我的表弟,我們都不是壞人,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騷擾他了,否則我會再找到你的。再見。”
葉蕭快步離開了地鐵車站,只剩下我一個人看著黑衣女孩,不禁有些緊張了起來。她緩緩籲出了一口氣,盯著我的眼睛說:“我就是聶小倩。”
難以置信,她給我第一眼的感覺,活脫脫就是聊齋裏的聶小倩——
《荒村公寓》第八天(2)
記得小時候看白話本聊齋,每當讀到《聶小倩》時,眼前就會浮現起一個古裝女子的形象:她無聲無息地出沒於古老寺廟中,有著披肩的烏黑長髮,纖細修長的腰肢,美麗狐仙似的瓜子臉,還有一雙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誘人的是她眼神裏淡淡的憂傷,仿佛是微微劃過水面的漣漪——
現在,她就在我眼前。
但我卻不敢再看她了,她的臉就像重複播放的電影畫面,又一次勾起了我對少年幻想的記憶,我情不自禁地輕歎了一聲:“實在太像了。”
“你說像什麼?”
如電話裏聽到的一樣,她的聲音宛如磁石,這就是聊齋裏女主人公的聲音了?
我尷尬地搖搖頭說:“沒什麼——我能請你喝杯茶嗎?”
她側著臉說:“我已經是你的獵物了,隨便你的便吧。”
於是,我帶著她離開了地鐵車站,外面的雨比剛才更大了,我們走進了陝西南路的一家小茶坊裏。
剛一坐下,她盯著我的眼睛問:“你好像有些緊張嘛。”
“我緊張嗎?”我故意避開她的目光,看著窗外的雨景說,“當然,和聊齋裏跑出來的人坐在一起喝茶,哪有不緊張的?”
但她不以為然,依然直盯著我的眼睛,冷冷地問:“你真的去過荒村?”
“真的,我去過荒村,絕對沒有騙你。”
“可你的《荒村》錯誤太多了,一點都不真實。”
“《荒村》是小說,小說就是真實與虛幻的混血兒。”
她輕蔑地說道:“那你離真實可太遠了,你的荒村不過是在望遠鏡裏見到的一幅畫而已。”
“是的,荒村一定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可不想被她牽著鼻子,立刻轉移了話題:“現在該輪到你回答了,你真的叫聶小倩嗎?”
瞬間,她的眼睛裏掠過了一絲驚恐,我猜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但又一下子滑了過去。她點了點頭說:“是的,我的名字叫——聶小倩。
她最後三個字拉了很長的音,幾乎把隔壁桌子的人都驚動了。
“太不可思議了,世界上竟有這麼巧合的名字。”我苦笑著說:“你爸爸一定從來沒讀過聊齋,或者——讀聊齋讀得太入迷了。”
“夠了,一個人叫什麼名字真的很重要嗎?”
我盯著她飄忽不定的眼神說:“是的,非常重要。你知道嗎?你的樣子真的很像書裏寫的聶小倩。”
“好吧,我讓步。”她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如果你堅持認為聶小倩這個名字,會讓你聯想起聊齋裏的女鬼,那就請你就叫我小倩吧。”
“小倩?”
“對,聶家的小倩。”
我連忙點了點頭:“不錯,這樣叫起來就好聽多了,感覺就像隔壁鄰居的女孩——小倩。”
忽然,她有些不耐煩了:“我已經對你讓步很多了,現在我能走了嗎?”
“可我還有許多問題要問呢。”
“現在我要上班去了,以後再慢慢問吧。”
她急匆匆地站了起來。
我跟在她身後問:“可誰知道再上哪兒找你去?”
“我就在對面的冰激淋店上班,隨時都能來找我。”
她像只小鹿一樣沖出了茶坊,淋漓的大雨澆在她身上,她低著頭一路小跑穿過橫道線,閃進了馬路對面的一家冰激淋店。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愣在茶坊門口,不知道該不該到對面去。幾分鐘後,她出現在冰激淋店櫃檯後,身上已換了一件橙色工作服,長長的黑髮在腦後挽了一個馬尾。
“賣冰激淋的聶小倩?”
我忽然笑了起來,一些雨絲飄到了我的鼻尖上。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11 10:34 AM
《荒村公寓》第九天
清晨醒來,發現昨夜的大雨總算停了,但對面的幾棟大樓都還濕漉漉的,空氣中彌漫中潮濕的味道,不知荒村是否下雨了?
奇怪,怎麼又想到荒村了?想到這裏我的心裏又是一顫,走到衛生間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輕聲地說:“忘了那個地方吧。”
心情終於好了一些,我給了自己一個笑臉,然後開始洗漱起來。
幾分鐘後,正當我滿嘴牙膏泡沫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我還來不及漱口,就急匆匆地拿起手機,聽到了一個女生的聲音:“喂,我是韓小楓啊。”
是去荒村的那幾個大學生?我的手一哆嗦,然後強作鎮定地說:“你們還在荒村啊?又怎麼了?”
“救救我們,你要救救我們。”
她的聲音是那樣刺耳,把我嚇了一跳,周圍似乎還有其他人在七嘴八舍的說話。
我含著滿嘴的牙膏泡沫說:“到底發生什麼了?韓小楓,你慢慢說。”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聽著這聲嘶力竭的聲音,我就能想像出她的表情。
“看見了什麼?”
“昨天晚上......十二點鐘......我......我在進士第裏......看見......”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似乎有些語無倫次了,“我看見......看見......那個東西了。”
“什麼東西啊?”
其實我也有些心虛,我真怕她會說出那個可怕的字——
手機裏傳來韓小楓半哭著的聲音:“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那個東西的。”
我知道那個東西的?天哪,那又是什麼東西呢?我都快被問傻了。
突然,對方的聲音變成了一個男生:“對不起,韓小楓她沒事。”
“你是誰?”我警覺地問。
“我是霍強。”
我長出了一口氣:“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沒什麼事,我們四個人都很好。一切......一切正常。”
“那韓小楓怎麼了?”
“她早上醒來前做了個惡夢,到現在還以為是真的。現在她已經安靜了,請放心吧。”霍強的聲音顯得非常匆忙,“對不起,打擾你了。”
還沒等我說話,對方就結束了通話。
我緩緩放下手機,回想著這個來自荒村的電話,然後回到衛生間涮完了牙。
不,韓小楓不可能是做惡夢,她一定在進士第裏看到了什麼。後面霍強說的那通話明顯是在騙我,可他為什麼要向我隱瞞呢?
究竟在荒村發現了什麼?
《荒村公寓》第十天(1)
這是一個特殊的數字,我覺得它更像是一扇大門,在“10”以前我們緩緩地在大門前徘徊,可以等待也可以回頭。但只要我們走進這扇大門,“10”這個數字就會變成一捆繩索,套在我們的脖子上牽著我們向前狂暴,無論前頭是天堂還是地獄。
今天,就是這個故事的第十日。
整整十天以前,那四個大學生突然造訪我的家中,將他們大膽的探險計畫告訴我。在同一天的晚上,我又收到了一封神秘的EMAIL,這封EMAIL來自一個叫“聶小倩”的女孩。從此,他們就把我拖入了漩渦之中,一步一步地將我帶到恐懼的大門前。
我該走進去嗎?
這個問題纏繞了我整天,攪得我心煩意亂。到了傍晚,我實在坐不下去了,房間裏似乎還停留著昨天早上,那來自荒村的鈴聲和韓小楓恐懼的嘶喊。於是,我匆匆走出房門,向陝西南路走去。
——我去找一個人。
在陝西南路那家小茶坊前,我終於停了下來,隔著馬路上的滾滾車流,我看到了對面的冰激淋店——紅色的霓虹燈照射著店門口,幾個不怕發胖的小女生正舔著冰激淋。櫃檯裏的女孩穿著橙色工作服,正在手忙腳亂地做著冰激淋,腦後的馬尾隨之而一跳一跳的。
她就是“賣冰激淋的聶小倩”。
今晚冰激淋的生意好得出奇,好不容易櫃檯前才空了下來,她終於有機會抬起了頭。我仍然站在馬路對面,就像看城市街頭的夜景那樣,安靜地看著她那雙眼睛,就這樣過了大約一分鐘,直到她也看到了我。
我總不太習慣和別人四目相對,尤其是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街道。許多輛汽車從我和她之間呼嘯著飛過,但奇怪的是,街頭那盞霓虹燈始終照亮著她的臉,而她的眼睛也總是清楚地停留在我視線中。
綠燈亮了。
我從容地走過馬路,來到了冰激淋店櫃檯前。她靜靜地看著我,絲毫沒有驚訝的表現。櫃檯邊沒有其他人,我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說:“我要一個草莓冰激淋。”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一聲不響地轉過身去,把一個草莓冰激淋交到我手裏。
“謝謝。”
我站在櫃檯前咬了一口冰激淋說:“嗯,好久都沒有吃過草莓味的東西了。”
終於,她開口說話了:“你喜歡吃冰激淋?”
“不,極少吃。”我一邊說話,一邊舔著冰激淋,“不過,今天例外。”
她依舊那副表情,平靜地看著我一點點吃完冰激淋,突然說:“對不起,你還沒給錢呢。”
“不好意思。”我急匆匆地把錢掏給了她,忽然有些尷尬地說:“你什麼時候下班,我想和你談談。”
“那你可能要等很長時間,因為我要等接班的人來。”
我用滿不在乎的口氣回答:“等多久都行。”
隨後,我閃到冰激淋店門旁邊,用眼角瞄著櫃檯裏的她。
但接班的人很快就到了,櫃檯裏的她顯得有些無奈。兩分鐘後,她換好衣服出來了。
還是那件緊身的黑衣,霓虹燈下把她的體形勾勒了出來。她低著頭走到我身邊說:“還是去對面嗎?”
“嗯——好吧。”
我們穿過馬路,走進了那家小茶坊。
坐定下來後,她還是擺著一副平淡的表情說:“你小說裏寫的就是這個地方吧?”
“什麼?”
“在小說《荒村》中——你和小枝第一次認識後,你把她帶到了地鐵附近的一家小茶坊裏,並向她提出了去荒村的請求。”
“對,雖然這些內容都是虛構的,但這間小茶坊卻是真的,事實上我經常來這裏,可從沒注意到對面的你。”說完,我看了看馬路對面的冰激淋店,現在櫃檯前又排起了隊。
“我上個月才到那裏打工。”
“看你的樣子還在讀書吧?是哪一所大學的?”
她不置可否地回答:“算是吧。但我不會告訴你我的學校的。”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11 10:35 AM
《荒村公寓》第十天(2)
“你究竟是誰?”
“這重要嗎?”她回避著我的目光。
“好吧,既然你不肯說,那我就換一個問題——你真的知道荒村的事?還是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幻想?”
“當然不是。”她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我發誓,我所說的關於荒村的每一句話,全都是真的。荒村,可不是誰都能開玩笑的。”
她的最後一句話我倒是承認,於是,我也變得嚴肅了起來:“那麼,就請說說荒村的那口井吧,倒底是你看了小說後的幻想,還是人云亦云道?
“你真的看到那口井了?”
“當然看到的,就在進士第老宅的後院裏。只不過,我感覺到那口井有股特別的味道,我不敢把它寫進小說裏。”
“特別的味道?”
“是的,當我面對這口井的時候,我立刻感到了一陣噁心,除了聞到那特別的味道以外,似乎還能聽到某種奇怪的聲音——”
突然,我想到了什麼,立刻打住話語,這種話怎麼能在她面前說出來呢?
她盯著我的眼睛,似乎在期待我接下來的話,但我並沒有說下去。僵持了片刻後,她終於緩緩地說道:“我知道那是什麼特別的味道——死人的味道。”
立刻,她的話像冰一樣紮進了我的心裏,讓我的心頭莫名其妙地狂跳起來。我搖著頭說:“你又在故意嚇唬我吧?”
她搖搖頭,異常冷靜地說:“現在,讓我來告訴你——這口井的秘密吧。”
“古井的秘密?”
聶小倩微微頷首呡了口茶,便娓娓道來:“清末民初的時候,雖然荒村依然是不毛之地,但歐陽家族卻做起了海上走私的生意,成為荒村最富有的家族。歐陽家族住在古老的進士第裏,過著鐘鳴鼎食的生活,前後三進院子裝飾地富麗堂皇,在荒村這種地方簡直就是宮殿了。進士第古宅的後院,在當時是一個小花園,裏面植滿了各種珍貴的樹木和花草,地上鋪著鵝卵石的小徑,花草間有幾塊太湖假山石,每年最冷的時候,那樹梅花就會悄然綻放”
“梅花?”隨著她柔聲的?述,我眼前似乎浮現起了那古宅後院的景象。
“你看見梅花開了?”
“是的。我見到的古宅後院,根本就不是你描述的小花園,就是一個淒慘荒蕪的小院子。那口古井就在院子中央,在井邊開著一樹梅花,還有一些花瓣散落在井臺邊上。也許是巧合吧,我到荒村正好是最冷的時候,那樹梅花就好像是等著我來一樣。那種感覺很奇怪,在古宅荒涼的小院子裏,只有一口古井和一樹梅花,就好像是另一個時空的景象。”
“另一個時空?”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這個比喻非常好,那就再說說另一個時空的荒村吧。民國初年,歐陽家的老爺已經四十多歲了,卻一直都沒有子嗣。當時歐陽家是一脈單傳,老爺並沒有其他兄弟子侄,這個古老的家族眼看要斷香火了。雖然,歐陽家的生意紅紅火火,儼然是荒村的土皇帝,但歐陽老爺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結婚數年都沒有懷孕的太太也終日以淚洗面。為了延續歐陽家族的血脈,太太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 典妻。”
“我想起來了——我很早就看過柔石的小說《為奴隸的母親》。”
瞬間,書中那些文字又浮現了出來,我擰著眉毛想起那部悲慘的小說——民國初年,浙江東部的農村有個不幸的少婦,丈夫賭博酗酒,兒子春寶久病不愈,丈夫以100塊大洋的價格,將妻子“租”給了一個渴望得子的老秀才。少婦為老秀才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為秋寶,老秀才也很喜歡這少婦,但老秀才的大老婆卻不容許她留下。少婦只能獨自回到窩囊的丈夫身邊,擁抱著病中的兒子春寶度過漫漫長夜......
但我還是搖了搖頭:“可是,這和荒村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典妻。”
“你說什麼?”
“《為奴隸的母親》說的就是‘典妻’的風俗,按照一定的價格把妻子‘租’給別人,租期結束後再把她還給原來的丈夫。柔石是浙江東部沿海一帶的人,‘典妻’就是當時浙東沿海流行的習俗。”
《荒村公寓》第十天(3)
“荒村也在浙東沿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當年荒村也流行這種‘典妻’的惡俗?”
她點了點頭:“對,當年歐陽老爺和太太,為了延續家族香火,就在荒村挑選了一戶貧窮的夫婦。那夫婦生有一個健康的兒子,但丈夫體弱多病,年輕的妻子辛勞操持著家中一切。歐陽老爺花了八十塊大洋,那少婦便成了他的‘典妻’,租期三年。這少婦被送入了進士第古宅裏,進門當晚便為老爺侍寢。‘典妻’雖然生在貧苦人家,但很有幾分渾然天成的姿色,比那濃妝豔抹正房太太美多了,所以頗得老爺的歡心。一年以後,‘典妻’果然為老爺生下了一個兒子,歐陽家族也終於後繼有人了。”
“古人雲:母以子貴。這‘典妻’的日子肯定要好過了。”
“哪有的事,生下了兒子以後,太太對‘典妻’的臉色就變了,時時打她罵她,歐陽老爺有懼內的毛病,也不敢護著‘典妻’。租期是三年,‘典妻’還要在進士第裏待上兩年,她非常想念原來家中的丈夫和兒子,但老爺卻不准他們相見,‘典妻’被鎖在古宅的後院裏,過著奴隸般度日如年的生活。她開始詛咒這棟古宅,詛咒給她帶來苦難的歐陽家族,她幾次想要逃出進士第,但都以失敗告終,每次都被打得遍體鱗傷。”
聽到這裏,我不禁歎了口氣:“看來,她比小說中的‘典妻’還要慘。”
“是的,後來終於有一天,她逃出了進士第,找到了原來的丈夫和兒子,他們要一起逃出封閉的荒村,到外面的世界去尋找自由。然而,歐陽家在荒村勢力強大,哪能容許‘典妻’逃出去。很快,他們就在附近的山上被歐陽家抓到了,那可憐的丈夫被打斷了腿,而‘典妻’則被押回了進士第。太太早就視‘典妻’為眼中盯,認定‘典妻’在租期內對歐陽家不忠,荒村是個保守落後的地方,對女子不忠的懲罰就是用私刑沉井。”
“沉井?”
“儘管歐陽老爺還有些捨不得,但太太卻早已喪失了人性,將‘典妻’五花大綁地押到後院,然後——親手把她推到了那口古井裏!”
“天哪。”
突然,我似乎聽到了一陣落水聲,井水飛濺到了四周潮濕的井壁上,然後便是永遠的黑暗......我捂著自己的胸口,半晌說不出來話來。
“你怎麼了?”她那明亮的眼睛又向我靠近了一些。
“沒什麼,只是你說的這個故事太悲慘了,我聽了有些胸悶。”
她忽然輕蔑地冷笑了一下:“你不是作家嗎?寫了那麼多驚悚小說,那麼多悲慘故事,怎麼會對這個害怕呢?”
“我不知道怎麼搞的,也許我本來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吧。”我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
“好了,關於荒村那口井的秘密,我已經告訴你了。”
“可後來呢?那口井就沒有再用過了嗎?”
“淹死過人的井,還有人再敢喝裏面的水嗎?不但是那口井,就連後院的小花園也沒人敢去了,人們傳說那‘典妻’的冤魂不散,經常在深夜的花園裏哭泣。”
“所以,後院的小花園就漸漸荒蕪了,只剩下一口井和一樹梅花。”忽然,我想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怪不得,那樹梅花開得如此詭異豔麗,那是因為‘典妻’在井底的緣故啊。”
說到這裏,我自己都有些害怕了。
“別再多愁善感了,現在你該相信我了吧。”
“這就是荒村的秘密?”
“當然不是,這只是秘密的一小部分。對我們這些人來說,荒村永遠都是個迷。”
“你是說:荒村還有許多更重要的秘密?”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你永遠都想像不到——荒村的秘密將有多麼可怕。”
我將信將疑地問道:“真有這麼可怕?”
她盯著我的眼睛對峙了片刻,忽然站了起來:“對不起,我該走了。”
“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我一時有些意外。
《荒村公寓》第十天(4)
“等下次吧,我會回答你所有的問題。”她說著已經走到了茶坊門口,“今天實在太晚了,我要回家去了。”
來到陝西南路上,不遠處的淮海路依舊燈火通明,照亮了她聶小倩般的臉。
終於,我忍不住叫了一聲:“小倩——”
她回過頭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對不起,我能這麼叫你嗎?”
她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當然可以。”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別,千萬不要——”她的話突然中斷了,似乎想起了什麼,“記住,今夜不要接電話。”
“你什麼意思?”
但小倩並沒有回答,立刻就鑽進了夜行的人流中,很快就被淮海路的男男女女淹沒了。
我再也看不到她了,獨自站在馬路邊上,一陣涼涼的夜風吹過,忽然又使我想起了那個‘典妻’的故事。
回家的路上,我反復回想著小倩的話,還有那口井的影像——不,也許這只是出於她的想像,可能是在她看了我的小說《荒村》以後,聯想到了柔石的小說,便把《為奴隸的母親》的情節,放到荒村和進士第的環境中,編織出了這個關於荒村和‘典妻’的可怕故事。
可是,那口井確實存在啊?還有那樹梅花,我都沒有對其他任何人說過。而且,她的眼睛告訴我,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很認真的,她的樣子實在不像那種騷擾者。
不,我不應該被她的外表所欺騙,天知道她還會說什麼呢?
一路胡思亂想著,總算回到了家裏。時間已經不早了,我覺得自己特別疲倦,沒來得及開電腦,便早早地睡下了。
但我睡在床上,仍感到一陣忐忑不安,翻來複去了許久都沒睡著。不知過了多久,我覺得自己越來越煩躁,默默地在心裏數起了羊。
一隻羊,兩隻羊......一百隻羊——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我條件反射似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我這才回過聲來,所有的羊瞬間都消失了,只剩下耳邊的手機鈴聲。
“今夜不要接電話。”
突然,我想到了她臨別時最後一句話,該不會就是她打來的電話吧?
想到這裏,我立刻接起了手機:“小倩,是你吧?”
但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男生的聲音。
“不,我是霍強。”
“霍強?”是去荒村的那個大學生——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立刻涼了半截,但我仍故作鎮定地問道:“你們在哪里?”
“我們已經回到上海了。”
“那麼快就回來了?”
這個消息讓我非常意外,既然已經回到了上海,我應該為他們感到高興才好,可我卻什麼高興的話都說不出來。
“是的,我們正在漢中路的長途汽車站下車,現在準備坐車回學校。”
我聽到電話裏夾雜著許多汽車喇叭聲,應該是在車站。
“你們四個人都沒事吧?”
霍強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沒——沒事,大家都很平安。”
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我吐出一口氣說:“平平安安就好,我早就勸你們早點回來了。好了,現在快點回學校吧。”
對方又沒聲了,我只聽到一些嘈雜的人聲和車聲。
我的心忽然又緊了一下:“喂,你們怎麼了?說話啊?”
可電話裏還是沒有回音,我等待了幾秒鐘,然後結束了通話。
奇怪,後背心怎麼出了許多汗?
黑暗中我摸索著打開了燈,現在是子夜十二點鐘。也就是說,那四個大學生是連夜從荒村趕回上海的。
我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忽然又想到了小倩,她說今夜不要接電話,想必指的就是這個電話吧——可小倩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搖了搖頭,實在沒有辦法解釋,便關掉電燈重新躺下。
但願他們一切平安。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11 10:36 AM
《荒村公寓》第十一天(1)
整整一天,我都在寫新的長篇,我希望這部小說能夠跳出我原有的思路和框框。我知道這過程將會是非常痛苦的,但我並沒有想到,還會有更痛苦的過程在等待著我。
晚上,葉蕭突然來到了我家裏。
他面色冷峻地闖進來,用一種冷酷的眼神盯著我,頓時讓我心跳加快起來。雖然他是一個警官,但平時待我還是很隨便的,我說過我寫過許多關於他的小說,他經手的許多神秘案件,我也是親身參與的,我們可以說是兄弟加摯友的關係。但是,他從來沒有用這種目光看過我,那是一個警官特有的懷疑目光。
終於,我忍不住問道:“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你今天去哪兒了?”
“哪里都沒有去,就在家裏寫小說。”
葉蕭淡淡地說:“別那麼緊張嘛。”
“發生什麼了?”
“今天上午,我接了一個案子。”他在我的地板上踱著步說,“死者是一個大學生,死在學校的寢室裏,同寢室的同學早上醒來,發現他睡在床上怎麼也叫不醒,才發現他已經死了。”
“他是怎麼死的?”
“下午已經做過初步的屍檢了,死因是心肌梗塞。”
“那就是自然死亡嘍?至少可以排除他殺。”
“可是,死者並沒有心臟病史,而且死者的表情非常怪異,好像是極度驚恐的樣子。”葉蕭又擰起了眉毛,“那種表情實在太恐懼了,到現在仿佛還晃動在我眼前。”
“他會不會在半夜裏見到了什麼?”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可與他同寢室的同學們都作證,從淩晨時分他回到寢室睡下,一直到發現他死亡的幾個小時裏,寢室裏的四個同學,沒有一個人聽過或看到過任何異常的情況。”
“這麼說來,他是死在睡夢中了?”我使勁搖了搖頭,“這實在太離奇了。”
“對,法醫也認為他的死因非常離奇,因為死者心臟既無器質性疾病,死時又沒發生過其他事情,那麼唯一的可能是——死者是在做惡夢的時候,被自己活活嚇死的。”
“做惡夢?”
我還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做惡夢把自己給活活嚇死。
“這只是我的一種推測而已,就連法醫也不太相信這種事情,可能是做的惡夢過於恐怖,在睡夢中嚴重刺激到了心臟,使之突然心肌梗塞,瞬間停止了呼吸而死亡。”
“這真可怕,就像有人突然受到了驚嚇,立刻就停止了心跳一樣。” '
葉蕭點了點頭:“對,有時夢中的驚嚇更加恐怖,也更加致命。”
“是啊,有時侯我半夜裏做惡夢醒來,發覺自己滿頭大汗,心跳也快得不得了,許多人都有過這樣的體驗吧?只是還沒到被自己嚇死的地步,可我還是不太敢相信,好像還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啊。”
“對,我也從未聽說過。所以,我覺得這件事太離奇了,那個大學生也死得太蹊蹺了,這件事背後一定還有什麼秘密。”
“什麼秘密?你調查過嗎?”
突然,葉蕭直視著我的眼睛說:“是的,我調查過了——在死者的手機裏,我找到了他的通話記錄,在昨天半夜十二點鐘,他的手機曾打出過一個電話。而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已撥出的電話號碼,正是我的表弟——你的手機。”
我的心一下子墜落到了井底,摔成了無數塊碎片。我無力地坐下,吃吃地問:“死者叫什麼名字?”
“霍強。”
“天哪,就是他——”但我突然又忍住了。
葉蕭冷冷地說:“我知道你一定認識死者,所以我才來找你。”
“他怎麼會死在寢室裏的呢?”
“據與霍強的四位室友說,前幾天霍強去了外地,昨天淩晨兩點才回到寢室裏,一到寢室就匆匆睡下了,直到早上同學們起來,才發現霍強已經死了。”
我繼續僵在那裏,真難以置信,昨天子夜霍強還給我打過電話,可幾小時以後,他就死在了自己的寢室裏——他真的死於惡夢嗎?還是惡夢才剛剛開始呢?
《荒村公寓》第十一天(2)
葉蕭顯然從我的眼睛裏發現了什麼,他追問道:“你怎麼了?想起了什麼,是不是?”
我坐在椅子上,茫然地點了點頭。
“好的,同學們說前幾天霍強去了外地,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嗎?”
沉默了好一會兒,我終於吐出了那兩個字——
“荒村。”
葉蕭略吃一驚:“荒村?那不是你小說裏的地方嗎?”
“對。葉蕭,我不是對你說過嗎?曾經有四個大學生來找過我,他們決心去荒村探險,幾天前他們真的找到了荒村,還幾次給我打電話。”
“我明白了,霍強就是那四個大學生中的一個,是嗎?”
我慌亂地點了點頭:“昨天子夜十二點鐘,我接到了霍強打給我的手機,他說他剛剛回到上海,正在漢中路的長途汽車站,準備和同伴們一起回學校。”
“別緊張,你提供了重要的線索。”
雖然,葉蕭只比我大三歲,但看上去要比我老成了許多。接下來,他向我詢問了那四個大學生的詳細情況,我把知道的情況全都告訴了他,沒有任何的隱瞞。
看起來葉蕭對我的回答很滿意,我們又聊了一會兒,他讓我保持鎮定,不要因此而擔心,更不要深入到這件事裏,就像我在小說裏寫的那樣——恐懼源於未知。
晚上九點,葉蕭離開了我家。
房間裏只剩下我一個人,呆呆地面對著窗外的黑夜。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接受葉蕭帶來的消息,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手機,似乎霍強還在與我通話。可他居然死了,就在與我通話結束後的幾小時裏,他究竟夢到了什麼?
想到這裏,我倒吸一口冷氣,一股強烈的預感充塞了我的心頭,瞬間就把葉蕭的關照忘得乾乾淨淨了。不,我一定要知道真相,霍強究竟是為何而喪命?
在這強烈的意念驅使下,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衝動,趁著夜色匆匆跑出了家門。我在馬路上叫了一輛計程車,便向霍強所在的大學疾馳而去。
將近十點鐘,我終於趕到了目的地,好不容易才騙過門衛,闖進了這所全國有名的大學。我已經從葉蕭那裏知道了霍強的班級,很快就找到了他所在的寢室樓。 _
這棟四層的寢室樓顯得很舊,我低著頭走上樓梯。在昏暗狹窄的樓道裏,我似乎能看到幾個黑影,還有一些嚶嚶的哭泣聲。 在這幅看似虛幻的景象裏,我大著膽子走到那幾個可怕的黑影中間。樓道裏的燈一下子亮了起來,一陣輕微的尖叫響了起來,慘白的燈光照亮了那幾張年輕的臉。
我立刻叫出了他們的名字:“韓小楓?蘇天平?春雨?”
原來是和霍強一起去荒村的那三個同伴,他們都面色蒼白地看著我,蘇天平哆嗦著問道:“你......你怎麼來了?”
我看著他們陰慘的臉說:“我已經知道了——”
“霍強死了,他死了......”
春雨又輕聲地哭了出來,韓小楓一把摟住了她。
“我能去霍強的寢室看看嗎?”
“當然。”
蘇天平點點頭,打開了身後的房門。我小心翼翼地跨入房門,環視著這個大約二十平米的房間,兩邊擺著雙層床,窗邊堆著許多雜物,散發著一股男生寢室裏特有的怪味。
“寢室裏其他人呢?” 下
“早上剛死了人,誰還敢住在這屋裏呢?他們都已經搬出去了。”
蘇天平指了指一張床的下鋪說:“這就是霍強睡覺的地方。”
顯然,床上都已經整理過了,看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我回頭問了問:“他還留下什麼東西沒有?
“都被學校收起來了,這裏什麼都沒留下。”
這房間的感覺讓人窒息,不知道是不是死人留下來的氣味,我匆匆地回到了樓道裏,趴在欄杆上深呼吸了一口。我回頭看著韓小楓說:“昨天半夜,你們是一起回學校的嗎?”
“是的,我們一起回到了學校,就立刻回各自的寢室了,沒有發生過其他事情。”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11 10:37 AM
《荒村公寓》第十一天(3)
奇怪,現在韓小楓又顯得如此冷靜,不像那天她給我打電話時的驚慌失措。而春雨依舊靠在韓小楓的肩頭哭泣著。
“你們知道——”我開始大聲地問他們,“你們知道霍強為什麼死?是不是?”
他們三個人都微微一顫,彼此間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回答我的問題。
我輕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說:“你們確實知道。”
但他們依然不回答,樓道裏死一般沉默,燈光照射在他們的臉上,宛如塗上了一層白色顏料。
“那你們能否告訴我——你們在荒村發生了什麼?”
又是長久的沉默。
終於,春雨抬起了頭來,這個生得小巧玲瓏的女生低聲道:“不,我們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看到.....”
我搖了搖頭,又對韓小楓說:“韓小楓,你不是在電話裏說你看到了嘛,看到了什麼?”
“不,那是一個惡夢,只是惡夢而已。”
“可霍強就是死在惡夢裏。
韓小楓的嘴唇顫抖了起來,喃喃的卻說不出話來。
忽然,蘇天平煩躁不安地叫了起來:“夠了,求求你不要再過問了,我們會管好自己的。”
“不,為什麼要隱瞞?是因為恐懼嗎?”
蘇天平把臉別到了一邊,他們三個人都不再說話了。
我又歎了一口氣,看來今晚不會再有什麼收穫了。我把語氣放緩下來說:“如果你們需要我的幫助,隨時都可以打電話找我。”
說完,我悄然離開了這棟寢室樓,在黑夜的校園裏穿行了好一會兒才走了出去。
等我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將近子夜了。
我疲倦地倒在床上,忽然猛地吸了吸鼻子,似乎又聞到了那間男生寢室裏的氣味。
惡夢的氣味?
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註定要捲入這件事中,因為一切都源自於我寫的小說《荒村》,如果沒有這篇小說吸引了他們,那霍強還會死嗎?是的,事到如今我已經騎虎難下了。
忽然,我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我立刻接起了手機,電話裏傳來一個顫抖的女聲:“喂......我是......韓小楓.....”
是她?我立刻讓自己安靜下來,用平和的語氣問道:“韓小楓,有什麼事嗎?”
“非常抱歉,剛才我們都沒有說實話,我不敢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我們確實在荒村發生了一些事情。”
聽得出她的聲音還是很緊張,而剛才她又不敢說出口,就只能偷偷地給我打電話了。
“我早就料到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說來話長,電話裏說不清楚。明天早上,你到學校裏來找我好嗎?”
然後,她把她寢室的位置告訴了我,明早九點鐘,她會在女生寢室樓下等我。今天實在太晚了,我沒有繼續問下去,草草結束了通話。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終於可以知道他們在荒村的情況了,可蘇天平和春雨為什麼要隱瞞呢?也許,還會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荒村公寓》第十二天(1)
次日一早,我準時出門了。
還是坐著計程車抵達了韓小楓的學校,小心翼翼地混進校園,來到了她所在的女生寢室樓下。正好是九點鐘,陽光照射在我的額頭上,女生樓下的尷尬,令我悄悄地退到了樹蔭底下。我看著一個個女生從樓裏出來,她們的表情都有些慌張,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當她們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有的人不禁盯了我一眼,讓我頗有些不好意思。
我等了十幾分鐘,還不見韓小楓出來,便給她打了個手機,可她那頭響了半天都沒人接聽。我越來越疑惑,不禁大著膽子走到樓門口,小心地向裏張望——
突然,一隻手搭在了我後背上,我立刻就跳了起來。但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個拍我後背的人,竟然是我的表兄葉蕭警官。
我張大著嘴問:“怎麼是你?”
“這也是我想問你的問題。”葉蕭用充滿懷疑的目光看著我,指了指裏面的樓道說,“我們上去說話吧。”
葉蕭和我走上女生宿舍的樓梯,不斷有女生迎面跑下來,全都驚慌失措的樣子。我們來到二樓的走道裏,在其中一間寢室門口,站著幾個老師模樣的人,正緊張地說著話。
我的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加快了,雙腿不由自主地跟著葉蕭走到門口。葉蕭向他們亮出了警官證,我也跟在後面走了進去。
又是那股奇怪的氣味,就和昨天晚上霍強的寢室裏一樣。葉蕭冷峻地掃視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靠窗的一張床上——原來下鋪躺著一個女生,弓著身子蜷縮著,臉朝著牆壁。
葉蕭立刻戴上了一副白手套,小心翼翼地伸向那躺著的女生,將她的臉緩緩轉了過來。
——我看到了那張臉。
天哪,我差點叫了起來,我從沒見過一個人能有那麼恐懼的表情,那張嘴張得如此大,幾乎要把自己的眼球生吞了下去。
這是怎樣的一種恐懼呢?對不起,我真的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她那張臉,我只能說如果你看了一眼,便會永遠地刻骨銘心,成為惡夢裏最恐怖的一幕。
呆呆地看了十幾秒後,我才突然意識到——我認識這個女生,甚至還知道她的名字——韓小楓。
韓小楓死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識地退到了門口。我又猛吸了吸鼻子,沒錯,就是這個味道,霍強寢室裏的死亡氣味。
葉蕭又仔細地檢查了一下韓小楓,然後離開了這具尚未僵硬的屍體,回頭向一個老師問道:“她就是韓小楓?”
老師也不敢靠近,一個勁地抹著額頭的汗回答:“是的。今天早上,同寢室的同學們起床,發覺韓小楓還依然睡著,她們以為她在睡懶覺,就沒有理會她。大約八點鐘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死了。”
“昨天晚上有沒有什麼異常?”
“沒有,同學們說她在子夜十二點半睡下的,晚上非常安靜,寢室裏共有五個同學,沒有人發現什麼異常情況。”
葉蕭冷冷地說:“就和昨天的霍強一模一樣。”
她也是被惡夢嚇死的嗎?
這時,另幾個員警走了進來,他們開始對現場進行勘查。葉蕭把我和老師都推出了寢室,說:“在勘查結束之前,任何人不得進入這個房間。” 然後,葉蕭自己走了出來,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對我說:“現在好告訴我了吧,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裏?”
我已不能向他隱瞞,只能把昨天晚上我找到霍強的寢室,然後韓小楓又打電話給我的事都告訴了葉蕭。
葉蕭嚴肅地說:“為什麼不聽我的勸告?”
“不,這是我的責任,一切都因我的小說而起。”
“這算什麼?內疚,還是自責?記著,這不關你的事。”
但我搖了搖頭,怔怔地說:“我一定要查出荒村的秘密。”
話音未落,我就飛快地跑出了女生宿舍。我要找到剩下的那兩個人——蘇天平和春雨。
然而,當我幾番打聽終於找到他們的寢室時,卻發現他們倆都已經失蹤了,他們的同學從今天早上起,就沒再看到過他們的影子。
《荒村公寓》第十二天(2)
或許他們已經聽說了韓小楓的死訊?可現在到哪里去找他們倆呢?
我搔著頭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辦法來,只能癢癢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還是坐立難安,整整一天都在胡思亂想中度過,根本就沒有心思寫小說了。我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回想著第一次見到韓小楓時的情景,那是這個故事的第一天,也是在這個房間裏,她顯得活力十足無所畏懼,和那個叫春雨的女生形成了鮮明對照。但後來她在荒村打來的那個電話,卻又是那樣恐懼和失常,我能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見到了什麼東西,但出於某種原因,又不能或不敢說出來。
究竟是什麼力量,使霍強和韓小楓死於非命的呢?惡夢真的會殺人嗎?
突然,我的腦子裏閃過了四個字——
“荒村惡夢。”
我的後背心都涼了,或許,誰都無法逃脫這個夢。
可世界上真的有惡夢殺人事件嗎?如果有的話,一定會有相關資料的。對,查找資料一向是我的強項,我立刻打開了電腦,在GOOGLE上狂搜了起來。
然而,在網上搜了幾十分鐘,全都是一些無聊的網頁,在忍無可忍中我下線了。
也許在書店裏可以找到?我立刻跑出了家裏,在夜色中走進了附近的地鐵車站,那裏有家我常去的書店,也是我在小說中寫到簽名售書,進而認識“小枝”的地方。
現在是晚上八點,書店裏的人不多,我獨自站在心理學與犯罪學的書架前,翻著一本本描述犯罪與死亡的書。
但我還是沒有找到需要的內容,也許,古今中外還從沒有過這樣離奇的案例吧?
忽然,我聽到了一陣細若遊絲的腳步聲,從我身前的書架後傳來。
不知為什麼,我的心輕輕地一蕩。於是,我把眼前的一本書拿了下來,書架上便空出了一塊縫隙,讓我見到了書架後面的那雙眼睛。
這是一雙年輕女子的眼睛,正低垂著的臉簾,在翻著一本什麼書。
忽然,她意識到了有人看著她,於是緩緩抬起頭來,那線柔和的目光撞到了我的眼睛裏。瞬間,我和她都愣住了。
——聶小倩。
隔著書架的縫隙,我看著她那雙狐女般的眼睛,好像在看一幅突如其來的連環畫。
她忽然對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後一閃就不見了。
像煙霧一樣消失?
我緊張地趴在書架上,透過縫隙繼續向前張望,直到有一隻手在我的後背拍了一下。
戰戰兢兢地回過頭來,才發現她已經轉到了我的身後。
“小倩?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淡淡地回答:“你可以來這裏看書,我就不可以嗎?”
“你是剛下班過來的吧,來看什麼書?”
她舉起了手裏一本書,原來是聚斯金德的長篇小說《香水》,?述一個嗜香如命的謀殺犯的故事。
我點了點頭:“我也很喜歡這本書,一部非常棒的小說。”
她似乎有些矜持,輕聲地說:“我該走了。”
然後,我跟著她走到收銀台後,她買下了這本書,剛要離開的時候,我忽然叫住了她:“對不起,還能和你談談吧?”
她猶豫了一陣子說:“好吧,給你十分鐘,在哪里?”
我向四周張望了一下說:“就這裏吧——”
原來,在這個書店的一角有個書吧,擺著幾張桌椅,平時看書之餘可以喝茶聊天。
我們坐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桌子上點著一隻白蠟燭,在搖曳的燭光下,我猶豫了半天卻說不出話來。
她瞄了瞄我說:“給你的時間有限,有什麼事就快說吧?”
關於荒村的事情,實在是千頭萬緒,我真不知該從何說起,索性脫口而出:“已經死了兩個人了。”
“你說什麼?誰死了?”她顯然也被嚇了一跳。
“去過荒村的人,是兩個大學生。前天晚上他們剛剛回到上海,就分別在昨天和今天淩晨死了。”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11 10:38 AM
《荒村公寓》第十二天(3)
瞬間,她的臉色也變得慘白,用手捂著嘴說:“你說,有人從荒村回來不久就死了?”
我哆嗦著點了點頭:“是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能不能說得更詳細些?”
在白色的燭光中,我又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從這個故事的第一天:那四個大學生突然造訪,一直到今天上午發現韓小楓的死。然後,我呡了一口茶,把所有這一切都向她娓娓道來。
我的敘訴遠遠超過了十分鐘,但她早已經忘記了給我的時限,直到我全部講完以後,她也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我發現燭光下她的臉更像是“聶小倩”了。
她幽幽地說:“謝謝你。”
我有些摸不找頭腦了:“謝我什麼?”
“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些事。我想,我們可以從那幾個大學生身上,發現荒村的秘密。”
“你也在尋找這個秘密嗎?”
她的神色有些怪異:“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解釋清楚。”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前天晚上,你在臨別時告誡我千萬不要接電話。而那晚電話確實來了,正是剛剛從荒村回來的霍強打給我的。真奇怪,你是怎麼知道他會打電話給我的?”
她盯著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後突然說:“感覺,你相信感覺嗎?前天晚上,在馬路邊的那個瞬間,當我看著你的眼睛時,我忽然聽到了——”
“你聽到了什麼?”
她的目光離開了我的眼睛,對著白色的蠟燭怔怔地說:“電話鈴聲。”
“不,這不可能,我不相信這種事情的。”
“因為你在小說裏寫了太多的此類事情,所以你認為這一切都是人為製造的,是嗎?”
“你以為你是誰?蘭若寺裏的聶小倩?通靈人?還是薩滿女巫?”說完,我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對不起,小倩——”
她淡淡地哼了一聲:“算了吧,我知道你現在心裏想的,你以為我只是個胡攪蠻纏的瘋女孩,以為我說的一切都只是臆想。”
“但你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話是真的,比如,你究竟是怎麼知道荒村的?”
