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FUN論壇

 

 

搜索
2000FUN論壇 綜合論壇 靈異鬼怪區 轉: 荒村公寓 作者: 蔡駿 (全)
返回列表 發新帖 回覆
樓主: 世外~綾
go

轉: 荒村公寓 作者: 蔡駿 (全) [複製鏈接]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21#
發表於 07-6-11 10:42 AM |只看該作者
  "你去精神病院看什麼人?"她擺著一個特別的姿勢問我。
  "春雨。"
  "那個去過荒村的女大學生?"
  "她瘋了。"
  小倩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為什麼?"
  "不知道。去過荒村的那四個大學生,回到上海後就相繼死了兩個。另一個男生也失蹤了,現在生死不明。而春雨則已經瘋了,被關在精神病院裏。"
  "簡直就像一場噩夢。"
  "沒錯,就是噩夢。"我輕聲地歎了一口氣,耳邊似乎又響起了春雨的聲音,"剛才在精神病院裏,春雨對我說了一個荒村的故事--典妻與那口井的故事。沒錯,她在荒村聽說的這個故事。與你告訴我的故事完全一樣。"小倩點了點頭,自信地說:"現在你該相信我了吧?"
  "好吧,我相信你。春雨還告訴我,荒村的某個地方埋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所有闖入荒村的外來者,都將遭到這個秘密的詛咒。"我直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問道,"小倩,這是真的嗎?"
  她似乎很害怕,回避著我的目光說:"我不知道……不知道……對不起,我忽然有些心慌。"
  "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不,不,你可不要亂猜。"她立刻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我的話。
  "那好,我不問下去了,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著,我們已經走到了書店門口。她淡淡地說:"你去哪兒?"
  "我現在坐地鐵,去春雨他們那所大學。"
  小倩似乎又來勁了:"去那裏幹什麼?"
  "有一張與荒村有關的照片。春雨說,那張照片被韓小楓拿走了。"
  "我們走吧。"
  她說著就往外走,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去哪兒?"
  "去那所大學啊,你不是說要去找那張照片嗎?我和你一起去。"這個回答讓我更加不知所措。
  "你去幹嗎?這件事和你沒關係。"
  "只要與荒村有關,我就一定要參與,走啦--"小倩拉著我來到了地鐵的檢票口,我怔怔地問:"那妳今天不去霜淇淋店上班?"
  "反正也是打工,偶爾一天不去也沒關係。"正說著話,她已經穿過了檢票口,回頭對我說:"你到底去不去啊,不然我自己一個人去嘍。"於是,我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和她一起走到月臺上。
  趁著等車的空當,我輕聲說道:"你會後悔的。"
  她冷冷地回答:"不,後悔的人將會是你。"
  地鐵列車呼嘯著駛來了,我們匆匆走進車廂,卻都沉默了,任由列車帶著我們的身體,飛速地穿越隧道。一路上我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前面的車窗。黑暗的隧道裏,我們的臉浮現在車窗玻璃上。
  我覺得她一直在看我,但我卻看不清她的眼睛,就像對著一面模糊的鏡子,鏡子後面還藏著一個人。二十多分鐘後,我們才回到地面上,來到春雨他們學校。當我找到韓小楓的寢室,想要看一看她遺留下來的東西時,一個老師卻攔住我們,想必是霍強、韓小楓的死讓學校很緊張,不敢讓更多的人知道。萬般無奈,我只能吹了個牛皮,說自己是韓小楓家裏的親戚,要把她的遺物帶走。但老師說韓小楓的遺物已經整理過,移交給她的家屬了。我和小倩只好失望地離開女生樓。迎面走來幾個女生,手裏正好拿著《萌芽》雜誌。我忙厚著臉皮叫住她們,告訴她們我就是小說《荒村》的作者,我想向她們打聽韓小楓的情況。沒想到她們都非常喜歡小說《荒村》,立刻圍著我說了很多話,而把小倩晾在了一邊。然而,當我問到韓小楓時,她們都害怕起來,沒有人敢再說下去了。
  當我準備要走的時候,一個女生忽然叫住我:"我想起來了,韓小楓還有一個儲物箱,我帶你們去吧。"我和小倩跟著這女生,離開宿舍區,走進了一棟樓的大廳。在一條寬闊的走廊邊,鑲嵌著許多個儲物箱,大小就和信報箱差不多。那女生一眼認出了韓小楓的箱子,因為箱子上貼著韓小楓的名字。然後,那個女生就悄悄地離開了。
  看著箱子上"韓小楓"的名字,我喃喃自語道:"可我們沒有鑰匙怎麼辦呢?"但小倩逕自伸手拉了拉箱門,居然把那小儲物箱打開了。我還是搖了搖頭說:"韓小楓死了以後,學校一定打開過這箱子,看來我們不會再找到什麼了。"
  "讓我看一看。"小倩把手伸到了箱子裏面,但只摸出了一大團廢報紙,看來有價值的東西都被拿走了。但她還是不死心,似乎在儲物箱的裏層摸索著,忽然,她的眉頭微微一皺,從箱子裏摸出了一張照片。
  她喘了口氣說:"它被貼在最裏層的上面。"
  "怪不得沒有被學校發現。"我從小倩手裏接過照片,發現這是一張黑白老照片,顏色有些泛黃,摸在手裏的感覺脆脆的,似乎很容易就會碎掉。照片裏是一家人的全家福,總共有五個人--前排坐著一對老年夫婦,看起來都有七十多歲了,老頭子精瘦精瘦的,穿著長衫,留著長長的鬍鬚,頭髮也留得很長,看起來頗有些古風;老太婆穿著一件旗袍,臉上不知道抹了多少粉,慘白慘白的像個僵屍。後排應該是一對年輕的夫妻,男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穿一身筆挺西裝,風度翩翩,就像《金粉世家》中的少爺一樣;女的只有二十歲出頭的樣子,懷中還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嬰兒,她穿著民國時流行的短袖旗袍,露出一雙白嫩如藕的手臂來,臉龐清瘦而秀麗,目光略帶幾分憂鬱,不像是那種豐滿的年輕母親的樣子。
  小倩和我都看得愣住了,似乎這張照片裏的人物,都還擁有某種生命似的看著我們,尤其是那個懷抱嬰兒的年輕女子,她那奇怪的眼神,仿佛能穿透這老照片的光陰。我不禁自言自語地說:"奇怪,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再仔細地看看照片裏的背景。好像是一間寬敞的客廳,後面似乎還有一架鋼琴,牆上有一個大壁爐,上面有幾盞壁燈。有壁爐的那一定是老式洋房了,可荒村不可能有這樣的房子啊?忽然,小倩把照片翻了過來,我這才發現照片的背面有字,好像是用黑色顏料寫上去的 --"民國三十七年四月五日攝於上海荒村公寓"我輕聲地把這句話念了出來,念到一半忽然覺得後背有些發毛。
  小倩也睜大了眼睛,怔怔地說:"天哪,也許我們真的發現了什麼。"
  "等一等,讓我們先冷靜一下--民國三十七年?換算成西元就是一九四八年。民國時期是用陽曆的,四月五日陽曆應該是清明節。"
  "這張照片拍攝於一九四八年的清明節?"
  我點點頭,但隨即又鎖緊了眉頭:"只是……'上海荒村公寓'究竟是什麼地方?"
  "最起碼是在上海吧。"
  "春雨說這是有關荒村的照片,應該不僅僅只是'荒村公寓'這四個字這麼簡單。這張照片肯定是在荒村進士第古宅裏發現的,然後又被韓小楓收了起來。她將照片帶回上海,並小心地藏在這個儲物箱裏。"
  小倩似乎一下子全明白了:"這麼說來,這張全家福照片上的五個人,一定就是--歐陽家族?"
  "沒錯,這應該就是歐陽家在上海拍攝的全家福。真沒想到啊,荒村的歐陽家居然還在上海住過。"
  " 而上海還有一個荒村公寓。"小倩補充道。我又感到頭疼欲裂,看著這張黑白老照片,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於是我收起了這張照片,小心地夾在筆記本裏,然後塞進了自己的包裏。
  終於,我和小倩離開了那裏,趕在天黑前走出了校園。雖然發現了這張照片,但我們的情緒都異常低落。也許每次有新的發現,就意味著我們與荒村的秘密之間,還有更艱險的道路要走。"荒村公寓"究竟在哪里?
  今天是這個故事的第十六天,從這一天起你將發現--故事已進入了一個新的迷宮。天氣越來越熱了,昨天從精神病院到地鐵書店再趕到大學,出過一身臭汗的我把衣服都換了下來。無意中,我在口袋外摸到了一個硬物,心裏莫名其妙地一顫,連忙把手伸進袋中,摸出了那枚綠色的玉指環。這是荒村地下密室裏的玉指環,它究竟應該戴在誰的手指上呢?昨天在精神病院裏,春雨為什麼會把它掛在脖子上呢?我本沒有想到要帶走它,但現在它已經在我手中了--也許這就是它的宿命吧。我仔細地看了看玉指環,側面那塊腥紅色的汙跡,感覺就像是某種烙印似的鑲嵌在綠色的玉石中。我打了個冷戰,似乎這玉指環要把我的體溫都吸走似的。
  我立刻放下了玉指環,將它放入一個小盒子,並鎖在了抽屜裏。昨天真的很累,黃昏時分從大學出來,我便與小倩告別,自己打的回家了。回到家還沒來得及喘氣,我就給葉蕭打了個電話,把一天內知道的情況都告訴了他,尤其是最後那個疑問。現在,那張照片就夾在我的筆記本裏。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照片上的幾個人,那種感覺很難用語言來形容的。電話鈴突然響了。我立刻接起電話,聽到了葉蕭的聲音。"我找到荒村公寓了。"一開始我還沒反應過來,但幾秒鐘後,"荒村公寓"這四個字,就像子彈一樣打在了我心裏。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22#
發表於 07-6-11 10:43 AM |只看該作者
  我大聲地說:"你是怎麼找到的?"
  "昨天晚上,你說荒村公寓應該是一九四九年以前建造的老式洋房。今天上午,我通過公安局的內部檔案,查閱了舊上海所有的地名資料,總算查到了荒村公寓這個名稱。"
  我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在哪里?"
  "安息路13號。"葉蕭緩緩地吐出了這幾個字,我一下子愣住了--安息路,上海有這麼一條馬路嗎?我急忙問道:"安息路13號?我沒聽錯吧,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有這麼一條路。"
  "沒錯,就是這個地方。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經常去玩的那條後馬路嗎?"
  "小時候?"記憶立刻飛速旋轉了起來,一條清冷陰鬱的小馬路,正模糊地浮現於眼前,"對,我想起來了,過去我們家後面那條不知名的小馬路。"
  "那條路就叫安息路。"
  "謝謝你,葉蕭。"葉蕭似乎還想對我關照什麼,但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把電話掛了。因為,我還要給另一個人打電話--聶小倩。在隨後的電話裏,我把剛才得到的消息告訴了她。小倩也顯得非常興奮,立刻要去荒村公寓看看。我答應她,說好半個小時後,在安息路13號大門口碰頭。帶上那張老照片,我匆匆向安息路趕去。剛才葉蕭的電話,讓我又回想起了童年。那時我們家的老房子,前後都是一些小馬路,佈滿了舊式的里弄房子。但是,自從十歲那年搬家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那個地方,剩下的一些記憶也漸漸淡忘了。半小時後,我抵達了十幾年前我的家,沒想到這裏已經成為了一片工地,原來的房子早就被拆遷了。
  看著建築工地上的一片廢墟,我的心裏湧起一陣酸澀,這就是歲月流逝嗎?來不及感慨了,我快步轉過一條橫馬路,來到了後面那條小馬路上。果然,我看到了路牌--安息路。就是這裏了。看著這條清冷的小馬路,童年記憶如電影般一幕幕上映,帶著我緩緩向前走去。我很自然地想起了小時候,葉蕭經常帶著我到這裏來玩,那時這條路兩邊都是一排排老房子,躲在茂盛的綠樹中間,讓我們這些孩子有幾分好奇,又有幾分畏懼。這裏幾乎看不到有汽車開過,就連行人也極其稀少,狹窄彎曲的馬路可以隨意穿越,有時安靜得嚇人,似乎隔著一條馬路的地方,就是另一個世界了。然而,現在這一切都改變了--路邊的房子都被拆光了,有的已是一片瓦礫廢墟,有的還剩下殘垣斷壁,幾輛推土機在廢墟中工作著,一些建築工人正在搭建臨時房子--安息路變成了一個大工地。
  荒村公寓會不會也化為廢墟了呢?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我不是前功盡棄了嗎?我在心裏默默禱告著,一路小跑向前奔去,目不轉睛地掃視著馬路兩邊。天色越來越陰暗了,一些雨點悄悄落了下來,讓我心裏愈發不安。就在我即將跑到安息路的盡頭時,發現一堆廢墟中間,矗立著一棟綠色的房子。這是一棟英國式的三層樓房,外牆爬滿了綠色的藤蔓,將整棟樓緊緊包裹了起來。雨點越來越大了,在陰鬱的天空下,這棟綠色的樓房孤獨地矗立著,周圍是一大片的殘垣斷壁。眼前這樣的一幅畫面,酷肖英格蘭荒原上的古代遺址,讓人一陣陣地心悸。雨點越來越密集地打在臉上,我只能踏著一地的瓦礫廢墟,向那棟綠色的房子跑去。樓下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子,正仰起頭看著房子的屋頂,她穿著一條白色的裙子,沒有打傘。雨點漸漸地將她打濕,裙子緊緊貼著身體,從背面看她的曲線真的很迷人。
  我終於也沖到了樓下,立刻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小倩。"
  她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怔怔地轉過頭來說:"你遲到了。"
  "對不起。你幹嗎站在這裏,當心淋雨著涼。"說話間,我發現自己也被雨淋濕了,樣子似乎比她更狼狽。
  小倩並沒有在意我的話,仍然直勾勾地盯著這棟樓房說:"這裏就是荒村公寓。"
  "荒村公寓?"這四個字又讓我心裏一抖,這才發現樓房底下掛著門牌號碼--安息路13號。沒錯,葉蕭說的地方就是這裏了,我抑制不住心裏的激動,抓起小倩的手就往房子裏沖。在抓住她手的一?那,心頭竟流過一縷溫暖,她的肌膚光滑而冰涼,還沾著一些雨水,那又滑又涼的感覺,讓我不好意思起來。但她揮動著手說:"不要,這棟房子的感覺很怪異,我們不要擅自闖入。"
  "你想在雨中淋成落湯雞嗎?"我緊緊地抓住她的手,飛快地沖到底樓大門前,房檐擋住了雨水。我用力地敲了敲門,但裏面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又趴在窗戶上向裏看了看,可光線實在太暗了,什麼也看不見。情急之下,我們轉到房子的後面,發現有一道不起眼的後門,似乎是虛掩著的。我嘗試著輕輕推了推,沒想到居然把門推開了,我立刻拉著小倩走了進去。我們進入荒村公寓了。進門是一道長長的走廊,兩邊堆放著許多亂七八糟的舊傢俱和垃圾,昏暗的光線讓我的眼睛不太適應。隨著我們的腳步,厚厚的塵土飛揚了起來,我忙用手捂住了口鼻。
  直到這時,小倩的手才從我手掌中掙脫出來,她揉了揉手腕說:"這可是你要闖進來的。"灰塵漸漸散去,我長出了一口氣說:"剛才在電話裏,你不是說很想看看荒村公寓嗎?怎麼現在又感到害怕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小倩用手帕擦了擦被雨打濕的頭髮,露出茫然的眼神,"當我站在這棟房子的下面,仰望著三樓的窗戶時,心裏忽然產生了某種異樣的感覺,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它,但我確實感到了恐懼,對於這棟房子的恐懼。"