“一定要回答嗎?”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是的,一定要回答,就在今天晚上,現在,NOW。如果你不回答的話,我將認定你是個騙子,再也不會理睬你的騷擾。”
“可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能說。”
“既然如此,那你就沒有辦法讓別人相信你。”
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當時的樣子一定有些可怕。她冷冷地看著我,那雙聊齋故事裏才有的眼睛,在燭光下顯得有些可怕起來。我站著,她坐著,雙方的目光互不相讓,就這麼對峙了十幾秒鐘。
終於,她的眼神柔和了下來,低垂下眼簾說:“好吧,我告訴你——”
我點了點頭,輕輕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隔著搖曳曖昧的燭光,她幽幽地說:“是我的外婆——關於荒村的一切,都是我外婆告訴我的。”
“你外婆是荒村人?”
“我不知道。”她有些煩躁不安起來,低著頭說,“我只模糊地記得小時候,外婆把我摟在懷中,對我輕聲地講述荒村的故事。”
“原來如此,你外婆現在在哪里?”我立刻著急地問了出來,如果她外婆還健在的話,我一定會登門拜訪的。
“我外婆早就死了,都已經十多年了。”
哎,剛剛冒出的希望又被澆滅了,我傻傻地說了聲“對不起”。
但我接著追問道:“小時候聽的故事,為什麼現在還記得如此清晰?”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仰起了頭,輕歎了一口氣說,“你也許不相信,我連外婆長什麼樣都記不清了,只有那些故事還記得清清楚楚,好像荒村的故事已經替代了外婆,一直頑固地生長在我腦子裏。”
“嗯,如果那些故事都是真的話,那你外婆與荒村一定有著很深的淵源。”
她不置可否地歎了一聲:“誰知道呢?”
“我會知道的。”我冷冷地看著她的眼睛,像要把她眼睛裏秘密全挖出來似的。
終於,她看了看表說:“我該走了,早就超過給你的時間了。”
“不好意思,我——”
“再見。”她打斷了我的話,匆匆地走出了書店。
我緊緊地跟在後面,大聲地喊道:“等一等。”
但她就像沒聽到似的,風一樣跑進了地鐵檢票口,一眨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直留下我獨自站在空曠的大廳中。
作者:
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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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11 10:39 AM
《荒村公寓》第十三天
今天是這個故事的第十三日。在西方人看來,這是一個非常不吉利的日子。更巧合的是,今天又是星期五。到這一天,事情的發展似乎已經失控了,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範圍。也許,不但荒村昨天的秘密讓人恐懼,就連"明天會發生什麼"也成為了恐懼的一部分。
下午一點,手機響了起來。我立刻就聽出了對方的聲音,是去過荒村的四個大學生中的另一個男生--蘇天平。
"蘇天平,是你嗎?他們說你不見了。"
"這你不要管,我現在能和你談談嗎?"他的聲音明顯在顫抖著,但我儘量用平和的語氣來回答:"好的,在什麼地方?"
"在我們學校大門對面的咖啡館。"
"好,我現在就來?
"掛了電話,我立刻出門叫上一輛計程車,向那所大學疾馳而去。坐在車裏的我忐忑不安起來,會不會又同昨天早上一樣呢?
韓小楓約我出來談話,要把荒村的事情告訴我,但我趕到時她已經死了,那麼這一次的蘇天平呢?難道那個可怕的噩夢,總是比我搶先一步?終於抵達那所大學門口,對面果然有一個小咖啡館。我悄然走了進去,裏面是半地下室的,格調昏暗而陰鬱。咖啡館裏幾乎沒什麼人,放著低沉而哀怨的音樂,一剎那我還以為被欺騙了呢,但隨即一個聲音從我身後響起:"你終於來了。"
我立刻回過頭來,發現蘇天平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不注意的話幾乎看不到他。他看起來憂心忡忡的樣子,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已經等你好一會兒了,請喝一杯咖啡吧。"
"你怎麼了?為什麼不待在學校裏?"我象徵性地抿了一小口咖啡。
"霍強死了,韓小楓也死了,我們都去過荒村,下一個又會是誰?不,我怎麼敢再回學校呢?"他看起來有些激動,但又蜷縮在角落裏,就像卡夫卡筆下地洞裏的生物,成天擔心有人要奪取它的性命。
"所以,你想得到我的幫助?"
蘇天平哆哆嗦嗦地點點頭:"是的。"
"那你必須把所有的實情告訴我--你們在荒村發生了什麼?"
他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噩夢……""噩夢?"
又是這個可怕的詞,讓我心裏忽地一蕩,"能不能說得清楚點,你們是在荒村做了噩夢,還是經歷了噩夢般恐懼的事?"
"也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他喝了一大口咖啡,總算讓情緒平穩了下來,"我從小喜歡歷史和科幻,就和霍強喜歡旅行和冒險一樣,我們因為不同的性格和原因,加入了大學生探險俱樂部。我看過你寫的所有的書,非常喜歡你的小說,也許是因為你的小說,給我們的生活添加了許多未知和神秘,尤其是你的中篇小說《荒村》。"
"你認為那是真的嗎? "
"這我不知道,但我認為荒村一定存在,而且還有許多特別的故事,否則是絕不會被寫得如此栩栩如生的。
第19節:好像聽到某種聲音?
正因為如此,我和霍強,還有韓小楓、春雨,都對荒村起了濃厚的興趣,我們才決定去荒村進行一次探險旅行。
"你們還費盡心機地找到了我,卻沒有想到我拒絕了你們的請求。"
蘇天平搖了搖頭說:"但這並不重要,我知道如何找到荒村。我去了地圖出版社,把浙江省出版的各種地圖都看了一遍,雖然在全省地圖上找不到西冷鎮,但在縣市地圖上一定會找到的。果然,我找到了你小說裏所謂的'K市',在K市的全市地圖上,赫然標著西冷鎮的地名,地圖顯示那裏確實離海岸線很近。"
"我明白了。"我歎了一聲,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了。
"知道荒村在哪里後,我們立刻收拾行裝, 坐上長途大巴前往K市。當天下午,我們抵達了浙江省K 市,又立刻轉乘中巴前往西冷鎮。到西冷鎮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我們在鎮上匆匆地吃了一頓晚飯,就四處打聽荒村怎麼走。但讓我們意想不到的是,在西冷鎮那樣富裕的地方,荒村居然連汽車都沒有通,要去那裏必須走上十幾裏山路。也許是過於興奮和衝動了,大家都想快點看到荒村,霍強堅持要連夜趕路,因為他有野營的經驗,我們都只能跟著他一起走。"
"你們膽子可真大啊。" 不過,當初我去荒村的時候,也和他們一樣衝動。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晚。一路上崎嶇不平,四周呼嘯著風聲,放眼望去都是荒山禿嶺,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兩個女生春雨和韓小楓都非常害怕,霍強打著手電筒走在最前面。我們足足走了幾個小時,抵達荒村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十一點鐘了。"
"然後,你們就給我打了電話?"
蘇天平喘了一口氣說:"對不起,那晚打擾了你,但當時我們太激動了,一定要和你一同分享我們的歡樂。說實話,當我仰望著黑暗中的牌坊,突然有種奇怪的壓抑感,似乎那石頭牌坊隨時會倒下來,將我們壓得粉碎。"
"然後,你們不聽我的勸阻,立刻進村了?"
"我們連夜闖進了荒村,感覺就像勇闖鬼門關,每個人都心驚膽戰卻又興奮異常。我們首先要找的,當然是小說裏寫到的古宅進士第。
我們在迷宮般的村子裏轉了半天,沒見到一個人影,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終於,霍強的手電筒照到了進士第的大門。我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但很久都沒人開門,這時才發現大門根本就沒鎖,而是虛掩著的。於是我們推開大門,悄悄地走進了古宅。自然,感覺就和你小說裏寫的一模一樣,進士第裏陰森恐怖,彌漫著一股陳年腐爛的味道。"
"你們沒有在進士第裏發現人嗎?"
"沒有,我們仔細地轉了一圈,從古宅的前廳直到後面的小院子,差不多每個房間都看過了,沒有任何有人居住的跡象。這也讓我們非常意外,難道真如你小說裏寫的那樣,小枝全家都死光了嗎?"
蘇天平舔了舔嘴唇說:"當晚,我們就睡在了進士第裏。幸好早就準備好了野外旅行,比如毛毯和帳篷等等必備的用具都有。我們挑了二進院子底樓的一個房間,每人睡一個帳篷,彼此之間距離很近,大家都可以照應到。我們在荒村的第一夜,就這樣過去了,也許是太疲勞的緣故吧,這晚大家都睡得很好,並沒有任何異常的情況發生。"
"第二天,你們就去問了荒村的村民?"
"是的,因為我們也搞不清楚,小說裏的歐陽先生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 白天,我們總算看到了一些村民,他們見到我們以後也非常驚訝,就像是見到了鬼似的。好不容易,才有幾個懂普通話的村民說歐陽先生在八個月前就死了。後來,我們又問了其他幾個人,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還有人告訴我們,歐陽先生的墳墓就在附近山上。我們又立刻到荒村後面的山上去尋找,果然發現了一個很新的水泥墓碑,上面鐫刻著歐陽先生的名字。" 雖然,他的描述是如此詳細,但我還是搖了搖頭:"不,我在四個月前確實見到了他,活生生的歐陽先生。我在小說裏寫他已經死了,完全是出於虛構,我還擔心他萬一看到了這篇小說,會不會不高興呢。難道我見到的歐陽先生是--"我突然中止了自己的話,沒有把那個可怕的字說出口。
蘇天平不停地深呼吸著:"我不管你見到的是什麼,總之歐陽先生已經死了。那天,在發現歐陽先生的墳墓後,我們的好奇心和探險欲更強了,便在荒村附近走了走。你說的沒錯,荒村坐落在大海與墓地之間,一邊是漫山遍野的墳墓,另一邊則是佈滿礁石和懸崖的海岸,就連大海的顏色都是黑的,洶湧的海浪拍打著岩石,那聲音讓人不寒而慄。總之,我們看到的就和電影《牙買加客棧》一樣,實在是太荒涼了,真不敢相信這是在中國東南沿海。那天下午,我們都回到了進士第裏,心想那麼大的宅子空關著,一定還有許多東西等待我們去發現。果然,我發現了一件你小說中沒有寫到的東西--井。"
聽到這個"井"字,我立刻就想到了小倩,還有那個可怕的”典妻”的故事:"你到後院了?"
"沒錯,我發現那間後院,院子中間有一口看起來很古老的井,在井臺旁邊還有一棵不高的樹。"蘇天平一邊說一邊回憶,兩隻眼睛忽然變得很黑,就像是兩口深深的古井似的,"當我看到這口井的時候,忽然產生了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好像聽到了某種聲音?我趴著井臺向下看了看,裏面黑黝黝的像一隻眼睛,有一股地底的涼氣突然湧了上來,我當時就打了個冷戰。我覺得這口井不吉利,便遠遠地躲開了。"
我盯著蘇天平那深井似的眼睛問道:"你害怕了?"
"嗯,確實有點害怕。不過,這也使我更加好奇--我確信這古宅裏一定有著什麼秘密。那天的晚餐,我們是用自己帶來的食物解決的。接下來,我提議大家都體驗一下小說中的生活,也就是你在小說裏住的那個房間。"
"就是二進院子裏樓上那間房?"我確實就住在那個房間裏。
"沒錯,我們興沖沖地趕了上去。那房間果然如你小說裏描述的那樣,在中間有一張屏風,後面還有一張木榻。對,那張屏風上的四幅畫,你在小說裏寫的也沒錯,確實太讓人驚歎了,我完全被震懾住了,到現在也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它。"
"那晚你們就住在那間屋子裏?"
" 是的,但沒人敢睡那張木榻,我們四個人各自在房間裏挑一塊地方,搭起自己的小帳篷睡在裏面。當然,大家都太興奮了,前半夜沒人睡得著,只能由我來給他們講故事。我精讀過《聊齋志異》和《閱微草堂筆記》,他們也很喜歡聽這些故事--現在想想也有些害怕,在荒村這麼可怕的地方,又是在這麼一間陰森恐怖的古宅裏,幾個人聚在手電筒下講著聊齋故事,說不定那些故事裏的人真會跑出來。"
聽到這裏,我暗暗自諷--聊齋裏的聶小倩,不是已經闖進我的生活了嗎?
蘇天平可沒空和我開玩笑,他一臉緊張地說:"那晚,我們一直說到了淩晨兩點,大家實在支持不住,便紛紛鑽進帳篷睡下了。我很快就睡著了,但不知過了多久,又在黑夜中醒過來,因為我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作者:
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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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11 10:40 AM
"什麼聲音?""好像是--腳步聲,不知道是從古宅的哪個房間裏傳出來的,'篤……篤……篤……',就像是木頭底的拖鞋走在樓板上的那種聲音,忽忽悠悠地飄了過來。一剎那間,我的心都提了起來,躲在帳篷裏不敢動彈。隨後,奇怪的腳步聲又消失了,停頓了大概幾秒鐘,我又聽到了一陣極其輕微的聲音,好像是……好像是女人的哭泣聲,那聲音斷斷續續,時隱時現……"蘇天平嘴唇顫抖著,自己也倒吸了一口冷氣,"不過,也有點像嬰兒的哭聲。總之,那晚的聲音實在太恐怖了,我後半夜幾乎沒睡著,就這麼提心吊膽地過去了。"
"你們在荒村的第二天就這麼過去了?"
"是的,我早上起來以後,問其他人聽到怪聲沒有,但他們都說自己睡死了,沒聽到什麼聲音。我也感到奇怪,難道自己耳朵太靈敏了,還是因為太疲勞而產生了幻聽?或者,乾脆就是做了一場噩夢?"說到"噩夢"這個詞,他怔怔地忽然停住了。
我冷冷地說:"你害怕噩夢嗎?說下去。"
他呆呆地沉默了半晌,才又說話了:"這是我們在荒村的第三天,大家都斷定進士第裏一定藏著什麼東西。 於是,我們在這棟古宅內開始了搜索,打開了前前後後每一個房間的門,有的房間大概空關了幾十年,全是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一股股黴味熏得我們直流眼淚。但樓上有一個房間與眾不同,看起來像是女孩子住的,裏面甚至還有電腦和電視機,房間裝飾得也很乾淨,就和城市裏的差不多吧。"
"那是已經死去的小枝的閨房。 "說這句話時,心裏忽然有些酸澀,我終於按捺不住了,"夠了,私自打開別人的房間--你們沒有意識到嗎?這種行為是違法的!"
"當時已顧不上了,我說過,我們都被好奇心沖昏了頭腦,反正都已經到荒村了,不發現一些重要的東西,實在對不起自己的千辛萬苦。而且,這棟古宅是空關著的,主人也全都死光了,沒人會來管我們的。但更重要的是--"蘇天平深井般的眼睛裏,忽然放出了一道異樣的目光,"我們確實發現了一些秘密。"
話音剛落,我感到背後一陣涼風吹過:"你們發現了什麼?"
"那是在古宅的第二進院子裏,側面有一棟小木樓,木樓底下有一個房間,裏面的擺設看起來比較新,有一些最近幾年才有的傢俱。靠牆一側還有張大床,用的木料非常好,四周還有完整的架子,看起來應該是件明清的古董傢俱。"
"你說的是歐陽先生的房間吧? "
"也許是吧。但那個房間有些奇怪,與隔壁幾間屋子相比,它的寬度和其他屋子一樣,但長度也就是進深卻小了很多,平常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霍強走到房間的底部,敲了敲最裏面那堵牆,感覺裏面像是空的。我們都興奮了起來,也許牆裏面還藏有一個暗室?於是,我們四個人一起用力,把那張古董大床給移開了,才發現大床的蚊帳後面,還藏著一扇暗門。"
"牆上的暗門?聽起來像是古代的陵墓。"
蘇天平立刻點了點頭:"對,當時我確實有這種感覺,就好像盜墓者發現了墓道入口一樣。不過,那扇暗門用磚塊封住了。霍強仔細地摸了摸那些磚塊,發現磚塊並沒有粘合起來,而是一塊塊擺放在門上的。看來這門是可以進出的,用磚塊封門只是掩人耳目。我們立刻七手八腳地把磚移開,那扇暗門終於打開了。我們興奮地鑽進暗門,裏面果然是個暗室,大約有十幾平方米。春雨在昏暗中走了幾步,忽然一腳踩空尖叫了起來,如果不是霍強及時拉住她,差點就要摔了下去,她嚇得連魂都要飛掉了。這時我們才發現,暗室的地面上有一個開口,用手電筒往地下照了照,地下似乎是一級級的臺階。"
"你們發現了地道?"
"聽起來是不是像盜墓?沒錯,我們在這間暗室裏發現了地道,大家既興奮又害怕,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走下去。霍強在最前面,手裏打著大號手電筒,包裏背著各種野外生存用具,其他人則緊跟在後面。臺階似乎是石頭做的,我們一步步往下走,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遠處的地道裏似乎傳來回音,感覺和盜墓沒什麼區別。大約走了十來米,來到一條平穩的甬道裏。霍強的手電筒向前照了照,出現了一扇石頭大門,大門由兩塊青石板組成,石門上還雕著一些奇特的花紋。但在石門中間接縫處,有一把鐵制的大鎖,將大門牢牢鎖住了。"
我忽然想到了清東陵的地宮,古人一般是不會在墓道大門上用鎖的,通常是採用"自來石"關門之類的古老技巧:"是什麼鎖?有沒有生銹?"
"大鐵鎖品質很好,基本沒有生銹,看起來不像是古物,應該是八十年代那種很常見的鎖。我們一下子傻了,使勁推了推石門卻紋絲不動。但絕不能因為這把鐵將軍,就使我們功虧一潰,霍強從包裏拿出一把鋼鉗,這是野外生存時偶爾會用到的工具。他把鋼鉗夾住大鎖,我幫他抓住另一隻鉗把,我們兩個男生用上了吃奶的勁,終於鉗斷了那把大鐵鎖。"
"這種行為與強盜有什麼區別?"蘇天平自顧自地接著說了下去:"打開那扇地下石門後,有股奇怪的煙霧立刻從門裏撲面而來,當時我第一感覺是屍體的味道,但隨後又感覺不太像。 等煙霧散盡後,我們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裏面的甬道幽暗狹長,有明顯向下傾斜的坡度,也就是說我們在向地下深處走去。一路上拐了兩個彎,四周全是黑暗的地道,每個人都提心吊膽,就連膽子最大的霍強也有些發抖。終於,手電筒的光線照到了一大塊空地,看起來就像是山洞裏的'大廳'似的。"
"你們抵達地宮了? "
"不知道,但當時的感覺很奇怪,手電筒的掃射範圍有限,無法看到深處黑暗的地方,只能大約地估計一下'大廳'面積,可能有好幾百平方米吧。這時,韓小楓突然叫了一聲,原來在手電筒的光束裏,有個白色的東西一閃而過。我們立刻緊張地對準那邊,只見靠牆處躺著一些奇怪的物體。我們戰戰兢兢地走上去一看,才發現地上堆著幾十件玉器。"
"玉器?什麼樣子的玉器?"
"一開始我還沒覺出來,但春雨一眼就看出來了,因為她很喜歡玉手鐲之類的首飾。當時我們粗略數了數,總共有二十件左右玉器,大的直徑有幾十釐米,小的只有手指大小。這些玉器的形狀各色各樣,有大餅似的圓形玉器,也有木樁似的圓柱體,還有的看起來像把斧頭,剩下的就是些小物件。春雨說這些玉器的樣式太奇怪了,和市面上所見的完全不同。""聽起來像是古代墓葬裏的陪葬品?"
"嗯,確實如此。當時我正準備尋找有沒有棺材之類的東西呢,卻發現玉器後面的牆上還有扇小門,大約只有一米五高,但門的材料很特別。我們大膽地用手摸了摸,發現這扇小門居然是用整塊玉石雕成的。看著這塊玉質大門,我們仿佛面對著另一個世界,所有人都呆住了。"
"生死之門?"我也禁不住自言自語了起來,我能想像出他們在黑暗的地宮中,面對這樣一扇玉門時的心情。此刻,蘇天平的額頭上已沁出了許多汗,他顫抖著點了點頭說:"這時候,韓小楓忽然害怕起來,她說我們大家都回去吧。但霍強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他說就算門裏是幽靈世界,我們也要闖進去看一看。霍強的意見獲得了我和春雨的同意,韓小楓也不敢自己離開。我們試著推了玉門一把,沒想到這扇門居然被我們推開了,原來門上並沒有鎖,裏面也沒有栓杈之類的東西。
然後,我們每個人都深呼吸了一下,便低著頭鑽進了這扇小門。"
"裏面是不是墓室?"
"不,玉門裏是大約十平方米大小的密室,高度不超過一米七,平常人站在裏面只能低著頭。我們用手電筒仔細地照射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棺槨的痕跡,只在密室的內側角落裏,藏著一個盒子似的東西。這小盒子也是用玉石雕成的,長、寬、高都只有十幾釐米左右。"
我仔細地想了想說:"那應該叫玉函。"
"這盒子並沒有鎖,但在盒子開口處有一塊封泥,上面似乎還寫著一些文字,但那些字實在太小,當時我們無心細看,霍強便強行打碎了那塊封泥。"
"什麼?你們居然打碎了封泥?"我實在無法想像。所謂"封泥",是中國古代封緘簡牘並加蓋印章的泥塊,起到檔加密的作用。封泥在春秋時代就已使用,秦漢魏晉時非常流行,保存到今天的封泥都是珍貴的文物,封泥上的文字往往對研究有很大幫助。我搖著頭說,"即便放到古代,打破封泥的行為也是很大的罪行,就和竊取國家機密的性質一樣嚴重,古時許多人因此而掉了腦袋。"
"對不起,當時我也想阻止霍強,但已經來不及了,其實他對歷史一竅不通。"蘇天平面色變得蒼白起來,他咽了一口唾沫說," 隨後,霍強就打開了那只小盒子……"
"玉函裏有什麼?"我的心都要被他提起來了,生怕他會說出什麼可怕的字眼來。蘇天平伸手抹了抹額頭的汗珠,緩緩地回答道:"玉指環。"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重複了一遍:"玉指環?"
"是的,那只小盒子裏沒有別的東西了,只有這麼一件玉器--形狀有點像戒指,但比一般的戒指更粗。這枚玉指環的顏色很特別,整體是半透明的青綠色,在手電筒的照射下發出暗暗的反光。但在玉指環的一側,卻有一種奇怪的腥紅色,看起來像是某種汙跡,春雨說她從沒見過這種顏色的玉器。""玉函內的玉指環?不知道有沒有特殊的含義?""但接下來,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也許是霍強過於激動了吧,他的手電筒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只聽到清脆的一響,密室便陷入一團漆黑之中。突然陷於黑暗的幾個人都很恐慌,韓小楓更是當即就尖叫了起來,我們亂作了一團。而這密室又非常狹窄低矮,我有幾次都撞到了頭頂。霍強蹲在地上摸了半天,總算是撿起了手電筒,但怎麼都開不亮了,顯然是被摔壞了。雖然他包裏還有備用的手電筒,但黑暗中他怎麼都找不到了。韓小楓似乎已恐懼到了極點,她摸著黑跑出了密室,我們也紛紛跟在她後面跑出來。"說到這裏,蘇天平突然停住了,眼神變得很奇怪。
"怎麼了?還發生了什麼?"我感覺他有些話似乎不方便說出口。蘇天平的眼珠轉了幾下,避開我的目光回答:"沒,沒什麼--我繼續說下去吧。當時,我們都跑到了地下的大廳裏,但黑燈瞎火誰都看不見,我們只能大聲叫著彼此的名字,以免有人走失或迷路。我們像瞎子一樣向前摸索著,霍強忽然說他摸到了出口,我們立刻循著聲音摸到了他,在他的帶領下我們果然回到了地道。大家匆匆地向前跑去,腳下的坡度明顯向上。終於,我們摸到了那兩塊大石門,跑出石門便是高高的臺階了。"
"真像印第安瓊斯的電影!"
"不,我覺得更像是恐怖電影。我們手忙腳亂地爬上臺階,總算見到了頭頂的一線光亮。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回到地面。最後,大家都跑到院子裏,對著天空大口呼吸,仿佛剛剛窒息了似的。謝天謝地,看來大家都只是嚇壞了,並沒有人受傷。"
"你們不害怕嗎?""害怕?當然,事後我們都很害怕,就連霍強也後悔了,說不該如此莽撞地闖入地下。晚上,我們仍然睡在樓上的房間,但沒人再敢說故事了,四個人之間的氣氛也有些僵,早早地就都睡了。但到了後半夜,又發生了一件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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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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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種一驚一乍的口氣,讓我的心跳又一陣加快:"什麼怪事?"
"當我睡到後半夜的時候,突然被一陣尖厲的慘叫聲驚醒了。我立刻從帳篷裏鑽了出來,房間裏其他人也都出來了,只有韓小楓不知去向。大家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間,看見在外面的回廊上,站著一個幽靈似的黑影。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發現那個黑影是韓小楓。她驚慌失措地搖著頭,昏暗的月光下面色如死人般難看,嘴裏不知嘟嘟囔囔著什麼。我們七手八腳地把她弄回到房間裏,又是灌熱水又是掐人中,總算讓她回過神來。當時她那樣子真像個幽靈,你猜她接下來說了什麼?"
"快說吧。"我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韓小楓說她見到了鬼--她說她半夜裏聽到了一些怪聲,然後便悄悄地走出去,發現隔壁房間裏露出一線幽光。她小心地靠近窗戶,點破了那扇窗戶紙,發現房間裏點著一支蠟燭,幽暗的燭光照亮了一張梳粧檯,有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女人,正好背對著窗戶,面對著梳粧檯前的鏡子。韓小楓嚇得說不出話來,她看到那個神秘的女人正在梳著頭,半邊烏黑的頭髮垂下來,一把木梳子不停地梳啊梳啊--"
"就和我小說裏寫的一樣?"我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不住地搖著頭說,"這怎麼可能呢?這段情節只是我小說裏的虛構而已。"
蘇天平點了點頭說:"沒錯,韓小楓說她嚇得尖叫了起來,後來就有些神智不清了。我們聽完她的描述以後,也都被嚇壞了,便決定去隔壁看一看。當我們躡手躡腳地走進隔壁房間,卻發現裏面一團漆黑,用手電筒照了一圈,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只有一張積滿了灰塵的梳粧檯,臺子上插著半支蠟燭,但看起來很久沒用過了。 "
"難道是韓小楓的幻覺?"
"誰也說不清楚,也可能是她看了你的小說以後,把小說中的虛幻當成了現實,或者--做了一個噩夢?"
"又是噩夢?"但我立刻搖了搖頭。"
第二天,韓小楓越來越恐懼了,她悄悄地給你打了個電話,但馬上就被我們發現了。霍強擔心她把昨天的事告訴你,便搶過手機和你說話……"我打斷了他的話:" 行了,這些我都知道,說點別的吧。"
"那天下午,我和韓小楓都躲在房間裏不敢出去,而霍強和春雨則到外面走了走,黃昏時分才回來。他們回來後臉色很壞,我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但他們卻不敢告訴我,一定又是什麼恐怖的事情。整整一天我們都心神不寧,前一天在地下所看到的一切,不斷浮現在我眼前,似乎隨時都會身處黑暗的地下。入夜以後,是我們在荒村的第四晚,大家都早早地睡下了。為了防止韓小楓半夜裏再跑出去,霍強還把帳篷支在了房間門口。"
我未卜先知似的問道:"這晚又發生了什麼?"
蘇天平盯著我的眼睛,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噩夢。"
"你說什麼?"
"我說的是噩夢--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蘇天平的面色越來越可怕了,深井似的眼睛飄忽不定了起來,"我夢到了一個女人,穿著一身白色長袍的年輕女子,幽暗的火光在她身邊搖曳著,她披散著長長的頭髮,長著一張白皙而美麗的臉龐,但她的眼神是如此奇特,就像是來自另一個遙遠國度。她流露著一種特別的目光,說不清是悲傷還是絕望,但她的嘴角的線條又有幾分剛強,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做某一件事,整個人顯得從容而鎮定,那種氣質實在太高貴了,甚至可以用聖潔兩個字來形容,那絕不是今天的人所能有的--"
"就像莎士比亞筆下的埃及女王克麗奧佩特拉?"
"對,你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就像埃及女王克麗奧佩特拉,從容地把手伸到裝滿毒蟲的盒子裏那樣。我見到她舉起一把有著鋒利邊緣的石刀,然後異常鎮定地用石刀割破了自己的脖子--我眼睜睜地看著她雪白的皮膚被割開,咽喉處的切口流出了許多鮮血……"突然,蘇天平的眼睛怔住了,好像眼前又看到了那一幕。我連忙催促了一句:"接下去呢?"
"接下去--我的夢就醒了啊。"他猛地搖了搖頭,總算是從夢境的回憶中恢復了過來。
我也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奇怪,我的夢一般醒來就忘記了。可為什麼你這個噩夢會記得如此清晰?"
"是啊,可我也說不明白。這個夢我確實記得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說刻骨銘心,也許我一輩子都不會淡忘。對,我現在可以清晰地回憶起來,夢中那神秘女子的臉龐,還有她那與眾不同的眼神,以及所有一切的細節,就好像她曾真的出現在眼前一樣。"說著說著,他竟然伸手向前摸了摸,好像那女子就坐在他面前似的。我急忙撥開了他的手說:"你不要嚇我好嗎?"蘇天平大口喘息著,閉上眼睛說:"絕對沒有嚇你,我真的感覺到了--好了,讓我繼續說下去。那天早上我醒來後,眼前總是晃動著那個噩夢,於是便把這個夢告訴了霍強。霍強聽完後大吃一驚,他告訴我,昨晚他也做了一個相同的夢,也是一個白衣女子用刀割斷自己的咽喉,完全一模一樣。然後,我們又告訴了韓小楓和春雨,但更沒想到的是,她們說昨晚她們也夢到了相同的景象,一下子我們全都嚇呆了。"
"你是說--在同一個夜晚,你們四個人做了同一個夢?"
"千真萬確!"蘇天平一字一頓地又說了一遍,"在抵達荒村的第四個夜晚,我們四個人在樓上那個房間裏,夢到了同一個神秘女人。"
"這怎麼可能呢?"我又低下頭想了想在小說裏寫過的那些神秘事件,搖搖頭說,"也許,世界上確實有許多事情是不可解釋的。"
"當時我們都怕極了,我們不知道夢中那個神秘女子是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更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會在那屋子裏同時夢到她。這絕對是個不祥之兆,這回就連霍強也開始哆嗦了,再想想這些天我們的所作所為,每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時我們才開始後悔,後悔當初沒有聽你的警告,這個地方實在太恐怖了,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
"所以,你們決定離開荒村?"
蘇天平急忙點點頭:"對,荒村簡直就是達庫拉伯爵的城堡,我們一分鐘也不敢再待下去了,便立刻收拾了行裝,匆匆離開了古宅進士第。走出荒村的時候,村民們都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我們,那種感覺太古怪了,就像是在……送葬……""
村民看著你們的目光就像是在送葬?"
"反正當時我就是這麼感覺的,也許是心理作用吧。別說你對我感到愧疚,別說你會永遠想念我,我很知道孤單這條路怎麼走,請你不要安慰我~~ 我們逃命似的離開了荒村,沿著來時的山路向外走去。我最後望了一眼荒村,村口那塊巍峨的石頭牌坊、附近的荒山野嶺、冷酷的黑色大海,還有連綿不斷的古老墓地,我輕輕地念了一聲--永別了,荒村。"
這段語言奢侈的敘述,立刻勾起了我的回憶:"是啊,當初我也是這麼離開的。"
"離開荒村的路上,大家都非常吃力,直到中午才抵達西冷鎮。然後,我們又坐中巴趕到K市長途汽車站,終於登上了開往上海的長途大巴。路上大家一句話都沒說,顯然都還沒從荒村的恐懼中擺脫出來。當我們回到上海市區時,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霍強一下車就給我打了電話。"
"當時我也在旁邊,其實他也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你這些事情。沒想到,他竟然那麼快就死了。"說到這裏,蘇天平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滿臉痛苦的樣子。"可是,那晚我在霍強的寢室,你為什麼不肯把實情告訴我? "
"我不敢說,我們四個人在荒村的所作所為,一定觸犯了什麼禁忌,我怕萬一說出來後會惹上更大的麻煩。"
"你們已經惹上更大的麻煩了。"
"是的,當聽說韓小楓也死了以後,我立刻嚇得魂不附體,生怕下一個受害者就是我……"蘇天平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說,"所以,當天我就從寢室裏跑了出來,搬到學校外面一間出租屋了。霍強和韓小楓都是死在寢室裏的,我不能再待在那種地方了。"
聽到這裏,我算是完全感受到蘇天平那種徹骨的恐懼了,仿佛我自己也隨著他一同跌入了深淵。不知不覺一個下午已經過去了,就在這間陰暗清冷的小咖啡館裏,蘇天平向我講述了他們在荒村的離奇遭遇,我不知該如何形容他說話時的表情,就像一個即將要淹死的人,抓著水面上最後一根稻草。蘇天平的臉色似乎比剛才好了一些,也許是把心裏話傾訴出來的緣故吧,他大口地呼吸著,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劇烈運動。我看著他的樣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半句安慰他的話來,這也難怪,在這種情況下,怎能叫人不恐懼不絕望呢?忽然,蘇天平彎下了腰,從臺子底下拿出了一個皮箱,放到我面前。他輕聲地說:"對不起,這些東西放在你那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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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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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11 10:41 AM
我一下子愣住了,看著箱子說: "這裏面是什麼東西?"
"你拿回去就知道了。"他說話的腔調有些神秘兮兮的。
"為什麼一定要交給我?"
"這裏面的東西本不屬於我,但我又不能把它交給其他人,現在我只能信任你了。"
我摸著箱子的表面,感覺並無什麼異樣,但心裏還是猶豫了好一會兒。但是,我看著他那雙懇切的眼睛,終於點了點頭。但我沒有當著他的面打開箱子,而是把它放到了自己腳邊。
蘇天平似乎又松了一口氣:"今天,謝謝你能來。"
"為什麼?就為了向我敘述這些事情?"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這件事憋在心裏很悶,一定要找一個人傾訴出來,而這個人必須是值得信賴的--那就是你。"
我不禁點了點頭。而且,這件事也是因我的小說《荒村》而起的,若要追根究底,恐怕我也要算上一份了:"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只希望死亡到此為止。至少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心臟病,我不會在半夜裏自己把自己嚇死的。"
"我也希望你能平安無事。不過,我還是勸你回到學校裏去,你的老師會給你幫助的。 "
"謝謝,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這時我站了起來,幾個鐘頭坐下來,腿都有些麻了,我淡淡地說:"天都快黑了,我該走了。有什麼問題就給我打電話吧,再見。 "
我剛要走出去,蘇天平又叫住了我:"等一等,給你的箱子。"
"哦,差點忘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其實我是故意遺忘的,但既然他都提醒了,我只好拎起箱子走了出去。離開這個半地下室的小咖啡館,我總算呼吸到了新鮮空氣,渾身上下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的。這時天色已經黑了,我看了看手中的箱子,裏面究竟是什麼東西呢?來不及多想,我叫了一輛計程車,迅速地離開了那裏。
也許是昨天在小咖啡館裏,聽到的荒村故事太過恐怖了,今天我整整一天都心神不寧,耳邊似乎總是回蕩著蘇天平的聲音--顫抖如黑洞般的,不斷吸吮著聽者的靈魂。晚上,葉蕭來找我了,他的突然造訪讓我很意外,而他的臉色似乎也不太好。葉蕭一進門並沒有說話,他看著我的眼睛停頓許久,才淡淡地說:"那個叫春雨的女大學生,今天已經被找到了。"
找到了?不是找到了一具死屍吧?眼前立刻浮現起韓小楓的那張臉,我的心也懸了起來:"她在哪兒?還活著嗎?"
"放心吧,春雨沒死。今天上午,她在學校門口被老師發現,但神智似乎不太正常,學校把她送到醫院去檢查。"
"你是說春雨瘋了?"
"對,我親自詢問過她,但她渾身發抖,雙眼無神,嘴裏喃喃自語,處於極度的恐懼中,我看她精神已經崩潰了,不能提供任何線索。"
"那麼蘇天平呢?有他的消息嗎?"葉蕭沉默地搖了搖頭:"學校已經找了他兩天了,到現在都沒有他的任何消息,除了……"
他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讓我心中忐忑不安起來:"你說除了什麼?""除了昨天下午,有人在學校大門對面的咖啡館裏,看見蘇天平和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在一起。"
"和誰在一起?"我一下子愣住了,問出了一個極愚蠢的問題。
"目擊者是蘇天平的同學,當時他一眼就認出了蘇天平,但不知道另一個人是誰。"
葉蕭忽然回過頭來,盯著我的眼睛說,"不過,我已經猜到那個人是誰了。"面對葉蕭的眼睛,此刻我已經無法再隱瞞了,只好繳械投降:"好吧,我承認,昨天我見到了蘇天平。"
"他找你幹什麼?"
"蘇天平全都告訴我了,告訴我他們四個大學生在荒村發生的一切。"我先給自己喝一口水,然後把昨天蘇天平對我說過的話,又簡要地復述了一遍給葉蕭聽。
等我把這些話全部說完時,後背已經全是汗水了。葉蕭也倒吸了一口涼氣,手指關節不停地敲著臺子,冷冷地說:"不知道蘇天平現在怎麼樣了。"
"去過荒村的四個大學生,霍強和韓小楓都已經死了,而春雨也已經瘋了,那麼蘇天平呢?他是死還是瘋?"
"或者--他已經死了?" 不!我決不敢面對這樣的可能性,昨天還和蘇天平談了整整一個下午,現在他可能已變成了一具屍體,我使勁搖了搖頭:"死於噩夢?"
"死於噩夢只是猜測而已。"葉蕭的聲音異常冷靜,"根據對霍強和韓小楓的屍檢,只能說他們的直接死因是急性心肌梗塞。"
"這就是所謂的猝死吧?我知道有許多著名的運運動員都是在訓練或比賽中突然死亡的。就像二○○三年的聯合會杯足球賽上,喀麥隆球員衛維恩.... "
"但這些人都有心臟病史,或者其他類型的先天性疾病。至於霍強和韓小楓,我查過了,他們的身體很健康,更沒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
"那你說他們為什麼會死?難道是幽靈的詛咒嗎?"說完這句話,我忽然感到自己失言了,連忙止住了話頭。"
就像你的小說《詛咒》?還是古埃及法老的詛咒?"
"不,我不知道,你不要再問了。"
但葉蕭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不過,你還漏了一點。"
"什麼?"我不記得自己遺漏了什麼。
"蘇天平給你的那個箱子,裏面裝著什麼東西?"
"噢,原來是他的箱子。"我這才松了一口氣,擦了擦汗說,"我還沒來得及打開來看呢。"
葉蕭冷冷地說:"那好,現在就把它打開來看吧。"
"現在?"我竟有些猶豫,也許因為它的主人還生死不明吧。
"是的,就現在,快點拿出來吧。"
他那種警官的口氣不容分說,我只能照辦了,從儲藏室裏拿出了那只箱子。箱子並沒有鎖,直接拉開拉鏈就可以了。但我的動作依然小心翼翼,因為那是蘇天平給我的東西。終於,在葉蕭淩厲的目光下,我緩緩地打開了箱子。
奇怪,箱子裏面是很多揉成團的舊報紙,我把這些紙團揀了出來,才發現紙團裏包著一些東西--"好像是玉器啊!"葉蕭也不禁叫了出來,他急忙湊上來幫著我一起整理,原來這些舊報紙是用來緩衝保護的。很快,一個圓盤形的玉器出來了,直徑足有二十多釐米,中間有一個圓形的小孔,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白色。我小心地捧著這塊玉器,手上的感覺冰涼異常,一股寒意直往皮膚底下鑽。
"看,箱子裏還有其他東西。"葉蕭提醒我。我立刻將手裏的東西放好,然後小心地蹲下來,將箱子裏的其他玉器全給翻了出來--第二件玉器看起來像個斧頭,帶有條紋的黃顏色,大約有十幾釐米長;第三件玉器方柱形,粗看像半截木樁,細看又像大理石筆筒,從上到下有個大孔,內圓外方,達二十釐米高,十釐米寬,重量起碼有十斤;第四件玉器就顯得很小了,雕成了烏龜的形狀,只有火柴盒大小;而第五件玉器則是一把小匕首的樣子,看起來更像是掛在腰間的飾物。我把紙團全都揀出來,箱子也被翻得底朝天,總共就這五件玉器。
葉蕭和我都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覷地看著這堆東西。玉石之類的東西我懂的不多,所以也說不清它們的價值。特別是那件木樁似的大傢伙,與一般小巧玲瓏的玉器太不一樣了,尤其是那傢伙表面刻著許多奇怪的花紋,有點像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
"蘇天平怎麼會有這些東西?"葉蕭總算是說話了。
我先讓自己恢復鎮靜,然後仔細回想了一下昨天蘇天平對我說過的話:"對了,蘇天平說他們在荒村的時候,闖入過一個地下通道。
在那個地宮一樣的地方,發現了很多奇怪的玉器,根據昨天他描述的樣子,不就是這些玉器嗎?""你是說……這些玉器來自荒村,是蘇天平從神秘地宮帶出來的? "
"怪不得,昨天感覺他漏了什麼沒說,原來他不好意思把這個說出來啊。"我一下子全想通了,"他們四個人在神秘地宮裏,突然手電筒摔壞了,在黑暗中大家亂作了一團,蘇天平就趁著這個機會,把這些玉器塞到自己的旅行包裏,反正黑暗中誰都看不見,然後跟著大家一起跑出去,這樣誰都不會察覺到。
"葉蕭點了點頭:"所以,兩天后,蘇天平把這些玉器帶回了上海,而他的同伴們都不知情,是嗎?"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可能性了。否則他沒理由不告訴我的,一定是怕這種盜竊行為被我戳穿,所以不好意思當面對我說。"
"那他為什麼要把這些玉器交給你呢?"
"也許是絕望吧--"突然,我感到一種恐懼,"是的,在霍強和韓小楓死了以後,蘇天平處於極度的恐懼中,他可能擔心這些玉器會帶來厄運,因為這都是他從地宮裏偷出來的……"
葉蕭打斷了我的話:"所以,他把這些玉器轉交給你,也等於把厄運轉移給了你。"
這句話一下子讓我愣住了,半晌沒有反應過來。我仿佛從夢中驚醒似的:"難道,就像是詛咒錄影帶?一定要把錄影帶給別人看,把詛咒轉移到別人的頭上,自己才能沒事?"