  聽著她那種幽幽的聲音,我的心裏也有些發毛了,但我還是安慰她說:"不,那只是你的心理作用。"她依然搖了搖頭,又開始用手帕擦拭被打濕了的裙子。我有些臉紅,不自在地問道:"你被淋濕了,要緊嗎?要不然我陪你回去吧。"
  "算了吧,既然已經進來了,那我們就先看看吧。"小倩總算抬起了頭。她身上已經擦乾了一些,目光直直地對準走廊的盡頭,那裏沉浸在一團漆黑中。我在前面小心翼翼地走著,每走一步都會揚起灰塵,我不斷地用手打散灰塵,感覺就像是走在某個地道中。這讓我想起了蘇天平講述的荒村地宮。
  忽然,走廊旁邊出現了一個房間,昏暗的光線裏可以依稀分辨,這是一個進門的玄關,剛才我敲的門應該就是這一扇了。後面的門廳空空蕩蕩的。我抬起頭仔細觀察牆壁和天花板,看起來這房子的裝飾還不錯,是英式風格。只是牆上佈滿了灰塵,還有經年累月的汙跡,許多天花板表面都脫落了,這種斑駁的樣子令人望而生畏。往裏還有一個大廳,我的眼睛現在已經適應了這裏的光線。這個大廳非常寬敞,就算有十幾個人跳舞也足夠了。大廳內側還有一道旋轉的樓梯,我走到樓梯邊向上仰望,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敢走上去。也許是空關太久的緣故,這房子散發著一股陳腐的味道,讓進來的人感到胸悶氣短。然後,小倩走進了旁邊一個房間,我趕緊跟在她後面。那也是一個寬敞的房間,採光要比剛才稍微好一些。但讓我們驚訝的是,房間裏居然擺著一架黑色的鋼琴。小倩立刻撲了上去,雖然鋼琴上積了許多灰塵,但她還是打開了上面的蓋子。
  一排黑白相間的琴鍵露了出來,她伸手在琴鍵上按了幾下。然而,想像中的曼妙音符並沒有流出來,這架鋼琴就像是個啞巴一樣,任憑小倩怎麼按鍵,都不發出任何的聲音。我仔細地看了看鋼琴下麵的商標,它是一九四七年英國出品的,"已經那麼多年了,這架鋼琴大概早就壞了吧。如果沒有壞的話,如此貴重值錢的鋼琴,肯定已經被人家搬走了。"然後,我又到鋼琴後面看了看,果然如此,裏面的部件都已經一蹋糊塗了,就像一台破爛的機器,只剩下廢銅爛鐵了。
  小倩也點了點頭,失望地合上了鋼琴蓋子:"你說的沒錯,否則它不可能留在這裏。"
  這時,我又回頭看了看裏側的牆壁,再看了看這架鋼琴,突然叫了起來:"就是這裏了。"
  "你說什麼?"
  "和照片裏的一樣。"我立刻從包裏拿出了一張照片,那張歐陽家的全家福。
  我指了指眼前這面牆壁,小倩立刻點了點頭:"對,鋼琴和壁爐。"
  原來,這面牆上鑲嵌著一個大壁爐,在牆的上側還有幾個西式的壁燈,再加上這架鋼琴,都跟這張老照片裏的背景完全相同。我們又仔細地對比了一下,舉著照片走到房子的另一側,這裏應該就是攝影師所在的位置,站在這裏看出去,就和照片裏的視角一模一樣,後面的背景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仿佛時光在這房間裏凝固住了。
  "就是在這個房間裏拍的。"我怔怔地盯著老照片,"沒錯,這裏就是荒村公寓。已經五十多年過去了,但當我們站在這裏,看著這張照片裏的人,就好像他們還在這房間裏似的。"
  "不要亂說話。"小倩立刻打斷我,好像我犯了什麼忌諱似的。她又回頭看了看窗外,外面已經是傾盆大雨了,密集的雨點連著曖昧的天色,再加上這房間裏潮濕陳腐的空氣,都讓人產生窒息的感覺。
  "外面下那麼大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我們先看看這房子吧。"說著,我走出大房間,又在底樓各處走了一圈。在大廳另一邊好像是個廚房,但看不到任何餐具,灶臺上爬滿了蜘蛛網。此外還有幾個小房間,大概是過去傭人們住的吧。我又來到樓梯口,小心翼翼地走了上去。旋轉樓梯還算結實,只是木欄杆上積了厚厚的灰塵。在樓梯上轉了一圈,終於來到荒村公寓的二樓。迎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但看不到一絲光線,我不敢貿然走進去。牆壁上有一個電燈開關,我試探著按了一下,沒想到燈竟然亮了,原來這裏始終都沒有斷電。身後,小倩清脆的腳步聲跟上來了,空曠的大房子裏發出奇特的回音,我向她微微一笑:"也許這裏還可以住人呢。"
  但她的神情始終保持著嚴肅:"可為什麼一直沒有人住呢?看起來,至少已經空關好幾年了。"
  我逕自走進走廊。頭頂的燈光很暗,照在一片揚起的灰塵上,感覺像是一團濃霧。我使勁揮手撥開霧團,大著膽子推開旁邊一扇房門。這是一個大約十幾個平方米的房間,裏面還是空空蕩蕩的,受潮的牆壁大部分都脫落了。我緩緩走到窗戶前,窗沿爬滿了綠色的藤蔓葉子,幾乎要把半個視窗覆蓋住。從綠葉掩映的窗戶向外看去,是一大片廢墟和拆遷工地,更遠處是已經造起來的高層建築。窗外的瓢潑大雨繼續下著,一些雨點從破碎的窗玻璃濺進來,我深吸了一口氣,就連空氣都是濕濕的,這房子好像浸泡在水中似的。我回過頭,看到小倩也站在門口,她的臉色異常蒼白,半濕的發綹沾在額頭,目光也顯得十分疲倦。
  我走到她身邊說:"是不是著涼了?"
  "不,我只是覺得這房子的空氣有些怪。"
  "老房子裏總有這麼一股怪味,這很正常。"然後,我回到走廊的樓梯口,向通往三樓的方向望瞭望。樓上露著幾絲微光,我扶著欄杆猶豫了好一會兒,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腳剛剛踏上樓板,小倩卻突然拉住了我,幽幽地說:"別上去。"
  "為什麼?"
  她的眼睛盯著我:"不知道,但你別上去。"我和她對峙了幾秒鐘,但最後還是我妥協了。
  "好吧,離開這裏。"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23#
發表於 07-6-11 10:44 AM |只看該作者
  走下旋轉樓梯,我們回到了底樓,前門似乎是被封死了,只能從進來的那條走廊出去。走廊邊堆著許多雜物,我發現其中有把舊傘,是八十年代那種鋼骨的黑傘,我試著把傘撐了開來,看起來它還能用。於是,我和小倩合著一把傘,從後走出了荒村公寓。走出這棟壓抑的老房子,我們都貪婪地呼吸著雨中的空氣。大雨不停地敲打著雨傘。幸好這把傘很大,正好可以容納我們兩個人,而小倩似乎有意識地與我保持幾釐米的距離,儘量不碰到我的身體。一路上全是瓦礫和廢墟,就好像走在某個古代遺址上。我不時地回頭望去,荒村公寓在一堆廢墟中間,渾身都被綠色的藤蔓捆綁著。我想像大雨使這些植物放肆地生長,綠葉伸展到老房子的每一個角落,這也許是它們最後的狂歡了。我們艱難地在雨中穿行,好不容易才走出這片廢墟,我忽然想起了什麼:"等一等,我還想去一個地方。"
  大雨似乎使小倩心煩意亂:"哪里?"
  "物業公司,只有在那裏才能問出更多有關荒村公寓的情況。"
  小倩猶豫了片刻說:"好吧,我們走。"
  雨天實在碰不到幾個人。我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物業公司,就在離此兩條馬路的地方。於是,我和小倩合撐著傘,趕緊找到了物業公司。我謊稱自己是記者,要作一個關於老房子的新聞調查,向物業詢問安息路13號的房子。
  "安息路13號?"物業公司的負責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吃驚地問道,"你們怎麼問起那棟房子來了? "
  "有什麼不對嗎?"
  "那棟房子再過十天就要拆了。"
  我的心裏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急忙搖著頭說:"不可能,怎麼可能要拆了呢?"
  "你們沒看到嗎?整條安息路上的房子全被拆光了,現在只剩下那一棟樓了。按照拆遷隊的施工計畫,安息路13號將是最後一棟被拆的房子。"
  "為什麼要拆它呢?"
  "安息路兩邊的地皮都批租了,準備要開發高檔樓盤。"
  我一下子變得語無倫次起來:"那現在這房子屬於誰呢?"
  "這房子本來就屬於國家,也就是我們物業所有,前些年一直空關著,早就沒有人住了。"
  "那麼大的房子,怎麼會沒人住呢?難道不能出租嗎?"
  "當然想租掉它啦,也有許多人來看過房子,準備出大價錢租下來。但人家一走到房子裏面,就感到陰氣太重,不吉利。現在租房子很講究風水的,尤其是那些有錢的大老闆,個個都很迷信,一看風水不好,說什麼也不敢租了。"
  "那你知道這房子在解放前的情況嗎?"
  物業公司的負責人搖了搖頭說:"那實在太久了,我們也不清楚啊。"
  我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結果了,便謝過他們,匆匆離開了物業公司。雨已經漸漸小了,小倩的眼神總是在發愣,我碰了碰她說:"你怎麼了?剛才在物業公司,你一句話都沒說。"
  "我能說什麼?"她冷冷地回答,這種口氣讓我望而生畏。
  我感到幾分絕望,仰著頭說:"算了吧,小倩,這件事本就與你無關,你不要再來了,忘掉所有的一切吧。"
  但小倩搖了搖頭說:"不,我也想知道荒村的秘密。"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她說,事實上我自己的心裏也很亂。我把傘交到小倩手中說:"我走了,再見-- 不,不要再見面了吧。"然後,我頭也不回地沖到雨幕中,攔下一輛計程車回家。坐在計程車的後排,我回頭望著路邊的小倩,她纖長的身體連同那把黑傘,如同一尊美麗的雕塑。
  從這一天起,我只剩下十天的時間。因為再過十天,安息路13號的荒村公寓,就要被推土機夷為平地。而這棟歐陽家族住過的老房子,是我打開荒村之謎的惟一希望。昨天晚上,我翻來覆去想了整整一夜,終於下定決心,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解開荒村的秘密。所以,我必須趕在荒村公寓被毀滅之前,充分瞭解這棟房子,把隱藏在其中的秘密挖掘出來。在這短短的十天時間裏,除了我自己住進荒村公寓以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於是,我先去了荒村公寓所在的物業,告訴他們我是一個作家,在寫一本關於四十年代舊上海建築的書,特別看中了荒村公寓的老房子。但聽說那房子就快被拆了,所以想抓緊時間先在裏面住上幾天。物業工作人員很爽快地答應了我的請求。然後我在家裏準備了一下,比如電飯煲、微波爐等日常生活必需品,還有一張簡易的折疊床。至於電視機、冰箱之類的大件,我想在那邊是用不著的。
  我租了一輛貨車,搬運工人把這些東西運上了車,目的地是荒村公寓。半小時後,這支微型的搬家隊伍抵達了安息路。當我走下貨車,看著安息路13號的老房子時,心跳又一次加快了。搬運工抬著我的家什穿過拆遷工地--這些人的眼神告訴我,他們以為我大概瘋了,怎麼會搬到這種地方來。從荒村公寓的後門進去,穿過那條佈滿灰塵的走廊,搬運工們都皺起了眉頭,大概他們還從來沒接過這種活吧。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搬上了樓梯,放在二樓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裏。搬運工人離開後,我足足花了兩個小時,把房間打掃了一遍,清理掉不知多少年積下來的灰塵,總算是可以住人了。我又做了一個簡易櫃子,裏面放了我的書和衣服,折疊床也搭了起來,鋪上床單還是很舒服的。我還試了一下房間裏的電源,完全可以使用電飯煲和微波爐。在自己家裏也沒這麼打掃過--我趴在窗口上喘著粗氣,心裏卻有幾分成就感--現在這就是我的房間了,儘管只有短短十天。接下來,我在二樓各個房間看了看。
  這層樓總共有六個房間,每一間都差不多,裏面沒有任何傢俱擺設,地上佈滿了灰塵。我實在沒有精力把每個房間都打掃一遍,只能仔細地檢查一下,看看房間裏藏了什麼東西,但卻一無所獲。在二樓走廊的盡頭,我還發現了一個衛生間,非常寬敞,至少有十個平方米,牆上和地上貼著白色的瓷磚,抽水馬桶還可以使用。在衛生間的內側,甚至還有一個白鐵皮的浴缸,只是積滿了灰塵。水槽後面有一面鏡子,鏡面蒙著灰塵,鏡子裏的我朦朦朧朧,仿佛面對著古代的銅鏡。我打開水龍頭,放出了混濁的自來水,幾分鐘後水漸漸乾淨了。我把水潑到鏡子上,水流如瀑布般從鏡面淌下。沖刷淨經年累月的塵垢,水簾中漸漸露出了我的眼睛。我盯著自己在水幕後的眼睛,竟然有些不認識自己了。我連忙搖了搖頭,用抹布把鏡子擦了一遍,終於又重新認出了我的臉。我用眼角的餘光瞄著鏡子,緩緩退出了衛生間。奇怪,剛才看著鏡子的時候,我難道在鏡子裏見到了另一個人?
  我獨自站在空曠的大廳中心,仿佛在與某個人對峙著。終於,我默默離開了大廳。踏上旋轉樓梯時,整棟老房子都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回到二樓的房間,我早已經準備好了微波爐晚餐。想起來真有點可笑,我居然在這古老的荒村公寓裏,過起了微波爐時代的生活。吃完這份別開生面的晚餐,我又一次趴在視窗,一些綠色藤蔓幾乎已經爬進了房間。我嗅了嗅,那應該是爬山虎葉子的味道吧?這些古怪的植物味道,和老房子裏彌漫的陳腐味道混合在一起,會不會發生某種化學反應,製造出一種新的化學元素呢?
  我把頭伸出窗外大口地呼吸著,不,這些可惡的氣味還將陪伴我十天。窗外的上海已經燈火通明了,今晚又是一個不夜天。在兩條馬路外,幾十棟高層建築遮擋住了我的視線,但依然能看到遠處的浦東陸家嘴,那些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的尖頂。與這不夜的上海相比,荒村公寓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看著窗下一大片殘垣斷壁的廢墟,我覺得自己像是被圍困在一座荒無人煙的孤島上。忽然,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手機裏傳來葉蕭急促的聲音:"你在哪里啊?剛才我去你家找過你,鄰居說你搬家了。"
  "我沒有搬家,只是在外面暫住幾天。"我猶豫了一會兒,終於說出了實情,"好吧,告訴你--我在荒村公寓。"
  "你找到了?"
  "不但找到了,而且還住進來了。"
  "你住進荒村公寓了?"葉蕭顯然被我嚇著了,我很少聽到他在電話裏如此焦急,"你瘋了嗎?"
  "我沒瘋,這是一棟三層樓的老房子,已經空關許多年了。現在安息路上的房子都拆光了,就剩下荒村公寓這一棟樓,十天之後這棟樓也要被拆了。我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只有自己住到這棟房子裏,趕在十天之內,破解荒村和歐陽家的秘密。"
  葉蕭的口氣又變得嚴肅沉重起來:"生活和小說是不一樣的,你不要以為自己可以和小說裏的人物一樣--你不能,我們每一個人都不能,明白嗎?我們都不能面對生活的恐懼。"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的。"
  葉蕭苦笑了一聲說:"不,我看你還在霍強和韓小楓死去的陰影下。聽我說,無論是噩夢還是心肌梗塞,他們都是自然死亡,並不是被其他人殺害的,只能被看做是意外。"
  "意外?可無論如何,我也是去過荒村的,也屬於'外來的闖入者'吧。"
  "你擔心你自己的安危? "
  葉蕭停頓了片刻,"你不會有事的。"
  "誰知道呢?葉蕭,你現在能不能幫我再查一查荒村公寓過去的情況?我相信這裏一定還發生過許多事情。"
  "好吧,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快點離開那個鬼地方。"