"不,我不相信這種事情存在。不過,或許蘇天平相信呢。"
"難道說他要把詛咒轉到我的頭上?不,他不會是這種人。"
"也許是他看《午夜凶鈴》實在太入迷,死馬當做活馬醫……"
"夠了,請別再說了。"此刻,我已身心俱疲,低下頭看著那些古怪的玉器,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焦躁不安地在房間裏踱起步。
葉蕭冷靜地說:"既然已經到這地步了,接下來的事情我不干涉你,但你自己必須要小心。 "
作者:
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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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11 10:42 AM
"那麼這些玉器呢?"
葉蕭看了看玉器說:"暫時放在你這裏,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不是真古董,先去做一下文物鑒定吧。"
"好的,我認識這方面的專家。"
葉蕭微微笑了笑說:"兄弟,好自為之吧。"然後,他匆匆地離開了這裏。房間裏只剩下了我一個人,獨自面對著那些玉器,仿佛面對著另一個遙遠時空……
精神病院的走廊裏彌漫著一股特別的味道,陽光從一側的窗戶照射進來,與想像中的氣氛似乎不太協調。一個強壯的男護工與我擦肩而過,卻讓我明白這裏依然是個特殊的地方。我輕輕地推開一間病房。溫暖的陽光下,蜷縮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是春雨。昨天晚上,葉蕭告訴我春雨已經找到,並被送進了醫院。於是,我就決心去看看她,不論是出於同情還是責任,也不論她是否真的瘋了。剛才醫生告訴我,春雨昨天送進來的時候神智不清,問她什麼都回答不上來,嘴裏喃喃地不知在說些什麼,可能受到了過度驚嚇以致精神分裂。醫生不指望我能從她嘴裏問出什麼來,他認為春雨必須經過漫長的治療才能恢復。現在,春雨緩緩抬起了頭--她盯著我的那種眼神,就像是屠宰前的羊羔,是那樣絕望和無助。
我的心狠狠一顫,難道我就那麼可怕嗎?不過,如果沒有我的小說《荒村》,她會到今天這地步嗎?想到這裏,我低下頭無言以對。出乎意料的是,春雨首先說話了:"你總算來了。"
"你知道我要來嗎?"還是一直在等待著我的出現?
"是的,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說吧,是不是他們三個人都死了?"
奇怪,醫生不是說她瘋了嗎?但是,現在她說話的語調平穩而冷靜,神色和表情也很正常,看不出任何精神病的樣子。面對她的問題,我倒有些左右為難了。如果把蘇天平的死訊也說出來,會不會刺激她呢?我只能強作微笑說:"你不要太擔心,你在這裏非常安全。"
"算了吧,我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她說話的口氣成熟了許多,似乎不再是那個小女生了,"你一定是來問我,在荒村發生了什麼。"
"也許是吧,但我已經知道一些了。"
"是蘇天平告訴你的?"
"對,我和他談過。"
可是春雨搖了搖頭說:"那你還是有些事情不知道。"
"是什麼事?"
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停頓了片刻才說出話來:"那口井……"
"井?"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
"是的,進士第的後院裏有一口井,關於那口井的秘密。"春雨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她理了理額前的頭髮說,"在離開荒村的前一天,蘇天平和韓小楓都待在進士第裏,而我和霍強則到古宅外邊走了走。我們在村民中間打聽到了一位老人,據說他是荒村年紀最大的人,對荒村的種種傳說和掌故非常熟悉。"
"你們找到那位老人了?""是的,這位老人頭髮花白,鬍子留了一大把,起碼有八十歲了。和荒村其他村民一樣,他看我們的眼神很怪異,然後就向我們講了一個典妻的故事…"
"典妻?"
"你知道典妻的意思?"
"是的,我知道,繼續說下去吧。"
"民國初年,荒村歐陽家很有錢,但歐陽老爺多年無子,便花錢租了一個窮人的妻子做典妻。後來,典妻為老爺生下了一個兒子,但她總想著要逃出進士第,與自己原來的丈夫、兒子相會,老爺便把她關在了後院裏。終於有一天,典妻逃出進士第準備遠走高飛,卻被歐陽家抓了回來,老爺決定用最嚴厲的手段懲罰她。"
"沉--井"我緩緩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春雨顯然很意外:"你知道這個故事?"
"是的,典妻被沉到了古井裏。從此以後,就沒人再敢去後院了。"
忽然,我想起了小倩,她也曾向我說過這個故事,顯然這個故事應該是真的。
春雨繼續說:"但你一定不知道,給我們說故事的老人,就是那個典妻的兒子。"
"典妻的兒子?""就是典妻進入歐陽家之前,和原來丈夫生的兒子。老人說他很恨歐陽家,事實上全體荒村人都不喜歡進士第。一九四九年以後,歐陽家敗落了,就更沒有人理他們家了,這個家族就像孤魂野鬼似的守著古宅,人丁越來越稀少,現在看來是徹底絕後了。"
我歎了一聲:"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報應吧。"
春雨點了點頭,她說話似乎困難起來:"除此之外……老人還說荒村在古代是一個…… 麻風村。"
"麻風村?"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至於我在小說《荒村》裏,說荒村人是宋朝靖康之變的北方移民,則完全是出於我的虛構。
"是的,古時候麻風病人受到歧視,他們被家裏趕了出來,可憐地四處流浪。許多麻風病人為了生存而聚集到一起,長途跋涉來到這塊荒涼的海岸,便將其地命名為荒村。但是,在他們到達這裏之前,已有一個家族世代定居於此,那就是歐陽家族。"
"歐陽家族與麻風病人生活在一起,共同組成了荒村?"
"但不知道為什麼,歐陽家沒有一個人染上麻風病。而那些外來的麻風病人們,大多能活到善終的年紀,並且養兒育女,傳遞後代,經過十幾代人的繁衍,麻風病竟漸漸地從荒村消失了。""不可思議,麻風病在古代被認為是絕症,沒人能治好的。""確實如此,所以幾百年過去了,極少有人膽敢走進麻風村。"
"這也是荒村與世隔絕,保守閉塞的原因,是嗎?"
"對,但不僅僅是這些。"春雨的眼神忽然變得詭異起來,"幾百年來,荒村一直有這樣的傳說--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重大秘密,隱藏在荒村的某個地方,所有外來的闖入者,都將受到這個秘密的詛咒。"
我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著春雨那種奇怪的表情,緩緩地說:"所有外來的闖入者都將受到詛咒?"
"沒錯,一個都逃不了。"春雨的回答斬釘截鐵。
但問題是--我也是"外來的闖入者"。我感覺自己被什麼擊中了似的,一下子懵住了,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陷入了沉思中。然而,春雨卻好像中了魔似的,嘴裏喃喃地重複著同一句話:"一個都逃不了……一個都逃不了……一個都逃不了……"
難以置信,她現在的樣子就像個小女巫,而嘴裏的話則像是古老的咒語,不停地在我耳邊重複著。我緊張地看著她的臉,大聲地說:"春雨,你怎麼了,快點醒醒啊!""一個都逃不了……一個都逃不了……"她似乎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腦袋隨著口中的自言自語猛烈搖晃著,搖動的頻率越來越快。我的頭都暈了,連忙大聲地呼喚護士。這時,隨著春雨劇烈的搖晃,藏在她懷中的掛件跳了出來。瞬間,我的眼睛像是被什麼刺痛了--掛件是一枚玉指環。我再也顧不上發瘋的春雨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胸前的玉指環--它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色澤,讓我的眼睛也跟著她一起晃動。幾個強壯的男護工沖了進來,好不容易才制伏春雨,然後由一個護士給她打了針。春雨在激烈掙扎的過程中,脖子上掛件的繩子斷了,那枚玉指環掉到地上。我立刻彎下腰撿起玉指環,退到一邊看著春雨。大約十分鐘以後,護工們退出了房間。
春雨終於恢復了鎮定,滿臉疲憊地看著我。我向她晃了晃玉指環說:"對不起,你的東西掉了。"
春雨眯起了眼睛,看了玉指環好一會兒說:"不,這不是我的東西,你拿走吧。"
"那它是誰的?"
她用一種奇怪的嗓音幽幽地說:"它屬於荒村。"
"荒村?"我又仔細地看了看這枚玉指環,它比一般的指環略厚一些,主要是半透明的青綠色,但在指環的側面,卻有一塊怪異的暗紅色。瞬間,我的手像是觸電似的,腦子裏回想起蘇天平說過的話。對啊,他們在荒村闖入了一個神秘地宮,在地宮最裏層的密室中,他們發現了一個神秘的玉函,裏面裝著一枚玉指環。--就是這枚玉指環,和蘇天平描述的一模一樣。
我盯著春雨說:"這枚玉指環,應該是在荒村地下密室裏的。"她看起來有些害怕,立刻點了點頭。
"當時,霍強的手電筒被摔壞了,所以你趁著黑暗的機會,將這枚玉指環從密室裏偷了出來?"
"是的,你把它拿走吧。"春雨顫抖著說,眼神是如此的冷漠。這時,護工們又闖了進來,他們扶起春雨,要把她送到住院區去。春雨非常順從地向外走去,但當她走到門口時,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對我說:"還有一張照片……"
"什麼照片?"我立刻撲到她身邊,但護工抓住她的手臂往外強拉。
春雨使勁攀住門框,急促地說:"一張關於荒村的照片,被韓小楓拿走了。"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春雨已經被護工拉到了走廊裏。她強行扭過頭看著我,露出一種詭異的表情,很快就從我的視線裏消失了。
我獨自站在門口,回想著春雨的最後一句話,身體像是被什麼凝固住了。此刻,那枚小小的玉指環,正緊緊攥在我的手心裏。我緩緩攤開手掌,一些汗珠正沾在玉指環上。我輕輕地擦去這些汗珠,感覺就好像是在水中淘金一般。忽然,我出於某種本能的意識,把玉指環放到了自己的手指尖上。正當我要試著戴上它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我打了一個冷戰,慌忙將玉指環塞入口袋裏,然後接起了電話。
一個磁石般的女聲從電話裏響起:"喂,我是聶小倩。"
是她?幾天不見,忽然聽到她的聲音,心中立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傻傻地問道:"你在哪里?"
"我在上次見面的地鐵書店裏,你在哪兒呢?"
"精神病醫院。"
"天哪?他們把你關進去了?"大概任何人聽到這樣的回答,都會暈過去的吧。
我也暗暗好笑地說:"對不起,我剛才沒說清楚,我是在精神病院探望一個病人。"
"哎,那種地方是不能隨便去的。"這時我試探著問道:"我們現在能談談嗎?"
"好的,我在書店等你,不過你得快點,否則我等不及就要走了。"
"行。"結束通話後,我迅速地跑出這房間,只留下急促的腳步聲,迴響在精神病院的走廊中。
離開精神病院後,我只花了二十分鐘,就抵達了那家地鐵內的書店。當我氣喘吁吁地跨進書店,在一排排書架中尋找小倩時,聽到身後一個細微的聲音:"你來晚了。"我長出了一口氣,回頭果然見到了小倩。她穿著一條黑色的裙子,頭髮紮起了馬尾辮,看起來又和上次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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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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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11 10:42 AM
"你去精神病院看什麼人?"她擺著一個特別的姿勢問我。
"春雨。"
"那個去過荒村的女大學生?"
"她瘋了。"
小倩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為什麼?"
"不知道。去過荒村的那四個大學生,回到上海後就相繼死了兩個。另一個男生也失蹤了,現在生死不明。而春雨則已經瘋了,被關在精神病院裏。"
"簡直就像一場噩夢。"
"沒錯,就是噩夢。"我輕聲地歎了一口氣,耳邊似乎又響起了春雨的聲音,"剛才在精神病院裏,春雨對我說了一個荒村的故事--典妻與那口井的故事。沒錯,她在荒村聽說的這個故事。與你告訴我的故事完全一樣。"小倩點了點頭,自信地說:"現在你該相信我了吧?"
"好吧,我相信你。春雨還告訴我,荒村的某個地方埋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所有闖入荒村的外來者,都將遭到這個秘密的詛咒。"我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問道,"小倩,這是真的嗎?"
她似乎很害怕,回避著我的目光說:"我不知道……不知道……對不起,我忽然有些心慌。"
"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不,不,你可不要亂猜。"她立刻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我的話。
"那好,我不問下去了,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著,我們已經走到了書店門口。她淡淡地說:"你去哪兒?"
"我現在坐地鐵,去春雨他們那所大學。"
小倩似乎又來勁了:"去那裏幹什麼?"
"有一張與荒村有關的照片。春雨說,那張照片被韓小楓拿走了。"
"我們走吧。"
她說著就往外走,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去哪兒?"
"去那所大學啊,你不是說要去找那張照片嗎?我和你一起去。"這個回答讓我更加不知所措。
"你去幹嗎?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只要與荒村有關,我就一定要參與,走啦--"小倩拉著我來到了地鐵的檢票口,我怔怔地問:"那妳今天不去霜淇淋店上班?"
"反正也是打工,偶爾一天不去也沒關係。"正說著話,她已經穿過了檢票口,回頭對我說:"你到底去不去啊,不然我自己一個人去嘍。"於是,我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和她一起走到月臺上。
趁著等車的空當,我輕聲說道:"你會後悔的。"
她冷冷地回答:"不,後悔的人將會是你。"
地鐵列車呼嘯著駛來了,我們匆匆走進車廂,卻都沉默了,任由列車帶著我們的身體,飛速地穿越隧道。一路上我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前面的車窗。黑暗的隧道裏,我們的臉浮現在車窗玻璃上。
我覺得她一直在看我,但我卻看不清她的眼睛,就像對著一面模糊的鏡子,鏡子後面還藏著一個人。二十多分鐘後,我們才回到地面上,來到春雨他們學校。當我找到韓小楓的寢室,想要看一看她遺留下來的東西時,一個老師卻攔住我們,想必是霍強、韓小楓的死讓學校很緊張,不敢讓更多的人知道。萬般無奈,我只能吹了個牛皮,說自己是韓小楓家裏的親戚,要把她的遺物帶走。但老師說韓小楓的遺物已經整理過,移交給她的家屬了。我和小倩只好失望地離開女生樓。迎面走來幾個女生,手裏正好拿著《萌芽》雜誌。我忙厚著臉皮叫住她們,告訴她們我就是小說《荒村》的作者,我想向她們打聽韓小楓的情況。沒想到她們都非常喜歡小說《荒村》,立刻圍著我說了很多話,而把小倩晾在了一邊。然而,當我問到韓小楓時,她們都害怕起來,沒有人敢再說下去了。
當我準備要走的時候,一個女生忽然叫住我:"我想起來了,韓小楓還有一個儲物箱,我帶你們去吧。"我和小倩跟著這女生,離開宿舍區,走進了一棟樓的大廳。在一條寬闊的走廊邊,鑲嵌著許多個儲物箱,大小就和信報箱差不多。那女生一眼認出了韓小楓的箱子,因為箱子上貼著韓小楓的名字。然後,那個女生就悄悄地離開了。
看著箱子上"韓小楓"的名字,我喃喃自語道:"可我們沒有鑰匙怎麼辦呢?"但小倩逕自伸手拉了拉箱門,居然把那小儲物箱打開了。我還是搖了搖頭說:"韓小楓死了以後,學校一定打開過這箱子,看來我們不會再找到什麼了。"
"讓我看一看。"小倩把手伸到了箱子裏面,但只摸出了一大團廢報紙,看來有價值的東西都被拿走了。但她還是不死心,似乎在儲物箱的裏層摸索著,忽然,她的眉頭微微一皺,從箱子裏摸出了一張照片。
她喘了口氣說:"它被貼在最裏層的上面。"
"怪不得沒有被學校發現。"我從小倩手裏接過照片,發現這是一張黑白老照片,顏色有些泛黃,摸在手裏的感覺脆脆的,似乎很容易就會碎掉。照片裏是一家人的全家福,總共有五個人--前排坐著一對老年夫婦,看起來都有七十多歲了,老頭子精瘦精瘦的,穿著長衫,留著長長的鬍鬚,頭髮也留得很長,看起來頗有些古風;老太婆穿著一件旗袍,臉上不知道抹了多少粉,慘白慘白的像個僵屍。後排應該是一對年輕的夫妻,男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穿一身筆挺西裝,風度翩翩,就像《金粉世家》中的少爺一樣;女的只有二十歲出頭的樣子,懷中還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她穿著民國時流行的短袖旗袍,露出一雙白嫩如藕的手臂來,臉龐清瘦而秀麗,目光略帶幾分憂鬱,不像是那種豐滿的年輕母親的樣子。
小倩和我都看得愣住了,似乎這張照片裏的人物,都還擁有某種生命似的看著我們,尤其是那個懷抱嬰兒的年輕女子,她那奇怪的眼神,仿佛能穿透這老照片的光陰。我不禁自言自語地說:"奇怪,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再仔細地看看照片裏的背景。好像是一間寬敞的客廳,後面似乎還有一架鋼琴,牆上有一個大壁爐,上面有幾盞壁燈。有壁爐的那一定是老式洋房了,可荒村不可能有這樣的房子啊?忽然,小倩把照片翻了過來,我這才發現照片的背面有字,好像是用黑色顏料寫上去的 --"民國三十七年四月五日攝於上海荒村公寓"我輕聲地把這句話念了出來,念到一半忽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毛。
小倩也睜大了眼睛,怔怔地說:"天哪,也許我們真的發現了什麼。"
"等一等,讓我們先冷靜一下--民國三十七年?換算成西元就是一九四八年。民國時期是用陽曆的,四月五日陽曆應該是清明節。"
"這張照片拍攝於一九四八年的清明節?"
我點點頭,但隨即又鎖緊了眉頭:"只是……'上海荒村公寓'究竟是什麼地方?"
"最起碼是在上海吧。"
"春雨說這是有關荒村的照片,應該不僅僅只是'荒村公寓'這四個字這麼簡單。這張照片肯定是在荒村進士第古宅裏發現的,然後又被韓小楓收了起來。她將照片帶回上海,並小心地藏在這個儲物箱裏。"
小倩似乎一下子全明白了:"這麼說來,這張全家福照片上的五個人,一定就是--歐陽家族?"
"沒錯,這應該就是歐陽家在上海拍攝的全家福。真沒想到啊,荒村的歐陽家居然還在上海住過。"
" 而上海還有一個荒村公寓。"小倩補充道。我又感到頭疼欲裂,看著這張黑白老照片,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於是我收起了這張照片,小心地夾在筆記本裏,然後塞進了自己的包裏。
終於,我和小倩離開了那裏,趕在天黑前走出了校園。雖然發現了這張照片,但我們的情緒都異常低落。也許每次有新的發現,就意味著我們與荒村的秘密之間,還有更艱險的道路要走。"荒村公寓"究竟在哪里?
今天是這個故事的第十六天,從這一天起你將發現--故事已進入了一個新的迷宮。天氣越來越熱了,昨天從精神病院到地鐵書店再趕到大學,出過一身臭汗的我把衣服都換了下來。無意中,我在口袋外摸到了一個硬物,心裏莫名其妙地一顫,連忙把手伸進袋中,摸出了那枚綠色的玉指環。這是荒村地下密室裏的玉指環,它究竟應該戴在誰的手指上呢?昨天在精神病院裏,春雨為什麼會把它掛在脖子上呢?我本沒有想到要帶走它,但現在它已經在我手中了--也許這就是它的宿命吧。我仔細地看了看玉指環,側面那塊腥紅色的汙跡,感覺就像是某種烙印似的鑲嵌在綠色的玉石中。我打了個冷戰,似乎這玉指環要把我的體溫都吸走似的。
我立刻放下了玉指環,將它放入一個小盒子,並鎖在了抽屜裏。昨天真的很累,黃昏時分從大學出來,我便與小倩告別,自己打的回家了。回到家還沒來得及喘氣,我就給葉蕭打了個電話,把一天內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了他,尤其是最後那個疑問。現在,那張照片就夾在我的筆記本裏。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照片上的幾個人,那種感覺很難用語言來形容的。電話鈴突然響了。我立刻接起電話,聽到了葉蕭的聲音。"我找到荒村公寓了。"一開始我還沒反應過來,但幾秒鐘後,"荒村公寓"這四個字,就像子彈一樣打在了我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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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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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11 10:43 AM
我大聲地說:"你是怎麼找到的?"
"昨天晚上,你說荒村公寓應該是一九四九年以前建造的老式洋房。今天上午,我通過公安局的內部檔案,查閱了舊上海所有的地名資料,總算查到了荒村公寓這個名稱。"
我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在哪里?"
"安息路13號。"葉蕭緩緩地吐出了這幾個字,我一下子愣住了--安息路,上海有這麼一條馬路嗎?我急忙問道:"安息路13號?我沒聽錯吧,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有這麼一條路。"
"沒錯,就是這個地方。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經常去玩的那條後馬路嗎?"
"小時候?"記憶立刻飛速旋轉了起來,一條清冷陰鬱的小馬路,正模糊地浮現於眼前,"對,我想起來了,過去我們家後面那條不知名的小馬路。"
"那條路就叫安息路。"
"謝謝你,葉蕭。"葉蕭似乎還想對我關照什麼,但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把電話掛了。因為,我還要給另一個人打電話--聶小倩。在隨後的電話裏,我把剛才得到的消息告訴了她。小倩也顯得非常興奮,立刻要去荒村公寓看看。我答應她,說好半個小時後,在安息路13號大門口碰頭。帶上那張老照片,我匆匆向安息路趕去。剛才葉蕭的電話,讓我又回想起了童年。那時我們家的老房子,前後都是一些小馬路,佈滿了舊式的里弄房子。但是,自從十歲那年搬家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那個地方,剩下的一些記憶也漸漸淡忘了。半小時後,我抵達了十幾年前我的家,沒想到這裏已經成為了一片工地,原來的房子早就被拆遷了。
看著建築工地上的一片廢墟,我的心裏湧起一陣酸澀,這就是歲月流逝嗎?來不及感慨了,我快步轉過一條橫馬路,來到了後面那條小馬路上。果然,我看到了路牌--安息路。就是這裏了。看著這條清冷的小馬路,童年記憶如電影般一幕幕上映,帶著我緩緩向前走去。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小時候,葉蕭經常帶著我到這裏來玩,那時這條路兩邊都是一排排老房子,躲在茂盛的綠樹中間,讓我們這些孩子有幾分好奇,又有幾分畏懼。這裏幾乎看不到有汽車開過,就連行人也極其稀少,狹窄彎曲的馬路可以隨意穿越,有時安靜得嚇人,似乎隔著一條馬路的地方,就是另一個世界了。然而,現在這一切都改變了--路邊的房子都被拆光了,有的已是一片瓦礫廢墟,有的還剩下殘垣斷壁,幾輛推土機在廢墟中工作著,一些建築工人正在搭建臨時房子--安息路變成了一個大工地。
荒村公寓會不會也化為廢墟了呢?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我不是前功盡棄了嗎?我在心裏默默禱告著,一路小跑向前奔去,目不轉睛地掃視著馬路兩邊。天色越來越陰暗了,一些雨點悄悄落了下來,讓我心裏愈發不安。就在我即將跑到安息路的盡頭時,發現一堆廢墟中間,矗立著一棟綠色的房子。這是一棟英國式的三層樓房,外牆爬滿了綠色的藤蔓,將整棟樓緊緊包裹了起來。雨點越來越大了,在陰鬱的天空下,這棟綠色的樓房孤獨地矗立著,周圍是一大片的殘垣斷壁。眼前這樣的一幅畫面,酷肖英格蘭荒原上的古代遺址,讓人一陣陣地心悸。雨點越來越密集地打在臉上,我只能踏著一地的瓦礫廢墟,向那棟綠色的房子跑去。樓下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子,正仰起頭看著房子的屋頂,她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沒有打傘。雨點漸漸地將她打濕,裙子緊緊貼著身體,從背面看她的曲線真的很迷人。
我終於也沖到了樓下,立刻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小倩。"
她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怔怔地轉過頭來說:"你遲到了。"
"對不起。你幹嗎站在這裏,當心淋雨著涼。"說話間,我發現自己也被雨淋濕了,樣子似乎比她更狼狽。
小倩並沒有在意我的話,仍然直勾勾地盯著這棟樓房說:"這裏就是荒村公寓。"
"荒村公寓?"這四個字又讓我心裏一抖,這才發現樓房底下掛著門牌號碼--安息路13號。沒錯,葉蕭說的地方就是這裏了,我抑制不住心裏的激動,抓起小倩的手就往房子裏沖。在抓住她手的一?那,心頭竟流過一縷溫暖,她的肌膚光滑而冰涼,還沾著一些雨水,那又滑又涼的感覺,讓我不好意思起來。但她揮動著手說:"不要,這棟房子的感覺很怪異,我們不要擅自闖入。"
"你想在雨中淋成落湯雞嗎?"我緊緊地抓住她的手,飛快地沖到底樓大門前,房檐擋住了雨水。我用力地敲了敲門,但裏面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又趴在窗戶上向裏看了看,可光線實在太暗了,什麼也看不見。情急之下,我們轉到房子的後面,發現有一道不起眼的後門,似乎是虛掩著的。我嘗試著輕輕推了推,沒想到居然把門推開了,我立刻拉著小倩走了進去。我們進入荒村公寓了。進門是一道長長的走廊,兩邊堆放著許多亂七八糟的舊傢俱和垃圾,昏暗的光線讓我的眼睛不太適應。隨著我們的腳步,厚厚的塵土飛揚了起來,我忙用手捂住了口鼻。
直到這時,小倩的手才從我手掌中掙脫出來,她揉了揉手腕說:"這可是你要闖進來的。"灰塵漸漸散去,我長出了一口氣說:"剛才在電話裏,你不是說很想看看荒村公寓嗎?怎麼現在又感到害怕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小倩用手帕擦了擦被雨打濕的頭髮,露出茫然的眼神,"當我站在這棟房子的下面,仰望著三樓的窗戶時,心裏忽然產生了某種異樣的感覺,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它,但我確實感到了恐懼,對於這棟房子的恐懼。"
聽著她那種幽幽的聲音,我的心裏也有些發毛了,但我還是安慰她說:"不,那只是你的心理作用。"她依然搖了搖頭,又開始用手帕擦拭被打濕了的裙子。我有些臉紅,不自在地問道:"你被淋濕了,要緊嗎?要不然我陪你回去吧。"
"算了吧,既然已經進來了,那我們就先看看吧。"小倩總算抬起了頭。她身上已經擦乾了一些,目光直直地對準走廊的盡頭,那裏沉浸在一團漆黑中。我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走著,每走一步都會揚起灰塵,我不斷地用手打散灰塵,感覺就像是走在某個地道中。這讓我想起了蘇天平講述的荒村地宮。
忽然,走廊旁邊出現了一個房間,昏暗的光線裏可以依稀分辨,這是一個進門的玄關,剛才我敲的門應該就是這一扇了。後面的門廳空空蕩蕩的。我抬起頭仔細觀察牆壁和天花板,看起來這房子的裝飾還不錯,是英式風格。只是牆上佈滿了灰塵,還有經年累月的汙跡,許多天花板表面都脫落了,這種斑駁的樣子令人望而生畏。往裏還有一個大廳,我的眼睛現在已經適應了這裏的光線。這個大廳非常寬敞,就算有十幾個人跳舞也足夠了。大廳內側還有一道旋轉的樓梯,我走到樓梯邊向上仰望,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敢走上去。也許是空關太久的緣故,這房子散發著一股陳腐的味道,讓進來的人感到胸悶氣短。然後,小倩走進了旁邊一個房間,我趕緊跟在她後面。那也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採光要比剛才稍微好一些。但讓我們驚訝的是,房間裏居然擺著一架黑色的鋼琴。小倩立刻撲了上去,雖然鋼琴上積了許多灰塵,但她還是打開了上面的蓋子。
一排黑白相間的琴鍵露了出來,她伸手在琴鍵上按了幾下。然而,想像中的曼妙音符並沒有流出來,這架鋼琴就像是個啞巴一樣,任憑小倩怎麼按鍵,都不發出任何的聲音。我仔細地看了看鋼琴下麵的商標,它是一九四七年英國出品的,"已經那麼多年了,這架鋼琴大概早就壞了吧。如果沒有壞的話,如此貴重值錢的鋼琴,肯定已經被人家搬走了。"然後,我又到鋼琴後面看了看,果然如此,裏面的部件都已經一蹋糊塗了,就像一台破爛的機器,只剩下廢銅爛鐵了。
小倩也點了點頭,失望地合上了鋼琴蓋子:"你說的沒錯,否則它不可能留在這裏。"
這時,我又回頭看了看裏側的牆壁,再看了看這架鋼琴,突然叫了起來:"就是這裏了。"
"你說什麼?"
"和照片裏的一樣。"我立刻從包裏拿出了一張照片,那張歐陽家的全家福。
我指了指眼前這面牆壁,小倩立刻點了點頭:"對,鋼琴和壁爐。"
原來,這面牆上鑲嵌著一個大壁爐,在牆的上側還有幾個西式的壁燈,再加上這架鋼琴,都跟這張老照片裏的背景完全相同。我們又仔細地對比了一下,舉著照片走到房子的另一側,這裏應該就是攝影師所在的位置,站在這裏看出去,就和照片裏的視角一模一樣,後面的背景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仿佛時光在這房間裏凝固住了。
"就是在這個房間裏拍的。"我怔怔地盯著老照片,"沒錯,這裏就是荒村公寓。已經五十多年過去了,但當我們站在這裏,看著這張照片裏的人,就好像他們還在這房間裏似的。"
"不要亂說話。"小倩立刻打斷我,好像我犯了什麼忌諱似的。她又回頭看了看窗外,外面已經是傾盆大雨了,密集的雨點連著曖昧的天色,再加上這房間裏潮濕陳腐的空氣,都讓人產生窒息的感覺。
"外面下那麼大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我們先看看這房子吧。"說著,我走出大房間,又在底樓各處走了一圈。在大廳另一邊好像是個廚房,但看不到任何餐具,灶臺上爬滿了蜘蛛網。此外還有幾個小房間,大概是過去傭人們住的吧。我又來到樓梯口,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旋轉樓梯還算結實,只是木欄杆上積了厚厚的灰塵。在樓梯上轉了一圈,終於來到荒村公寓的二樓。迎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但看不到一絲光線,我不敢貿然走進去。牆壁上有一個電燈開關,我試探著按了一下,沒想到燈竟然亮了,原來這裏始終都沒有斷電。身後,小倩清脆的腳步聲跟上來了,空曠的大房子裏發出奇特的回音,我向她微微一笑:"也許這裏還可以住人呢。"
但她的神情始終保持著嚴肅:"可為什麼一直沒有人住呢?看起來,至少已經空關好幾年了。"
我逕自走進走廊。頭頂的燈光很暗,照在一片揚起的灰塵上,感覺像是一團濃霧。我使勁揮手撥開霧團,大著膽子推開旁邊一扇房門。這是一個大約十幾個平方米的房間,裏面還是空空蕩蕩的,受潮的牆壁大部分都脫落了。我緩緩走到窗戶前,窗沿爬滿了綠色的藤蔓葉子,幾乎要把半個視窗覆蓋住。從綠葉掩映的窗戶向外看去,是一大片廢墟和拆遷工地,更遠處是已經造起來的高層建築。窗外的瓢潑大雨繼續下著,一些雨點從破碎的窗玻璃濺進來,我深吸了一口氣,就連空氣都是濕濕的,這房子好像浸泡在水中似的。我回過頭,看到小倩也站在門口,她的臉色異常蒼白,半濕的發綹沾在額頭,目光也顯得十分疲倦。
我走到她身邊說:"是不是著涼了?"
"不,我只是覺得這房子的空氣有些怪。"
"老房子裏總有這麼一股怪味,這很正常。"然後,我回到走廊的樓梯口,向通往三樓的方向望瞭望。樓上露著幾絲微光,我扶著欄杆猶豫了好一會兒,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腳剛剛踏上樓板,小倩卻突然拉住了我,幽幽地說:"別上去。"
"為什麼?"
她的眼睛盯著我:"不知道,但你別上去。"我和她對峙了幾秒鐘,但最後還是我妥協了。
"好吧,離開這裏。"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6-11 10:44 AM
走下旋轉樓梯,我們回到了底樓,前門似乎是被封死了,只能從進來的那條走廊出去。走廊邊堆著許多雜物,我發現其中有把舊傘,是八十年代那種鋼骨的黑傘,我試著把傘撐了開來,看起來它還能用。於是,我和小倩合著一把傘,從後走出了荒村公寓。走出這棟壓抑的老房子,我們都貪婪地呼吸著雨中的空氣。大雨不停地敲打著雨傘。幸好這把傘很大,正好可以容納我們兩個人,而小倩似乎有意識地與我保持幾釐米的距離,儘量不碰到我的身體。一路上全是瓦礫和廢墟,就好像走在某個古代遺址上。我不時地回頭望去,荒村公寓在一堆廢墟中間,渾身都被綠色的藤蔓捆綁著。我想像大雨使這些植物放肆地生長,綠葉伸展到老房子的每一個角落,這也許是它們最後的狂歡了。我們艱難地在雨中穿行,好不容易才走出這片廢墟,我忽然想起了什麼:"等一等,我還想去一個地方。"
大雨似乎使小倩心煩意亂:"哪里?"
"物業公司,只有在那裏才能問出更多有關荒村公寓的情況。"
小倩猶豫了片刻說:"好吧,我們走。"
雨天實在碰不到幾個人。我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物業公司,就在離此兩條馬路的地方。於是,我和小倩合撐著傘,趕緊找到了物業公司。我謊稱自己是記者,要作一個關於老房子的新聞調查,向物業詢問安息路13號的房子。
"安息路13號?"物業公司的負責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吃驚地問道,"你們怎麼問起那棟房子來了? "
"有什麼不對嗎?"
"那棟房子再過十天就要拆了。"
我的心裏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急忙搖著頭說:"不可能,怎麼可能要拆了呢?"
"你們沒看到嗎?整條安息路上的房子全被拆光了,現在只剩下那一棟樓了。按照拆遷隊的施工計畫,安息路13號將是最後一棟被拆的房子。"
"為什麼要拆它呢?"
"安息路兩邊的地皮都批租了,準備要開發高檔樓盤。"
我一下子變得語無倫次起來:"那現在這房子屬於誰呢?"
"這房子本來就屬於國家,也就是我們物業所有,前些年一直空關著,早就沒有人住了。"
"那麼大的房子,怎麼會沒人住呢?難道不能出租嗎?"
"當然想租掉它啦,也有許多人來看過房子,準備出大價錢租下來。但人家一走到房子裏面,就感到陰氣太重,不吉利。現在租房子很講究風水的,尤其是那些有錢的大老闆,個個都很迷信,一看風水不好,說什麼也不敢租了。"
"那你知道這房子在解放前的情況嗎?"
物業公司的負責人搖了搖頭說:"那實在太久了,我們也不清楚啊。"
我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結果了,便謝過他們,匆匆離開了物業公司。雨已經漸漸小了,小倩的眼神總是在發愣,我碰了碰她說:"你怎麼了?剛才在物業公司,你一句話都沒說。"
"我能說什麼?"她冷冷地回答,這種口氣讓我望而生畏。
我感到幾分絕望,仰著頭說:"算了吧,小倩,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你不要再來了,忘掉所有的一切吧。"
但小倩搖了搖頭說:"不,我也想知道荒村的秘密。"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她說,事實上我自己的心裏也很亂。我把傘交到小倩手中說:"我走了,再見-- 不,不要再見面了吧。"然後,我頭也不回地沖到雨幕中,攔下一輛計程車回家。坐在計程車的後排,我回頭望著路邊的小倩,她纖長的身體連同那把黑傘,如同一尊美麗的雕塑。
從這一天起,我只剩下十天的時間。因為再過十天,安息路13號的荒村公寓,就要被推土機夷為平地。而這棟歐陽家族住過的老房子,是我打開荒村之謎的惟一希望。昨天晚上,我翻來覆去想了整整一夜,終於下定決心,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解開荒村的秘密。所以,我必須趕在荒村公寓被毀滅之前,充分瞭解這棟房子,把隱藏在其中的秘密挖掘出來。在這短短的十天時間裏,除了我自己住進荒村公寓以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於是,我先去了荒村公寓所在的物業,告訴他們我是一個作家,在寫一本關於四十年代舊上海建築的書,特別看中了荒村公寓的老房子。但聽說那房子就快被拆了,所以想抓緊時間先在裏面住上幾天。物業工作人員很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然後我在家裏準備了一下,比如電飯煲、微波爐等日常生活必需品,還有一張簡易的折疊床。至於電視機、冰箱之類的大件,我想在那邊是用不著的。
我租了一輛貨車,搬運工人把這些東西運上了車,目的地是荒村公寓。半小時後,這支微型的搬家隊伍抵達了安息路。當我走下貨車,看著安息路13號的老房子時,心跳又一次加快了。搬運工抬著我的家什穿過拆遷工地--這些人的眼神告訴我,他們以為我大概瘋了,怎麼會搬到這種地方來。從荒村公寓的後門進去,穿過那條佈滿灰塵的走廊,搬運工們都皺起了眉頭,大概他們還從來沒接過這種活吧。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搬上了樓梯,放在二樓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裏。搬運工人離開後,我足足花了兩個小時,把房間打掃了一遍,清理掉不知多少年積下來的灰塵,總算是可以住人了。我又做了一個簡易櫃子,裏面放了我的書和衣服,折疊床也搭了起來,鋪上床單還是很舒服的。我還試了一下房間裏的電源,完全可以使用電飯煲和微波爐。在自己家裏也沒這麼打掃過--我趴在窗口上喘著粗氣,心裏卻有幾分成就感--現在這就是我的房間了,儘管只有短短十天。接下來,我在二樓各個房間看了看。
這層樓總共有六個房間,每一間都差不多,裏面沒有任何傢俱擺設,地上佈滿了灰塵。我實在沒有精力把每個房間都打掃一遍,只能仔細地檢查一下,看看房間裏藏了什麼東西,但卻一無所獲。在二樓走廊的盡頭,我還發現了一個衛生間,非常寬敞,至少有十個平方米,牆上和地上貼著白色的瓷磚,抽水馬桶還可以使用。在衛生間的內側,甚至還有一個白鐵皮的浴缸,只是積滿了灰塵。水槽後面有一面鏡子,鏡面蒙著灰塵,鏡子裏的我朦朦朧朧,仿佛面對著古代的銅鏡。我打開水龍頭,放出了混濁的自來水,幾分鐘後水漸漸乾淨了。我把水潑到鏡子上,水流如瀑布般從鏡面淌下。沖刷淨經年累月的塵垢,水簾中漸漸露出了我的眼睛。我盯著自己在水幕後的眼睛,竟然有些不認識自己了。我連忙搖了搖頭,用抹布把鏡子擦了一遍,終於又重新認出了我的臉。我用眼角的餘光瞄著鏡子,緩緩退出了衛生間。奇怪,剛才看著鏡子的時候,我難道在鏡子裏見到了另一個人?
我獨自站在空曠的大廳中心,仿佛在與某個人對峙著。終於,我默默離開了大廳。踏上旋轉樓梯時,整棟老房子都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回到二樓的房間,我早已經準備好了微波爐晚餐。想起來真有點可笑,我居然在這古老的荒村公寓裏,過起了微波爐時代的生活。吃完這份別開生面的晚餐,我又一次趴在視窗,一些綠色藤蔓幾乎已經爬進了房間。我嗅了嗅,那應該是爬山虎葉子的味道吧?這些古怪的植物味道,和老房子裏彌漫的陳腐味道混合在一起,會不會發生某種化學反應,製造出一種新的化學元素呢?
我把頭伸出窗外大口地呼吸著,不,這些可惡的氣味還將陪伴我十天。窗外的上海已經燈火通明了,今晚又是一個不夜天。在兩條馬路外,幾十棟高層建築遮擋住了我的視線,但依然能看到遠處的浦東陸家嘴,那些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的尖頂。與這不夜的上海相比,荒村公寓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看著窗下一大片殘垣斷壁的廢墟,我覺得自己像是被圍困在一座荒無人煙的孤島上。忽然,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手機裏傳來葉蕭急促的聲音:"你在哪里啊?剛才我去你家找過你,鄰居說你搬家了。"
"我沒有搬家,只是在外面暫住幾天。"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出了實情,"好吧,告訴你--我在荒村公寓。"
"你找到了?"
"不但找到了,而且還住進來了。"
"你住進荒村公寓了?"葉蕭顯然被我嚇著了,我很少聽到他在電話裏如此焦急,"你瘋了嗎?"
"我沒瘋,這是一棟三層樓的老房子,已經空關許多年了。現在安息路上的房子都拆光了,就剩下荒村公寓這一棟樓,十天之後這棟樓也要被拆了。我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只有自己住到這棟房子裏,趕在十天之內,破解荒村和歐陽家的秘密。"
葉蕭的口氣又變得嚴肅沉重起來:"生活和小說是不一樣的,你不要以為自己可以和小說裏的人物一樣--你不能,我們每一個人都不能,明白嗎?我們都不能面對生活的恐懼。"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的。"
葉蕭苦笑了一聲說:"不,我看你還在霍強和韓小楓死去的陰影下。聽我說,無論是噩夢還是心肌梗塞,他們都是自然死亡,並不是被其他人殺害的,只能被看做是意外。"
"意外?可無論如何,我也是去過荒村的,也屬於'外來的闖入者'吧。"
"你擔心你自己的安危? "
葉蕭停頓了片刻,"你不會有事的。"
"誰知道呢?葉蕭,你現在能不能幫我再查一查荒村公寓過去的情況?我相信這裏一定還發生過許多事情。"
"好吧,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快點離開那個鬼地方。"
作者:
小草莓
時間:
07-6-11 11:54 AM
原帖由
世外~綾
於 2007-6-7 10:45 AM 發表
如果看過荒村, 就要看看這部了。 這是荒村的續集。 非常好看的。
HIHI~~又係我丫~~~
我又黎追你D POST嚕~~~
啱啱開始睇~~推一推先~~^^
(但D字都係較細...睇得有小小辛苦 >"< 煩請放大一下 THX THX ^O^)
作者:
小草莓
時間:
07-6-14 02:28 PM
追到嚕~~@@
但仲未有新POST嗎 >"<???