Rank: 4Rank: 4Rank: 4Rank: 4

UID
270573 
帖子
696 
積分
1085 
Good
0  
註冊時間
04-9-25 
在線時間
494 小時 
24#
發表於 07-6-11 11:54 AM |只看該作者
原帖由 世外~綾 於 2007-6-7 10:45 AM 發表
如果看過荒村, 就要看看這部了。 這是荒村的續集。 非常好看的。


HIHI~~又係我丫~~~
我又黎追你D POST嚕~~~
啱啱開始睇~~推一推先~~^^

(但D字都係較細...睇得有小小辛苦 >"< 煩請放大一下 THX THX ^O^)

Rank: 4Rank: 4Rank: 4Rank: 4

UID
270573 
帖子
696 
積分
1085 
Good
0  
註冊時間
04-9-25 
在線時間
494 小時 
25#
發表於 07-6-14 02:28 PM |只看該作者
追到嚕~~@@
但仲未有新POST嗎 >"<???

Rank: 4Rank: 4Rank: 4Rank: 4

UID
270573 
帖子
696 
積分
1085 
Good
0  
註冊時間
04-9-25 
在線時間
494 小時 
26#
發表於 07-6-20 11:39 AM |只看該作者
噫@@?
樓主係咪好忙丫??
仲未有新POST >"<