作者:
小草莓
時間:
07-6-20 11:39 AM
噫@@?
樓主係咪好忙丫??
仲未有新POST >"<
推推先~~~
作者:
LIGHT@
時間:
07-6-22 04:17 PM
好好睇^_^
多謝樓主
快D POST埋其他吧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7-23 04:22 PM
對不起, 因為工作太忙, 好耐都無post。 真是對不起。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7-23 04:31 PM
"我會離開的,只要我一發現那個秘密。"面對我的執拗,葉蕭實在無話可說了,我們結束了通話。離開窗戶,頭頂的電燈泡照射著我蒼白的臉孔,我念起了那幾個大學生的名字--霍強、韓小楓、蘇天平、春雨,現在他們四個人裏已死了兩個,瘋了一個,還剩下一個生死不明。當這個故事的第一天,他們來到我的面前,向我提出到荒村探險的計畫時,我做夢都不會想到會是他們究竟冒犯了荒村什麼呢?我疲憊不堪地躺倒在床上,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這房子裏的空氣讓人昏昏欲睡。但今天打掃房子流了很多汗,我還是掙扎著爬了起來,一個人摸索著走過黑暗的走廊,打開了衛生間裏的電燈。昏暗的燈光照亮了鏡子,然後我往浴缸裏倒了許多洗潔精,花了半個多小時才把它洗乾淨。幸好現在天熱,我自己接了一個蓮蓬頭,用冷水沖了個澡。我渾身濕漉漉地回到房間裏,關了燈就栽倒在折疊床上。
在這暗夜的房間裏,爬山虎的氣味繼續飄蕩在我鼻孔邊,如潮水一樣充滿了我全身,讓我緩緩地下沉,一直沉到夜的深處。不知過了多久,我從深深的黑夜中浮了起來,隱隱感覺折疊床的地板下,有某種輕微的顫動。我猛然睜開眼睛,在一團漆黑中緩緩爬起來,摸著牆壁走到了門口,屏住了呼吸側耳傾聽--"篤……篤……篤……"是的,我聽到了那種聲音,黑夜裏幽靈般的腳步聲,似乎正踏在底樓大廳的地板上,悠悠地飄蕩在整棟老房子裏。我輕輕地捂住了嘴巴,讓自己不要被嚇得叫出聲來。但那聲音還在繼續,似乎還帶著某種奇怪的節奏,我的嘴唇微微顫抖著,默念道:"舞會開始了?"片刻之後,那腳步聲似乎又飄浮到了樓梯上,聲音也似乎隨著樓梯又旋轉起來。我站在黑暗的走廊裏,眼前什麼都看不到--突然,一個白色的影子,從我眼前一掠而過。"誰?"我大叫了一聲,飛快地向前奔去,那個影子似乎又向樓下退去。
黑暗的樓道裏我實在看不清楚,只能循著對方的腳步聲,跟著跑下了旋轉樓梯。來不及開燈了,憑藉著窗外微弱的月光,我在底樓大廳裏,漸漸看清了那個細長的身影。我幾乎就要追到了,那個影子卻一閃躲到了大廳旁邊的房間裏。我繼續追進去,終於伸手抓住了對方。我抓住了一個年輕女子的手臂。"放開我!"小倩?我一下子愣住了,但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臉,只有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我打開牆上的電燈開關,終於看見了小倩的眼睛,她的目光是那樣驚恐、那樣哀憐,就像一隻被獵人捕獲的小母鹿。看著她的眼睛,我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繼續緊緊地抓著她。而她也漸漸平靜了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仿佛是在與我對峙。終於,我在她耳邊說話了:"小倩,你怎麼會來這裏?"
"我也想這麼問你呢。"她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剛才,我還以為是一個幽靈在追我呢,原來是你啊。"
"幽靈?你說這房子裏真的有幽靈嗎?"我抬起頭看著這個大房間,牆上鑲嵌著一個大壁爐,正是當年歐陽家拍全家福照片的地方。
"不知道,但願沒有吧。"我拉著她的手,走出了這個房間:"我們上樓去吧。"
小倩穿著一身白色的裙子,當她穿過大廳的時候,就好像一個白色的影子在翩翩起舞。踏上旋轉樓梯,我領著她來到了"我的"房間。
她驚訝地說:"你搬到這裏住了?"
"是的,留給我的時間只有十天,我必須在這棟房子被拆掉前,查出荒村的秘密。"
"不惜任何代價?"
"對,不惜任何代價。"我斬釘截鐵地重複了她的話。
然後,我看了看時間,現在是淩晨四點鐘,"小倩,那你呢?為什麼在半夜裏出現在這裏?"
她避開我的目光說:"我做了一個噩夢。"
"噩夢?"深更半夜聽到這個詞,我心裏有些害怕,"你夢見了誰?"
"我夢見了你。"
小倩怔怔地看著我的眼睛,嚇得我後退了一步,哆嗦著說:"你是說,我出現在了你的噩夢裏?"
"沒錯。"我心裏暗暗自嘲說:那我不成了怪獸了嗎?她微微點頭,繼續說下去:"我夢見你半夜裏夢遊了……一個人走到馬路上……在黑夜裏走啊走啊……一直走到這條廢墟般的安息路上……你悄無聲息地走進荒村公寓……面對著一面鏡子……"突然,她的話戛然而止。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催促道:"後來怎麼了?"
"後來…… 我就醒了。"她不停地喘息著,胸口一起一伏,背靠著牆說,"我實在放心不下,再也睡不下去了,於是就跑了過來。"
"你膽子也太大了,一個年輕女孩子,半夜裏走到這種地方,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你家裏人一定擔心死了。"
小倩撇了撇嘴,冷冷地回答:"我沒有家人。"
我搖著頭笑了笑說:"難道你真是聊齋裏的聶小倩?"
"是又怎麼樣?"
"別說氣話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沒有家。"小倩的語氣終於柔和下來,聲音裏帶著幾分哀傷,幽幽地念著,"我沒有家……我沒有家……"她的表情越來越困,漸漸地閉上了眼睛說:"我好累啊。"可我這房間裏連椅子都沒有,我只能扶著她坐到折疊床上。她的身體一下子變得軟軟的,我想她一定是困極了,畢竟深更半夜不睡覺,誰也吃不消。我把小倩平放到了折疊床上,還給她蓋上了一條毯子。她很快就睡著了,表情又恢復了安逸,幾縷發絲沾在額頭,像童話裏的睡美人。晚安--我關掉了電燈,輕輕地退出房間,幫她把門關好。然後,我走下旋轉樓梯,從後門走出了荒村公寓。儘管我自己也困得不得了,但一陣冷冷夜風吹來,讓我睡意全消。我在周圍的拆遷工地上轉了一圈,一直走到安息路上。從這裏回頭望著荒村公寓,這棟被黑暗籠罩著的孤獨的老房子--如同特蘭西瓦尼亞荒原上的德庫拉古堡。現在是淩晨四點二十分,這個故事的第十八天。
在天亮前的兩個小時中,我在安息路附近的幾條街上轉了轉。我來到小時候住過的老房子--不,現在只能算是遺址了--踏上這片瓦礫和廢墟,試圖在殘破的磚塊中尋找著什麼,是童年時的玩具,還是被遺忘的舊照片?或者僅僅是記憶。清晨六點,陽光斜射到了我的身上,我又回到了安息路13號,穿過滿目瘡痍的廢墟,走進了晨曦中的荒村公寓。我想小倩一定還在熟睡吧,便躡手躡腳地走到樓上,輕輕推開了房門。然而,房間裏卻空空如也,毯子已經疊好放在床上了。我愣了幾秒鐘,然後飛快地跑出房間,在樓梯口大聲地叫著小倩,但沒有她的回應--看來她已經離開荒村公寓了。趴在窗戶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這個房間裏,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氣息。於是,一陣困意又湧上來,我一下子躺倒在了折疊床上,臉朝下閉著眼睛,貪婪地呼吸著床上的氣味。
小倩殘留的氣息湧進我的身體,使我立刻感到一陣暈眩,似乎有一隻手蓋住了我的眼睛,讓我漸漸地沉入黑暗中。直到中午時分,我才悠悠地醒來,洗漱後在房間裏吃了早餐。然後,我開始整理帶來的東西,除了一些書和衣服以外,還有一個大箱子。我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打開,裏面塞著許多舊報紙團。我慢慢地把手伸進紙團中,抓出了一塊圓盤形的玉器。柔和的陽光從視窗照射進來,這塊玉器反射出某種奇異的白光。我又摸出了第二件玉器,看起來像個斧頭;第三件玉器像個大筆筒;第四件玉器像只小烏龜;第五件玉器則是一把玉匕首。這些神秘的玉器來自荒村,是蘇天平從進士第底下的地宮裏偷出來的,而他又在失蹤前的一天,把這些玉器交給了我。不知這些東西是不是真傢伙,也不知它們是什麼年代的,我甚至不知道它們的作用。但它們來自那神秘的地宮,很可能與荒村的秘密有著某種特殊的關係。所以,我必須要把這些玉器搞清楚。於是,我想到了一個朋友,他的名字叫孫子楚。
我把所有玉器又放回箱子裏,然後拎著箱子走出了荒村公寓。一小時後,我又一次來到霍強他們的大學。在最近的幾周內,我已來過這校園好幾次,差不多都熟門熟路了。我很快就來到了歷史系的教學樓,找到了孫子楚的辦公室。孫子楚就是這所大學歷史系的老師,他的年齡只比我大三歲,下巴上卻留著一撮黑色的短須。年輕的男老師總能吸引女學生的眼球,我走進他辦公室的時候,幾個小女生正圍著他說話呢。不過,當他發現我站在門口時,立刻恢復了一本正經的表情,站起來把那些女生都送走了。房間裏沒有旁人了,他的表情又誇張起來:"嗨,好幾個月沒見了,我看了你四月份發表的《荒村》了,你的'粉絲'可不少啊,這兩天又在忙什麼?"
我可是一點都笑不起來。還記得這個故事的第一天,霍強他們四個大學生來找我,我問他們是如何知道我的地址的,霍強說出了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就是-- 孫子楚。"你說的'粉絲'叫霍強吧?還有韓小楓、蘇天平和春雨。"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7-23 04:32 PM
"這個嘛……"孫子楚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你不會是為這件事來找我的吧?"
"不僅僅是這件事。"
他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我承認,是我把你的地址告訴了他們。本來我也不想說出去的,可他們實在是死纏爛打,我是被逼無奈啊。"
"是經受不住漂亮女生的考驗吧?"
孫子楚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可別亂說啊,再怎麼樣我也是大學老師。而且,人家年輕女生要拜訪你,也是一件好事嘛。"說完,他又嘿嘿地笑了出來。
這回我真的是忍無可忍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啊?在那四個大學生中,已經死了兩個,瘋了一個,還有一個下落不明!"
現在他再也笑不出來了,呆呆地說:"你沒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然後,我跳過了那四個大學生在荒村的細節,單說他們回到上海以後,霍強和韓小楓相繼死去的情況。
等我說完以後,孫子楚額頭上的汗珠也冒出來了,他哆嗦著說:"我只聽說在幾天前,有兩個學生死在了自己寢室裏,可沒想到就是霍強他們。他們本來就不是我的學生,只是聽過我講的課而已,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
"算了吧。"我搖著頭,長出了一口氣,"其實,今天我來找你,並不是為這件事,而是請你幫我看一些東西。"說完,我打開那個大箱子,從報紙團中取出那五件玉器,小心翼翼地放在孫子楚面前。看到這些來自荒村的玉器,孫子楚顯然吃了一驚,他連忙抓起其中一個仔細看了看。十幾秒鐘以後,他的臉色忽然變了,拿著玉器的手不停地發抖。他連忙又拿起一個放大鏡,仔細地照了照玉器上的花紋,而眼神也越來越怪異了。
突然,孫子楚放下玉器,幽幽地說:"這些東西是從哪來的?"
但我並不想告訴他實情,我怕荒村的秘密會讓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只是淡淡地回答:"這你就不要多問了,總之它們都來自於地下。"
孫子楚又看了看其他幾件玉器,點了點頭說:"你知道這些玉器有多古老?"
我從來不敢隨便猜測,只能搖了搖頭。他冷冷地說出了一個數字--"五千年。"
什麼?我的心裏又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嘴裏喃喃地念出聲來:"五千年?"我連忙搖了搖頭說,"不可能,你不會看錯了吧,怎麼會有這麼古老呢?中國歷史都沒五千年呢。"
然而,孫子楚卻異常冷靜:"你有沒有聽說過良渚文明?"
"良渚文明?我看過些報導,江南古老而神秘的良渚文明,是嗎?"
"不錯,所謂良渚文明或良渚文化,因一九三六年首先發現于浙江余杭的良渚鎮而得名,是中國長江中下游最重要的史前文明,也是東亞早期文明的主要源頭之一。根據考古學碳14測定,其年代距今大約有五千三百到四千年。現代發現的良渚文化遺址,大多散佈於江南一帶,上海近郊的青浦福泉山遺址就屬於良渚文化之列。"
"那和這些玉器又有什麼關係呢?"
"良渚文明最大的特色就是玉器。儘管良渚文明距今有五千年的歷史,但他們創造了高度發達的玉器文明,在人類早期文明史中佔有重要的地位。"
我忽然怔怔地問道:"玉器文明?"
"對,中國文明的重要特徵就是玉器文明,有著長達七千年的歷史,也遙遙領先於其他擁有玉器文明的民族,比如古代美洲人與大洋洲毛利人。玉器對於古代中國人而言,具有極其崇高的地位,甚至認為玉器擁有神秘的超自然力量。無論是先秦的聖賢,還是漢唐的帝王,都對玉器情有獨鐘。"
"那麼它們呢?"我指著那五件玉器問道。
孫子楚抓起了那件圓盤形的玉器說:"這件東西叫玉壁。你看它是不是圓形薄餅狀?中部還有一個小孔。學術界將邊寬大致為孔徑兩倍以上的稱為玉壁。良渚文化的玉壁一般都比較大,大多隨墓葬出土,有人甚至認為良渚玉壁是種原始貨幣,你看它的形狀像不像放大的銅錢?"
我點點頭。這件玉璧的內孔是方的,正應了"孔方兄"的天圓地方。
孫子楚又指著那把斧頭似的傢伙說:"這件東西叫玉鉞。"
"我明白了,斧和鉞是同一類的武器。"
"不過,良諸文化的玉鉞是一種非實用的禮器,一般代表主人的武力和權力。"隨後,孫子楚又拿起了那個大筆筒似的玉器說,"這個東西是最有名的,名叫玉琮。"
"玉琮?我好像在上海博物館看到過。 "
"對,玉琮在良渚玉器中體積最大,製作也最為精緻。琮的形狀大多是外方內圓,琮體上大下小,有的還分層分節。所有出土的良渚玉琮都有複雜的雕刻和紋飾,其主題大多是獸面和神人像。"
我立刻盯著手中的玉琮看,果然有許多精緻的花紋,像是某種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我摸著玉琮問道:"它又是派什麼用場的呢?"
"玉琮源于良渚文明的宗教巫術,是天上神權的象徵。凡是出土玉琮的墓葬,其墓主人都是手握神權的大人物,可能既是國王也是大巫師。可以說是玉琮決定了良渚古國的盛衰,就好像古埃及的太陽神殿。""真有那麼玄嗎?"說到了他主攻的專業史,孫子楚越說越有勁了:"這些可都是學術界公認的事實,絕不是我的一家之言。至於剩下的那兩件小東西,都是當時良渚人隨身佩帶的玉飾物。"
我看著玉烏龜和玉匕首,只能點了點頭說:"你能確定這五件良渚玉器都是真的嗎?"
"現在,我只能說這五件玉器的形制,和已經出土的良渚玉器屬於同一類型,無論從用料還是雕琢,都有點明的良渚玉器的特點。"但他又停頓了片刻,沉聲道,"不過,良渚玉器都屬於出土古玉,鑒別起來非常複雜。主要一看包漿,二看沁色,三看器形及製作特徵,最後才有斷代的必要。我主要是研究歷史的,對於玉石鑒定並不內行。"
"說了半天,你自己也不能確定嗎?"
孫子楚皺起眉頭想了想說:"如果你信得過我這個朋友的話,可以把這些玉器放在我這裏,我會邀請最好的古玉鑒定專家,為你鑒定這些玉器的真偽和年代。"
他的建議讓我猶豫起來,畢竟這些東西來之不易,是蘇天平用自己的命換來的。
我抓著那把玉匕首低頭沉吟了許久,終於我點了點頭說:"好吧,暫時放在你這裏,但你千萬不能把它們弄丟了。"
"放心吧,我自己就是搞這個的,怎麼可能弄壞呢?"說著,孫子楚開始小心地收拾那些玉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如果消息一出來,就立刻把這些東西還給我。"
"那當然了,這些玉器都是你的寶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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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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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23 04:33 PM
我忽然苦笑了一聲說:"好吧,我走了,你做你的事吧。"離開孫子楚的辦公室,我一路小跑著沖出了校園,也許我再也不想來這裏了。為什麼要把玉器交給孫子楚?因為,如果這些來自荒村的神秘玉器,真的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古玉的話,那麼荒村一定和良渚文明有著某種聯繫。
或許,古老神秘的良渚文明,也是打開荒村秘密的一把鑰匙?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但我願意試一試。當我回到荒村公寓時,夜色已經籠罩上海了。我摸黑從後門進入老房子,回到了二樓房間裏。這時我的肚子已經餓得不行了,趕快用微波爐炒飯解決了晚餐。晚飯後我依然站在窗口,爬山虎的氣味撲鼻而來,但我心裏卻總想著那些玉器--它們都來自荒村的地下,也許已經有五千年的歷史了,玉璧、玉鉞、玉琮……突然,我想起我還漏了一樣東西--玉指環!就是那枚在荒村的地下密室中,被春雨偷出來的玉指環!我急忙打開了簡易櫃子,總算找出了那枚玉指環。我小心翼翼地捧起玉指環,在老房子昏暗的燈光下,青綠色的玉體呈現出半透明的光澤,就像是一顆碧綠的眼球。
但在玉指環的一側,深深地嵌著一塊腥紅色的汙跡,在晶瑩的綠色玉體中格外刺眼。我將玉指環放到了鼻孔前,用力地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腥味飄入鼻腔,讓人產生一種噁心的感覺。心跳立刻又加快了。我緩緩地把玉指環舉過頭頂,將它對準燈光的方向。柔和的燈光穿過半透明的玉體,指環裏似乎有一些奇怪的花紋在透光中宛如蛇遊。只有在紅色汙跡的部分,光線才無法穿透它,把裏面的秘密遮擋了起來。最後,我放下了玉指環,心裏暗暗地想著:它也是良渚文明的玉指環嗎?如果它是的話,那麼在五千年前的史前時代,這枚玉指環究竟戴在誰的手指上呢?也許是出於下意識,我伸出了自己左手的無名指。我看著自己的手指對著玉指環,心裏竟有一股奇妙的衝動。忽然,腦子裏一片空白,右手仿佛失去了自製,不由自主地抓起了玉指環--不,我完全失去了控制,眼睜睜地看著這枚玉指環,緩緩地套進了左手無名指。
但是,我沒想到這枚玉指環是那樣緊。當它套進我的第一指節時,一股冰涼的感覺就透過手指傳遍了全身,指節和指甲都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但玉指環很快就下到了第二指節,我的指骨感到了一陣奇怪的壓力。最後,當玉指環來到第三指節,也就是無名指的最下部時,那股壓力和痛楚卻突然消失了--我已經戴上了玉指環。就在這個瞬間,我似乎聽到了一個幽幽的聲音,正輕輕地呼喚著我的名字。我立刻驚慌失措地回過頭來,大聲地叫道:"你是誰?"然而,房間裏只有我一個人,偌大的荒村公寓裏傳來我空曠的回音。看著戴在手指上的玉指環,我的臉色都變了,難道剛才那個聲音來自玉指環?不,不可能,這只是我的幻想而已!雖然我連連搖頭,可左手無名指上卻是一陣冰涼,就聯手上的汗毛也都豎直了起來。我趕緊把左手舉到眼前,玉指環正緊緊纏繞著我的無名指,就好像一節綠色的指骨。
指環上那塊腥紅色的汙跡,現在卻特別醒目,正好面向我手背的正上方,就像在戒指上鑲嵌了一塊紅寶石似的。我又把手指伸到了遠處看著,越看心裏越不舒服,就好像戴著一個奇怪的標記似的。不知是因為心理作用,還是古老的玉指環寒氣太重,我感到自己正不斷地冒著冷汗。不行,我不能戴著這枚玉指環。它帶有一股奇怪的邪氣,讓我渾身上下不舒服。我連忙伸出了右手,要把玉指環從左手手指上脫下來。然而,玉指環牢牢地套在我的手指上,無論如何用力地拔它,它始終都紋絲不動。更要命的是,在我用力拔玉指環時,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的左手無名指被一股暗暗的力道壓迫著,套在上面的玉指環竟越收越緊,漸漸嵌進了皮膚裏。我的手指一陣麻木,這枚古老的玉指環,仿佛已變成了有生命的活物,伸出吸盤緊緊吸附著我的皮膚,似乎要把我的無名指吞噬下去。足足花了半個多小時,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還是沒有把玉指環拔下來。
它身上那塊腥紅色的汙跡,挑釁般地面對著我,死死地纏繞著我的手指,似乎已在我的肌肉裏生根了。終於,我氣喘吁吁地鬆開沾滿了汗水的手,看著這枚戴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現在卻怎麼也脫不下來的玉指環--我已經不寒而慄了。我的左手在不停地顫抖著,但那種痛楚的感覺卻漸漸消失了。然而,當我再度伸手想要拔下玉指環時,它又一下子變得緊了,死死地卡在指節上,仿佛能夠自動伸縮似的。忽然,我想到了過去媽媽教過的辦法:當戒指或是手鐲脫不下來時,在上面抹一些油,就可以把它脫下來了。於是,我找出了幾瓶帶過來的油,將這些油倒在了手指上,很快油就浸透了手指和玉指環。我在手指上摸了摸,果然是滑溜溜的。我想玉指環已經被油充分潤滑了吧,便用右手捂著一塊抹布,牢牢地抓住玉指環,然後用力往外拔。然而,玉指環似乎是受到了油的刺激,更加緊迫地嵌在我的手指上,越是用盡了力氣拔,我的手指越是感到鑽心的疼痛,仿佛在拔我自己的骨頭似的。最後,折騰了十幾分鐘,倒了整整半瓶油,玉指環依然牢牢地戴在我的手指上,它身上那塊腥紅的汙跡像是對我的嘲笑。現在該怎麼辦?我幾乎絕望了,甩著左手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
我感到深深的後悔,為什麼剛才像著了魔一樣,竟不由自主地戴上了玉指環!這已不僅僅是一時衝動了,而是某種奇怪的意念驅使著我。可是誰又會想到,一旦戴上這枚神秘的玉指環,就再也無法把它拔下來了,就像生了根似的"長"在了手指上。筋疲力盡以後,我沮喪地躺倒在了床上,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了,仿佛只是手指上生了塊贅肉似的。現在,我再也不敢拔它了,只企盼著明天早上醒來時,玉指環會自動從手指上脫落。在床上呆坐了半晌,我已經昏昏欲睡了,看著自己手上的油,還有身上那麼多汗水,我想我該去洗洗了。於是,我只能戴著玉指環走出房間,來到了衛生間裏。我怔怔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手指上的玉指環分外顯眼,我覺得自己戴著玉指環的樣子,像是來自另一個古老時空。我打開了水龍頭,把雙手伸到水池裏,水流不斷沖刷著我的手指,也沖過玉指環的表面,玉器在水中產生某種光線的折射,我也感覺舒服了一些。 終於,所有的油膩都洗乾淨了,在經歷了油和水的洗禮後,玉指環顯得更加鮮豔,青綠色的身體也更加晶瑩透徹,而那塊腥紅色的汙跡則顯得更深了,就像是一塊醜陋的胎記。然後,我在衛生間裏用電熱水壺燒水,順便用蓮蓬頭簡單地沖了一把澡。當熱水燒好以後,我又把頭浸在水槽裏用熱水洗頭,玉指環似乎也不怕熱水,手指上的不適感也差不多消失了。總算把一天的汗水都洗乾淨了,我站在鏡子前擦著頭髮,熱騰騰的水蒸氣彌漫在衛生間裏,使鏡面上蒙了一層水霧。
我看著朦朦朧朧的鏡子,裏面只照出我模糊的影子。忽然,我發現鏡子裏的影子是一動不動的,而我則在不停地動來動去擦拭身體。鏡子裏的人是我嗎?瞬間,我後背的汗毛豎了起來。我往後退了幾步,又向左右搖晃了幾下,但鏡子裏的人影依舊挺身不動。我顫抖著盯著鏡子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蒙在鏡面上的那層水霧,卻使我怎麼也看不清鏡子裏的臉。我驚惶地打開了水龍頭,把許多冷水潑到了鏡面上。水流如瀑布般淌下,沖刷著鏡面上的霧氣,漸漸露出了幾道空隙……--鏡子裏是一個女子的身影。我當即嚇得啞口無言。沒錯,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鏡子裏分明顯示出一頭長長的黑髮,還有纖細的肩膀和腰肢……然而,我看不清她的臉,鏡面上有一團水霧沒有被沖散,正好遮擋住了她的眼睛。恐懼到了極點,也就忘掉了恐懼--我連忙屏住呼吸,又把許多水潑到了鏡面上,更多的水流將霧氣沖散,終於可以看清楚鏡子了。然而,那個女子卻突然消失了,鏡子裏依然是我的臉。我驚慌失措地看著四周,確定衛生間裏並沒有其他人。
然後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鏡子裏的我準確地重複著我的動作。剛才是怎麼回事?我看著這面荒村公寓的鏡子,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又是幻覺?我搖搖頭,只能自我嘲諷地說:"怪不得黑夜裏的鏡子,總是一切恐怖片必備的元素。"忽然,我又想起了幾十年前,那些生活在荒村公寓裏的人,包括歐陽家族的男男女女,想必他們也曾在這面鏡子前,留下過自己的身影和臉龐,留下過幸福和悲傷……這時,我舉起了自己的左手,玉指環正反射著幽幽的光芒。我匆匆地離開衛生間,回到了自己房間裏。手指上戴著這枚來自荒村的玉指環,就像戴著一副鐐銬似的,我感覺自己什麼都不敢做了。隨後,我關掉了電燈,躺在被黑暗籠罩的床上,輕輕撫摸著左手無名指上的玉指環,它似乎也隨著我一起呼吸著,漸漸沉入了恐懼的睡夢中……
上午醒來時,玉指環依然戴在我的手指上,我輕輕地摸了摸它,還是和昨天晚上一樣,像長在我肉裏似的紋絲不動。窗外傳來一陣隆隆的機器聲,我不再動玉指環了,走到爬滿藤蔓的窗前,只見在窗外的拆遷工地上,幾輛推土機正在清理著殘垣斷壁,塵土和碎石高高地揚起,仿佛是一場大轟炸,我連忙把窗戶關了起來。在房間裏吃完早餐後,我走到了樓梯口,忽然抬頭往上看了看。哎,我真是傻了,住進荒村公寓已經第三天了,可我還從來沒有去三樓看過。頭頂的旋轉樓梯黑洞洞的,透著一股幽幽的氣息,我在欄杆邊靠了許久,終於緩緩地走了上去。
我戴了一副大口罩,因為每走一步都會揚起灰塵。我小心翼翼地轉上樓梯,來到三樓的走廊口。我在牆上摸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打開電燈。昏黃的燈光下,一道幽深的走廊通往前方,感覺像是地下的甬道。灰塵過了許久才沉寂下來,我下意識地摸了摸玉指環,便向走廊裏闖去。我打開了第一扇房門。和二樓的房間一樣,裏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惟一的不同是爬山虎比樓下更茂盛,綠色的藤蔓從視窗爬進了房間,靠窗的一面牆上搖曳著許多枝葉,這些植物根須甚至已鑽進了牆體內,牆面和天花板上都有許多道裂縫,看來這棟房子是離死亡不遠了。三樓的其他房間也都差不多,我一間一間地打開來看,在陽光充足的房間裏,爬山虎甚至生長到了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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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它們那無孔不入的根須,一定也佈滿了樓下房間的天花板。不過,這棟房子那麼多年都沒有人住,被這些植物佔領也是很自然的。我打開了三樓最後一個房間,還是什麼東西都沒有。然而,正當我要離開時,卻發現腳下有許多石灰粉和碎木板。我緩緩抬起頭來,才發現頭上的天花板掉了一大塊,露出了一個很大的窟窿,裏面還透出許多光亮來。我好奇地走到窟窿底下,踮起腳往上面看了看,發現天花板上面還有很大的空間,似乎是個閣樓。這個意外的發現,立刻給了我很大的想像,我沖出房間,一口氣跑到了底樓。我記得在後門的走廊裏,似乎還有一架竹梯子。果然,我在那堆雜物中發現了竹梯。我架著那架竹梯,氣喘吁吁地回到了三樓的房間裏。我摘掉了厚厚的口罩,把梯子架在天花板的窟窿下面,然後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當我的頭伸出天花板後,我看到了斜斜的屋頂,正中的房梁,還有兩排老虎窗。終於,我吃力地爬了上去,果然是一個閣樓,起碼有三十多平方米。陽光從老虎窗照射進來,因為被視窗的藤蔓遮住了,閣樓裏只照進幾縷稀疏的陽光。
小時候我家的老房子,也有這種老虎窗。我趴到窗口上,望著下面的大片工地,還有遠處的無數高樓。這裏應該是荒村公寓最高的地方了,窗下是一排排黑色的瓦片,上面也爬滿了茂盛的藤蔓,我想整個房頂上全是爬山虎吧。這裏的窗戶一直都緊閉著,窗玻璃上全是爬山虎的葉子,看著穿過葉子縫隙的陽光,感覺像是在森林裏。離開老虎窗,我仔細地環視了閣樓一圈,顯然這裏已經塵封多年,感覺就像是個剛被打開的古墓。在閣樓的一角,我發現了一個老式衣櫥。雖然蒙著厚厚的灰塵,但能看出這衣櫥用的是上等木料,在當時也算是高檔傢俱了。我輕輕拉開衣櫥大門,一陣濃烈的陳腐味道湧了出來。我扭過頭等了幾分鐘,那股氣味才漸漸變淡了。我眯著眼睛向衣櫥裏看去--衣櫥裏竟吊著幾具乾瘦的死屍!
我立刻倒在了地上,額頭上全都是冷汗,差點就大聲叫了出來。我又看了看手上的玉指環,那塊腥紅色的汙跡愈加顯眼了。但是,當我重新站起來時,才發現衣櫥裏根本就沒有死人,只是掛滿了衣服而已。謝天謝地,我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原來剛才是我看錯了。那些舊衣服吊在衣櫥裏,在昏暗的光線裏乍一看,就好像吊著幾個死人似的。衣櫥裏的衣服既有男裝也有女裝,黑色和白色的西服,下面還連著西褲,紅色和藍色的旗袍,幾件黑色的毛皮大衣,一個五十多年前的家庭衣櫥赫然呈現在我眼前。我伸出手摸了摸衣服,全都已經發脆了,一股黴味又湧了出來,有件西服的下擺還被蟲蛀了個大洞。我連忙掩著鼻子後退一步,關上了衣櫥的大門。那是歐陽家穿過的衣服吧?
想到這裏我忽然有些噁心,便向閣樓另一端走去。這時,我才發現在這邊的地板上,也有一個向下的暗門,只是現在底下是懸空的,當初應該有一個扶梯的。但即便如此,把那麼大的衣櫥搬上來也還是不容易。閣樓這端還有一個梳粧檯,但上面的鏡子早已經破碎了,只剩下一個長橢圓形的木框,後面發黃的木板裸露著。我想當初荒村公寓的女主人,應該就是坐在這面鏡子前梳妝打扮的吧。我拉開梳粧檯下面的第一個抽屜,發現裏面堆著許多舊照片。聞到這些照片的黴爛味,我的眼睛亮起來,立刻把它們全都攤在臺子上面。接下來的十幾分鐘裏,我始終都屏著呼吸,默默地看著這些照片。隨著幾十年前的黑白影像,那些曾經生活在這棟房子裏的人,似乎又都活生生地出現了--第一張照片,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她的身體倚靠著窗戶,似乎在眺望著外面的天空。她穿著一件毛衣,微微燙過的發卷散在耳邊,臉龐清爽而細緻,再加上黑白影像的暈染,仿佛就是四十年代月份牌裏的上海美人。但更讓人著迷的是她的眼睛,在那柔和的眼線裏,是一雙淡淡哀傷的目光,正凝視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
看著照片裏她憑窗而立的樣子,感覺就像是一隻被囚禁的鳥,渴望窗外天空的自由--我記得她的臉,在歐陽家全家福的照片裏。第二張照片,是一對年輕夫婦的結婚照,新娘就是剛才看到的她,而新郎也在那張全家福裏看到過。從這張照片上看,他們還真的挺般配的,新郎穿著一身西服,身材挺拔地站著。新娘穿著一件潔白的婚紗,長長的裙擺一直拖到地上,她的一隻手被新郎挽著,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這是身為新娘子的幸福,還是對自己最美一刻的留戀呢?反正我也問不到她。第三張照片,她正在低著頭讀書,仿佛在沉思著什麼。照片的背景就是這張梳粧檯,在後面橢圓形的鏡子裏,也能看到她的樣子。但奇怪的是,鏡子裏似乎還照出了一個人,但照片的光線不足,我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但可以確定那個人所處的角度,絕不是照片的拍攝者。
後面還有十幾張照片,全都是在這棟房子裏的日常生活場景,出現的人物也只有那對年輕的夫婦。只有最後一張照片,是歐陽家在荒村公寓的全家福,和韓小楓從荒村帶來的那張照片一模一樣,應該是從同一張底片裏沖印出來的。只是奇怪的是,他們居然沒有一張室外的照片,全都是在這棟房子裏拍的。他們的表情大多也很沉默,極少見到有笑臉的照片,而那年輕的妻子,更多的則是淡淡憂傷的目光。全部看完以後,我把這些照片全都放回到了抽屜裏。然後,我拉開了第二個抽屜,發現裏面有兩本舊書。我把書拿出來一看,首先注意到了一個名字--張愛玲。原來是張愛玲的書,一本《傳奇》,還有一本《流言》,分別是一九四四年和一九四五年印刷的版本。《傳奇》是張愛玲的小說集,《流言》則是散文集,沒想到荒村公寓裏還曾經有過一個"張迷"。我想這兩本書,應該是年輕的妻子在出嫁之前買的吧。我隨手翻了一翻《傳奇》,又是一股黴味撲鼻而來。忽然,我翻到了一枚書簽,其實不過是一張小卡片,上面用鋼筆寫著幾個字-- "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子,上面爬滿了蝨子"。這幾行字纖細娟秀,一看就知出於女子的手筆,下面還有一行落款-- " 若雲記於民國三十七年四月一日"。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若雲。至於"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子,上面爬滿了蝨子",則是張愛玲說過的話,一定是若雲對這句話很有感觸,便在書簽上把它記錄了下來。而這枚小小的書簽,正好插在《金鎖記》這篇小說的最後一頁。為什麼要插在《金鎖記》裏呢?我輕撫著書頁想了片刻,或許若雲在擔心自己的命運,會不會成為又一個曹七巧呢?就像《金鎖記》裏寫的那樣,青春少女曹七巧嫁入大戶人家,就如小鳥被關進籠中,從此以後註定要蹉跎一生。算了吧,女孩子的心思是猜不透的,更別說五十多年前的若雲了,我輕歎了一聲,把這兩本書都放回到了抽屜裏。在梳粧檯底下還有一個小抽屜,我打開來一看,卻發現裏面是一些小化妝品,有唇膏、粉底、香水還有一些我不認識的小玩意兒。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五十多年前的唇膏的樣子,只是裏面早就幹了。不過,只要想像這個小東西曾經塗抹在若雲的嘴唇上,心裏就會有一種別樣的感覺,是懷舊還是惆悵?最後,我還是關上抽屜。環視了閣樓一圈後,踩著梯子下去了。回到三樓的房間,我還是把竹梯放在天花板底下,然後匆匆地走下了樓梯。午飯還是微波爐食品,吃完後我躺在折疊床上,翻了翻我帶來的幾本書。午後的空氣悶熱異常,房間裏一絲風都沒有,我只感到眼皮沉沉的,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玉指環,就好像長了個肉瘤似的,心裏忍不住又狂跳了幾下--不知道它會在我的手指上戴多久?難道一旦戴上永遠都拿不下來了?想到這裏我閉上了眼睛,顫抖著躺倒在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傍晚六點,我才悠悠地醒來,隨便弄了點晚飯解決了食欲,然後就坐在房間裏發愣。到今天為止,荒村公寓的三層樓我都看過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裏發現什麼。也許我先前的猜測全錯了,這棟老房子和荒村的秘密沒有任何關係?而我卻憑白無故地在手指上多了樣累贅。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些輕微的聲音,透過樓板在整棟房子裏飄蕩著。瞬間,我的心跳又加快了,只聽到底樓"篤……篤……篤"的聲音傳來。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穿過黑暗籠罩中的走廊,停在旋轉樓梯口向下看去。有一個黑色的影子,正踩著樓梯旋轉而上。我立刻屏住呼吸,等腳步聲來到身前時,一把抓住了對方--"是我!"一個女子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連忙將她的手放開,打開了牆邊的電燈。果然是小倩,她穿著一條黑色的短裙,蹙著眉毛靠在牆邊,剛才她顯然被我嚇了一跳。她不停地喘著氣,胸口一起一伏,手裏還拎著一個黑色的大箱子。
我長出了一口氣說:"你怎麼又來了?"
"對不起,我嚇了你一跳吧。"小倩喃喃地說,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讓我的不快立刻煙消雲散。
"進去坐一會兒吧。"我幫她拎起了那只大箱子,帶她來到我的房間裏。
一走進屋子,她清澈的眼睛就不停地四處看著,想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我感到有些奇怪,試探著問道:"小倩,怎麼了?"
她緩緩地抬起頭來,那雙眼睛牢牢地盯著我,終於說出了話:"對不起,我可以住在這裏嗎?"
"你說什麼?住在這裏?"她的問題讓我很驚訝,更讓我覺得尷尬。
"請千萬不要誤會。"小倩也顯得很不好意思,她低著頭說,"就算幫我一個忙吧,我感覺我已經無處可去,惟一能夠住的地方,就只有這棟荒村公寓了。"小倩的請求還是讓我難以理解,她現在這副樣子,突然讓我想起了一部電影的名字--《無處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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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肩膀問道:"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什麼都不要問,我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我的心裏感覺--"她的話似乎觸及到了什麼,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
"是不是和家裏人吵架了?別任性了,快回到你父母身邊去吧。"
然而,小倩卻一反常態地大聲地回答:"不,我說過我沒有家裏人,我也沒有父母,我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沒有家?豈不就是孤魂野鬼了嗎?"這句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
但是,我更沒有想到小倩會這樣回答我:"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聶小倩啊。"
"聊齋裏的美麗女鬼?"我使勁地搖著頭說,"小倩,你是不是一直生活在你自己內心的世界裏呢?也許這一切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你不要再問了,今晚我一定要住在這裏,我已經決定了。"說著,她打開了那只大箱子,從裏面拿出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還有幾大包的速食食品、一小袋大米,甚至還有一堆零食,看來她真是打算在這裏"蹲點"了。
現在我算是徹底投降了,反正這房子本來就不屬於我。所以,我也沒有權力把她趕出去,我只能搖了搖頭說:"好吧,我隨便你住哪里。不過,這房子過幾天可就要拆了。"
小倩一邊收拾著她的東西,一邊乾脆地回答:"我知道。"看她現在這副樣子,好像一下子成了房子的主人,我傻傻地站在旁邊,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
她抬起頭向我微微一笑:"對不起,今晚你能不能睡到樓上去?"
"樓上?"我愣了一下,然後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小倩的嘴角微微一撇:"謝謝你,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可我心裏卻暗暗地說:就這麼把我趕到樓上去了,讓我和那些爬山虎睡在一起,今晚可慘了。她來回走了幾步。
"從今晚起,我們就是樓上樓下的鄰居了。"
居然只是做鄰居,我有些洩氣地說:"行了,只能做幾天的鄰居。"
突然,小倩似乎發現了什麼,她盯著我的左手說:"你手指上是什麼東西?"我心裏一驚,知道自己逃不過了,只能乖乖地向她舉起了手。
她盯著我的手指看了好一會兒,怔怔地說:"我沒見你戴過戒指。"
"這是一枚玉指環。"我的語氣變得沉悶了起來,"它來自荒村。"
"荒村的玉指環?怎麼戴到了你的手指上?"
"一言難盡啊。"然後,我就把這枚玉指環的來歷全都告訴了她,還有我戴上它就怎麼也拔不下來的煩惱。小倩頗感不可思議。她抓住了我的左手,摸了摸戴在我無名指上的玉指環。然後,她試著拔了拔指環,但玉指環立刻收縮了起來,疼得我幾乎叫了出來。小倩顯然被嚇壞了,連忙放開了我的手。
"也許,秘密就在這枚玉指環裏吧?"
"可我該怎麼辦呢?永遠戴著它嗎?"我煩躁地在房間裏走了幾圈,最後靠著房門說,"算了吧,先熬過這幾天再說吧。"然後,我從牆角拿出了我帶來的一卷草席和枕頭,扛起它們就向外走去。
小倩著急地跟在我後面問:"你去哪兒?"