推推先~~~

Rank: 2Rank: 2

UID
821376 
帖子
41 
積分
220 
Good
0  
註冊時間
07-1-23 
在線時間
173 小時 
27#
發表於 07-6-22 04:17 PM |只看該作者
好好睇^_^
多謝樓主
快D POST埋其他吧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28#
發表於 07-7-23 04:22 PM |只看該作者
對不起, 因為工作太忙, 好耐都無post。 真是對不起。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29#
發表於 07-7-23 04:31 PM |只看該作者
  "我會離開的,只要我一發現那個秘密。"面對我的執拗,葉蕭實在無話可說了,我們結束了通話。離開窗戶,頭頂的電燈泡照射著我蒼白的臉孔,我念起了那幾個大學生的名字--霍強、韓小楓、蘇天平、春雨,現在他們四個人裏已死了兩個,瘋了一個,還剩下一個生死不明。當這個故事的第一天,他們來到我的面前,向我提出到荒村探險的計畫時,我做夢都不會想到會是他們究竟冒犯了荒村什麼呢?我疲憊不堪地躺倒在床上,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這房子裏的空氣讓人昏昏欲睡。但今天打掃房子流了很多汗,我還是掙扎著爬了起來,一個人摸索著走過黑暗的走廊,打開了衛生間裏的電燈。昏暗的燈光照亮了鏡子,然後我往浴缸裏倒了許多洗潔精,花了半個多小時才把它洗乾淨。幸好現在天熱,我自己接了一個蓮蓬頭,用冷水沖了個澡。我渾身濕漉漉地回到房間裏,關了燈就栽倒在折疊床上。
  在這暗夜的房間裏,爬山虎的氣味繼續飄蕩在我鼻孔邊,如潮水一樣充滿了我全身,讓我緩緩地下沉,一直沉到夜的深處。不知過了多久,我從深深的黑夜中浮了起來,隱隱感覺折疊床的地板下,有某種輕微的顫動。我猛然睜開眼睛,在一團漆黑中緩緩爬起來,摸著牆壁走到了門口,屏住了呼吸側耳傾聽--"篤……篤……篤……"是的,我聽到了那種聲音,黑夜裏幽靈般的腳步聲,似乎正踏在底樓大廳的地板上,悠悠地飄蕩在整棟老房子裏。我輕輕地捂住了嘴巴,讓自己不要被嚇得叫出聲來。但那聲音還在繼續,似乎還帶著某種奇怪的節奏,我的嘴唇微微顫抖著,默念道:"舞會開始了?"片刻之後,那腳步聲似乎又飄浮到了樓梯上,聲音也似乎隨著樓梯又旋轉起來。我站在黑暗的走廊裏,眼前什麼都看不到--突然,一個白色的影子,從我眼前一掠而過。"誰?"我大叫了一聲,飛快地向前奔去,那個影子似乎又向樓下退去。
  黑暗的樓道裏我實在看不清楚,只能循著對方的腳步聲,跟著跑下了旋轉樓梯。來不及開燈了,憑藉著窗外微弱的月光,我在底樓大廳裏,漸漸看清了那個細長的身影。我幾乎就要追到了,那個影子卻一閃躲到了大廳旁邊的房間裏。我繼續追進去,終於伸手抓住了對方。我抓住了一個年輕女子的手臂。"放開我!"小倩?我一下子愣住了,但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臉,只有緊緊地抓住她的手。  我打開牆上的電燈開關,終於看見了小倩的眼睛,她的目光是那樣驚恐、那樣哀憐,就像一隻被獵人捕獲的小母鹿。看著她的眼睛,我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繼續緊緊地抓著她。而她也漸漸平靜了下來,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眼睛,仿佛是在與我對峙。終於,我在她耳邊說話了:"小倩,你怎麼會來這裏?"
  "我也想這麼問你呢。"她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剛才,我還以為是一個幽靈在追我呢,原來是你啊。"
  "幽靈?你說這房子裏真的有幽靈嗎?"我抬起頭看著這個大房間,牆上鑲嵌著一個大壁爐,正是當年歐陽家拍全家福照片的地方。
  "不知道,但願沒有吧。"我拉著她的手,走出了這個房間:"我們上樓去吧。"
  小倩穿著一身白色的裙子,當她穿過大廳的時候,就好像一個白色的影子在翩翩起舞。踏上旋轉樓梯,我領著她來到了"我的"房間。
  她驚訝地說:"你搬到這裏住了?"
  "是的,留給我的時間只有十天,我必須在這棟房子被拆掉前,查出荒村的秘密。"
  "不惜任何代價?"
  "對,不惜任何代價。"我斬釘截鐵地重複了她的話。
  然後,我看了看時間,現在是淩晨四點鐘,"小倩,那你呢?為什麼在半夜裏出現在這裏?"
  她避開我的目光說:"我做了一個噩夢。"
  "噩夢?"深更半夜聽到這個詞,我心裏有些害怕,"你夢見了誰?"
  "我夢見了你。"
  小倩怔怔地看著我的眼睛,嚇得我後退了一步,哆嗦著說:"你是說,我出現在了你的噩夢裏?"
  "沒錯。"我心裏暗暗自嘲說:那我不成了怪獸了嗎?她微微點頭,繼續說下去:"我夢見你半夜裏夢遊了……一個人走到馬路上……在黑夜裏走啊走啊……一直走到這條廢墟般的安息路上……你悄無聲息地走進荒村公寓……面對著一面鏡子……"突然,她的話戛然而止。
  我驚出了一身冷汗,催促道:"後來怎麼了?"
  "後來…… 我就醒了。"她不停地喘息著,胸口一起一伏,背靠著牆說,"我實在放心不下,再也睡不下去了,於是就跑了過來。"
  "你膽子也太大了,一個年輕女孩子,半夜裏走到這種地方,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你家裏人一定擔心死了。"
  小倩撇了撇嘴,冷冷地回答:"我沒有家人。"
  我搖著頭笑了笑說:"難道你真是聊齋裏的聶小倩?"
  "是又怎麼樣?"
  "別說氣話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沒有家。"小倩的語氣終於柔和下來,聲音裏帶著幾分哀傷,幽幽地念著,"我沒有家……我沒有家……"她的表情越來越困,漸漸地閉上了眼睛說:"我好累啊。"可我這房間裏連椅子都沒有,我只能扶著她坐到折疊床上。她的身體一下子變得軟軟的,我想她一定是困極了,畢竟深更半夜不睡覺,誰也吃不消。我把小倩平放到了折疊床上,還給她蓋上了一條毯子。她很快就睡著了,表情又恢復了安逸,幾縷發絲沾在額頭,像童話裏的睡美人。晚安--我關掉了電燈,輕輕地退出房間,幫她把門關好。然後,我走下旋轉樓梯,從後門走出了荒村公寓。儘管我自己也困得不得了,但一陣冷冷夜風吹來,讓我睡意全消。我在周圍的拆遷工地上轉了一圈,一直走到安息路上。從這裏回頭望著荒村公寓,這棟被黑暗籠罩著的孤獨的老房子--如同特蘭西瓦尼亞荒原上的德庫拉古堡。現在是淩晨四點二十分,這個故事的第十八天。