"你不是讓我睡樓上嗎?"走到一半,我又回過頭來說,"今晚,你就睡在折疊床上吧,衛生間在走廊的最裏面,有水龍頭能夠洗臉,不過沒有熱水。"
她的表情又有些尷尬了,低著頭說:"謝謝你。"
"睡個好覺,不要再做噩夢了,我可經不起你折騰。"我總算露出了一些笑容,"晚安吧。"說著,我已經扛著草席、枕頭走上了樓梯。走上黑暗中的三樓,我推開了第一個房間,幸好頭頂的電燈還能亮。
這房間裏充滿了一股植物的氣味,靠窗的牆上全是爬山虎的根須和葉子,涼涼的夜風從窗戶外吹進來。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窗戶重新關緊。然後,我又用了半個多小時,把這房間打掃了一下,清理了厚厚的落葉和灰塵。最後,我才把草席鋪到了地板上。這時我想起了樓下的小倩,反而不敢再下樓去了。夜深人靜時,還是不要想入非非的為好。我索性關了電燈,躺在席子上睡了。在這充滿植物氣味的房間裏,身下是涼涼的草席,就像睡在黑夜的草地上。雖然閉著眼睛,但仍能感覺到那些爬山虎的藤蔓,它們悄無聲息地生長著,向地板急速地伸展觸鬚,就像一隻只掙扎爬行的手。黑夜中的爬山虎不斷吐出二氧化碳,席地而眠的我漸漸陷入了恍惚之中……不知過了多久,幾道光線照射在我的眼皮上,躲在眼皮下的瞳孔漸漸蘇醒了過來。
我緩緩睜開了眼睛。也許是蘇醒後的恍惚,我大口地喘息著,發現自己正躺在草席上,房間依然被黑夜所籠罩。而我臉上的光線,是從門外的走廊裏照射進來的。我掙扎著坐了起來,門外射進來的白光有些刺眼,而我的身體依然處於黑暗中。我使勁揉了揉眼睛,才適應了這道狹小的光線,看到門外似乎站著一個黑影。心跳驟然加快了,但我立刻讓自己鎮定下來,會不會又是做噩夢的小倩呢?我小心翼翼地從席子上站起來,儘量不弄出一點聲音,悄悄地把頭探出門外。走廊裏亮著一片柔和的光線,我發現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背影,正孤獨地站在走廊中間。她穿的衣服很奇怪,我從來沒有見過,但我還是輕輕地叫了一聲:"小倩?"幾乎同時,她緩緩地回過頭來,光線一下子太亮了,我看不清她的臉。她開始向我這邊走來,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用手遮擋著頭頂的燈光,終於看清楚了她的眼睛--她不是小倩。瞬間,我幾乎叫了出來,但她似乎對我視若無睹,怔怔地朝走廊這邊走來。這時我看清了她穿的衣服,居然是一條又厚又長的連衣裙,我從沒見過這種樣式的衣服,看起來實在太厚重了,在這個季節穿著它恐怕要熱死了。
她的臉龐是蒼白而纖細的,美麗的眼睛直視著前方,如果不是在這種地方和這種時刻出現,她絕對是一個非常迷人的女子。我顫抖著輕聲問道:"你是誰?"但她沒有絲毫反應,面無表情地從我身邊穿過,似乎我根本就不存在。當她與我擦身而過的瞬間,我忽然想了起來--我見過她的臉--上午在頂層閣樓裏,我發現了許多張舊照片,幾乎每一張都有她的臉。她的名字叫若雲。此刻我驚呆了,怔怔地看著她向樓梯口緩緩而去,柔和的光線如瀑布般籠罩著她,而她身後的牆壁依然在黑暗之中。這怎麼可能呢?在遙遠的一九四八年,她就生活在這棟房子裏。五十多年以後的今夜,她重新出現在荒村公寓三樓的走廊中,卻依然是那樣年輕,那樣迷人,與當年照片裏的她沒有任何改變。我究竟看到了什麼?她走下了樓梯,那團光線始終照射在她身上,而周圍全是一片黑暗。她就好像舞臺上的明星,全身籠罩在白色的聚光燈下,而其他所有人都在黑暗中看著她。
忍無可忍中,我打開了電燈,當燈光照亮我眼睛時,她卻瞬間消失了。我驚慌失措地看了看四周,並沒有任何的異常情況。我又跑下了旋轉樓梯,也沒發現任何有人的跡象。她到哪兒去了?走到二樓的走廊口,看到小倩睡的房門正緊閉著,我想我不應該打擾她的好夢。我讓自己重新放鬆下來,然後回到了三樓的房間裏。我在房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看著牆上昏黃的電燈光線,與剛才那種奇異的光線完全不一樣。那麼照在若雲身上的光線,又是從哪里來的呢?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只能關了電燈,又躺到了草席上。我在自己大腿上擰了一把,疼得幾乎叫了起來。現在我能肯定了,剛才絕不是在做夢,我確實親眼見到了若雲--五十多年前住在這裏的女人。可我怎麼會見到她呢?即便當年美麗的若雲今天仍然健在,也應該是八十歲的老太太了。毫無疑問,剛才我所目睹的,是五十多年前的若雲,還有她穿的那身衣服,也是那個時代才有的,難道我見到了幽靈?想到這裏,我又是一陣毛骨悚然,連忙閉上了眼睛,在心裏默默地祈禱:"黑夜啊,快點讓我睡著吧。"
或許是因為昨晚的"奇遇",我直到上午十點才醒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小倩的眼睛,原來是她把我給叫醒的。我條件反射似的從席子上跳了起來,盯著她半天才清醒了過來,然後尷尬地笑了笑說:"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挺傻的吧?"
小倩也微微笑了笑說:"不,你睡覺的樣子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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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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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23 04:35 PM
真丟人啊,剛才她一定站在我旁邊,看著我睡覺的樣子很久了。我再也不好意思說話了,便低著頭跑了出去。我匆匆來到樓下的衛生間,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
當我回到二樓房間裏時,才發現小倩早已為我準備好了早餐,有大餅、油條,還有豆漿。她淡淡地說:"這是早上我出去買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
"當然喜歡了。"我立刻抓起了一根油條說,"小時候,我經常吃這樣的早點,但長大後就很少吃了,我還真的很留戀油條的味道呢。"不到幾分鐘,這頓早餐就被我吃光了,我顧不得滿手的油,抹著嘴說:"小倩,真沒想到,你會給我買早飯吃。真謝謝你了。"
"這幾天,你是不是天天都吃微波爐速食?"
我搔了搔頭回答:"反正,反正就只有幾天時間嘛。"
"天天都吃那種東西,對身體不太好的,還是多吃點米飯吧。"
"好了,我明白。"這時,我忽然想到了昨天半夜裏,見到的那個五十多年前的女子。可我該怎麼對小倩說呢?她會相信我的話嗎?如果她相信的話,豈不是要被這棟房子嚇壞了嗎?猶豫了片刻,我還是沒有說出來。
"你在想什麼?"
"沒,沒想什麼。"我只能結結巴巴地說,"我在想,其實……其實你還是挺善解人意的。
"小倩突然笑了笑說:"過去你是不是以為,我只是來騷擾你的無聊讀者吧?"
"不,你是聊齋裏的聶小倩嘛。"
"沒錯。"她倒是很自然地點了點頭說,"好了,我現在要出去了,你一個人在這裏小心點。"
"出去?你是去霜淇淋店上班吧?"她不置可否地看著我的眼睛,然後輕聲說:"再見,我晚上回來。"不過,我還是緊追了出去,目送她離開了這棟房子。
回到二樓的房間,我不敢多看她留在這裏的東西,一想到昨晚她就睡在這屋裏,心裏就莫名其妙地發毛。不知為什麼,小倩說過的話我都記得很牢,中午我沒有再吃微波爐食品,而是在外面的飯店裏吃了一頓午飯。下午,我沒有在外面多停留,匆匆地回到了荒村公寓。當我剛剛來到二樓房間時,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敲門聲。底樓的大門被敲得山響,似乎整棟房子都搖搖欲墜了起來。我連忙捂住亂跳的心口,把頭伸出了窗外,發現樓下站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他正在用力地敲著前頭的大門。忽然,那個男人抬起了頭,我這才看清了他的臉--葉蕭。我吃了一驚,連忙大聲地叫他。葉蕭也看到了我,他在下面說:"快點給我開門。"
"前門封死了,你要從後門進來。"說完,我立刻沖出了房間,跑到底樓去給他開門。果然,我在後門看到了葉蕭,他顯然對這老房子不太放心,小心翼翼地進入了走廊,擺出一副員警特有的姿勢,似乎隨時都會有人襲擊他。我把他引到了底樓,指著寬敞的大廳說:"葉蕭,我領你參觀參觀吧。你看,這裏就是歐陽家族當年跳舞的地方。"
葉蕭冷冷地環視了一圈,面無表情地回答:"這裏的陰氣太重了。"
"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說呢?我想,可能是這房子太潮濕了吧。"
"等一等,你手指上是什麼?"
他發現了我左手上的玉指環,我心裏格登了一下,緩緩舉起左手說:"就是這個東西啊?前幾天,我在路邊的小攤上看到這個東西,覺得挺好玩的,就花十塊錢買下來了。"
但葉蕭還是盯著玉指環看了看,然後冷冷地說:"這東西真不適合戴在你的手指上。"
"呵呵。"我向葉蕭傻笑了一下,然後帶著他在底樓轉了一圈。
我們走上了旋轉樓梯,來到了二樓的房間裏。葉蕭看了看折疊床和微波爐,輕聲說:"其實,我是擔心你才來這看你的。你一個人住在這種鬼地方,我怎麼放得下心呢。"
"你還是把我當成小孩子嗎?我能夠照顧自己的。"
忽然,葉蕭發現床下有一雙女孩子的拖鞋,他的臉立刻板了起來,指著拖鞋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的心一沉--糟了,我早該預料到了,小倩在這房間裏留下的蛛絲馬跡,怎麼逃得過警官的眼睛呢?我有些尷尬地回答:"葉蕭,這個嘛……這個……"
"這個女孩是誰?"葉蕭直截了當地問了。
不,我不能把小倩說出來,我只能輕聲地說:"請別問了,這是我自己的私事。"
"我不會干涉你的私事的。但我提醒你,這裏可是荒村公寓,不是你隨心所欲的地方。"
完了,他竟然以為我在這裏--不可以,我連忙解釋道:"葉蕭你誤會了。我在這裏可什麼都沒做。"
他揚起眉頭笑了笑說:"算了吧,我不問了。"
忽然,我想起了一個至今仍然生死不明的人:"對了,蘇天平有消息嗎?"
"不,學校至今還在到處找蘇天平,但他就像消失於空氣中一樣,無論哪里都找不到他。"
"也許早就變成一具屍體了吧--不,我不該這麼說,這樣的話似乎太殘忍了。"
"別再多想蘇天平了。"葉蕭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天空說,"其實,我今天來找你,還有另一個原因。"
我一下子又緊張了起來:"什麼原因?"
"上次在電話裏,你不是托我幫你查一查,荒村公寓在過去的詳細情況嗎?"
"對,你查到了嗎?"
葉蕭點了點頭說:"沒錯,這幾天我查了許多歷史檔案,主要是一九四九年以前這一地區的房屋登記資料。昨天晚上,我總算查到了這棟房子--安息路13號在租界工部局的備案。"
"它建造於什麼時間?""一九三○年--當時安息路是上海租界有名的高級住宅區,馬路兩邊修建了許多三層小洋房,這棟房子是由一個法國房地產商建造的,一開始並不叫荒村公寓,而是叫'卡洛琳別墅'。"
"卡洛琳別墅?這名字真好聽。"
"是的,當時是由一戶法國僑民家庭居住,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本人控制了上海租界,這戶法國人被限制了自由,軟禁在這棟房子裏,不知什麼原因全家人都自殺了,就吊死在二樓的房間裏。"
"什麼?"我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難道那戶法國人就吊死在這個房間裏?
葉蕭也以幽幽的目光看著房間說:"那份檔案上就是這麼寫的。抗戰勝利以後,租界已不復存在,這棟房子的產權被一戶中國人家買下。檔案顯示那戶人家複姓歐陽,是浙江某地的商人。"
"當然是荒村的歐陽家了,當年他們從事走私賺了很多錢,想必也一定在上海做著很大的生意,所以就在此地購買了這處房產。"
"是的,歐陽家買下了這棟卡洛琳別墅後,就將其改名為'荒村公寓',並在當時的有關部門作了登記註冊。從荒村公寓的地契副本來看,歐陽家在這裏總共住了三年多時間。到了一九四九年初,歐陽家又把這棟房子賣給了一個富商。但是,那富商還沒來得及住進荒村公寓,自己就先暴病死亡了。"
我著急地問道:"從此以後,這棟房子就空關了起來,是嗎?"
"後來,我又查了解放後的一些檔案材料,才知道在六十年代,附近的居民曾經搬進來住過。那時候安息路一帶的小洋房大多沒有主人,很多就這樣被附近的居民們強佔了。但惟獨這棟房子,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葉蕭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皺著眉頭說,"當時的檔案記錄不太全,據說在這棟房子裏發生了命案,也查不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到了八十年代,那些居民就全都搬出來了,此後就沒人再敢住進來了。"
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半夜的離奇遭遇,不禁自言自語地說:"也許,荒村公寓裏一直有鬧鬼的傳說吧,把附近的人家都嚇著了,所以就一直都空關著了。"
"你說什麼?鬧鬼?"
我連忙低著頭說:"沒什麼,只是隨便猜測而已。"
"不要再想入非非了。"葉蕭來回地踱著步說,最後看著窗外說,"也許,是因為這房子裏的空氣太潮濕了吧,而且還長了那麼多爬山虎,我聽說這種植物對人體不是很好。"
"沒關係,我想這幾天我已經適應了。"
"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我不知道,也許還會在這裏住幾天,直到它被拆掉。"
葉蕭失望地搖了搖頭:"我知道我改變不了你的決定,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先走了。"說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便快步走出了房間。
我一直把他送到了底樓的後門,葉蕭向我揮了揮手說:"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我隨時會來幫你的。"目送葉蕭離開之後,我回到了樓上的房間。整個下午,我都無所事事,心裏總想著葉蕭對我說過的那些話--比如,當荒村公寓還叫卡洛琳別墅時,住在這裏的法國人全家在二樓上吊自殺。想到這裏,我就會想像那些上吊繩子晃動的樣子。還有六七十年代,許多人住進了這棟房子,卻發生了一些離奇的命案,到底是為什麼呢?難道這真是一棟"凶宅"?而我是最後一個住進這"凶宅" 的人,也許還要加上小倩。不知不覺間,夜色已經匆匆降臨了。我還是到外邊吃了一頓晚飯,到晚上八點多才回到荒村公寓。整棟房子都沉浸在黑暗之中,經過幾天與這房子的朝夕相處,我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認識上樓的路。我故意沒有開燈,在漆黑的房子裏摸索著,很快就爬上了旋轉樓梯。當我剛剛走到二樓房門口時,突然聽到一陣放大的音樂聲,如波浪般撞擊到我的耳膜上。那聲音是從樓下傳來的,節奏震動著我腳下的樓板,似乎樓下在開一個演唱會。
哪來的聲音?我的心立刻被懸了起來,又緩緩地走下旋轉樓梯。終於,我看見他們了--舞會開始了。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確實看到了這一幕--在荒村公寓底樓的大廳裏,突然之間燈火通明,十幾對男男女女忽隱忽現,正在寬敞明亮的舞廳裏翩翩起舞。男人大多穿著各色西裝,也有幾個穿著長衫,女人們多穿華麗的旗袍,或是時髦的裙子。為他們伴奏的音樂,是從牆邊那台留聲機中傳出的,我甚至能聽清其中的歌詞:"花樣的年華,月樣的精神,冰雪樣的聰明,美麗的生活,多情的眷屬……"我聽出來了,這是六十多年前的歌《花樣的年華》,甚至還是原唱者的嗓音,帶著那個時代特有的音調。我使勁揉了揉眼睛,但眼前就像蒙了一塊發黃的紗布,一些白色的光點閃來閃去,仿佛在看一卷多年前的膠片,帶著幾個黴爛的斑點,通過放映機緩緩投射在幕布上。突然,舞會中掠過一張臉龐。我又看見她了--"若雲?"我輕輕地叫了出來,這個五十多年前生活於此的女子,又一次出現在我眼前。她正在舞廳中央最為引人矚目的地方,擁著一個年輕的男子,一同邁著輕盈的舞步。對,我在老照片上見過那個男人,他是荒村公寓年輕的男主人,歐陽家族的繼承人--若雲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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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們才是舞會的中心和焦點,所有的舞客都圍繞著他們。這對年輕的新人光彩照人,跳了一支又一支曲子,最亮的那束燈光似乎永遠只對著他們兩人。突然,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這裏的一切,曼妙的音樂聲戛然而止,耀眼的燈光立刻暗了下來,大廳裏變得空空蕩蕩,所有賓客也都消失了,宛如一團蒸發的空氣、一片消散的幻影。--舞會結束了。我的眼睛還來不及適應這一切,大廳已恢復了平靜,只有一盞昏黃的電燈亮著。在牆邊的電燈開關下,小倩正滿臉疑惑地站著。
"小倩,你剛才看到了嗎?"
她看起來有些疲倦,搖著頭說:"看見什麼?我剛剛從後門進來,看到大廳裏一片漆黑,我就打開了電燈。"
我驚訝地搖搖頭問:"你沒看到?那你聽到了嗎?"
"你在說些什麼啊?剛才這裏一團漆黑,像墳墓一樣寂靜,我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聽不到。當我一打開電燈,就看到你站在這裏,呆若木雞,像是在夢遊似的。"
"夢遊?又是一場噩夢?不--"
此刻,我心裏非常清楚,剛才絕對不是在做夢,確實是我親眼目睹,親耳聽聞。我確信,我看到了五十多年前荒村公寓的一場舞會,而且還有舞會上的皇后--嫁入歐陽家的若雲。
小倩走到我身邊,在我的眼睛前晃了晃手說:"你在看哪里啊?就像見到鬼似的。"
"不,那不是鬼。就像我們在看當年的老電影一樣,我們並沒有見到鬼,而是演員們的影像而已。"我走到了大廳中心,剛才若雲跳舞的地方,大聲地說,"這個大廳裏出現的一切景象,就相當於電影院幕布上的影像,你明白嗎?"
"那麼投影機呢?膠片和拷貝呢?"忽然,小倩抓住了我的手,"我不明白你說的一切,但我知道你需要休息,這棟房子使你感到恐懼,而使你產生了某些幻覺。聽我的話,只要你休息好了就沒事了。"
她剛才說話的樣子就像媽媽,我只能苦笑了一下。然後,我走到了那台留聲機旁邊,它還是我從走廊的雜物堆裏找出來的呢。我仔細地看了看留聲機,這機器已經是古董了,應該早就報廢了,怎麼可能再放出音樂來呢?終於,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跟著小倩上樓去了。
在二樓的房間裏,小倩給我倒了一杯水,她柔聲地問著我:"這些天來,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也許吧。"我顫抖著端起杯子,她的頭髮已垂到我臉上了,柔軟的發絲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撩得我心裏癢癢的。我情不自禁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就像在看某一神秘的玉器。
她意識到自己離我太近了,向後退了退說:"你知道嗎?你現在的樣子真像個小孩。"
"所以你會照顧我?"
這大膽的提問讓小倩有些尷尬,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你累了,早點休息吧。"
我點了點頭,在門口向她道了一聲:"晚安。"也許,是受到剛才神奇"舞會"的刺激,我確實感到自己累極了。在衛生間草草洗完澡,便上三樓睡覺去了。走進三樓的房間,又是一陣爬山虎的氣味。但我連燈都沒有開,一頭倒在草席上就睡了。這一夜,我真正沉入了荒村公寓的黑暗中。
上午,當我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灑滿我額頭了。我恍惚著爬起來,整理著自己亂蓬蓬的頭髮,到樓下去找小倩。但她不在房間裏,我在走廊裏大聲叫著小倩,卻沒有任何回應。回過頭才發現櫃子上有張紙條,她說她上班去了,微波爐裏有給我準備的早餐。打開微波爐,還是和昨天一樣的早餐。吃完早餐後,我坐在房間裏看了一會兒書,忽然手機響了起來。沒想到居然是孫子楚打來的電話,他說他正在我家門口,來把那些玉器還給我,卻發現我不在家。
我只能告訴他,我這幾天住在外邊,地址是安息路13號。二十分鐘後,樓下響起了敲門聲,果然是孫子楚站在大門口,手裏拎著我給他的箱子。我連忙跑到外邊去,把他給帶了上來。孫子楚小心翼翼地看著這房子,嘴裏不停地嘖歎:"你可真會找地方啊,這種房子想必是寫恐怖小說的好環境吧。"我實在沒心情和他開玩笑,將他帶到二樓的房間裏。好在我已經作好了準備,所有與小倩有關的東西,都被藏到櫃子裏去了。他又環視了房間一圈,用羡慕的口氣說:"將來我也能住到這種地方寫論文就好了。"然後,孫子楚打開了箱子,還是用報紙團包裹著,他還加入了許多泡沫,把那五件玉器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說:"你仔細看一看,有什麼問題就說。"
這五件來自荒村地下的玉器,現在整齊地呈現在我的眼前,我拿起它們仔細地看了看,並沒有什麼磕碰和損壞的痕跡。我點了點頭:"沒問題,謝謝。那麼鑒定結果怎麼樣?"
"我說過,我會邀請最優秀的玉器鑒定專家,他們對你這五件玉器的鑒定結果是--一級真品。"
瞬間,我心裏微微一顫:"它們真的是良渚古玉?"
"沒錯,它們確實是五千年前的良渚玉器,無論是材質,還是形狀、紋飾和雕刻技法,都符合地下出土的良渚玉器特徵。這些都是經過權威專家鑒定的,你就放心吧。"
"能不能說得詳細點?"
"嗯。從礦物學角度看,玉可分為硬玉和軟玉兩類。硬玉就是通常所說的翡翠,主要產於緬甸;而軟玉是一種具鏈狀結構的含水鈣鎂矽酸鹽,它是造岩礦物角閃石族中以透閃石、陽起石為主的特殊礦物。"孫子楚說的頭頭是道,一套套專業術語,看來從玉器專家那學了不少呢。
我不想浪費時間,徑直問道:"那麼良渚文明用的是什麼玉呢?"
"良渚文明是中國玉器文明之源頭,中國傳統玉器主要採用軟玉,以新疆的和田玉、中原的南陽玉和藍田玉最為有名。良渚文明出土玉器數量之多,造型之精美舉世罕見,世界各國學者都很關注,甚至有人提出了'玉器時代'的觀點。"
" 我只知道青銅時代和鐵器時代,哪來的玉器時代?"
"中國神秘的遠古文明,在石器時代結束之後,青銅時代開創之前,還存在著一個'玉器時代',那個時代的人類認為玉器具有神秘力量,誰控制了玉器誰就控制了文明。至於良渚文明,因其使用玉料的數量驚人,肯定要有豐富的地下玉礦來供給。"
"玉礦?"我忽然想到了地下的寶藏。
"問題就出在這裏了。在良渚文化範圍內的考古發掘中,從未發現過古代玉礦遺址。也有人認為玉料是從遼寧或新疆運來的,但上古時代交通極不便利,千里迢迢運送大量玉石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可天上不可能掉下玉石來。"
"沒錯,所以我認為在良渚文化的區域內,或者在其附近的山脈中,一定存在著某個被遺忘的古代玉礦。古老的文明可以神秘消亡,但地下寶藏卻應該是永存的。"
我連連點頭:"良渚文明的千古之謎--就是地下寶藏?"
"不,良渚文明留給我們的謎團實在太多了,玉藏之謎僅僅是許多個謎中的一個。"
"你的意思是說:良渚文明本身就是一個謎?"
"良渚文明的興起是相當神秘的,它剛產生的時候,周邊地區的文明程度並不高,最近很熱門的三星堆文明,要比良渚文明晚一千多年。五千年前,良渚文明在東方所達到的高度,足以與同時代的古埃及文明與古美索不達米亞文明比肩。"
"這一定有著某種特殊原因吧。"
孫子楚點了點頭:"是的,在出土的良渚玉琮上,經常出現一個奇特的圖案,被稱為'神徽像',其上部刻著倒梯形的神人臉,兩眼圓睜,牙齒露在外面,頭上戴著插滿羽毛的皇冠,雙手抓向下面的獸頭。在古瑪雅和古印加文明中,也都有類似的羽冠圖案。它們都和良渚文明一樣,留下了大量風格詭異的玉器和遺跡,迅速地興起迅速地衰亡。"
"你認為良渚文明和瑪雅文明有關?"
"這只是我個人觀點。"
"那麼良渚文明究竟到了何種程度?"
"一個擁有宮殿、王陵和金字塔的文明,你說它到了何種程度?余杭的莫角山遺址,足以讓任何一個人驚歎,它是良渚文明的政治、經濟、宗教中發現有規模宏大的'宮殿廣場',一萬多平方米的建築基址,被稱為五千年前的紫禁城。還有大量高級墓葬,巨型棺槨裏有著精美的玉器。埃及保存著一百餘座金字塔,而良渚文明也有超過一百座被考古界稱為'土築金字塔'的高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達到了如此輝煌的高度,那後來為什麼突然衰亡呢?"
"這又是一個謎了。"孫子楚意味深長地歎了一聲。"最多的說法是自然災害:四千多年前,全球海平面升高,江南大部分土地被水淹沒,良渚文明遭到了滅頂之災。但還有一種說法:良渚文明對玉器非常癡迷,他們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玉器的開採和製作上,玉器在任何時代都是奢侈品,良渚文明因此陷入了極度奢侈的不良風氣之中。"
"奢侈亡國?"
"沒錯,但無論是'水災滅頂 '說,還是'奢侈亡國'說,都沒有肯定的證據。也許,良渚文明真的和古瑪雅人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就這樣兩個鐘頭過去了,孫子楚就像Discovery頻道主持人,滔滔不絕地講述著神秘的良渚古國。聽著他的長篇大論,我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五千年前的本土神秘文明,究竟和荒村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呢?可我實在想不通啊,荒村位於浙江東部的沿海,並不處於良渚文明中心的太湖流域,而且良渚文明距離今天實在太遙遠了,那些荒村發現的玉器,會不會是在其他地方出土的文物呢?我只能搖搖頭,腦子裏已經亂成一團。看到那五件玉器,心裏又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似的。孫子楚幫著我把玉器收好了,他囑咐我一定要小心謹慎,要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這些東西可都是國寶級的。
"不過,這種鬼地方也不會有人來的,反正我就住幾天而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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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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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23 04:36 PM
中午,我陪著孫子楚到外邊去吃午飯,今天自然是我請客了。在飯桌上也說不少話,但有些事情我不敢告訴他,因為以他的性格,再加上職業習慣,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與其再多一個糾纏於此事的人,不如讓我自己一個人來扛吧。孫子楚喝了許多酒,而我則是滴酒未沾。席間他已經醉醺醺地胡言亂語了,最後我扶著他走出飯店,將他塞進計程車送了回去。回到荒村公寓後,我立刻來到二樓的房間,將那只裝著玉器的箱子,拎到三樓走廊最裏面的房間裏。那裏正好擺著一架梯子,通往天花板上面的閣樓。我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將那只箱子放在閣樓的角落裏,這樣就應該安全了吧。
入夜後,我草草吃了一頓晚餐,就再也不敢關燈了--根據前兩天的經驗,只要在一片漆黑之中,我的眼睛就會看到那些離奇的景象,五十多年前的女子若雲、那些曾經生活在這棟房子裏的人。然而,只要電燈一打開,他們就會從我的眼前突然消失。在荒村公寓的樓上樓下轉了一圈,只要電燈泡沒有壞,所有房間的燈都被我打開了。雖然,這些舊燈泡發出的光線,都如燭光一樣昏暗,但我想如果從外邊看荒村公寓的話,一定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幾乎每個窗戶裏都透出幾縷暗光,整棟房子仿佛回到了三十年代,宛如一部愛情電影的名字--《時光倒流七十年》。
不過,如果是外邊那些拆遷工人,突然看到這棟空關多年的老宅,一下子亮出了這麼多燈光,大概會被嚇個半死吧?也許,人們會以為幾十年前的鬼魂全都跑出來了,開一場只屬於荒村公寓的幽靈晚會。可惜,今天不是萬聖節。想到這裏,我突然笑了出來,我自己也感到奇怪,都到了這種境地怎麼還笑得出來。
晚上十點鐘,小倩終於回來了,烏黑的頭髮閃著濕潤的光澤,看來她已經在外邊洗過澡了。女人的眼睛總是尖銳的,她立刻從我的臉上發現了什麼:"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啊!今天我在三樓躺了一整天。"
但她打開櫃子看了看說:"你怎麼把我的東西都藏到這裏?是不是今天有人來過這房間?"
唉呀,又給她發現了,我尷尬地傻笑了一下,只能把孫子楚來過這裏的事情,老老實實地告訴了她。我順便也向她簡單地介紹了一下,五千年前神秘的良渚文明。聽完我說的這一切之後,小倩冷冷地說:"你是說那些神秘的玉器,把良渚文明與荒村聯繫在了一起?"
"對,或許這就是荒村秘密的入口?"
小倩目光銳利地對準了我的左手:"那麼你手指上的東西呢?它也是五千年前的神秘玉器?"
我的心裏又格登了一下,看著自己手上的玉指環,它像個寄生蟲一樣"長"在我的手指上,似乎已與我融為一體。我用右手遮住玉指環,哀傷地說:"我這怎麼了?像個傻子一樣捲進來,看著四個人相繼遭遇意外卻無能為力,現在自己的手上又被套上了這個魔咒似的東西,眼睛裏看到的全是幽靈的臉孔--我究竟是怎麼了?"
"這不是你的錯。"小倩忽然靠近我,語氣變得異常柔和,"不用擔心,有我在你身邊,你就不會有事的。"
終於,我克制不住自己了,將這幾天所有的煩惱都發洩了出來:"有你在我身邊?你以為你是誰?聊齋裏的聶小倩,還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女巫?"
她靜靜地聽著我說完,表情是那樣鎮定自若,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看著我的眼睛。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低下頭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脾氣,你知道我是從不發火的,可現在這種境地讓我太絕望了。"
小倩依然盯著我的眼睛,淡淡地說:"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嗎?剛才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不,你永遠都不可能嚇到我的。"忽然,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臉,微笑著說:"早點休息吧,睡著了就不會恐懼了。"
我點了點頭,但走到門口又回頭道:"可睡著了還有噩夢呢!"
小倩還是微微一笑說:"晚安。"
在衛生間裏洗了一把澡,我便回到三樓的房間去了。有的燈都亮著,其實我很不習慣在有燈光的房間裏睡覺,但也只能咬著牙,閉上眼睛席地而眠了。昏暗的燈光始終刺激著我的眼皮,我輾轉反側了許久才睡著……不知過了幾個小時,忽然有什麼聲音刺激到了我的耳膜,使我從黑暗中緩緩蘇醒了過來。我的心立刻蕩了起來,那聲音帶著某種特殊的旋律,催促著我睜開了眼睛。三樓的燈光還亮著,那聲音似乎是從底樓傳來的。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間,終於聽出那是鋼琴的聲音。荒村公寓裏怎麼會有鋼琴的聲音?我側耳傾聽了片刻,覺得這旋律有幾分熟悉--對,是李斯特的鋼琴曲《直到永遠》,也是我一直很喜歡的音樂。
循著那匈牙利人譜寫的旋律,我躡手躡腳地走下旋轉樓梯。底樓的大廳裏一片漆黑,奇怪了,我記得這裏的燈應該是亮著的。但那泉水般的鋼琴聲,卻如誘人的少女吸引著我,讓我瞬間忘掉了恐懼。此刻,在這黑夜的荒村公寓中,迴響著李斯特的鋼琴曲,我感覺自己到了十九世紀,在匈牙利黑暗的森林中,傾聽著城堡裏少女的鋼琴聲和歌聲--我無法用更多的語言來形容了,那鋼琴絕妙的音色,再加上李斯特的旋律,仿佛是一對天生的情人,正在這荒涼的黑夜裏兩相廝守,竊竊私語,柔情似水,正如這曲子的名字--直到永遠。鋼琴聲在這棟古老的房子裏潺潺地流淌著,引誘著我發現了那線亮光。那是大廳旁邊的房間,琴聲正是從這裏傳出的。那是歐陽家族拍全家福照片的房間,在牆邊有一架名貴的舊鋼琴,但它內部早已經壞掉了,是不可能發出任何聲音的。我默默走到門口,一片怪異的柔光照亮了我的眼睛,我看見了--在這寬敞的房間裏,煥然一新的鋼琴打開了蓋子,十根蔥玉般美麗的手指,正在琴鍵上舞動著,音波隨著她的手指流淌而出,迴旋在整棟荒村公寓。我的目光隨著那雙柔軟而白皙的手指,漸漸移動到她的手臂和脖頸上,不知從何而來的幽光,如流水般潑灑到她皮膚上,再濺起片片水花,彈入了我的瞳孔中。
沒錯,還是她--若雲。我像是做夢一般,看著這個五十多年前的美麗女子。
她穿著一身長長的裙子,白色的裙擺覆蓋著雙腳,黑髮披在肩後。她全神貫注地傾注在鋼琴上,眼睛幾乎是半閉著,十指只要一觸到琴鍵就會發出音符,她是那樣如癡如醉,似乎正體會著這支曲子的靈魂--永恆的憂傷之愛。正當我幾乎無法自持時,鋼琴聲突然停止了,若雲的雙手停在半空,手指微微顫抖。然後,她緩緩回過頭去,目光對準了身後--這時我才發現,房間裏還站著一個人,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男子,穿著黑色的衣服,筆直地站在窗邊,光線照射在他的臉上,卻是慘白慘白的。--他就是若雲的丈夫,歐陽家的傳人。 房間裏鴉雀無聲,光影在男子的臉上晃來晃去,他緩緩走到若雲身邊,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這時我才感到手指上隱隱作痛,原來這疼痛已經持續很久了,我顫抖著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柔光照射在玉指環上,那些腥紅色的汙跡,仿佛越來越鮮豔了。
"不!"恐懼到極點的我高聲叫了起來,瞬間那片白光消失了,房間裏又沉入了一片黑暗,眼前什麼都看不到了,我驚慌失措地摸著牆上的開關,但好一會兒都沒摸到。忽然,一隻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我顫抖著回過頭來,卻聞到了一陣淡淡的暗香,幾縷發絲拂到了我的臉上。房間裏的電燈亮了起來,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眼前,原來是小倩。
她正睜大著眼睛站在我面前,與我相隔不過幾釐米,我甚至能感到她的呼吸正撲到我臉上。我們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對方,十幾秒後小倩後退了幾步,臉頰泛紅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也想這樣問你呢。"
小倩穿著一件薄薄的睡衣,她抱著自己的肩膀說:"剛才我做了一個夢。"
"噩夢?"我連忙搖了搖頭。
"噩夢"已經成為這個故事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辭彙了。
"不是噩夢。"她忐忑不安地走到那架鋼琴前面說,"我夢到了鋼琴的聲音,那首鋼琴曲非常美,好像是--""匈牙利鋼琴大師李斯特的《直到永遠》。"小倩低著頭說:"這段夢中的鋼琴曲,使我產生了奇怪的感覺。於是我走出房間,當走到樓梯口時,突然聽到你大叫了一聲,我立刻就走過來了,卻看到一個黑影站在門口。"
"然後你打開了電燈?"說著,我也走到了鋼琴旁邊,看著依舊破爛不堪的鋼琴,怎麼也無法想像,它居然還能彈出那麼美妙的聲音。我打開了上面的蓋子,伸手在琴鍵上按了幾下,還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那麼,我剛才聽到的鋼琴聲又是怎麼發出的呢?難道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鋼琴聲嗎?可是,這琴聲怎麼又跑到小倩的夢裏去了呢?
小倩伸手捅了捅我說:"你在發什麼呆啊?"
我苦笑了一下:"我在想剛才聽到的,還有看到的一切。"
"你究竟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好吧,我現在相信你說的話。"看著她誘人的眼睛,我不由得點了點頭,把剛才看到的一切離奇景象,都如實地告訴了小倩。
但她聽完以後,仍將信將疑地問:"你真的看見了五十多年前的人?"
"是的,我看到了若雲。"我輕輕念出了這個名字,同時抬頭看著天花板,似乎在說給某個幽靈聽,然後用駢文式的語氣說,"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絕非夢境。"我環視了房間一圈,搖了搖頭說:"深更半夜的,不要站在這裏,我們上樓去吧。"
小倩似乎相信了我的話,也趕緊跑出了這房間。回到了二樓,我感到自己渾身上下疲憊不堪,輕聲地對小倩說: "睡個好覺吧。"然後我上了三樓,躺到了草席上。這時,我才發現手指已經不再疼了,玉指環也沒有了異樣的感覺,盯著那塊紅色的汙跡,我忽然感到了什麼--難道是因為這枚玉指環?不,我趕緊閉上了眼睛。窗外,長夜正漫漫……
清晨,涼風從三樓視窗吹進來,爬山虎的氣味總算淡了一些。我躺在冰涼的草席上,微微睜開眼睛,一個白色的影子晃動在我頭上,在白色的上端又垂下來黑色的瀑布,我知道就是她了。我漸漸看清,小倩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袍,黑髮垂在胸前,低頭俯視著我。她的目光是那樣奇怪,像電流一樣滾過我的身體,使我渾身都不自在。我看了看窗外,陽光還沒有射到房間裏,大概只有清晨六點多吧。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說:"你怎麼上來了?現在還早著呢。"
小倩的臉色蒼白,額頭還有些汗珠,幾縷發絲貼在她的臉上,又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她用幽幽地回答:"剛才,我做了一個惡夢。"
"又是噩夢!"她的聲音著實讓我嚇了一跳,我從沒聽過她有這種嗓音,再想想昨天半夜裏的那一幕,我搖著頭問,"你夢到鋼琴聲了?"
"不,我夢到那對男女了。"
"那對男女?你是指若雲和她的丈夫?"
"是的。我現在終於知道了--"但她卻突然停住了,將頭別到了一邊。
我著急地問道:"知道了什麼?"小倩依然背對著我,聲音顫抖著:"那個男人,就是典妻的兒子。"
"典妻之子?"瞬間,我眼前浮現出進士第的後院,那口梅花樹邊孤獨的老井,在那幽暗的深處埋葬著典妻的肉體和靈魂。我走到窗邊深呼吸了幾口,點了點頭說:"沒錯,如果典妻的故事是真的話,那麼她為歐陽家生的兒子,到一九四八年也應該長大成人,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了。從時間上推算完全吻合,而且歐陽老爺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自然他就是典妻所生的了。"
小倩走到我身邊,背倚著爬滿藤蔓的牆壁,卻一句話都不說。我盯著她的眼睛追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夢裏有人和你說話了?"
"不,你不要再問了。"她低下頭,不願再回答我的問題。
"那好,我不問了。"我輕歎一聲,走出了房間。
小倩緊緊地跟在我身後: "你去哪?""去刷牙洗臉啊。你一大早就把我給叫醒了,讓我怎麼再睡下去?"
下樓洗漱完畢後,小倩把我拖進了二樓房間。原來,她昨天晚上帶了許多西點回來,現在就當做早餐和我分享了。吃完了這頓豐盛的早餐,她的情緒也好多了,終於露出了一些笑容。
她拉我坐下說:"你知道嗎,剛才你走出房間時,我心裏非常害怕。"
"害怕什麼?"小倩猶豫了片刻,終於幽幽地說:"我害怕你會突然離開,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啊?"
"不,請你答應我,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棟房子裏,因為現在我已經無處可去了,好嗎?"
"無處可去?聽起來就像個通緝犯。"我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那雙聊齋故事裏才有的眼睛,似乎含著一些濕潤的液體,這讓我的心又揪了起來,"你今天怎麼了?我從來沒見過你這個樣子!"
但她依然執著地追問道:"答應我,快答應我啊。"
"好,我答應你,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除非……"
看到我停頓了下來,她又有些緊張了:"除非什麼?"
"除非--這房子不存在了。"
但小倩搖搖頭,冷冷地說:"不,除非我死了。"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7-23 04:37 PM
"別這麼說……"我也說不下去了,只能靜靜地看著她。而她也保持著沉默,似乎在用眼神對我說話。
僵持了大約幾十秒,我終於說話了:"小倩,我們談點別的吧。"
"好吧,談什麼?"
"你為什麼一定要住到這裏呢?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終於,我大著膽子,把憋在心裏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小倩的耳朵有些發紅了,她別過臉輕聲說:"你在說什麼啊?我聽不懂。"
"為什麼總是要跟著我呢?我到哪里,你也到哪里,我做什麼,你也幫著我做什麼,你就像我的影子一樣--"說到這裏,我有些尷尬地止住了。
"你討厭我了?"
"不,我絕不是這個意思。雖然,剛開始我覺得你在糾纏我,但自從見到你第一面以後,那種感覺就完全改變了。最近這幾天來,在我的潛意識中,總希望你會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就像現在這個樣子,離我很近很近……"
終於,小倩微微笑了起來,目光裏閃著一些東西,使我的心跳又加快了,她幽幽地說:"可我是聶小倩,你不害怕嗎?"