  在天亮前的兩個小時中,我在安息路附近的幾條街上轉了轉。我來到小時候住過的老房子--不,現在只能算是遺址了--踏上這片瓦礫和廢墟,試圖在殘破的磚塊中尋找著什麼,是童年時的玩具,還是被遺忘的舊照片?或者僅僅是記憶。清晨六點,陽光斜射到了我的身上,我又回到了安息路13號,穿過滿目瘡痍的廢墟,走進了晨曦中的荒村公寓。我想小倩一定還在熟睡吧,便躡手躡腳地走到樓上,輕輕推開了房門。然而,房間裏卻空空如也,毯子已經疊好放在床上了。我愣了幾秒鐘,然後飛快地跑出房間,在樓梯口大聲地叫著小倩,但沒有她的回應--看來她已經離開荒村公寓了。趴在窗戶上,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這個房間裏,似乎還殘留著她的氣息。於是,一陣困意又湧上來,我一下子躺倒在了折疊床上,臉朝下閉著眼睛,貪婪地呼吸著床上的氣味。
  小倩殘留的氣息湧進我的身體,使我立刻感到一陣暈眩,似乎有一隻手蓋住了我的眼睛,讓我漸漸地沉入黑暗中。直到中午時分,我才悠悠地醒來,洗漱後在房間裏吃了早餐。然後,我開始整理帶來的東西,除了一些書和衣服以外,還有一個大箱子。我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打開,裏面塞著許多舊報紙團。我慢慢地把手伸進紙團中,抓出了一塊圓盤形的玉器。柔和的陽光從視窗照射進來,這塊玉器反射出某種奇異的白光。我又摸出了第二件玉器,看起來像個斧頭;第三件玉器像個大筆筒;第四件玉器像只小烏龜;第五件玉器則是一把玉匕首。這些神秘的玉器來自荒村,是蘇天平從進士第底下的地宮裏偷出來的,而他又在失蹤前的一天,把這些玉器交給了我。不知這些東西是不是真傢伙,也不知它們是什麼年代的,我甚至不知道它們的作用。但它們來自那神秘的地宮,很可能與荒村的秘密有著某種特殊的關係。所以,我必須要把這些玉器搞清楚。於是,我想到了一個朋友,他的名字叫孫子楚。
  我把所有玉器又放回箱子裏,然後拎著箱子走出了荒村公寓。一小時後,我又一次來到霍強他們的大學。在最近的幾周內,我已來過這校園好幾次,差不多都熟門熟路了。我很快就來到了歷史系的教學樓,找到了孫子楚的辦公室。孫子楚就是這所大學歷史系的老師,他的年齡只比我大三歲,下巴上卻留著一撮黑色的短須。年輕的男老師總能吸引女學生的眼球,我走進他辦公室的時候,幾個小女生正圍著他說話呢。不過,當他發現我站在門口時,立刻恢復了一本正經的表情,站起來把那些女生都送走了。房間裏沒有旁人了,他的表情又誇張起來:"嗨,好幾個月沒見了,我看了你四月份發表的《荒村》了,你的'粉絲'可不少啊,這兩天又在忙什麼?"
我可是一點都笑不起來。還記得這個故事的第一天,霍強他們四個大學生來找我,我問他們是如何知道我的地址的,霍強說出了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就是-- 孫子楚。"你說的'粉絲'叫霍強吧?還有韓小楓、蘇天平和春雨。"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30#
發表於 07-7-23 04:32 PM |只看該作者
  "這個嘛……"孫子楚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你不會是為這件事來找我的吧?"
  "不僅僅是這件事。"
  他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我承認,是我把你的地址告訴了他們。本來我也不想說出去的,可他們實在是死纏爛打,我是被逼無奈啊。"
  "是經受不住漂亮女生的考驗吧?"
  孫子楚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可別亂說啊,再怎麼樣我也是大學老師。而且,人家年輕女生要拜訪你,也是一件好事嘛。"說完,他又嘿嘿地笑了出來。
  這回我真的是忍無可忍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啊?在那四個大學生中,已經死了兩個,瘋了一個,還有一個下落不明!"
  現在他再也笑不出來了,呆呆地說:"你沒開玩笑吧?"
  "當然不是。"然後,我跳過了那四個大學生在荒村的細節,單說他們回到上海以後,霍強和韓小楓相繼死去的情況。
  等我說完以後,孫子楚額頭上的汗珠也冒出來了,他哆嗦著說:"我只聽說在幾天前,有兩個學生死在了自己寢室裏,可沒想到就是霍強他們。他們本來就不是我的學生,只是聽過我講的課而已,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
  "算了吧。"我搖著頭,長出了一口氣,"其實,今天我來找你,並不是為這件事,而是請你幫我看一些東西。"說完,我打開那個大箱子,從報紙團中取出那五件玉器,小心翼翼地放在孫子楚面前。看到這些來自荒村的玉器,孫子楚顯然吃了一驚,他連忙抓起其中一個仔細看了看。十幾秒鐘以後,他的臉色忽然變了,拿著玉器的手不停地發抖。他連忙又拿起一個放大鏡,仔細地照了照玉器上的花紋,而眼神也越來越怪異了。
  突然,孫子楚放下玉器,幽幽地說:"這些東西是從哪來的?"
  但我並不想告訴他實情,我怕荒村的秘密會讓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只是淡淡地回答:"這你就不要多問了,總之它們都來自於地下。"
  孫子楚又看了看其他幾件玉器,點了點頭說:"你知道這些玉器有多古老?"
  我從來不敢隨便猜測,只能搖了搖頭。他冷冷地說出了一個數字--"五千年。"