"不,我覺得聶小倩很可愛,非常可愛。"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大聲地說,"我寧願自己是寧采臣,我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她嘴角微微一撇:"那麼聶小倩也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此刻,我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了,只是怔怔地盯著她,看著聊齋中那雙誘人的眼睛。我輕輕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軟的發絲在清晨的光線下,發出山泉般的反光,我的手從這些流水中游過,是那樣的涼爽和清澈。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說:" 謝謝你,小倩。我終於感覺到了聊齋故事裏,那些男主人公們的幸福了。"
她卻默默不語,眼簾低垂了下來,一股淡淡的幽香沁入了我的心脾。但沒想到她突然站了起來,低著頭說:"我差點忘了,今天要早點去霜淇淋店。"
瞬間,我又清醒了過來,沉默著走出房間。來到樓下的大廳裏,我舉起自己的左手,看著無名指上的玉指環,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片刻,小倩換了一身衣服下樓來,出門前還特地關照我下午不要出去。小倩離開後,我獨自在大廳裏踱步,不知不覺踱到旁邊的房間裏--陽光已照射到那架舊鋼琴上,我輕輕地翻開琴蓋,伸手觸摸著黑白相間的琴鍵,這是五十多年前若雲彈過的琴鍵,她的手指曾在上面輕快地敲打著,鋼琴的體內共鳴著李斯特的旋律,輕輕飄蕩在整個荒村公寓。
可是,現在我看不到她。我搖了搖頭,快步離開了這個房間。整整一天,我遵照小倩的關照,一直坐在房間裏看書,午餐也是在屋裏就地解決的。我就像那個守株待兔的農夫似的,躲在這棟古老的房子裏,等待某個秘密或奇跡的出現。我沒想到的是,今天小倩提早回來了。窗外照射著夕陽時,她提著一大包東西走進房間,全是她從超市買來的速食食品,還有幾斤大米。小倩親手淘了米,用電飯煲煮了一鍋飯,又用微波爐熱了熱那些速食食品。
自從進入這棟房子以來,我還從沒正兒八經地吃過一頓晚飯。吃著小倩為我燒的飯,心情自然不一樣,連米粒的味道都很特別。雖然不是油鍋炒出來的菜,但在荒村公寓這種鬼地方,能吃這麼多菜已很知足了。不一會兒,我就吃了兩碗飯,菜也差不多都被我捲入腹中。然而,小倩卻幾乎沒動什麼筷子。雖說現在的女孩子,大都講究節食以保持身材,但小倩的身材本來就很好,也用不著如此讓自己受罪吧。我試探著說出了自己的疑問,但她卻微微笑了笑說:"你沒看過聊齋嗎?聶小倩本來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不食人間煙火?那不是神仙就是妖怪啊。"
她淡淡地回答:"那你就把我當個女妖怪吧。"
"是啊,聶小倩本來就不是人嘛。"我有些調侃似的回了一句。
不過,她渾身散發的那種氣質,確實有股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任何人看著都會想入非非。忽然,天空傳來一陣沉悶的巨響,把小倩嚇得縮成了一團,我的心也差點跳出了嗓子眼。立刻跑到窗邊一看,黑暗的天空似乎滾動著無數烏雲,雷聲正在幾萬英尺的高空滾動著,轉眼間一場大雨就落了下來。濕潤的冷風灌滿了房間,耳邊只聽到嘩嘩的雨聲,窗前的藤蔓很快就被雨點打濕了。我回頭看了看小倩,她似乎對雷電很害怕,幾乎閉上了眼睛。我連忙把窗戶關好,坐到她身邊問:"你渾身都在發抖,怎麼了?"
"我從小就害怕雷電。"
"在聊齋故事裏,只有美麗的狐女才害怕雷電。"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到了聊齋,但我立刻安慰道,"別害怕,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受到傷害的。"正當我盯著她的眼睛,看著她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時,電燈忽然滅掉了,整個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漆黑的房間裏我看不到小倩的臉,只能感受到她戰慄著的身體,她嘴裏喃喃地說著什麼,但我一個字都聽不清楚。此刻的房間就像是一個墳墓似的,只有窗外的雷雨還在繼續肆虐著。我連忙跑出房間,但走廊裏的電燈卻打不開,整個荒村公寓都處於黑暗中。
我立刻回到小倩身邊,她抓著我的手問:"發生什麼事了?"
"所有的燈都開不亮,大概是斷電了。"
"怎麼會斷電呢?"
"再過幾天就要拆掉了,肯定是拆遷隊給我們斷電的。"我無奈地搖著頭說,"他們大概不知道我們住在這裏。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沒用,反正我們也不是居民。"說完,我在黑暗中打開了櫃子,在我帶來的包裏摸了半天,總算摸出了幾根白蠟燭。好不容易點燃了蠟燭,幽暗的燭光閃爍了起來,微微照亮了我和小倩的臉。在不停搖曳著的白色燭火下,小倩的臉顯得更加蒼白,她驚魂未定地看著窗外,雨點正密集地打在窗玻璃上,發出海邊潮汐般的聲音。我凝視著這燭光下的房間,再傾聽著外面的風雨聲,忽然有了一種回到荒村的感覺。是啊,在進士第古宅的那棟小樓上,我也是同樣在煤油燈下度過了恐懼的幾夜。
忽然,小倩嚶嚶地說:"看著這盞燭光,感覺仿佛回到了古代。"
"是啊,想必古人也是左手點著燭光,右手伴著佳人度過夜晚的吧。"我不禁貧了一把嘴,看她並沒多少反應,便又聯想了開去,"《聊齋志異》裏常有夜行的書生在荒村古廟裏避雨,偶遇美麗的佳人,便點著蠟燭與她吟詩作曲,紅袖添香,卻不曾想到那佳人居然是鬼魂或狐女。"
"可無論是人是鬼,能相遇便是他們的緣分,是不是?"
"對,緣分。"我點了點頭,她剛才那句話確實有道理。看著眼前的燭火,聽著窗外的雨聲,我不禁吟出了一句詩,"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你也喜歡李商隱的詩?"
"非常喜歡,尤其是那幾首《無題》。"
她微微點了點頭:"我也和你一樣。"我們都沉默起來,誰都不願意打破這種氣氛。
就這樣,我們靜靜地坐在一起,看著燭光映亮了彼此的臉龐,聽著雨水敲打著冰涼的窗櫺……十分鐘過去了,眼前這點幽幽的燭火忽然跳了幾下,瞬間使我想到了什麼,我的心跳又加快了。於是,我大膽地說:"小倩,你相信嗎?只要我們把所有燭光都滅掉,在漆黑的夜晚,那些五十多年前的景象,就會出現在我的眼前。"
"這怎麼可能呢?就像上次在大廳裏?可我怎麼看不到?"
我緩緩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說:"也許,是因為這個--"
"玉指環?"
"對,直到昨天夜裏我才感覺到,當我看見五十多年前的若雲時,這枚玉指環就會越來越緊,把我的手指給勒疼。但只要那景象一消失,手指也就不再感到疼了。"
小倩抓住了我的手指,仔細端詳著玉指環說:"我明白了,為什麼你的眼睛能夠看到那些幻像,而我卻什麼都看不到,因為只有你的手指上戴著玉指環。"
"也許,這就是玉指環的魔力吧,不管誰,只要戴上它,就會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景象。"
忽然,小倩輕輕地叫了出來:"玉指環使你的視線穿越了時間?"
"所以,我並沒有見到鬼,我只是見到了過去--時光在我眼前倒流了五十多年,使我見到了當年生活在這棟房子裏的人。"
"就好像為你放了一場老電影?"
此刻,窗外又打了一個悶雷,燭光使這房間變得更為詭異,我看著她的眼睛說:"沒錯,當時我就覺得眼前的畫面,仿佛是二Q年代的無聲電影,我所見的並不是真實的房間,而是一塊銀幕而已,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光線,正是影院放映機投出的光影。"
"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當你戴著玉指環,面對著黑暗的房間時,時間在這特定的空間中扭曲了,折射到了你現在的眼睛裏。"
"時空扭曲?"我摸著手上的玉指環說,"也有可能吧。或許,這就是玉指環裏所包涵的神秘元素。"
"那麼,如果我觸摸到這枚玉指環,會不會也看到過去的景象呢?"
她的問題讓我微微一抖,我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到她面前,猶豫著說:"我不知道,也許可以試一試。"小倩立刻抓住了我的左手,將我的無名指緊緊攥在她手心裏。這感覺真的很奇特,玉指環緊緊握著我的手指,而小倩的手又緊緊地握著玉指環,我的無名指則被夾在了最裏面。
"玉指環可真涼啊。"小倩輕聲地說著,繼續捏緊了我的手指,"現在,我能感覺到它的反抗,它緊緊貼著我的手心,就像是有生命似的,你的手指會疼嗎?"
"不,暫時還不疼。"
"那我們把蠟燭滅了吧,試試在這黑暗的房間裏,能不能看到五十多年前的景象。"
我一下子愣住了,沒想到她膽子又大起來了:"你真的要試啊?"
"沒錯,我也想親眼看一看五十多年前那一幕幕話劇。"
"那好吧,但未必有效。即便我看到了,你也未必能看到。"
她又抓緊了玉指環說:"快點吧,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猶豫片刻之後,我向白蠟燭吹了一口氣,燭火劇烈搖晃著熄滅了。此刻,整個荒村公寓都在黑暗之中沉睡,只剩下窗外傾盆而瀉的雷雨聲。在一團漆黑的房間裏,我們緊緊靠在一起,我的手指被她捏得隱隱作痛,只能強忍住不發出聲音來。我能感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雖然眼前什麼都看不到,但我們依然盯著前方的黑暗處,宛如叢林深處守候野獸的獵人。不,我感到玉指環開始緊了起來,一股隱隱的疼痛立刻從指尖傳遍了我全身。忽然,一道幽暗的光線,從黑暗的走廊中掠過。小倩把我抓得更緊了,我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心跳。
我們盯著門外那線柔光,宛如一張曝光的底片微微閃爍。幾秒鐘後,一個細長的人影出現在房門口。光線正好照亮了那個人的臉,我幾乎失聲叫了出來--若雲。對,就是她。柔光似乎是舞臺上的聚光燈,緊隨她進入了房間,但只照亮她身邊一小塊範圍,而我和小倩還處於黑暗中。
我扭頭看了看小倩,她向我點了點頭,是的,小倩也看見了若雲。眼前的光線微微一抖,就像電影裏換了個鏡頭似的,若雲的表情已經有了變化,她的眼神裏飽含著恐懼,似乎還滾動著淚珠。小倩更抓緊了我的手,我的手指幾乎要被她捏斷了。一眨眼,那道幽光又跳了一下,畫面被"剪輯"到了另一個鏡頭--不知何時,若雲的手裏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表情卻變得異常平靜,手中的匕首正對準了我……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鏡頭"一下子模糊了,就像被蒙上了一層過濾鏡。忽然,一團血紅色出現在"鏡頭"裏,緩緩地彌漫開來……小倩尖叫了起來,我連忙伸出右手捂住她的嘴巴。這時天空傳來一聲巨響,一道白色的閃電掠過,把這房子照得如同白晝。一剎那,眼前的"鏡頭"和"畫面"全都消失了,仿佛被耀眼的閃電吞沒了。閃電過去,房間裏又恢復了一片漆黑,窗外依然大雨滂沱。我感覺玉指環也不再緊了,手指上的痛楚也在漸漸消退。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7-23 04:38 PM
小倩顫抖著說話了:"怎麼全都看不見了?"
坐在黑暗之中,我總算籲出了一口氣:"他們本來就不存在,只是當年的影像而已。"
"窗外閃電 的光線,驅散了房間裏的黑暗,就像打開了電影院的黑房子。"
"你的比喻真好。"但我抓著她的手說,"小倩,現在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吧。"
"嗯。"小倩立刻放開了我的手,雖然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但我能感覺到她的尷尬。
我揉著自己的手指說:"我的手指差點被你捏斷了。"
"對不起。"
然後,我摸出打火機,點亮了被吹滅的蠟燭。
幽暗的燭火重新照亮了房間,也照亮了我和小倩的臉,我發現她的額頭上全是汗珠,我拿出手絹為她擦了擦汗。小倩心有餘悸地說:"真不敢想像,剛才就在這個房間裏,我親眼目睹了五十多年前的人和事。"
我在房間裏走了幾步,燭光將我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那長長黑黑的影子看起來也挺嚇人的。可惜,這房子再過幾天就要拆了,否則許多年以後,當人們再度進入這棟房子探險時,或許也會在牆上發現我和小倩的音容笑貌吧。
"看來你手上的玉指環,確實具有某種神奇的功能。"小倩也走到了我身邊,伏在我耳邊說。
"對,這枚玉指環也來自荒村的地下。所以,我們今晚所看到的一切,都應該和荒村的秘密有關。"
現在,小倩的情緒平穩了許多,她點了點頭:"那麼,剛才我們所看到的景象,究竟是什麼呢?"
"我想我們發現了五十多年前荒村公寓裏最血腥的一幕。"
"你是說那把匕首,還有血--"說到這裏,小倩突然止住了,似乎這個"血"字令她非常恐懼。
我微微點了點頭,又想起了葉蕭告訴我的那些事情,不禁喃喃自語道:" 怪不得說荒村公寓是一棟凶宅呢。"
"凶宅?"
"沒……沒什麼。"我向她擺了擺手,強擠出一絲笑容,其實我是不想讓她太緊張。我又走到窗邊,看著外邊連綿的雷雨,遠處那些高樓依然亮著璀璨的霓虹,上海又是一個不眠夜。
小倩在我身後說:"現在連電都沒了,今晚怎麼過去呢?"
"不用害怕,這房子裏並沒有鬼,不要自己嚇自己,我們所見到的若雲和她丈夫,只是五十多年前的影像而已,影像是不會傷害人的。"然後,我從櫃子裏掏出了一支手電筒,打開後放在床頭說:"你就握著它睡覺吧,手電筒光線會陪伴你做個好夢的。"
她將信將疑地拿過手電筒,又指著蠟燭問:"那它呢?"
點著蠟燭睡覺太危險,很容易引起火災。"說著,我低下頭把蠟燭吹滅了。房間裏只剩下小倩懷中的手電筒還亮著,我看著幽暗燈光照射下的她,輕聲地說:"對不起,小倩,我知道今晚你很害怕,但我必須要上樓去了。"
"別走!"她立刻抓緊我的手腕,"請不要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可是……我們……"此時此刻,我也真想不出離開她的理由了。
她的眼淚緩緩流了出來,喃喃說道:"留下吧,我害怕獨自一人。"
不,我再也不忍心拒絕她了,只能坐在了她身邊。她的眼皮漸漸低垂了下來,她緩緩躺倒在了床上,看來她已經被剛才那恐懼的影像嚇壞了,渾身上下顯得疲憊不堪。
我靜靜地看著小倩,她的手裏依然緊攥著手電筒,幽暗的光線照射在她的臉上。窗外是淋漓的大雨,房間大半被黑暗籠罩著,就連我也坐在昏暗的角落裏。十幾分鐘過去了,我想小倩應該已經睡著了。我給她蓋上了一條毯子,又重新檢查了一下窗戶是否關緊。然後,我從櫃子裏拿出第二支手電筒,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間。終於出來了,我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想起剛才小倩拉住我的樣子,那個瞬間我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是的,我早已經深深地喜歡上她了,而她的心裏也應該清楚了。一想到這裏,我便在黑暗的走廊裏微微笑了出來。是的,不管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都不能再阻攔我和小倩了。我感到自己渾身都舒暢了起來,剛才的恐懼也都煙消雲散了。於是我打起手電筒,一路小跑著上了黑暗的樓梯。回到三樓的房間裏,我抱著手電筒躺到了席子上,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幸福的。
窗外,依然大雨如注。
上午醒來時已很晚了,昨夜的大雨也早就停了,但窗前爬山虎的葉子上還帶著水珠。在經受了一夜雨水的澆灌後,它們顯得更加生機勃勃。可惜,爬山虎們並不知道,再過幾天,它們的生命就要隨著這棟房子一起終結了。來到二樓才發現,小倩已經上班去了,但她還是給我留了份早餐。吃完早餐後,我在樓上、樓下轉了一圈,雖然電已經被掐斷了,但幸好自來水還沒斷,最後幾天應該還可以撐過去。由於沒有電,午飯我只能到外邊去吃。
但是,和昨天晚上小倩做的飯菜相比,這頓午餐簡直比豬食還難吃。下午無事,我在房間裏看了一會兒書,但只要一想起昨晚這房間發生的一幕幕場景,就實在沒心情把書看下去了。挨到傍晚時分,當我準備要出門去吃晚飯時,小倩卻提前回來了。小倩穿著一條短裙,頭髮略微有些濕潤,身上散發著一股洗髮水的幽香。不過,更吸引我的是她手裏提著的肯德基速食。雖然,我一直很討厭西式速食,但在這種非常時刻,能吃到肯德基就已經很不錯了。
天色全黑以後,我們點起了蠟燭,我不禁自嘲地說:"在燭光陪伴下吃飯,這是高級餐館裏才有的待遇啊。"當我旁若無人地吃光了我那份雞腿時,才發現小倩幾乎沒怎麼吃,我抹著嘴上的油說:"小倩,你能不能吃一點啊,蒲松齡老先生可沒寫過聶小倩節食瘦身的故事啊。"
但她卻冷冷地回答:"因為聶小倩本來就不食人間煙火。"
晚餐收拾乾淨後,小倩忽然輕聲問我:"昨晚……你為什麼沒留下來?""
這個嘛……"我尷尬地笑了笑說,"我看你已經睡著了,自然就不需要人陪了。"小倩不再說話,只是深吸了一口氣,她的眼神裏似乎還藏著什麼東西,卻回避著我的目光。
在幽暗的燭光下沉默了許久,她忽然又說話了:"上次你說過,你從那個去過荒村的大學生那裏,得到了幾件古代的玉器。"
"問這個幹什麼?"我忐忑不安地回答,"那些玉器來自於荒村的地下,就和我手上的玉指環一樣。"
"它們真的都有五千年的歷史了?"
"專家都鑒定過了,應該是的吧。"
"能不能讓我看看?"她走到我跟前,盯著我的眼睛說,"只是看看而已,不會動你的東西的。"
不,我怎麼能回絕她這個小小的要求呢?我點了點頭:"好吧,只是看的時候小心點,千萬不要弄壞這些寶貝,更不能把玉器的消息洩露出去。"
"這個我當然知道。而且,除了你以外,我也沒有其他朋友。"我點了點頭,帶上了兩支手電筒,我和小倩一人一支,便走上三樓去了。踏上黑暗中的旋轉樓梯,小倩緊緊跟在我身後,在手電筒光線開道下,我們來到三樓走廊盡頭的房間裏。這裏有我留下的一架竹梯,正好對著上面天花板的窟窿。我用手電筒照了照上面說:"要從這裏爬上去的,你害不害怕?"
她的膽子比昨晚大了許多:"不害怕。"我點點頭,一手抓著手電筒,一手抓著竹梯,好不容易才鑽到了閣樓上。然後,小倩也跟著爬上了竹梯,我緊緊抓著她的手,把她給拉了上來。
黑暗的閣樓裏充滿了可怕的氣氛,老虎窗被爬山虎枝葉擋住了,一絲月光都照不進來。 我只能用手電筒掃視了一圈,許久才找到了那個裝玉器的箱子,感覺就像是在盜墓似的。在手電筒光束狹小的範圍內,我艱難地打開了箱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裏面的玉器--玉琮、玉璧、玉鉞、玉龜和玉匕首。手電筒光照射著這些寶貝,玉器的表面泛出奇異的反光,小倩在玉琮上輕撫了幾下,她的手指微微顫抖了起來。我再看看周圍地宮般黑暗的環境,忽然想到了那四個遭遇離奇大學生,當他們進入荒村的神秘地宮,面對著這些玉器時,大概也有相同的感覺吧。
作者:
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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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23 04:39 PM
小倩歎息著說:"現在我相信了,它們確實是五千年前的玉器。"
"為什麼?"
"因為我手上感覺到了。"她把手從玉器上挪開了,後退了一步說,"是的,當我的手指觸摸著玉器時,我真的感受到了它們的年齡。"
"這就是女孩子的第六感嗎?""也許吧,你快點把它們都收起來,五千年前的寶貝東西,我可不敢再碰了。"
我點了點頭,又把這些玉器都收了起來,重新用舊報紙和泡沫保護好,放回到了箱子裏。然後,我拉著小倩的手說:"等一等,我再給你看幾樣東西。"在手電筒光線的指引下,我找到了那張梳粧檯,輕聲地說:"這就是若雲用過的梳粧檯。"
"怎麼沒有鏡子?"她看不清黑暗中的鏡框。
"早就破碎了啊。"
忽然,小倩會意地說:"就像昨晚,她和她丈夫。"
"對,一面破碎了的鏡子,怎麼可能再復原呢?"說著,我拉開了下面的兩個抽屜,把若雲和歐陽家的那些舊照片,還有兩本張愛玲的書都拿了出來。
在手電筒昏暗的光線下,小倩緩緩翻動著照片和書,看著照片裏若雲的臉龐,她傷感地說:"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看到了這些,我仿佛能呼吸到她身上的氣味了。 ""是啊,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不,我和你的感覺不一樣。因為我是一個女孩,也只有女孩能感受到若雲的痛苦--她在嫁入歐陽家之前,一定是個有許多憧憬的女孩,她是因為深愛著年輕英俊的歐陽,才犧牲自己嫁入這間囚籠的。"
"你說荒村公寓是囚籠?"
"難道不是嗎?歐陽家是那樣保守和閉塞,就算他們搬到了上海,也會把荒村的進士第古宅一起搬過來。是的,這棟房子就成了又一座進士第,所以才會起名叫荒村公寓,這不過是在上海的土地上,重建了一個微縮的荒村而已。"
她說的確實有道理,我也點了點頭說:"嫁入歐陽家,也就等於永遠地失去了自由,被禁錮在這微縮的荒村裏了?"
" 對,若雲嫁入荒村公寓後,一定經歷了很深的痛苦,但她又不願意表現出來,只能眺望視窗,只能閱讀張愛玲的書。"
小倩又歎了口氣,然後把這些舊照片和書,全都放回到抽屜裏。"好了,我們走吧。"
我輕輕地拉著她,向閣樓另一頭走去,忽然在手電筒光束裏照出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那是什麼?"小倩立刻抓住了我的手。
我仔細看了看,才吐出了一口氣說:"沒事,是個衣櫥。"
"衣櫥?裏面有若雲的衣服?"也許,是女孩天生對衣櫥情有獨鐘,她立刻跑到了衣櫥邊。
在手電筒光下,她緩緩打開了衣櫥,一股黴味讓我們都扭過了頭。片刻,手電筒光照亮了衣櫥裏面,小倩突然尖叫起來:"有死人!"
我立刻緊緊抓住她說:"不,裏面是吊著的衣服。"
"什麼?"小倩總算回過神來,仔細地往衣櫥裏看了看,在昏暗的手電筒光線下,那幾件黑色大衣看起來真像是吊死鬼。
小倩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去,摸了摸一件顯眼的旗袍,絲綢都已經脆掉了,她只能放下。她又摸了摸旁邊一件衣服,是件黑色全毛的女式大衣,看得出料子和做工都很好,在當時來說該是一件奢侈品了。忽然,小倩似乎在大衣上摸到了什麼,她的手停在大衣正面的口袋上,裏面似乎藏著什麼東西。她立刻把手伸進了口袋,那個口袋看起來非常大,幾乎吞沒了她小半條手臂。--她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了一個筆記本。手電筒的光線照射在筆記本上,小倩小心翼翼地捧著它,顯得異常激動,她興奮地說:"你看,這是什麼?"
"藏在大衣口袋裏的筆記本?"這是一本黑色的硬皮本子,應該是五十多年前的產品了。我將筆記本輕輕地翻開,在扉頁上出現了一行娟秀的字跡--荒村公寓日記這行字下面還有落款--若雲。
"天哪!這是當年若雲留下的日記。"小倩不禁失聲叫了出來,她伸手輕撫著扉頁,觸摸著若雲用黑色鋼筆留下的字跡,"她居然把日記藏在衣櫥裏,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也許本來就不是她藏的。"這時我把日記本合上了,略帶緊張地說,"在閣樓裏實在不方便,我們到二樓的房間裏慢慢看吧。"
小倩點了點頭,於是我們帶著日記本,從竹梯爬下離開了閣樓。我們匆匆回到二樓的房間,用手電筒實在是太彆扭了,我又重新點上了一根蠟燭。當燭火重新照亮房間時,我和小倩都長出了一口氣,好像又回到了人間。
終於,我們一起翻開了這本若雲的《荒村公寓日記》,卻發覺內頁裏缺損了很多,有許多頁被齊根撕掉了,這樣就使得日記殘缺不全。我數了數剩下有字的頁數,總共是二十幾頁。不過,日記的第一頁卻完好地保留著,在頁首寫著日期--民國三十五年十月二十日。日記是按照當時的習慣,豎直排列從右向左書寫的,一個個漂亮的漢字顯現在我們眼前。在這荒村公寓的黑夜裏,搖曳的燭光映紅了泛黃的紙張,我和小倩都屏住了呼吸,仿佛真的聽到若雲在說話似的,一齊默念著《荒村公寓日記》的第一天--民國三十五年十月二十日晴今天,是這本日記的第一天,也是我嫁入荒村公寓的第二天。對,昨天是我結婚的日子。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人們總說女人出嫁時是最美麗的。昨天當我披上潔白的婚紗,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時,我幾乎以為那是一個陌生人了--是的,鏡子裏的她是那樣年輕,那樣純潔,婚紗如雪一樣覆蓋著她的身體,然而,那是我嗎?我搖了搖頭,鏡子裏的她也搖了搖頭,我輕聲地說話,鏡子裏的她也嚅動著嘴唇。我不敢想像,從今天起我就要變成她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
歐陽家的汽車等在我家樓下,媽媽陪著我下了樓,幾個女孩幫我托著婚紗,將我擠進了汽車裏。汽車到了荒村公寓,只聽到鞭炮響個不停,許多人圍著我進了歐陽家,我一直都低著頭,甚至都沒看清這棟房子是什麼樣。大廳裏早就佈置好了一切,清遠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正微笑著等待著我。他看上去是那樣英姿勃勃,目光裏透著自信的微笑,因為從這天起他將成為我的丈夫。清遠的父母威嚴地坐在正中,雖然他們早已審查過我這兒媳了,但還是一絲不苟地注視著我。我就像個漂亮的玩具似的,按照他們家約定的步驟,完成了婚禮的所有儀式。酒宴上來了很多人,嘈雜的人聲使我什麼都聽不清楚,就像做了一場夢。
一直鬧到很晚,清遠才拉著我進了三樓的洞房,我早已經筋疲力盡,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這就是我的婚禮。
第二天,清遠拉著我給公婆請安,然後陪著我過了一天。現在,趁著他去樓下的空當,我躲在書房裏寫下這頁日記。從今天起,我將在這本日記中,記錄下我在荒村公寓的每一天。她是我心底最隱秘的朋友,除了我自己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見到她。民國三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陰今天,是我嫁入荒村公寓的第十天。清遠的父母住在二樓,每天上午清遠都會帶我去向他們請安,他說這是歐陽家一貫的規矩。公公婆婆的年齡都很大了,而清遠則是他們的唯一的兒子,也是歐陽家族唯一的繼承人。我想老爺和太太是老年得子,一定非常愛自己的獨子吧,所以他們也一定會很愛我的吧。今天起清遠就回公司上班了,歐陽家在上海開了一家貿易公司,專門從事從美國進口各種貴重商品的業務。
老爺和太太年紀都大了,公司的生意完全由清遠一人管理,所以他總是忙得焦頭爛額。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了,他依然沒有回家,我獨自坐在書房裏,呆呆地寫著日記。清遠曾經答應過我,在結婚以後我依然可以去銀行上班,但現在公公婆婆都不同意,他們說歐陽家的媳婦必須要留在家裏。清遠不能違背父母的意願,終於使我打消了繼續工作的念頭。雖然只過去了十天,但感覺就像過了好幾年似的。這就是新婚的滋味嗎?一輩子都回憶不盡?會不會是這棟房子的原因呢?有時候走在荒村公寓的樓梯上,心裏就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能聽到什麼聲音,停下腳步來側耳傾聽,卻又什麼都聽不到了。哎,會不會是新娘子們都會有的多疑心呢?是的,說實話我有些怕公公,他穿著的衣服和說話的聲音,都讓我隱隱感到害怕。清遠總是在安慰著我,說歐陽家來自偏僻的地方,自然有些保守的風俗。算了吧,只有面對清遠時我才會感到開心,可今晚他什麼時候回來呢?民國三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陰今天是平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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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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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23 04:40 PM
早上,我難得出門一次,安息路兩邊的洋房大多掛起了彩燈,原來明天就是耶誕節了。自然,那些掛彩燈的人家都是外國人,歐陽家是絕不會過洋人的節日的。但是,清遠已經答應我了,今晚他會早點回家,與我一起吃頓晚飯的。但是,清遠卻又一次爽約了,我是和公公婆婆一起吃的晚飯,他們吃飯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我幾乎什麼都沒吃,就跑到大廳隔壁彈鋼琴去了。對了,這架鋼琴可以算是我的嫁妝,每當我煩惱的時候,就會坐在鋼琴前彈奏李斯特的曲子。鋼琴彈著彈著,我的眼淚就悄悄落了下來,我只能停下手擦一擦眼淚。 不,他不會忘記今天這個日子的,因為今天是我們相識一周年的日子。是的,在整整一年以前,我還在中國銀行辦公室做秘書。去年的平安夜,女同事們都紛紛提前回家了,只有我還在打著一份檔。我發現有一雙眼睛正盯著我,便緩緩抬起頭。
眼前是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龐--他就是我的清遠。原來他已經這樣看了我許久了,我問他有什麼事,他卻搔搔頭問經理辦公室在哪里。從此以後,他每天下午都會來銀行辦公室,應該由財務做的事全由他自己做了,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有與我說話的機會。他每次和我談話,都會扯到許多別的事,在辦公室一談就是小半天,而我也實在不好意思趕他走。後來,他就請我到外邊去談了,先是去咖啡廳、餐館,然後是電影院、公園。大家很快都知道了這個秘密歐陽家的公子在追求我,女同事們也向我投來羡慕的目光。而我的心裏則忐忑不安,不知該如何面對清遠。這個男人是如此出色,風度翩翩、溫文爾雅,更重要的是他家很富有,在安息路上擁有一棟三層樓的洋房。
我知道有許多女子暗中爭奪著他,但他卻一個都看不上,惟獨愛上了我一個。直到現在我也說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對我情有獨鐘,或許是因為我的眼睛吧,他說過我的眼睛裏有一種穿透時空的美麗。最終,我被清遠征服了。在他那灼熱的感情面前,我想他應該就是我生命的另一半了。我們全家的人都為我感到高興,銀行裏的女同事們則暗暗地嫉妒。於是,在七月一個炎熱的夜晚,在羅宋大飯店的眾目睽睽之下,我接受了他的求婚。這就是我們相識相戀的經過,然後就是我們的婚姻了。在這整整一年的時間裏,我從一個女孩變成了女人,但我又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改變了什麼,或許就像一隻鳥兒,只是從一隻籠子,換到了另一隻籠子。彈完鋼琴,我回到了樓上的書房,呆呆地看著張愛玲的《傳奇》,這本書我已經看了二十遍了,也許還要再看個二十遍吧。剛才,我接到了清遠打來的電話,他說今晚有重要的應酬,要明天才能回家。我一句話都沒有說,輕輕地掛上電話,繼續寫我的日記。
聖誕快樂,我親愛的朋友。民國三十六年四月一日小雨記得過去在銀行上班的時候,辦公室裏有個外籍職員,在每年四月一日都會搞出許多惡作劇,不是說某個同事今早中了彩票大獎,就是說第三次世界大戰昨晚開打了,原來四月一日是外國人的愚人節。
今天,就是四月一日。醫生是下午來的,公公和婆婆都很緊張,清遠也很難得地提前回家了。仔細地檢查完畢後,醫生非常鄭重地告訴我--我懷孕了。聽到這個消息,我愣住了,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我輕聲地問:"對了,今天是四月一日,你在跟我開愚人節的玩笑吧?"
醫生傻乎乎地回答:"對不起,太太,什麼叫愚人節?"
我尷尬地笑了笑,便不再說話了。可是,為什麼是在今天告訴我,難道這一切都是命運跟我開的玩笑?不,我知道什麼是懷孕,也知道我將要成為母親了,但是--我說不清楚,只是在那個瞬間,心跳莫名其妙地快了起來。清遠並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而公公婆婆也都高興極了,婆婆也終於露出了笑容,抓住我的手說個不停。可她那張佈滿皺紋的臉,就像來自一千年前的古墓,她嘴裏嘮叨著浙東方言,我幾乎連一個字都聽不懂,感覺就像是在向我念咒語似的。
他們折騰了我整整一天,直到半夜我才有了自己的空閒,坐在書房裏寫下這些字。我想現在正有一粒小小的種子,藏在我的腹中生根發芽了,他(她)會漸漸地長大,然後離開母體,他(她)會像誰呢?是我還是清遠?我輕輕地揉了揉腹部,就此停筆吧。民國三十六年四月三日晴今天,是荒村公寓第一次舉行舞會。在兩天前知道我懷孕以後,清遠決定要風風光光地慶祝一番,他邀請了生意場上所有的朋友,在荒村公寓舉行一場舞會。
入夜以後,所有的賓客都來了,荒村公寓所有的傭人都忙碌了起來,把大廳佈置得富麗堂皇。清遠拉著我來到了大廳中央,向大家宣佈了他即將做父親的喜訊,在眾人或羡慕或嫉妒的掌聲中,留聲機裏放出了音樂--舞會開始了。清遠一向是舞場上的高手,據說他的舞姿迷倒過不少女子。我原本並不怎麼會跳舞,在認識清遠以後,他就經常帶著我上百樂門、七重天,在他的悉心調教下,我的舞技也迅速提高。不過,在嫁入歐陽家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跳舞了,至於清遠是否在外面和別的女人跳舞,這我就不得而知了。隨著那曲《花樣的年華》響起,清遠摟著我翩翩起舞,音樂牽引著我的腳步,將那早已遺忘的節拍又拾了回來。天哪,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我們緊緊地貼在一起,他有力的大手摟著我的腰肢,我輕輕地把頭伏在他肩膀上,感覺就像一葉入港的小舟。周圍那些跳舞的人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我們已成為了舞會的核心。然而,我不想做什麼舞會皇后,只是想做清遠惟一所愛的女子。我重新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在他那柔和的目光裏,分明是歉疚和補償。是的,半年來我對他充滿了怨恨,他的徹夜不歸,他的不聞不問,他身上沾染的外邊的脂粉氣,現在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清遠,你可曾聽到我心裏的話?不管你做過什麼,我都已經原諒你了。是的,我們會成為美滿的夫妻的,我們會生下許多孩子,荒村公寓將不再清冷孤寂,而將變得生機勃勃。民國三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陰前幾天我在日記裏說過了,公公婆婆回了一趟鄉下,那是一個叫荒村的地方,據說在那裏還有一間叫進士第的老宅子。昨天黃昏時分,公公婆婆終於風塵僕僕地回來了,似乎從老家帶回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裝在一個大皮箱子裏。他們看著我的表情很奇怪,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只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的身材已開始臃腫了,但心裏還是很高興的,因為我的孩子越來越大了。公公婆婆和清遠一直在竊竊私語,好像在瞞著我商量什麼重要的事情,我隱隱有些可怕的預感。
整個晚上都躲在房間裏不出來,將近子夜十二點鐘還不敢睡覺。這時,清遠卻把我拉了出來,將我帶到了一個空房間裏。公公婆婆也在那裏等著我,他們把門緊緊地鎖上,讓我躺到房間中央的桌子上。我對這氣氛感到很害怕,實在不敢躺上去,婆婆就上來訓斥了我幾句。最後在清遠的懇求下,我只能仰面躺在桌子上,就像真正臨產的孕婦那樣。公公打開了從鄉下帶來的大皮箱,拿出了一個似乎是玉制的小盒子。
然後,清遠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盒子,伸手捧出了一個圓環似的東西。
清遠渾身顫抖著說:"這就是玉指環嗎?"
婆婆點了點頭說:"快點進行吧,總要走到這一步的。"
清遠緩緩走到我身邊,抓住了我的左手,玉指環也清晰地呈現在我眼前,它是青綠色的玉器,在側面有著一塊醒目的紅色污點,在燈光下發出某種奇異的反光。
我立刻掙扎了起來,但被清遠死死地按住,他的眼睛裏似乎含著淚花,輕聲地說:"若雲,放心吧,你不會有事的,就像戴一枚戒指似的。"
我眼看著自己左手的無名指,被清遠握得不能動彈了。然後,他將那枚玉指環,緩緩套在我的手指上。玉指環冰涼冰涼的,立刻像是一隻箍似的,緊緊地"握"住我的無名指,一股奇怪的感覺立刻傳遍全身。瞬間,我感到腹中胎兒輕輕叫了一聲,於是我也哭泣著喊了出來。但清遠死死地按著我,手指上的感覺使我渾身無力,再也無法反抗了。在朦朧的燈光下,我只看到公公滿意地點了點頭,他那張僵屍般蒼老的臉,對著我的眼睛搖晃了幾下。然後,我聽到他的口中傳出了一陣奇怪的話,那簡直就不是人類的聲音,就像是在念著某種咒語似的,連續不斷地對著我的耳朵。這聲音具有特別的節奏,像是一種古老的歌謠,我立刻想到了一本書上所說的,在某些施行巫術地方的巫歌。不,這可怕的古老聲音,分明要奪取我和孩子的生命,我想要拼命地掙扎,但身上卻沒有一點力氣,只能嗚嗚地流著眼淚。在晃動的光影中,我看到清遠和婆婆圍在我身邊轉圈,他們轉了一圈又一圈,嘴裏都在念念有辭。眼前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的,我漸漸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聽不到了--我覺得自己仿佛被抓到了某個部落裏,被捆綁著供奉在桌子上,那些野人圍著我跳舞唱歌,而我和我的孩子將成為可憐的祭品。
我失去了知覺,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就再也不知道了。等到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今天早上了。我發現自己躺在臥室裏,清遠正焦急地看著我。我揉了揉眼睛問:"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們把我放在桌子上,圍著我跳舞唱歌……"
清遠只能尷尬地說:"是嗎?既然是一個夢,就不要太擔心了。"但是,我立刻就感到了手指上的東西,我舉起左手一看,那枚玉指環正赫然戴在我的無名指上 我尖叫了起來:"這是什麼東西?夢中的玉指環怎麼會戴在了我的手上?"而此刻清遠已經無言以對了。我想要把玉指環拔出去,但無論我怎麼用力,玉指環卻始終牢牢地套在手指上,並且套得越來越緊,讓我的手指疼得要命。整整一天,我用了各種方法要把玉指環弄掉,但它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樣,怎麼也無法拔出去了。我痛苦地追問著清遠,可他卻苦笑著不願回答。我又大著膽子去問公公婆婆,他們卻露出了笑容,不停地安慰著我,說昨晚只是歐陽家的習俗而已,是為了給孕婦母子祈禱平安。至於那枚神奇的玉指環,他們卻沒有告訴我原委。現在,我躲在書房裏寫這頁日記,我確信昨天半夜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並沒有做噩夢--不,這比噩夢更可怕,他們圍著我唱起了古老的巫歌,還給我戴上了一枚玉指環,而一戴上它就再也摘不下來了。
天哪,我的丈夫和公公婆婆究竟在幹什麼?他們歐陽家究竟是什麼人呢?直到這時,我撫摸著腹中的孩子,突然感到這是一個錯誤,從我嫁入荒村公寓的那天起,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不,我該怎麼辦呢?民國三十六年六月十八日多雲我見到了鬼。昨天,清遠又是徹夜不歸,公公婆婆也回鄉下老家去了,我一個人睡在三樓。半夜裏忽然感到手指一陣疼痛,原來那枚玉指環嵌進了我的肉裏。我緊緊地揉著左手無名指,卻發現走廊裏的燈亮了。我忍著手指上的痛楚走出房間,卻發現那不是電燈的光線,而是一種奇怪的白光,照亮了樓梯口一個黑色的背影。我輕輕地叫了一聲:"清遠。"但那個背影卻沒有任何反應,我著急地跑了過去,但那人影卻走下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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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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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23 04:41 PM
奇怪的是,那線白光始終照射著那個背影,而周圍都是一片昏暗。我緩緩地跟著背影來到了二樓,才看清了那是一個高大的男子,似乎不像是清遠。那男人露出了一隻慘白的手,推開了一扇房門。我也跟著走到了門口,卻看到房間裏吊著幾個死人!我嚇得差點尖叫起來,但嘴裏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恐懼也使我幾乎忘記手指上的疼痛。此時,我終於看清了那個男人-- 原來是一個洋人,蒼白的皮膚,栗色的頭髮,灰色的眼睛,大約有四十多歲的樣子。更讓我恐懼的是,房間裏吊死的人也是洋人,一個女人和三個小孩,她們柔軟的身體懸在半空中蕩來蕩去,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遮擋住了半邊臉龐,赤著的腳板直直地繃著,看來她們都已經斷氣了。外國男人看著眼前這一幕,也絕望地大叫起來,可奇怪的是我卻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見他張大著嘴巴,不知在嚷些什麼。也許,吊死的人就是他的妻子女兒吧?我想任何人到了這種處境都會發瘋的,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只能大聲地叫喊了起來,但那個男人卻沒有絲毫反應。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站到一把椅子上,然後將一根懸空的帶子套到了脖子上。此刻,白色的光線照亮了他的臉。他的那副表情是那樣奇特,嘴角甚至還有一絲微笑,似乎是一種生命的解脫。然後,他一腳踢開椅子,吊著的帶子勒緊了他的脖子,整個身體都懸在了半空。突然,他的雙腳亂蹬起來,表情痛苦萬分,雙手卻無力地晃著,難道他對上吊後悔了?就在這時,一片刺眼的光線從頭頂亮起,立刻使我閉上了眼睛。等我重新睜開眼睛時,眼前的一切卻都改變了--那幾個吊死的洋人都不見了,房間裏收拾得乾乾淨淨,幾個女傭跑了進來,她們驚慌失措地圍著我。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房間裏確實沒有什麼外國人,那幾根上吊繩子也不存在了,只有頭頂一根橫樑穿過。女傭們說她們剛才聽到了我的慘叫,於是就沖上來打開了電燈,發現我極度驚恐地站在這裏。但我還是不能接受,便向她們述說剛才所見的恐怖一幕,女傭們都搖了搖頭。從她們相互間的表情來看,大概是以為我發瘋了吧?這時一個年紀大的女傭想了起來,她曾聽說在好幾年前,這棟房子裏住著一戶法國人。日本軍隊佔領上海租界以後,要把歐洲人都送進集中營,幾個日本兵沖進這房子,蹂躪了這戶法國人的妻女。於是,這戶人家受不了這樣的侮辱,就一起在二樓的房間裏上吊自殺了。
天哪,我見到了鬼?是的,剛才我見到了這家法國人,見到了他們上吊自殺的那一幕。可為什麼只有我會見到?我忽然想起了玉指環,想起了那個可怕的儀式,想起了公公婆婆僵屍般的臉……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也許這荒村公寓本來就是一個鬼宅?今天的日記就寫到這兒吧。
民國三十六年六月十九日大雨窗外,正大雨如注。今天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我已下定決心一定要問出緣由,否則我將會發瘋的。謝天謝地,今天清遠終於提前回家了,趁著公公婆婆不在,我把他拉到了臥室裏。窗外的大雨使清遠顯得很煩躁,他來回地踱著步,就像一個被審訊的犯人。
我顫抖著問道:"你還愛不愛我?"
"問這個幹什麼?"他轉過身去,對著被大雨打濕的窗戶。
"為什麼給我戴玉指環,為什麼對我唱巫歌,為什麼我會見到鬼?"
"因為你是歐陽家的媳婦。"清遠回過了頭,他的表情是那樣奇怪,似乎正在左右為難之中。在長長地思考了幾分鐘後,他終於長歎了一聲,"其實,這件事我遲早要告訴你的,只是擔心你會感到害怕,所以才一直不敢說出來。"
"究竟什麼事?我們是夫妻,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清遠停頓了片刻之後,緩緩地說道:"荒村的秘密。"
"秘密?荒村有什麼秘密?"
"你知道我們歐陽家族的歷史嗎?"清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變得更加異樣了,"歷史啊,歷史總是會捉弄人的,歷史學家總說中國有五千年的歷史,起源于古老的中原大地。然而,歷史學家們並不知道,就在五千年前的江南水鄉,還存在過一個古老的王國。" "你又不是歷史學家,你怎麼知道的?"
清遠冷笑了一聲:"我當然知道,你先聽我說……五千多年前的江南,尚是一片水鄉澤國,處於原始蒙昧的時代。就在這黎明前蠻荒的時代,突然出現了一群傳說中的天神,他們來自茫茫的大海之上,駕著數艘巨大的獨木舟,在一片荒涼的海岸登陸--那個地方就是今天的荒村。"
"我明白了,荒村就是天神們登陸的地方?"
"對,但這不是神話,而是歷史的事實--天神們來自一個極度遙遠的地方,那個地方是如此的遙遠神秘,以至於從來沒有人類到達過那裏。不過,天神們長著和人類相同的模樣,他們很快就發現這塊土地很適合他們生存,便在這塊荒涼的海岸上定居下來。"清遠又停頓了許久,略帶痛苦地說,"但更重要的是,他們在那塊荒涼的海岸附近,發現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東西。"
"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
"我也不清楚,因為這個秘密實在太重要了,只有我父親一個人知道。父親曾經說過,惟有在他臨死的時候,才會把這個秘密告訴我。"
我忽然感到有些冷,抱著自己的肩膀說:"那麼再說說那些天神吧。"
"好的。天神們在荒涼的海岸邊住了一段時間,便翻越重重的山巒向北進發了,他們發現了一片更為肥沃的土地,這就是遠古的江南平原。於是,天神們征服了當地的土著居民,建立了一個強盛的遠古王國,這個王國的名字叫古玉國。"
"古玉國?"
" 是的,因為他們非常喜歡使用玉器,無論是在日常生活中還是在宗教祭祀中,玉器都是必不可少的。而古玉國的王族,也就是天神們的後代,不但掌握著製作玉器的技術,還能夠利用玉的神秘力量,創造許多當時不可能的奇跡。"
"玉的神秘力量?我不明白。"
"看看你手指上的玉指環就明白了。"
我低頭看著玉指環,立刻就明白了什麼叫"神秘的力量"。對啊,荒村公寓它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樣,能夠牢牢地纏在我的手指上,也許它還有其他更多的力量吧。
清遠繼續說道:"因為古玉國的王族,能夠掌握並利用玉器的力量,這使得他們的國家迅速地強盛,在太湖周圍創造了輝煌的古代文明。他們甚至還建立了一座城市,擁有氣勢宏偉的宮殿、巨大的祭壇和神殿,還有深入地下的皇陵。古玉國最重要的東西就是玉,他們製作了大量的精美玉器,而天神們的後代--王族則掌握著玉的最高秘密。"
"什麼是玉的最高秘密?"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但那個最高秘密確實存在。好了,再來說說王族吧,古玉國是一個由女王統治的王國。是不是很奇怪?更奇怪的是,女王並不是世襲的,而是從王族中挑選出一位少女來,以繼承女王的寶座。這女王擁有宗教權,也就是古玉國的大祭司。"
"這樣的女人真令人羡慕。"
但清遠搖了搖頭說:"不,女王並沒有真正的實權,王族們才控制著一切,而女王必須保持終身的貞節,否則就要自殺謝罪。"
"女王必須是終身的處女?這個規定多麼荒唐!"
"是有些荒唐,但在當時的古玉國來說,女王的首要使命是祭祀,所以必須是一個純潔的女子,否則就會褻瀆天神祖先。"
"她真可憐。 "
"古玉國的繁榮大約持續了一千年。但是,再神奇的力量都不能阻止它的衰亡,因為這是一個自然的規律,任何突然興起的文明都會突然地消亡。古玉國也不例外,它遭到了內憂外患的襲擾;內憂就是長達數百年的洪水,太湖水氾濫成災,淹沒了良田和城市;外患則是周邊部落的入侵,他們雖然落後但驍勇善戰,古玉國的王族早已被奢侈之風所腐化,雖有玉器的神秘力量,也無法抵禦外敵。"
我點了點頭,搶先問道:"古玉國就因此滅亡了?"
"不,古玉國的滅亡是因為一個女人。在大約四千多年前,古玉國有一位美豔絕倫的女王,雖然她明知自己必須終身貞節,但還是愛上了一個年輕的奴隸。"
"女王與奴隸的愛情?"
"今天看來是不是很浪漫?但在當時的古玉國,卻是大逆不道、褻瀆天神的舉動。但女王堅持了自己的愛,並與自己所愛的男人發生了關係。後來,他們的關係被王族發現了,根據祖先的規矩,女王必須以自殺洗刷罪惡。"
我只感覺心裏一揪:"她死了嗎?"
"是的,美麗的女王為愛而自殺,她用一把匕首割斷了自己的咽喉。她在臨死前曾經預言:'古玉國會在一年之後滅亡',在她死的時候,手上戴著一枚玉指環,鮮血沾染在玉指環上面,就再也擦不掉了。王族們都被女王的死震撼住了,他們感到內疚與自責,便將那枚沾有女王鮮血的玉指環,供奉為王族的最高聖物。因為,玉指環寄託了女王死亡的哀怨,擁有一股神奇的力量。"
聽到這裏,我立刻舉起了自己的左手,那枚玉指環正發出異樣的光芒。是的,指環上那塊紅色的汙跡,不就是悲慘的女王的鮮血嗎?清遠握住了我的手,繼續說下去:"果然,在女王自殺一年以後,強大的異族佔領了古玉國,殺死了大多數居民,焚毀了城市和宮殿,古玉國的文明遭到了徹底毀滅,甚至沒在史書上留下任何痕跡。
但是,有一小部分王族活了下來,他們帶著女王的玉指環,逃到了當初祖先登陸的那片荒涼海岸。"
"也就是今天的荒村?"
"對,這些人逃到今天的荒村,在那塊祖先登陸的土地上過起了隱居的生活。他們延續著古老的生活方式,在那片閉塞的荒涼海岸,生活了一代又一代。在南北朝以後,他們便以歐陽為姓氏,成為此地的大族,但依然不與外界來往。直到明朝才出了一位進士,後被皇帝御賜了貞節牌坊。"
終於,清遠像渾身虛脫了似的歎了一聲,幽幽地說,"現在,你該明白我們歐陽家族的歷史了吧?"
此刻,窗外的雨漸漸小了,我看著清遠的眼睛,顫抖著問:"你是說--歐陽家族是古代王族的後裔?"
"沒錯,我們是五千年前古玉國王族的後代。我們家族的人,從一出生就和別人不一樣,這些事情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如果有誰洩露了家族的秘密,就必然要遭到最嚴厲的懲罰。"
"這就是荒村的秘密?那麼這枚玉指環呢?為什麼要把它戴在我的手指上?"
"因為這是我們家族的規矩,幾千年來都是如此。這枚玉指環沾染著末代女王的血,血也就代表著女王的生命,所以玉指環具有神秘的力量,它能讓你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也能保佑你的平安。所以,每當歐陽家的媳婦懷孕時,就必須要戴上這枚玉指環,這是家族的聖物,隱藏著遠古的秘密,會使你腹中的孩子變得與眾不同。在戴上這枚玉指環的同時,家族成員還會給孕婦舉行一些特別的儀式,唱一些古代流傳下來的巫歌,也是為了保護你們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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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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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23 04:41 PM
"可是,玉指環戴在手上就拔不下來了。"
清遠微微笑了笑說:"不會有事的,等你把孩子生下來,玉指環就會自動脫落的。然後,我們會把玉指環帶回荒村,藏在我們老宅裏一個隱秘的地方。若雲,請你一定要記住,這枚玉指環是我們家族最重要的聖物,絕對不能有閃失,更不能把它的秘密告訴其他人。"
"所以,你才不敢把這些事告訴我,是嗎?"
"對,但作為歐陽家的媳婦,你是應該知道這些秘密的。現在,我把它們都說了出來,也算是完成了我的一樁心事。"
清遠忽然揉著我的肚子說,"若雲,你嫁入我們歐陽家,也就是我們家族的一員了。無論如何,你必須要遵守家族的規矩,否則就會發生悲劇。"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悲劇?"
清遠似乎說到了什麼忌諱,表情很尷尬地說:"不要害怕,現在有玉指環保護著你,它將使你平安地生下孩子,我相信一切都會很圓滿的。"
接下來,他又說了許多安慰我的話,但我卻心亂如麻,什麼話都說不出了。等到清遠睡著以後,我悄悄來到書房,攤開了我的日記。窗外的雨使我百感交集,如今我也是這古老家族的一員了?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嗎?身為女人,就一定要如此嗎?也許沒有人會相信,剛才我和清遠的談話,我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現在我幾乎一字不差地把它們寫出來,這也應該是我最長的一篇日記了。民國三十六年十二月二日陰熬過了九個多月之後,我的預產期就是明天。
清遠為我請來上海最好的醫生,明天早上就會到家裏來守著我,公公說只要有玉指環在,孩子就會順利地生下來。現在,我一個人躺在臥室裏,清遠就睡在隔壁,他說一有動靜就會來看我。趁著這個空當,我總算拿出了日記本,挺著大肚子寫日記真不容易啊。但我還是要寫下來,因為明天我的孩子就要誕生了,我也將成為一個真正的母親。所以,我想記錄下我此刻的心情。可是,現在我心裏的滋味實在太奇怪了,絲毫沒有即將做母親的喜悅。雖然我也曾聽說,女人頭一回生孩子前會非常緊張的,但我不是這種感覺。我從不擔心生孩子的過程,我害怕的是我和孩子的未來。我一想起歐陽家族的秘密,還有我的公公和婆婆,心跳就會莫名其妙地加快,我不知道這種感覺還會持續多久,也許會是一輩子。昨天夜裏,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我分娩出的不是嬰兒,而是一大塊青色的玉石,被雕刻成了胎兒的樣子。當噩夢醒來時,我感到自己渾身都是虛汗,我知道那是不會成為現實的,但那已是我在半個月內的第九個噩夢了。
到這裏,我抬起了我的左手,玉指環上那塊紅色的汙跡,正發出幽幽的光芒,那是四千多年前女王的血,她也在看著我嗎?民國三十六年十二月十日晴七天前,我的兒子誕生了。難以形容分娩時的痛楚,總之我生下了一個健康的男孩。孩子長得非常像清遠,看來他更多的是繼承了歐陽家族的血脈。清遠給兒子起名為家明,希望他能夠使歐陽家發揚光大。
當我摟著家明的時候,看著他那張小小的臉,眼淚情不自禁地落了下來。看啊,他很快就會吃奶了,我輕輕地吻著他,我希望他能順利地長大成人,和其他的孩子一樣幸福美滿,這是所有的母親共同的希望。在我生下家明的第二天,就發現玉指環從我手指上脫落了,看來清遠說的沒錯,它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清遠收走了玉指環,說是去交給公公婆婆,他們會把玉指環送回荒村老家的。我已經七天沒有寫日記了,現在趁著房間裏沒有其他人,我悄悄地拿出日記本,在床上記錄下我做母親後的心情。
民國三十七年四月五日小雨"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現在,窗外下著小雨,讓我想起了這首詩。今天是清明節,原本是要回鄉下掃墓的,但因為家明出生才幾個月,所以家裏沒有舉行祭祀的儀式。清遠趁著公公婆婆都在家的機會,請來了一位攝影師,要為我們拍一張全家福。攝影地點選在底樓,那個放著鋼琴的大房間,在佈置好燈光後。我和清遠、公公婆婆都擺好了位置,家明則抱在我的懷中。攝影師要我們面帶笑容,但我們卻始終都無法讓他滿意,最終他只能拍了一張表情嚴肅的全家福。當面對著照相機的鏡頭時,我只感到恐懼和害怕,而懷中的孩子也哭了 起來,就像要被帶走靈魂似的。我知道這是我的幻覺。但最近我的幻覺愈來愈強烈,常常會在夢中見到可怕的場景--我夢見我的孩子,變成了吸血的蝙蝠,倒吊著掛在房梁上;我夢見我的丈夫,嘴裏長出了滴血的獠牙,趴到我的喉嚨上吸血;我夢見我的公公,變成了一具清朝的僵屍,伸直雙手一跳一跳走來;我夢見了我的婆婆,露出了渾身的白骨,從棺材裏爬了出來。是的,幾個月來噩夢不斷地糾纏著我,讓我絲毫沒有初為人母的歡樂,惟有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民國三十七年四月六日陰今天清晨,公公婆婆回了鄉下。清遠也去了公司,直到晚上還沒有回家。等到家明睡著以後,我一個人來到了底樓,打開了我的鋼琴。已經很久都沒有彈過鋼琴了,當我摸著琴鍵的時候,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還是李斯特的曲子--《直到永遠》,現在這首曲子對我更重要了,我只能說鋼琴是我惟一傾訴的物件。是的,只有在鋼琴面前,在李斯特的旋律中,我才會感到快樂,才會感覺我就是我自己,我是一個叫若雲的女子,而不僅僅是歐陽家的媳婦。
正當我完全沉浸在鋼琴聲中時,發現清遠早已經站在我的身後了。他看起來面色很不好,似乎是喝了一些酒,他叫我不要彈鋼琴了,永遠都不要再彈了,因為他討厭我彈鋼琴的樣子。終於,我再也無法忍受了,我說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不會放棄鋼琴的。但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打了我一個耳光。我摸著被清遠打過的臉頰,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和他結婚一年多以來,雖然他對我冷淡,但還從來沒有打過我,現在這種屈辱使我想到了死。清遠似乎也清醒了過來,他趕緊抱住了我,輕聲地向我道歉,但我只能以沉默來回應他。然而,清遠也微微抽泣了起來,他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自言自語地說:"你不要再哭了,其實我心裏比你更難受。你不知道,我是典妻的兒子。"
我終於說話了:"什麼是典妻。"於是,清遠向我娓娓道來,原來"典妻"是浙東的一種風俗,沒有兒子的大戶人家,花錢"租借"窮人家的媳婦來生子。當年,清遠的父親中年無子,花錢租了一位典妻上門,後來便生下了清遠。典妻常思念原來的丈夫和孩子,有一次逃出歐陽家又被抓了回來,便被施以沉井的懲罰,也就是扔到井裏淹死了。其實,當初歐陽家之所以要殺死典妻,是害怕她逃出荒村以後,會向外界洩露歐陽家族的秘密,所以才把她給沉井了,實際上是殺人滅口。
實際上,在清遠內心裏,是非常恨父親的,因為父親殺死了他的親生母親。但是,這一切都是為了家族的秘密,誰都不能違反祖先的規矩,無論怎麼痛苦也必須忍受。原來清遠並不是婆婆親生的兒子,我心裏也感到很驚訝。回到樓上的書房,我匆匆寫下今天的日記。既然歐陽家為了保守秘密,能夠殺死清遠的生母,那麼會不會也殺死我呢?民國三十七年四月十日多雲今天,我的精神壞到了極點,因為我的鋼琴已經不能彈了。我打開鋼琴檢查,才發現裏面所有部件都給砸爛了,看著這些慘不忍睹的鋼琴部件,我感到一陣揪心的痛。這架鋼琴是媽媽買給我的禮物,是娘家給我的嫁妝啊,它甚至比我的生命還重要。
晚上,我把清遠逼到了二樓的房間裏,他承認是他破壞了鋼琴,目的是為了讓我徹底對娘家死心。但我還是難以置信,我曾經深愛過的丈夫,竟砸爛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物品,我的心也被他砸碎了。自從進入荒村公寓以來,我已經忍耐了很久,但我無法容忍清遠對我的鋼琴下手。於是,我把所有的痛苦都發洩了出來,淚流滿面,心如刀割。但清遠卻顯得異常冷靜,他冷冷地說:"若雲,嫁入了我們歐陽家,就應該過另一種生活,把外面的世界忘掉吧。"
"為什麼別人能做的事,你們卻做不到?難道你們不是人嗎?"
清遠緩緩點頭:"沒錯,我們不是人。"他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從他那種嚴肅的表情來看,絕對不可能是在開玩笑。
我顫抖著問:"不是人?那又是什麼呢?"
"聽我說,我們歐陽家族和一般的人類是不同的。我說過我們祖先是五千年前,江南古玉國的王族統治者,他們本並不是這塊大陸上的居民,而是來自另一個極度遙遠而神秘的地方。簡而言之,我們家族是另一個物種,在我們的血管裏,還流淌著五千年前古玉國祖先的血,我們生存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家族的秘密。"
我又驚呆了,難道我的丈夫不是人嗎?那麼我的兒子也不是人了?不,我想清遠是瘋了吧,我不能再和這個瘋子生活在一起了。
終於,我大著膽子說:"清遠,我們離婚吧。"
"你說什麼?"清遠仿佛聽錯了一樣。
"我說我要和你離婚。"我含著眼淚說,"清遠,我曾經深愛過你,但我不能再繼續和你生活下去了。我不想成為你們家族的犧牲品,這棟房子根本就是一個牢籠,是一個吞噬人靈魂的地獄。而且,我要帶著我的兒子離開,不管他的血管裏流著誰的血,但他應該和別的孩子一樣,擁有同樣的人生和快樂。我愛我的兒子家明,我絕不能讓他生活在家族的陰影中,他有權利獲得幸福。"
清遠搖了搖頭,惡狠狠地說:"你瘋了嗎?自古以來,只要嫁入了荒村歐陽家,就絕對不能離開,如果哪個媳婦想要私自出逃的話,就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
"什麼是最嚴厲的懲罰?"
他緩緩地吐出了一個字:"死。"
但我已經不再害怕了,冷冷地回答:"為了自由,我寧願死。"
若雲的日記就到這裏為止了,後面全都是空白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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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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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23 04:42 PM
此刻已是淩晨兩點。我和小倩終於看完了這本五十多年前的日記。忽然燭火搖晃了幾下,才發現蠟燭都快要燒光了,我連忙換了一根新的蠟燭。
小倩合上了若雲的日記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天哪,這就是荒村的秘密嗎?"
目不轉睛地看了幾個小時,我只感到眼睛和肩膀都有些酸痛,我活動了一下身體說:"這本日記確實不可思議,只可惜很多頁都被撕掉了,我們所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小倩輕撫著日記封面說:"若雲的命運太悲慘了,但她是生活在二十世紀的新女性,在她心底是渴望愛情和自由的,她絕不甘心做一隻籠中之鳥。所以,她要帶著兒子離開歐陽家,追求另一種全新的生活。哎,只是不知道她成功了沒有。"
但這時候,我已沒心思去想若雲的命運了,我更關心的是自己--我緩緩舉起左手,看著戴在無名指上的玉指環,感覺那塊腥紅色的汙跡愈加刺眼了,因為我已經知道了它是誰的鮮血。我看著玉指環說:"日記裏所說的五千年前的古玉國,顯然就是今天所說的良渚文明。無論是文明的時間和年代,還有所位於的地域範圍,其文明的最大特徵- 微風論壇-玉器,都和今天考古發掘的良渚文化完全符合。日記裏說古玉國建立了城市,有宏偉的宮殿和祭壇,這些也和莫角山遺址所發現的一樣。"
"這麼說來,這本日記為你解開了神秘的良渚古國之謎?"
"現在還不能說解開,只能說為我提供了一把鑰匙,可以打開良渚文明的大門了。是的,荒村歐陽家族的秘密,其實就是遠古良渚文明的秘密,他們就是遠古良渚王族的後代,在古國滅亡後一直隱居在荒村。因為,荒村是他們祖先在東亞大陸登陸的地方,所以對於他們具有重要的意義。"
"可是,日記裏說歐陽家族的祖先是天神,你相信嗎?"
"我不知道,許多民族都有類似的神話,說自己的祖先來自天上的神界。但日記裏也確實提到,歐陽家的祖先來自一個極度遙遠而神秘的地方,他們是渡過茫茫大海才來到荒村的。那麼,這個極度遙遠而神秘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呢?"
忽然,小倩似乎想起了什麼:"極度遙遠而神秘的地方?會不會是外星人呢?"
"外星人?不,這可不是倪匡的衛斯理系列,只有在小說無法自圓其說的時候,才會拿出外星人來充數。"
"那天神是什麼意思?歐陽家的祖先也許從海上來,也可能是從天上來的。古人並不知道什麼是外星人,在落後迷信的古代人眼中,從天而降的人自然就是天神了。"
我只能點了點頭說:"理論上確實存在這個可能性。就像英格蘭的巨石陣遺址、秘魯安第斯荒漠中的線條圖案、南太平洋的復活節島等等,這些神秘的現象和遺跡,都不像是地球人類創造的。"
"對啊,日記裏若雲的丈夫不是說過嗎,歐陽家族並不是真正的人類,他們是另一個物種。"
"不,日記裏的話並不能全部相信,但是--"我又把目光對準了玉指環,"但是我相信關於玉指環的說法。"
小倩也盯著玉指環,幽幽地說:"它曾經戴在古玉國末代女王的手指上,當女王為愛而死時,鮮血流淌到了玉指環上,永遠都擦不掉了。"
我顫抖著摸了摸玉指環上,那塊腥紅的汙跡--這是良渚女王的鮮血啊,已經四千多年了,卻還是那樣鮮豔奪目。它凝聚了女王的哀怨和痛苦,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至少可以讓我的眼睛穿越時間,看見幾十年前的景象。五十多年前若雲懷孕時,也曾經戴過這枚玉指環,當她生下小孩後指環就自然脫落了,那麼我怎麼辦呢?事到如今,我幾乎已經絕望了。
"這枚玉指環,是荒村歐陽家族的聖物,一定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就像古埃及法老的木乃伊,你聽說過'法老的詛咒'嗎?在二十世紀初,考古學家挖掘了古埃及圖坦卡蒙法老的陵墓,當他們進入法老的墓道以後,就看見有文字警告他們,所有進入陵墓的人都將遭到詛咒而死。但考古學家還是挖出了法老的木乃伊,誰都沒有想到,在此後的幾年時間內,所有參與過挖掘的人,或者研究過圖坦卡蒙法老木乃伊的人,全都神秘地死亡了。"
小倩睜大了眼睛說:"你的意思是,那四個大學生進入荒村,把地下的玉指環偷了出來,他們的行為觸犯了古老的禁忌,所以遭到了與'法老的詛咒'相同的命運?""對,其中有兩個人不是死於噩夢嗎?打個比方吧--噩夢就相當於一種電腦病毒程式,一旦進入地宮偷取了聖物,就會感染上這種病毒程式,幾天之後病毒程式啟動,便成為噩夢殺人。"
"真的就和你的小說一樣嗎?"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燭光下的臉色一定很可怕吧:"如果日記裏的內容都是真的話,那麼歐陽先生和他的女兒小枝,也一定都是遠古良渚王族的後代了。但現在他們都已經死了,歐陽家族不會再有後人,這個延續了五千年的古老家族就此終結,不知對於我們來說是福還是禍?"
然而,我的話似乎觸及到了小倩什麼,她的神色忽然變得極度異常,目光裏似乎掠過了什麼東西,在幽暗的燭火下令我隱隱害怕。但她回避著我的目光,最後乾脆閉上了眼睛,我感到她的身體越來越軟,漸漸半躺在了折疊床上。已是淩晨三點了,我從來沒有熬夜的習慣,此時終於支撐不住了。我想要離開上樓去,但小倩卻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我怕站起來會弄醒她,便輕輕地吹滅了蠟燭。我開著一支手電筒,閉上眼睛,想坐在小倩的身邊小憩片刻……可沒想到我這麼一坐就睡著了,直到上午的陽光照射到眼皮,才悠悠地醒了過來。睜開懵懵的雙眼,卻看到小倩依然還在熟睡著,原來我就這麼他依睡了一夜。
我感到一陣心慌,如果讓她看到就說不清楚了,我輕輕地站了起來,剛到門口卻聽到了小倩的聲音:"你去哪兒?"
我尷尬地回過頭來:"我剛剛進來。"
"不,你剛才還躺在我身邊。"她盯著我的眼睛,使我根本無法辯解,她站起來抓著我的手問,"昨晚你沒有離開我,我很感謝你。"
"對不起,我昨晚實在太累了。"
"我也是。"小倩又抓著我坐下問,"告訴我,你是不是很恐懼?"
我低垂下了眼簾,看著自己手上的玉指環說:"是的,那四個大學生正是因為這枚玉指環而出事的,現在它就戴在我的手上。而我不知道荒村的厄運,究竟會不會降臨到我的頭上?"
"不,你的恐懼是因為你的孤獨,而我也和你一樣。我們只有在一起,才能夠戰勝恐懼。所以,你不可以離開我。"
是啊,只有孤獨的人才會感到恐懼,我忽然感到了某種希望,抓著她的手說:"小倩,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她的淚水又緩緩流了出來。半小時後,小倩和我一起去外邊吃了早餐,然後她就去霜淇淋店上班了,而我必須要去找一個人--葉蕭。現在,只有他能夠幫我了。 我直接到公安局,找到我的表兄葉蕭警官。他對我的突然造訪感到很意外,將我拉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裏。我直言不諱地說出了來意:"葉蕭,我想查查舊上海警察局的檔案,看看有沒有一九四八年關於安息路的案件卷宗。"
葉蕭想了好一會兒說:"好吧,我可以幫你的忙,希望你能夠早點脫身出來。"我們一起吃了頓午飯,然後他就帶著我前往檔案館,這裏收藏著舊上海的刑事檔案。葉蕭將我帶進了檔案閱覽室,光是檢索目錄就花了兩個多小時。千辛萬苦,終於查到了與安息路有關的所有卷宗。我們再從中調出一九四八年的檔案,當年安息路發生的案子不多,總算找到了安息路13號的卷宗。--那一年果然發生過重大的案件。出於員警的職業習慣,葉蕭也立刻提起了精神。這些檔案都寫得密密麻麻,用那個時代的公文格式寫成,我很難一眼看明白。而查閱卷宗一向是葉蕭的強項,他熟練地翻閱著檔案,看著那一頁頁的現場記錄、警局筆錄還有案件報告。我索性也不看檔案了,只是盯著葉蕭的臉,發覺他的神色正漸漸凝重起來。
幾十分鐘後,葉蕭突然合上了檔案,冷冷地說:"也許是我的失誤,當初我早就應該來查案件卷宗了。"
我著急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民國三十七年四月十一日,也就是一九四八年四月十一日,有人向警方報告,在安息路13號發生了一樁命案,歐陽家的兒媳婦安若雲被殺死了。"
"若雲死了?"我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葉蕭淡淡地說:"別激動,當晚員警就趕到了案發現場,在安息路13號的二樓房間裏,發現了安若雲的屍體,她的胸口被捅了一刀,當場刺破心臟死亡。在死者身邊站著她的丈夫歐陽清遠,他渾身上下也都是血,手裏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兇器是一把鋒利的匕首,在現場的地板上找到。當時,死者的公公婆婆都回了鄉下,是傭人們聽到樓上傳來打鬧聲跑上來就看到少奶奶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一定是歐陽清遠殺了若雲。"
"當晚,員警就把歐陽清遠帶回警局盤問,根據他的供詞以及現場勘察的結果,基本上可以確定案發時的情況--四月十一日晚上九點,安若雲準備和歐陽清遠離婚,她要帶著繈褓中的兒子離開歐陽家。但歐陽清遠攔住了她,要把她關在二樓的房間裏。但安若雲已經下定了決心,她拿出了一把匕首,要歐陽清遠放她們母子離開。歐陽清遠不肯就範,他沖上去強奪安若雲的匕首,兩人在扭打的過程中,安若雲被匕首刺中了心臟,當場就死亡了。"
聽完了葉蕭的講述,我呆若木雞地坐著。在那個停電的夜晚,我已經和小倩一起看到這一幕了,那鮮血是我永遠都不能忘記的。葉蕭繼續說道:"不久以後,歐陽清遠以誤殺罪被判處了十年徒刑,但他被關進監獄幾個月後,就因為暴病而死了。"
"暴病而死?也算是一種報應吧。"
"卷宗就記錄到這裏。因為國民黨快倒臺了,許多檔案都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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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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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23 04:43 PM
我低下頭想了想說:"若雲真是可憐啊,她想要爭取自由,卻死在了自己丈夫的手中。但更可憐的是她的兒子,從小就失去了母親。我想那孩子後來一定被爺爺奶奶接走了,荒村公寓發生了這麼可怕的事情,所以歐陽家也不可能再住下去了。他們一定是離開上海,帶著小孩回到了荒村老家。"
想到這裏,我心裏突然一抖--照此推算,若雲和歐陽清遠的兒子家明,不就是我在荒村見到的歐陽先生嗎?對啊,家明是一九四七年十二月出生的,到現在正好是歐陽先生的年齡。而在歐陽清遠死後,家明就是家族惟一的繼承人了,所以不可能再有第二個歐陽先生了。離開檔案館時,天色已經暗了,葉蕭又拉我吃了一頓晚飯。他還告訴我,春雨依然還在精神病院裏關著,醫生說她的精神分裂症很嚴重,可能要在裏面關一輩子了。至於那個失蹤的大學生蘇天平,到現在還是毫無消息,生死不明,似乎是消失在了荒村的空氣中。葉蕭勸我別再去荒村公寓了,其實我也忍受不下了,但我已經答應小倩--永遠都不能離開她。晚上八點,我急匆匆地趕回了安息路。在荒村公寓的樓下,我看到二樓房間裏亮著一絲微暗的光線。
小倩一定已經回來了,我快步地跑上二樓,果然在房間裏看到了她。聽到我的腳步聲,小倩怔怔地回過頭來,她身邊點著一支幽暗的蠟燭,燭火映紅了她蒼白的臉龐。她的眼神是如此奇怪,讓我一下子愣住了:"你怎麼了?"但她並沒有回答,而是舉起了手裏的一樣東西--瞬間,眼前掠過一道異樣的光影,我立刻感到心頭一陣狂跳。是的,我終於看清楚了,她手裏拿著一支笛子。那點幽暗搖曳的燭光,照亮了這支中國式的竹笛,它大約有四十釐米長,笛管塗著棕黃色的漆,笛孔之間鑲著紫紅色絲線,膜孔還貼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笛膜。我知道它來自何方。
小倩咬著嘴唇說:"剛才,我在整理櫃子裏的東西時,發現了你藏在櫃子最裏層的盒子,我好奇地把盒子打開來一看,才發現裏面是這支笛子。"然後,她輕輕地撫摸著笛管,把它放到臉頰上碰了碰,似乎是久已相識的老朋友了。
我顫抖著問:"你認識這支笛子?"
但小倩並不回答,她將笛子交到了我的手中。笛管是那樣冰涼,一陣寒意立刻滲入了我的皮膚,仿佛又感受到了荒村那個寒冷的冬夜。我盯著那點燭光,在跳動的火苗裏,我似乎看到了進士第的煤油燈光,看到了歐陽先生那瘦削蒼白的臉。於是,在短短幾秒鐘之內,我把那一切都回憶起來了。是的,這是一段被遺漏了的記憶,是荒村留給我最後的紀念。好了,現在是說出來的時候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小倩,這支笛子來自荒村,是歐陽先生親手交給我的。"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把這支笛子交給你?""那是好幾個月前,當我決定要離開荒村,在進士第向歐陽先生告辭,當時,他一下子變得非常傷感,他說他非常思念自己的女兒小枝,時刻都希望小枝能回到他身邊,為此他願意犧牲一切。忽然,歐陽先生從抽屜裏拿出了一支笛子,將它交到了我的手裏。他請我帶著這支笛子,回到上海尋找他的女兒小枝,而小枝只要看到這支笛子,就會想起自己的父親,回到荒村的故鄉去。"
說完這些話後,我長出了一口氣,似乎吐出了心中隱藏的最後一塊石頭。然而,小倩的眼神在燭光掩映下,卻顯得更加異樣了:"你找到小枝了嗎?"
"我好像對你說過的,我找到了小枝就讀的大學,他們告訴我小枝在一年多以前,就因為一次地鐵事故而死了。我感到很傷心,便把這支笛子收藏了起來,一直放在我的箱底,不知怎麼把它帶到了這裏。"
此刻,小倩的眼睛裏閃爍著一股寒光,使我感到不寒而慄,她冷冷地問道:"你會吹笛子嗎?"
"會那麼一點點。"
"那請為我吹一首曲子吧。"
我愣了一下,已經很久都沒有吹過笛子了。我緩緩地將笛子舉到唇邊,幸好笛膜還是完好無損的。停頓了片刻之後,我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氣,先在胸腔裏醞釀了幾秒鐘,便從嘴唇灌進了笛孔裏。瞬間,笛管裏飄出了《在那遙遠的地方》的旋律。那悠揚而緩慢的音符,在這狹小的房間裏飄蕩著,很快就充滿了整座荒村公寓。這黑夜中的笛聲也刺激著小倩,她那雙睜大了的眼睛不再露出詭異,而是充滿了悲傷的目光,似乎笛聲正為她傾訴某個傷心的故事。我想這笛聲也一定飄上了夜空,飄過四周空曠的廢墟,一直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不知幾百公里外的荒村能否聽到。
當一曲終了時,我已經筋疲力盡了,整個身心都在笛聲之中,許久才回過神來。而小倩也已閉上了眼睛,似乎笛聲觸碰到她內心最隱秘的那根弦。我放下笛子,輕輕抓住了她的肩膀說:"你怎麼了?睜開眼睛啊。"
小倩的嘴唇顫抖著,似乎靈魂已經隨笛聲而飛出軀殼。終於,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幽幽地直視著我,這副樣子讓我的心跳又加快了。"我認識小枝。"
她用喉嚨深處的氣聲說出了這句話。瞬間,我像是被這句話擊中了似的,立刻搖了搖頭說:"不可能,你不可能認識小枝的,她不是早就死了嗎?"
"不,小枝沒有死。"小倩的眼神又變得異常詭異,而語氣也冷靜得讓人害怕,"她一直都活著,活在地鐵裏。"
"小枝活在地鐵裏?不,她是死在地鐵裏的。"燭火又是一陣搖晃,小倩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再加上那副奇怪的眼神,簡直就變成另一個人了。她直視著我的眼睛,幽幽地說:"你還不明白嗎?小枝是不會死的,她一直都在地鐵車廂裏,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裙,留著披肩的黑髮,發絲裏散著一股淡淡的幽香。她拉著扶手,站在靠窗的位置,當地鐵在黑暗的隧道疾駛時,車廂裏柔和的光線灑在她臉上,這張白皙的臉龐會映在車窗上。此刻,除了小枝自己以外,沒人會注意到那張臉的存在。她靜靜地看著自己的臉,在車窗上時隱時現,那眼睛那嘴唇都是那樣迷人,就像從聊齋故事裏走出來的女主角。"
我顫慄著聽著小倩的話,眼前似乎浮現起了她描述的那一幕幕場景。我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似曾相識了,我似乎也經歷過那樣奇特的體驗。是的,當我站在地鐵車廂裏時,小枝就站在我的身後,她靜靜地看著車窗裏映出的臉龐,時而是我的臉,時而又是她的臉,宛如一場夢幻……
"別說了--"剎那間,我打斷了她的話。
"不,你讓我說下去。"小倩仿佛已失去了神智,完全進入了被催眠的狀態,似乎回憶已是她惟一的欲望了,"小枝一直在地鐵車廂,佇立、徘徊、等待--她在等待哪一個人呢?是的,有時她會發現那個人的存在,這個年輕的男子就站在她身前,低垂眼簾看著車窗裏映出的自己。他看上去略微有些疲倦,或許是因為昨夜未完成的小說而使他煩惱。有時他的目光會與小枝的撞到一起,然而他卻看不到小枝,他們甚至已經在擁擠的車廂裏面對面了,眼睛只相隔幾釐米的距離。可惜,他還是看不到小枝,但小枝卻已經從他的眼睛裏愛上了他。"
"那個人是誰?"
我已經隱隱猜到了,但卻不敢讓自己相信。但小倩已經聽不到我的聲音了,她自言自語地說下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鐵中,小枝一直跟在那個男子身後,他坐到哪一站,她也跟到哪一站。有時她會跟著他走出車廂,在空曠的月臺上徘徊。他喜歡去一家地鐵中的書店,而她也跟著他步入書店。在書店裏擺放著這個男子寫的書,他常會來看看自己的書賣得如何。而她也會在書架間漫步,在四周無人的時刻,悄悄翻動他寫的書。當夜晚地鐵停止運營,書店下班關門以後,她就會獨自留在書架前,徹夜閱讀那男子寫的小說。無數個這樣的夜晚過去,小枝常常被他的文字所感動,有時悄悄地流下眼淚,在書本的扉頁上留下一滴嫣紅的眼淚。"
在這淒涼的夏夜,燭光搖曳的斗室內,小倩委婉?述著一個憂傷的故事,仿佛被某個幽靈附體了一般。淚水悄悄地從小倩臉頰滑落,在燭火下發出晶瑩的反光,她含著嘴角的淚珠說:"直到有一天,她在那家地鐵的書店裏,看到了他在《萌芽》雜誌上發表的小說,那是一部關於荒村的小說,男主人公深深地愛上了已化為幽靈的小枝。雖然,那只是一篇虛構的小說,但小枝的內心卻感到了深深的悲傷,她幾乎每天都能見到他,然而他卻只能在小說裏尋找對方的幻影。不,小枝一定要讓他見到自己,使他在小說中虛構的感情,成為現實中的愛。"
此時,我已被小倩深深地打動了,情不自禁地問道:"他見到小枝了嗎?"
小倩忽然睜大了眼睛,她盯著我說:"當然,他當然見到小枝了,而且還彼此相愛了。"
沉默,燭光下的我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不,我不敢相信她剛才說的話,那究竟是小倩的臆想,還是真的幽靈的自述?我緩緩伸出手,為她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她的淚珠是那樣溫熱,如果放到嘴裏一定是苦澀的。小倩終於閉上了眼睛,像是渾身虛脫了般倒在床上,嘴裏卻喃喃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也支援不住倒在床邊,耳邊總迴響著小倩剛才說的那些話。然後,我吹滅了蠟燭,上三樓睡覺去了。這一晚,我終於夢到了小枝。
上午,我很晚才醒了過來,發現小倩已經離開了荒村公寓,應該是去霜淇淋店上班了。吃完早飯,我獨自坐了一會兒,昨晚小倩對我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她說她認識小枝,會不會是在小枝死以前,她們就已經認識了。或者,小倩具有某種特別的能力,可以看到過去時空的事物?不對,那不就和這玉指環一樣了嗎?我記得剛認識小倩的時候,她總是在地鐵中出現,所以才會對地鐵中的感受,描述得如此詳細吧。我設想了無數種可能性,但又被我一一地推翻。最後,我決定去追查一下有關小枝的情況。當幾個月前,我剛剛從荒村回到上海時,曾經去小枝就讀的大學找過她。結果卻被告知小枝早在一年多前,就死於一起地鐵事故。據說是在地鐵列車進站時,她掉下了月臺,不幸當場身亡。但那次因為時間倉促,我只問到了學校的教務處,而現在我要去找小枝的同學。下午,我趕到小枝讀過的那所大學。
幾經打聽,我找到了小枝生前住過的女生寢室樓。但樓下看門的老太太不讓我進去,幸好我認識那所大學的一個老師,在他的幫忙說情下,我找到了小枝生前的寢室。寢室裏有三個女孩子,一個長髮,一個短髮,還有一個染著金髮。我先向她們作了自我介紹,她們立刻嚷了起來,原來她們也看過今年四月份發表的《荒村》。
長髮女孩先叫了起來:"你真的見到過小枝的幽靈嗎?"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那只是小說而已,你們不要當真。"
接下來,她們又問了許多有關小說《荒村》的問題,我只能全都解釋為虛構。最後,我實在等不及了,便打斷了她們的問題:"好了,我今天想打聽關於小枝的事情的。"
短髮女孩問道:" 你真的不認識小枝?"
"我已經說過了,我只知道小枝的名字,我甚至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好吧,小枝是我們的同學,也是我們的室友,對於她的死我們都很難過。" 說話的是將頭髮染成金色的女孩,她低頭回憶著說,"記得在三年前,我們大一開學,剛來學校報到時,就發現我們中有一個很漂亮的女生。雖然是從偏僻的鄉下來的,但身上卻絲毫沒有土氣。她說她的名字叫歐陽小枝,真是一個令人羡慕的名字啊。"
"能不能說得詳細點,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長髮女孩接過了話題:"也許,是因為小枝天生的氣質就與眾不同,她給人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感覺。很多男生都暗暗喜歡她,說實話這讓我們都很嫉妒,但好像沒有一個男生能被她正眼看過。在面對男生的時候,她總是冷若冰霜的樣子,還把好的機會讓給我們,這可不是一般的女孩。"
"那麼,平時她和你們是如何交往的呢?"
"小枝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她的善解人意常常讓我感到很慚愧。只是她總是在思考什麼問題,所以看上去顯得十分內向。其實,在寢室裏她也儘量和我們一樣說話,有時候並不覺得她有什麼怪的地方,只是她的眼神確實有股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不食人間煙火?這不成聊齋了嗎?"我忽然想到了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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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時間:
07-7-23 04:43 PM
短髮女孩說話了:"是的,她的眼神總是和別人的不一樣,無論她怎麼向我們靠近,都無法去掉她身上那種氣質。而且她很喜歡看古書,比如像《聊齋》啊,《閱微草堂筆記》啊,《樂府詩集》啊,《搜神記》啊、《紅樓夢》啊,嘴裏時不時會蹦出幾句《紅樓夢》詩句,我們都說她是天生的中文系學生。"
話音未落,染頭髮的女孩搶著說道:"但更奇怪的是,小枝經常說她能夢到一些奇怪的東西。有一次,我們寢室樓後面在施工,她就說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一對男女殉情自殺。果然,幾天後從地下挖出來一對男女的骨骸,據說已經埋了七十多年了。還有啊,她經常說她夢見一個女孩,躲在女生廁所裏哭泣,害得我們半夜都不敢上廁所。後來我們才知道,幾年前有一個女生在廁所裏自殺了。"
"也就是說她能夠在夢中見到幽靈?那你們害怕嗎?"
"當然害怕啦,想想在自己身邊躺著一個能見到鬼的女巫,你能不害怕嗎?所以,到後來我們都躲著她,每次上廁所都只有她一個人,因為別人都不敢跟在她旁邊。我們有時甚至不敢回寢室睡覺,就連她用過的東西也很忌諱。有一回她翻了翻我的一本書,後來我不敢再看那本書了,便把它悄悄地燒掉了。小枝知道了這件事以後很傷心,偷偷地哭了好幾回呢。哎,現在想想我真對不起她,可再內疚也沒有用了。"我也歎了一口氣,為小枝感到傷心。
"沒錯,你們這麼排斥她,把她當成女巫一樣的怪物,一定會使她很傷心的。"
長髮女孩插話說:"就在她出事之前的幾天,她說她每晚都會夢見地鐵,夢見她穿梭在地鐵車廂裏,隨著地鐵一直飛馳下去。可沒想到幾天之後,她竟然真的在地鐵裏出事了--"說到這裏,她忽然哽咽了。
短髮女孩摟著她的肩膀說:"是的,我們從來沒想到過她竟然會死,想想她活著時候受的氣,我們當時都嚇呆了,也都感到深深的懺悔。
在她死後最初的幾個月,我們每晚都開著燈睡覺,生怕她的幽靈會來找我們報復。當然,不會有什麼幽靈的,而且小枝也不可能是這種人。她是那樣善良而溫和,從來不會傷害到任何人--除了她自己。"
看著她們傷心的樣子,我只能安慰著她們說:"你們不要再自責了,小枝也不想看到自己室友們難過的樣子。也許,這一切都已註定了吧,小枝與這個世界是格格不入的,悲劇的種子早已種下了。對了,你們有小枝的照片嗎?"
"我還有幾張。"染發女孩回頭從包裏翻出了一遝照片,好不容易才找出了幾張。我接過小枝的照片一看,瞬間就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似的。--她分明就是小倩。我立刻揉了揉眼睛。不,我絕對沒有看錯,照片非常清晰,小枝(小倩)穿著一條白色的長裙,苗條細長的身材,披著一頭烏黑的長髮。她那迷人的臉龐、下巴的線條、面孔的輪廓,還有那雙幽幽的眼睛和閃著一種淡淡憂傷的目光,都和小倩沒有任何差別,她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難道小枝有雙胞胎姐妹嗎?不,孿生姐妹也沒有如此相像的。我輕輕地撫摸著照片上的小枝(小倩),雙手都在顫抖著,甚至那枚玉指環也隱隱收緊了起來。
三個女生都看出了不對勁,她們問我:"怎麼了?"
我只能尷尬地笑了笑說:"沒什麼。我能把這張照片帶回去嗎?"
染發女孩聳了聳肩:"好吧,沒問題。"
"謝謝。"我立刻把照片塞進了包中,在謝過了她們之後,便匆匆跑了出去,離開了這所大學。當我趕回荒村公寓時,已經是滿天星斗了。我一路小跑著上了二樓,重重地推開房門,才發現小倩已經在等著我了。房裏依然亮著幽暗的燭光,她回頭冷冷地看著我,卻一個字都不說。我就這樣與她對峙了片刻,然後從包裏掏出了那張小枝的照片。
我把照片交到了她的手裏說:"這個人是誰?"
她低頭看了看照片,面無表情地回答:"這個人就是我。"
"讓我來告訴你--她的名字叫小枝,在一年多前就已死於地鐵事故了。"
然後,我向前跨了一步,面對著她的眼睛問,"那你又是誰?"
她的眼神終於柔和了下來,輕聲道:"我的名字叫歐陽小枝。"
歐陽小枝?儘管已經有了一些心理準備,但我還是一下子愣住了,我不敢相信這個可能性會真的成為現實,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女孩早已經香消玉殞了。"不,不要這麼說,這只是你的臆想而已,你的名字叫聶小倩,你是從蒲松齡先生的聊齋裏跑出來的。"
然而,她痛苦地搖了搖頭,露出歉疚的表情:"對不起,我從一開始就騙了你,或者說是我騙了我自己。我的名字叫歐陽小枝,但我一直在努力忘掉自己的名字,忘掉自己的過去,忘掉我的故鄉荒村。我想要有一個全新的生活,所以要有一個全新的名字,這個名字就是聶小倩。我希望我成為聶小倩,因為她曾經是世界上最悲慘的女子,但在她認識寧采臣之後,便成了最幸福的女人,而你就是我的寧采臣。"
"成為聶小倩,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聶小倩本是一個死去的女子,後來因為愛而獲得重生的機會。"
她終於微笑著點了點頭:"是的,這就是我的夢想。""不,那只是小說而已,不可能成為現實的。"
"是的,直到昨晚我才明白,小枝就是小枝,小枝永遠都不可能變成小倩。"說到此時,她又哽咽了。
忽然,我嘴唇顫抖著問道:"你--真的是小枝?"
"對,我就是歐陽小枝,我的父親叫歐陽家明,我出生在一個叫荒村的地方。我們家有一間古老的大宅子,有許多奇怪的傳統和規矩。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母親就去世了。父親獨自把我養大,我知道他非常愛我,一直把我當做他的驕傲。可是,在我的心底並不喜歡我的故鄉,荒村是如此的與世隔絕,風俗又是如此的保守,生活在那種地方是不會有前途的。我從小勤奮讀書的原因,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離開荒村。終於,我考上了上海的大學,我決心來到上海以後就不再回荒村了,我要永遠擺脫荒村的陰影,在城市裏自由地飛翔,尋找屬於自己的天地。""是啊,你完全能夠做到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一度以為我的前程似錦,以為我能夠和同學們成為好朋友,能夠完全融入這個社會。但我很快就發現我錯了,我從骨子裏就和他們不一樣,我是那般與眾不同,無論我如何努力地改變自己,卻總是與外界格格不入。於是,我越來越憂傷了,經常夢到一些奇怪的事情,而這些事情往往又會變成事實。我的同學們都說我能見到鬼,說我是個誘惑人的女巫,她們都不敢和我說話,時時刻刻都躲著我,經常讓我一個人留在寢室裏過夜。不管我表現得如何友善,不管我的學習成績如何好,都無法改變她們對我的印象。"
"我能夠理解,你一定非常痛苦吧?"
"當然痛苦,可我又能怎麼辦呢?我並不恨我的同學們,我從不恨任何人,我只恨我自己,為什麼生在荒村,為什麼生在歐陽家!
於是,我把怨恨放在了父親身上,父親經常給我寫信,但我卻從來不回信。無論父親怎樣地哀求,每年寒假暑假我都沒有回過荒村,我是那樣的鐵石心腸,一心一意要忘掉荒村。父親來信曾幾次提到荒村的秘密,他要我在放假時回家一次,以便將荒村的秘密全都告訴我。"
我立刻著急地問:"他沒有在信中告訴你嗎?"
"沒有,父親一定要親口告訴我,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回荒村了,所以我一直都不知道家族的秘密是什麼。"她痛苦地搖了搖頭,眼睛閉了起來,"後來,我漸漸發覺只有在地鐵車廂裏,我才能感覺到自由,當地鐵列車在黑暗的隧道中狂奔時,我感到自己的心也一起
飛了起來。惟有此時我才是無拘無束的,沒有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沒有荒涼的故鄉的陰影,天地間只剩下我自己在翩翩起舞。"
"後來就在地鐵裏出事了?"
"我不知道那算是什麼,一點都不疼,只覺得自己高高地飄了起來,然後就到了一個完全黑暗的世界。"在燭光閃爍之間,她是如此平靜地敘述,就好像在說一件日常生活的事,"那只是一瞬間的感覺而已。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醒了過來,發覺自己正躺在黑暗的月臺下。於是我緩緩地站了起來,感覺自己還和過去一樣,我在月臺裏徘徊著,卻沒有人能夠看到我。列車飛馳著進站了,我跟隨著人流走了進去,站在擁擠的車廂裏,依然沒有人看到我。從此以後,我就一直在地鐵間穿梭著,每天都由飛馳的地鐵列車,帶著我穿越這個城市的地下世界。"
"你在地下來回旅行了一年多的時間?"
"是的,後來我認識了你,喜歡上了你的小說。我本來已經快要忘記我是誰了,可在讀了你的小說《荒村》以後,我漸漸回憶起了一些東西。於是,我通過各種方式找到了你,而且還要讓你看到我的樣子。"
"可你是怎麼做到的,為什麼我過去卻看不見你呢?"
"因為,只要你心底想著我,那你就會看見我。"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會先給我發e-mail,然後又打電話騷擾我。"我同時也明白了,當時在地鐵裏為何會有被跟蹤的感覺,為何一見到她就聯想到了聊齋,因為她已經讓我在心底想著 "聶小倩"了,"是的,你做到了,當你還叫聶小倩的時候。"
"現在,我只能說謝謝你。謝謝你這些天來一直和我在一起,謝謝你讓我感受到了一些特殊的東西。"
我忽然傻乎乎地問:"那是什麼東西?"
"你還不明白嗎?"其實,我已經明白了,那是--愛。
"小枝--"我終於叫出了這個名字,這兩個字已在我喉嚨裏醞釀許久了。
"謝謝,謝謝你。"小枝也點了點頭,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眼睛,"對不起,現在我已經回憶起了一切,我已經不再是你的聶小倩了,而是古老的歐陽家族最後的繼承人歐陽小枝。"
"不,無論你是聶小倩還是歐陽小枝,我都依然愛著你。我不是答應過你的嗎?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永遠都不會讓你感到孤獨。"
淚水緩緩溢出了小枝的眼睛:"那是你對聶小倩的承諾,但聶小倩已經不存在了。小枝不需要你的承諾,小枝現在已經明白了,我和你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你有你生存的空間和未來,我也有我生存的空間和未來,我們倆就像是兩條平行的直線,永遠都不會有交集的那一天。"
"小枝,現在你不是在和我說話嗎?"我一把抓住了她顫抖著的手,"你看啊,你不是實實在在的嗎?你不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我們可以在一起的!"
"那只是你的感覺,這一切並不是真實的,對你來說這都是一場夢。聶小倩是一場夢,歐陽小枝也是一場夢,整個荒村都是一場夢。"
剎那間我傻眼了:"夢?"
"是的,就當做了一場關於恐懼和愛情的夢吧。 "
她緩緩靠近了我,嘴唇貼著我的耳邊說,"對不起,非常對不起。我現在已經明白了,歐陽小枝已不屬於這個人間了,她只屬於荒村的世界,而深愛著小枝的父親,正在進士第古宅裏等著她呢。"
"別,你別走--"不知不覺我的眼眶也濕潤了。
但她的語氣是那樣決絕:"小枝要回到故鄉去了,小枝要去和父母團圓,小枝會永遠記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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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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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23 04:44 PM
正當我沉思的時候,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腳步聲,我急忙跑了出去。在底樓的大廳裏,我看到了兩個戴著安全帽的民工,原來他們是拆遷施工隊的,他們說這棟房子明天就要拆除了,叫我今天趕快搬出去。等民工們走後,我心裏變得更加沉重了,抬頭看著大廳的天花板,似乎聽到了某種深深的歎息。是啊,這座建於三十年代的建築,明天就要被夷為平地了,那些曾經生活在這裏的人們,他們在地下的靈魂是不會安息的。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跑上二樓整理了一下東西。然後又到三樓,爬上天花板上的閣樓,把那個裝著玉器的箱子搬了下來,還有當年若雲留下來的照片和書籍,它們不應該就此毀滅。一直忙碌到下午三點,我終於把所有的東西,都一一打包收拾好了。我打電話叫了一輛出租貨車,把這些東西帶回了我原來的家。當我離開荒村公寓的時候,天空忽然飄起了雨絲。我凝望著這座暗綠色的建築,它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在淒風苦雨中孤獨地掙扎著。爬山虎的葉子在牆壁上顫抖,它們是否也知道了明天的厄運呢?永別了,荒村公寓。
昨天,我回到了自己的家裏,玉指環依然牢牢地套在手指上。我的精神還沒有從荒村公寓中走出來,甚至仍然保留著晚上開燈的習慣。清晨醒來時,我再也聞不到那爬山虎的味道了。忽然,我有些想念那藤蔓間的氣息了,也許它們已經化為灰燼了吧。下午,我來到了地鐵車站裏,在忙碌的人群中我緩緩穿梭著,掃視著無數張陌生的臉龐,期望能有奇跡出現。是的,在月臺和車廂的每一個角落,都曾經留下過她的腳印,在地下書店的每一個書架,也都曾經留下過她的影子。然而,遊蕩了兩個多鐘頭,我什麼都沒有發現,倒是引來了地鐵保安的警覺。
我只能離開了地鐵,在陝西南路上沒走幾步,就看到了那間霜淇淋小店。對,我曾經就站在這個位置,隔著馬路的車流凝望著櫃檯裏的她。我立刻跑過了馬路,沖到了霜淇淋小店前,才發現櫃檯裏是一個陌生的高個子女孩。好在現在櫃檯前沒什麼人,我連忙問她:"對不起,這裏有沒有一個叫聶小倩的女孩?"
她愣了一會兒說:"我從沒聽說過這個人。"
"也許你不知道她的名字。"然後,我把小枝(小倩)的長相和特徵詳細地說給了她聽。
高個子女孩還是搖了搖頭:"我們這裏沒有這樣的人。"
這時,從小店裏又走出一個染著紅發的女孩,我又把同樣的問題對她說了一遍。紅發女孩聳聳肩回答:"我們店開張才一個月,只有我們兩個人在這兒打工,並沒有第三個人啊。"
這怎麼可能呢?難道是我認錯店了,我又後退幾步看看店名,又看了看周圍的店鋪。沒錯,肯定是這一家店,我記得我還在這個櫃檯前買過霜淇淋,當時小枝(小倩)就站在櫃檯裏啊。我又繼續把自己的疑問說出來,但櫃檯裏兩個女生都連連搖頭,說絕對沒有第三個人在這裏打過工,而我所說的小枝(小倩)她們也從沒見過。最後,她們說我影響到店裏生意了,要是再不走就要打110了。萬般無奈,我只能離開了霜淇淋店。獨自走在人流如織的街頭,心中卻已亂作了一團,剛才那兩個女孩子,實在不像是騙人的樣子。
可是小枝(小倩)在櫃檯裏打工,這一幕又是我親眼目睹的--難道我所見到的並不是真實的,而只是電影一樣虛幻的影像?不,我一定要弄清楚,至少還有一個人見到過小枝(小倩),他就是我的表兄葉蕭警官。晚上,我急匆匆地趕到葉蕭家。我總是這麼突然造訪他,而他又實在不好意思對我發作,只能關切地說:"你從那鬼地方搬出來了?"
"是的,因為那棟房子今天就要拆了,可能現在已經成為廢墟了吧。"
葉蕭終於微笑了起來:"還是早點拆掉的好啊,怎麼樣?感覺好點了吧?"
"不,我的感覺更糟了。"
"又發生什麼了?"我想是時候說出來了:"小倩離開我了。"
"小倩?"葉蕭皺起了眉頭,似乎在努力地回憶,"你好像提到過,有一個自稱聶小倩的人經常騷擾你,但我從來沒見到過她。"
"你忘了嗎?你見過她的,上次在地鐵車站裏,我請你幫我抓住那個跟蹤我的人。"
葉蕭沉默了片刻:"我當然不會忘記,那次你說有人在地鐵裏跟蹤你,所以我幫你去抓那個人。那天我確實去了地鐵車站,在月臺裏守候了一個多小時,卻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物件。當時我還有些公事,就你打招呼先走了,並沒有發現什麼跟蹤者啊!"
"什麼?"我的嘴巴都有些變形了,張口結舌地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當時,你不是很快就發現,有一個年輕的女子在盯著我嗎?當她跟著我走上地鐵大廳時,你就沖上去要抓住她,而她則拼命地向前跑,結果就被我抓住了。"
" 你瘋了嗎?我不記得發生過這樣的事。"葉蕭也很驚訝,他拍拍我的肩膀說,"是不是這幾天太緊張了,以致出現了記憶幻覺?"
"記憶幻覺?"我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想下去了。"以為自己見到過什麼特別的人,或者經歷過什麼特別的事,實際上這些人和事都不存在,只是你自己的臆想而已。"
我舉起了自己的左手,難道是因為玉指環?不可能,因為當時我還沒有戴上它呢。難道真的是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還是小枝本來就是一個幻影?此刻,耳邊仿佛響起了小枝的話--"只要你心底想著我,那你就會看見我。"是啊,在我親眼見到小枝以前,先經過了e-mail和電話的交流,使"聶小倩"這個人深深地映在了我的腦子裏。
所以,當她以"聶小倩"的身份出現時,我就會看見她,因為我心底想著她。同時,也只有我一個人能看見她,而對於其他人來說,她只就是一團不存在的迷霧。現在,我一切都想明白了:"小枝,只要我心底想著你,那我就會看見你。"
葉蕭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在說什麼?"
我感到自己像虛脫了一樣,搖了搖頭說:"沒什麼,謝謝你,葉蕭。"
辭別葉蕭後,我迅速地回到了家裏,收拾起了行裝。此刻,我摸著冰涼的玉指環,下定決心--明天一早就啟程前往荒村,無論有什麼危險,都要完成我的使命。
我第二次踏上了前往荒村的旅途。清晨,我帶著一箱重要的行李,登上了開往K市的長途大巴。看著車窗外夏日江南的田野,似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點,只是換成了不同的季節。記得第一次去荒村的時候,心裏是忐忑不安的,而更多的則是興奮和好奇。但現在經歷了這麼多事以後,我的心情已變得異常鎮定,因為這一次的旅行,是去做我必須要做的事。下午我抵達了K市汽車站。然後,我馬不停蹄地坐上開往西冷鎮的中巴,在兩個多小時後到達了目的地。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我草草地在西冷鎮上吃了頓晚飯,便連夜步行趕往荒村了。上次去的路還記得很清楚,而且我已做足了各種準備,所以走起來並不十分吃力。
在這夏夜的荒山野嶺上,到處都充滿了咸澀的海風,我連續走了幾個小時,終於翻過了最後一座山頭。黑夜裏一片大海展現在眼前,在山坡下坐落著一片黑乎乎的村落,村口的貞節牌坊在月光下依然醒目。荒村,我又來了。忽然想到二十多天前,當四個大學生走到這裏時,他們是怎樣的心情呢?至少不會想到厄運在等著他們吧。先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然後我摸了摸那枚玉指環,輕聲地說:"你到家了。"穿過巨大的貞節牌坊,我摸黑進入了荒村。雖然是夏天,但村中巷道的氣氛還是那樣肅殺,周圍沒有一絲人氣,我憑記憶摸到了進士第的大口門。在清冷的月光下,曾經威嚴的宅門靜靜地矗立,露出一股將要死亡的氣息。是啊,從今往後這棟古老的宅子,再也不會有活人居住了,它將成為一座死宅。屏著呼吸,我輕輕地推了推大門,果然是虛掩著的,大概平時村民們也不敢進去吧。我躡手躡腳地走入了進士第的第一進院子,然後打開了手電筒。手電筒的光束帶我進入了大廳,照亮了寫著"仁愛堂"三字的匾額,下面還是那幅古人的卷軸畫像。這裏還是和我上次所見的一樣,感覺令人壓抑窒息。
我進入了第二進院子,月光灑在寂靜的小院中,仿佛回到了另一個年代。我悄然走上了旁邊一棟木樓,打開了其中一個房間。光束在厚厚的灰塵間掃來掃去,忽然掃出了一台電腦,旁邊還有台電視機,但它們都積著灰塵,看來很久都沒用過了。這房間的擺設和城市裏的差不多,看來是小枝住過的閨房。心裏頓時湧起了一陣淡淡的哀傷,我輕輕地呼喚了聲:"小枝。"靜靜地等了幾分鐘,四周並沒有任何動靜,雖然知道這是徒勞的,但我心裏還是希望奇跡的出現。不,奇跡不會再有了。我悄悄地走下了這棟小樓,又來到了後面那棟樓上。幾個月前的冬天,我就住在這棟樓上的房間裏。推開那扇熟悉的房門,裏面顯得有些淩亂,我知道那四個大學生也曾經住在這裏。在手電筒幽暗的光線裏,映出了那張四扇朱漆屏風,看著那幾幅依然栩栩如生的畫面,我不禁輕歎了一聲。離開了這棟小樓,我又去了進士第古宅的後院。
在這荒涼的古花園裏,最顯眼的是月光下的梅樹,舒展著枝丫伸向夜空。我緩緩走到那口古井邊,只向井口裏看了一眼,黑暗中什麼都看不清,只感覺一股涼意直沖面門--底下應該就是"典妻"的葬身之所了。也許,這是一棟罪惡的宅子。回到了第二進院子裏,我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左手,玉指環在月光下發出奇異的反光,我想時候到了。我整理了一下旅行包,從中拿出了一些必要的工具,此外還有那個大箱子。然後,我帶著這些東西,打開了底樓的一扇房門,手電筒光束照出了一張大床,這應該就是歐陽先生的房間了。我繞到房間最裏面,果然發現牆上有一道暗門,看來霍強他們走時沒來得及用磚堵上。小心翼翼地跨入暗室,又用手電筒往地下照了照,立刻顯出了一級級地下臺階。就是這裏了,我深吸了一口氣,一步步走下地道。
也許,是因為暗門已被打開的緣故,地下甬道裏顯得很潮濕--從保存文物的角度來看,這並不是一件好事。大約向下走了十米,果然出現了那扇大石門,不過門鎖已經被鉗斷了。我在地上找到了那把鎖,是我們小時候很常見的那種鎖,我想歐陽先生曾經進出過這扇門,所以才會使用這把鎖。走進石門,裏面是一條長長的地道,因為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我走得非常快,幾分鐘就抵達了地下大廳--神秘的荒村地宮。忽然,我感到自己的左手傳來一陣灼熱,那是玉指環的作用吧。但我強行忍住了,先用手電筒照了一圈地宮,似乎一眼看不到盡頭。在靠牆一邊的地面上,我發現了十幾件零散的玉器。對,它們都應該是良渚時代的玉器,我立刻打開了那個大箱子,從裏面小心地取出了那五件玉器。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7-23 04:45 PM
現在,這些玉琮、玉璧和玉鉞,終於團圓在了一起,就像回到了五千年前的良渚古國,它們或許應該永遠留在地下。手電筒光束又照到了牆上的小門,這就是地宮密室的門了吧?我用手摸了摸,果然是用玉石材料做的。我輕輕推開玉門,彎著腰進入了這間密室。密室大約十平方米大小,高度只能讓我低著頭。我用手電筒掃了一圈,發現地上有一個盒子。我立刻半蹲下來,用手電筒仔細地照了照,這盒子也是用玉石雕成的,應該就是那個玉函了。玉函的蓋子上原本是有封泥的,但可惜被霍強打碎了。我想每當歐陽家族打開玉函,再把裏面的東西放回去後,都會在蓋子上留下新的封泥,表示某年某月由某人封存。而我手上的玉指環,原本應該保存在這玉函裏的。沉默片刻後,我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玉函,裏面依然是空空如也。面對著這個空盒子,我感到有些茫然了,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或是承認現實無能為力?忽然,我感到左手無名指越來越灼熱了,在手電筒光束照射下,玉指環發生了某種細微的變化,那塊腥紅色的汙跡分外鮮豔起來,這是四千多年前一個渴望愛情的女子的血啊。
我幾乎無法控制自己了,左手情不自禁地伸到了玉函裏。幾秒鐘的灼熱之後,我驚奇地發現,玉指環開始滑落,從手指上滑了下來,輕輕地落到了玉函內。我的右手依然抓著手電筒,怔怔地看著這一幕的發生。這枚四千多年前的玉指環,已經在我的手指上戴了十天,我曾經想盡了辦法也無法脫下來,現在卻如此輕而易舉地掉了下來。而在我左手的無名指上,所有奇怪的感覺都消失了,光滑的手指又恢復了原樣。看著玉函內的玉指環靜靜地躺著,在手電筒照射下發出暗暗的反光,我忽然明白了--這是玉指環的家啊。
是的,玉指環曾使我產生幻覺、痛苦和絕望,但它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回家的這一刻。是的,玉指環回家了。我忽然感到一陣輕鬆,似乎這十幾天來所有的恐懼,都隨著這枚玉指環的滑落而消失了。然後,我小心地關上玉函的蓋子,把它放回到密室的角落裏。再見了,玉指環。我低下頭退出了這間密室,再重新把玉石門關好。終於,我長出了一口氣,我知道我已經完成了使命,所有被掠奪走的東西,現在都已物歸原主、完璧歸趙了。就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吧。在走出地宮以前,我又把手電筒向裏照了照,只有一團陰冷的黑霧飄蕩著。我試著朝地宮深處走了幾步,發現這地下空間實在是太大了,宛如地下的採石場一般。忽然,手電筒光線裏出現一片青色的寒光,我急忙向前走了幾步,終於抵達了地宮的最深處--那是一面巨大的石壁,表面凹凸不平,有許多人工開鑿的痕跡,那奇異的青光就是從這裏反射出來的。我小心地舉起手電筒,對準了石壁上那些青色的部分,再用手指仔細地摸了摸,一股冰涼的感覺滲入了體內。
瞬間,我已經驚訝得發不出任何聲音。我發現了什麼?--玉。是的,我發現了地下的玉礦,巨大的石壁就是玉石礦床,我粗略地估計了一下,起碼有五十多米長,礦床上還有被大量開採的痕跡。也許整個寬闊的地宮,都曾經是玉礦的一部分,因為長年累月的開採,才形成了這麼大的空間。絕對不會看錯的,這些天來我與玉器朝夕相處,已經成了半個玉石專家了,這樣的地下玉礦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忽然,我想到了孫子楚說過的問題,也就是五千年前的良渚文明,所使用的玉石材料究竟從何而來?這是一個長期困擾史學界的問題。
現在,我想我已經找到答案了--就在我的眼前。我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在五千多年以前,良渚古國的創建者們,在今天的荒村登陸定居。不久,他們就在我腳下的這個地方,發現了巨大的玉石礦床。於是,他們在這裏大量開採玉石,然後利用玉器的神秘力量,進入太湖流域建立了古玉國,也就是今天所說的良渚文明。今天,我們所見到的神秘的良渚玉器,其原材料都是從這裏開採出來的,歐陽家族的祖先們,利用這處寶貴的玉礦資源,創造了高度發達的玉器時代文明。四千多年前,良渚文明因為種種原因而毀滅,倖存下來的古玉國王族們,之所以逃到荒村這個地方,是因為這裏有著他們最重要的寶藏--玉礦。
對,這也是數千年來,歐陽家族一直隱居在荒村的原因,他們所要保守的秘密,實際上就是這地下的玉礦。它被視為祖先留下來的財富,是任何人都不能侵犯的聖地。這就是荒村最後的秘密。實在沒有想到,我竟然以這種特殊的方式,破解了一個重大歷史之謎。曾經有多少歷史學家,研究了一輩子都沒弄明白的問題,居然被我給發現了。但為了這個秘密,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面對五千年前古人開採的玉礦寶藏,我深深地鞠躬致意,因為這座遠古玉礦,正是人類征服自然邁向文明的第一步。我又想到了良渚文明的種種傳說,還有歐陽家祖先的神秘來歷,也許他們真的不是人類?也許這一切都和這地下的玉石有關吧?就像能讓我看到過去的玉指環。難道這玉礦裏埋藏著某種神秘的自然元素?想到這裏,我從地上撿起了幾塊玉石碎片,可以把它們帶回上海作科學檢驗,或許會有震驚世界的重大發現?
然而,在猶豫了幾十秒鐘以後,我又把這些碎片放了回去。不,我沒有權利帶走它們,還是讓秘密深埋在地下吧,永遠都不要再打擾它了。我什麼東西都沒有拿走,便匆匆地離開了這裏。在手電筒光線的指引下,我走出了巨大的地宮,回到了地下甬道裏。在經過那扇石門的時候,我又把門重新關上了,儘量不讓外面的空氣進入。走上陡陡的石頭臺階,我終於回到了地面上。
跨出房間內的暗室後,我從地上拾起那些磚頭,重新把那道暗門封上了。然後,我又把那張大床移到暗門前,完全把它給掩蓋住了,但願不要再有人發現它的存在了。回到院子裏,我貪婪地呼吸著外邊的空氣,月光重新灑在我身上,就讓這墳墓永遠封閉吧。此刻已是子夜十二點了,看來今晚是走不了了。我走上了後面那棟小樓,來到我曾經住過的房間裏。這是我在荒村的最後一夜,我匆匆擦了擦那張木榻,便裹著一條毯子睡在上面了。在這黑暗的古老房間裏,我許久都不能入睡,期望後半夜的某一刻,小枝會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小枝,你會來嗎?
小枝並沒有出現。我熬了整整一夜,靜靜地等待著奇跡的發生。我曾那麼害怕幻影和噩夢,但此刻卻渴望著它們到來,只為能再見到小枝一面。然而,整個進士第如墳墓一般死寂。拂曉時分,我知道她不會再來了。我整理好行裝,確定沒帶走這裏的任何一件東西。然後,便悄悄地告別了進士第。當我走出古宅大門時,心中默念了一聲"再見"。這個延續了幾千年的古老家族,如今已徹底終結了。讓所有的愛、恨和罪惡,全都封閉在這棟宅子裏吧!不要再闖入其他人的生活了。我背著行囊走出荒村,幾乎沒有一個人發現我,當我穿過貞節牌坊,遙望著波濤洶湧的大海時,心裏忽然產生了異樣的感覺。清晨的海邊彌漫著濃濃的霧氣,如中國畫一般氤氳地鋪展開來,冬天來到這裏的時候,可沒見過這樣的景色。於是,我情不自禁地向海邊走去,攀上一片亂石叢生的山崗,發現山坡下便是連綿不斷的墓地。無數的墳墓矗立在我腳下,靜靜地聽著大海的波濤。當我舉目四望的時候,忽然發現幾百米外的懸崖上,似乎站著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高高的懸崖下就是大海,她面朝著大海孤獨地佇立著,海風吹動她白色的衣裙和黑色的長髮,宛如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畫。雖然距離很遙遠,在海邊的霧氣中只是個模糊的影子,但那細長的身形和披肩的黑髮,立刻使我想起了一個人--"小枝?"就像在沙漠中長途跋涉,突然發現了一眼甘泉,我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立刻向懸崖的方向狂奔而去。但那懸崖實在太高了,一路上山石陡峭不平,我只能手腳並用地前行。幾分鐘後,我終於艱難地爬上了那處懸崖,卻發現眼前什麼都沒有。我緊張地向四周望了一圈,懸崖上就這麼大點地方,除了我自己以外,見不到半個人影。我絕望地沖到了懸崖盡頭,再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了。懸崖距離海面至少有五十米,只見腳下白浪滔天,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一片潮濕的霧氣包圍著我,宛如在雲中漫步。
"小枝--"我面朝大海高聲地喊著,我知道她能夠聽到我的呼喚,我也知道她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小枝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到現在一直牢記在我心中--"只要你心底想著我,那你就會看見我。"我相信這句話是真的。現在,我心底想著你,可為什麼看不見你呢?也許,是你不忍心讓我看到你吧。在這高高的懸崖絕壁上,我等了許久,直到陽光打散了霧氣,烈日照耀著我的臉龐。但奇怪的是,海面上的風也漸漸靜了下來,原本波濤洶湧的大海,此刻像鏡子一般沉靜著。烈日下的氣溫立刻高了起來,我感到渾身都冒出了熱汗,似乎從海邊到了沙漠。忽然,我看到在海天的盡頭,隱隱約約映出了一張女子的臉龐--就像是在看露天電影一樣,我立刻屏住了呼吸,那絕對不是我的幻覺,而是實實在在的景象,仿佛大海和蒼穹變成了一塊幕布,太陽變成了電影放映機,陽光投射到這巨大的幕布上,使我漸漸看清了那張臉--小枝。是的,她就在海的盡頭微笑著,臉龐籠罩在朦朧的光影裏,宛如燭影下的聶小倩。她的眼睛、眉毛和鼻子,都仿佛罩上了一層流動的輕紗,又好像被一片碧水波影倒映著。看著遠在天邊,卻又近在眼前的小枝,我仿佛伸手就能觸到她--然而,小枝的臉龐卻漸漸變淡了,就像流水一樣消失在了天空中。
我重新揉了揉眼睛,卻看到海天又恢復了正常,還是那片藍色的天、黑色的海,在視野盡頭只有那條海天相交的天際線。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剛才所見到的奇異景象,不過是所謂的"海市蜃樓"。"海市蜃樓"是一種大氣光學現象,能把不同時空的景象傳遞到眼前,一般發生在沙漠或是海邊。可是,小枝怎麼會出現在"海市蜃樓"中呢?我無法解釋這種現象,或許只是上蒼對於我的憐憫吧。記得曾經看過一部電影,男主人公走過一片沙漠,看見"海市蜃樓"中浮現出一個倩影,於是便暗暗愛上了這位素不相識的女子。而我和小枝則恰恰相反。終於,我深吸了一口懸崖上的空氣,離開了這奇異的地方。下山的路異常艱辛,好不容易才找到來荒村的路。然後,我快步向西冷鎮的方向走去,心裏又一次默念道:"永別了,荒村。"中午時分,我疲憊不堪地到達了西冷鎮,匆匆吃了一頓午飯,便坐中巴趕往K市的長途汽車站,終於趕上了最後一班回上海的車。當大巴回到上海時,已經是繁星滿天了。我背著行囊走出客運站,又回想起這個故事的第一天,那四個大學生造訪我家的時刻,心底湧起一股莫名的惆悵。
我仰望著神秘的星空,輕輕歎了一聲:"讓一切都結束吧。"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7-23 04:45 PM
今天,是這個故事的第三十天,也將是最後一天。不知是否該把今天放到這本書裏,在整整三十天內,我經歷了許多人一輩子都無法經歷的事。是的,三十個恐懼的日日夜夜,穿越了五千年的古老傳說,還有那些刻骨銘心的愛與恨,都將被我忠實地記錄下來,寫成這部長篇小說,獻給我最親愛的朋友--正在讀這本書的你。下午三點,門鈴突然響了,就像故事第一天的門鈴聲那樣,我心裏又疑惑了起來。猶豫著打開房門,卻看到門外有一張年輕的臉龐。剎那間我愣住了,這是一個我絕對想不到的人--蘇天平。是的,正是那張臉,只是更加瘦削蒼白,頭髮長長地蓬著,就像是剛睡醒般。他那雙深井般的眼睛盯著我,緩緩地說:"對不起,我能進去嗎?"幾秒鐘後,我才反應過來,連忙把蘇天平讓了進來,又給他倒了一杯熱水。
他端著水抬起頭,露出了一個奇怪的微笑說:"你以為我早就死了吧?"
他的問題讓我無法回答,因為我確實認為他早就死了,像霍強和韓小楓那樣死於噩夢,或者像春雨那樣變成了精神病人。不等我回答,蘇天平自顧自地說:"其實,就連我自己都以為我早就死了。"
終於,我讓自己恢復了鎮定。"這些天你去哪兒了?學校到處都在找你呢。"
"還記得那一天嗎?在學校大門對面的咖啡館裏,我約你談了整整一個下午。"
"當然記得,從此你就杳無音信了。"
"就在那天晚上,我跑到了網吧裏通宵上網,因為我實在不敢睡覺,害怕自己會和霍強、韓小楓一樣,被荒村的噩夢活活嚇死?我就這樣強迫自己待在網吧,沒日沒夜地玩網路遊戲,和各地的網友聊天,只是為了逃避睡夢。"
"你撐了多久?"
蘇天平的表情痛苦了起來:"記不清楚了,也許是三十多個小時吧,我一直泡在那家網吧裏。現在我才明白,熬夜要比死亡更痛苦,我在電腦螢幕前拼命支撐著,直到腦子發漲,兩眼發黑,手指不能動彈,就突然失去了知覺。"
"就算沒有被噩夢嚇死,你也會因為長時間上網而猝死的。"
"我失去了所有知覺,後來的事情都記不清了。等我從昏迷中蘇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時間是昨天清晨的六點鐘。"
"昨天清晨?"我立刻在心裏算了算時間,"你已經昏迷快半個月了?"
"是的,我剛醒來就問了醫生。他們說在半個月前,我因為過度疲勞昏倒在網吧裏,立刻就被送往醫院急救。當時,我的情況非常危險,醫生搶救了整整一夜,才把我從死神手裏奪了回來。但我依然處於昏迷之中,無論怎麼治療也無法醒來,醫生說我當時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醫院沒有通知你的學校嗎?"
蘇天平還是搖了搖頭:"當時我身上沒有任何證件,沒有人知道我是誰,醫生幾乎就要放棄治療了。"
"可你竟自己醒了過來?"
"是的,醫生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認為我的蘇醒可能是個生命奇跡。"
蘇天平自我嘲諷地笑了一下,"醫院立刻對我進行了全面的體檢,發現我已經基本恢復了正常,並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只是因為昏迷了半個月,身體比較虛弱而已。"
"深度昏迷的人是不會做夢的,也許你就因此而逃過了一劫。"
"我不知道,但我已經在死神唇邊走過一圈了,現在無論什麼噩夢都不會嚇倒我了,我已經無所畏懼。"
蘇天平的目光炯炯有神了起來,說話的口氣也充滿了自信,"早上,我通知了家裏和學校,他們很快趕到為我支付了醫藥費。我又向學校問起了春雨的情況,才知道她早已被送進精神病院了。醫生讓我再住院觀察幾天,但我還是私下跑了出來。因為我最掛念的人是春雨。"
"你去精神病院找她了?"
"今天上午,我在精神病院裏找到了春雨,她一眼就認出了我,竟抱著我哭了起來。她的神智非常清楚,思維和意識也很正常,並沒有任何精神病的樣子。昨天,醫生給她作了精神病鑒定,結果證明她已經完全正常了。春雨還說昨天淩晨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荒村地宮的大門關上了。"
"地宮的大門關上了?"我立刻想到了前天半夜裏,我在荒村神秘的地宮裏所做的一切--是的,我做對了。
"是的,做完那個夢以後春雨就醒了過來,她說感覺腦子變得非常清醒,整個人都恢復到了去荒村以前的狀態。對啊,當昨天清晨我醒來的時候,也是和她同樣的感覺--就好像得到了第二次生命。"
" 第二次生命?是的,經歷過荒村生與死的考驗,能倖存下來就是第二次生命。"
忽然,蘇天平靠近了我,盯著我的眼睛問:"告訴我,一切都結束了吧?"但我許久都沒有說話,腦子裏不斷閃回著這些天來所見到的一幕幕畫面。對,就像天鵝湖最終的結局,所有的魔咒都被解除了,一切又恢復了過去的平靜。
"是的,一切都結束了。"我點了點頭,緩緩地回答。
蘇天平的眼眶裏忽然湧出了眼淚,他哽咽著說:"今天我來找你,期待的就是這句話,但願霍強和韓小楓也能夠聽到。"說完,他低頭擦了擦眼淚說,"對不起,在三十天以前,我們就不該來打擾你,讓一切都歸於平靜吧。"蘇天平終於辭別了我。
目送著他匆匆離去,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經歷了這些驚心動魄的日日夜夜,他會和春雨走到一起嗎?於是,我輕輕地念了一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黃昏時分,我又去了一次安息路。在金色夕陽的籠罩下,我來到安息路邊的建築工地。
荒村公寓曾經矗立過的地方,現在變成一大堆瓦礫,只剩下幾塊殘垣斷壁,還倔強地生長在廢墟中。廢墟裏還埋著許多綠色的葉子,那是爬山虎們的屍體,它們很快就會在雨季腐爛掉。這算是憑弔遺跡嗎?至少,我曾在這棟古老的房子裏住過十天。安息路13號中的冤魂們,全都和這條路一同安息吧,你們再也沒有機會讓別人發現了。夜色已悄然降臨了,我離開安息路,坐地鐵回家。
在冰冷的地鐵月臺上,等候著許多忙碌的人們,我在他們中間孤獨地站著。當地鐵列車呼嘯著進站打開車門時,人們絲毫不顧風度地蜂擁而入。我被人們擠在中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面對車窗的位置,有些艱難地呼吸著。地鐵列車飛馳著進了黑暗的隧道。在晃動而擁擠的車廂裏,我聞著無數奇怪的氣味,讓人昏昏欲睡的。
忽然,我抬起頭看著車窗,車廂內的燈光照射到玻璃上,隱隱映出了我的臉龐。在隧道黑暗的背景下,我映在車窗上的臉時隱時現,就像對著一面黑夜中的鏡子。在經歷了生離死別後,我發現自己竟是那樣憔悴,只能任由列車帶著我狂奔下去。
忽然,車窗裏似乎映出了另一張臉--在車廂裏白色的燈光與車窗外黑暗的隧道之間,那張臉幽幽地浮現了出來,她黑色的長髮依然披在肩後,一雙眼睛閃著淡淡的憂傷,那是"聶小倩"才有的眼神。列車繼續在隧道中飛馳,整個車廂裏的人似乎都睡著了,惟獨我一人,能看到她映在車窗上的臉。然而,我不能回過頭去,我只能看著對面的車窗,我知道她就站在我的身後,就像兩個人同照著一面鏡子。在地下擁擠的車廂內,我們彼此看著對方的眼睛,這是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只要你心底想著我,那你就會看見我。瞬間,我感覺整個城市都寂靜了下來--只有在這地下的深處,有兩道深情的目光,一同穿透憂傷的空氣,相會在一面飛奔的鏡子上。
-----------完-------------
作者:
世外~綾
時間:
07-7-23 04:48 PM
荒村系列另外仲有兩部, 如各位有興趣, 我才轉過來吧。
對不起太耐沒有post。
謝謝。
作者:
沉睡死神
時間:
10-9-28 09:35 PM
我好耐之前睇左
好正
BUT 電影就.....比人改到 不知所謂
比個GOOD
唔知你可唔可以
POST個 地獄第19層 蔡駿 比我呀
因為我搵到簡體 搵唔到繁體
唔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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