  什麼?我的心裏又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嘴裏喃喃地念出聲來:"五千年?"我連忙搖了搖頭說,"不可能,你不會看錯了吧,怎麼會有這麼古老呢?中國歷史都沒五千年呢。"
  然而,孫子楚卻異常冷靜:"你有沒有聽說過良渚文明?"
  "良渚文明?我看過些報導,江南古老而神秘的良渚文明,是嗎?"
  "不錯,所謂良渚文明或良渚文化,因一九三六年首先發現于浙江余杭的良渚鎮而得名,是中國長江中下游最重要的史前文明,也是東亞早期文明的主要源頭之一。根據考古學碳14測定,其年代距今大約有五千三百到四千年。現代發現的良渚文化遺址,大多散佈於江南一帶,上海近郊的青浦福泉山遺址就屬於良渚文化之列。"
  "那和這些玉器又有什麼關係呢?"
  "良渚文明最大的特色就是玉器。儘管良渚文明距今有五千年的歷史,但他們創造了高度發達的玉器文明,在人類早期文明史中佔有重要的地位。"
  我忽然怔怔地問道:"玉器文明?"
  "對,中國文明的重要特徵就是玉器文明,有著長達七千年的歷史,也遙遙領先於其他擁有玉器文明的民族,比如古代美洲人與大洋洲毛利人。玉器對於古代中國人而言,具有極其崇高的地位,甚至認為玉器擁有神秘的超自然力量。無論是先秦的聖賢,還是漢唐的帝王,都對玉器情有獨鐘。"
  "那麼它們呢?"我指著那五件玉器問道。
  孫子楚抓起了那件圓盤形的玉器說:"這件東西叫玉壁。你看它是不是圓形薄餅狀?中部還有一個小孔。學術界將邊寬大致為孔徑兩倍以上的稱為玉壁。良渚文化的玉壁一般都比較大,大多隨墓葬出土,有人甚至認為良渚玉壁是種原始貨幣,你看它的形狀像不像放大的銅錢?"
  我點點頭。這件玉璧的內孔是方的,正應了"孔方兄"的天圓地方。
  孫子楚又指著那把斧頭似的傢伙說:"這件東西叫玉鉞。"
  "我明白了,斧和鉞是同一類的武器。"
  "不過,良諸文化的玉鉞是一種非實用的禮器,一般代表主人的武力和權力。"隨後,孫子楚又拿起了那個大筆筒似的玉器說,"這個東西是最有名的,名叫玉琮。"
  "玉琮?我好像在上海博物館看到過。 "
  "對,玉琮在良渚玉器中體積最大,製作也最為精緻。琮的形狀大多是外方內圓,琮體上大下小,有的還分層分節。所有出土的良渚玉琮都有複雜的雕刻和紋飾,其主題大多是獸面和神人像。"
  我立刻盯著手中的玉琮看,果然有許多精緻的花紋,像是某種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我摸著玉琮問道:"它又是派什麼用場的呢?"
  "玉琮源于良渚文明的宗教巫術,是天上神權的象徵。凡是出土玉琮的墓葬,其墓主人都是手握神權的大人物,可能既是國王也是大巫師。可以說是玉琮決定了良渚古國的盛衰,就好像古埃及的太陽神殿。""真有那麼玄嗎?"說到了他主攻的專業史,孫子楚越說越有勁了:"這些可都是學術界公認的事實,絕不是我的一家之言。至於剩下的那兩件小東西,都是當時良渚人隨身佩帶的玉飾物。"
  我看著玉烏龜和玉匕首,只能點了點頭說:"你能確定這五件良渚玉器都是真的嗎?"
  "現在,我只能說這五件玉器的形制,和已經出土的良渚玉器屬於同一類型,無論從用料還是雕琢,都有點明的良渚玉器的特點。"但他又停頓了片刻,沉聲道,"不過,良渚玉器都屬於出土古玉,鑒別起來非常複雜。主要一看包漿,二看沁色,三看器形及製作特徵,最後才有斷代的必要。我主要是研究歷史的,對於玉石鑒定並不內行。"
  "說了半天,你自己也不能確定嗎?"
  孫子楚皺起眉頭想了想說:"如果你信得過我這個朋友的話,可以把這些玉器放在我這裏,我會邀請最好的古玉鑒定專家,為你鑒定這些玉器的真偽和年代。"
  他的建議讓我猶豫起來,畢竟這些東西來之不易,是蘇天平用自己的命換來的。
  我抓著那把玉匕首低頭沉吟了許久,終於我點了點頭說:"好吧,暫時放在你這裏,但你千萬不能把它們弄丟了。"
  "放心吧,我自己就是搞這個的,怎麼可能弄壞呢?"說著,孫子楚開始小心地收拾那些玉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如果消息一出來,就立刻把這些東西還給我。"
  "那當然了,這些玉器都是你的寶貝嘛。"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31#
發表於 07-7-23 04:33 PM |只看該作者
  我忽然苦笑了一聲說:"好吧,我走了,你做你的事吧。"離開孫子楚的辦公室,我一路小跑著沖出了校園,也許我再也不想來這裏了。為什麼要把玉器交給孫子楚?因為,如果這些來自荒村的神秘玉器,真的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古玉的話,那麼荒村一定和良渚文明有著某種聯繫。
  或許,古老神秘的良渚文明,也是打開荒村秘密的一把鑰匙?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但我願意試一試。當我回到荒村公寓時,夜色已經籠罩上海了。我摸黑從後門進入老房子,回到了二樓房間裏。這時我的肚子已經餓得不行了,趕快用微波爐炒飯解決了晚餐。晚飯後我依然站在窗口,爬山虎的氣味撲鼻而來,但我心裏卻總想著那些玉器--它們都來自荒村的地下,也許已經有五千年的歷史了,玉璧、玉鉞、玉琮……突然,我想起我還漏了一樣東西--玉指環!就是那枚在荒村的地下密室中,被春雨偷出來的玉指環!我急忙打開了簡易櫃子,總算找出了那枚玉指環。我小心翼翼地捧起玉指環,在老房子昏暗的燈光下,青綠色的玉體呈現出半透明的光澤,就像是一顆碧綠的眼球。
  但在玉指環的一側,深深地嵌著一塊腥紅色的汙跡,在晶瑩的綠色玉體中格外刺眼。我將玉指環放到了鼻孔前,用力地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腥味飄入鼻腔,讓人產生一種噁心的感覺。心跳立刻又加快了。我緩緩地把玉指環舉過頭頂,將它對準燈光的方向。柔和的燈光穿過半透明的玉體,指環裏似乎有一些奇怪的花紋在透光中宛如蛇遊。只有在紅色汙跡的部分,光線才無法穿透它,把裏面的秘密遮擋了起來。最後,我放下了玉指環,心裏暗暗地想著:它也是良渚文明的玉指環嗎?如果它是的話,那麼在五千年前的史前時代,這枚玉指環究竟戴在誰的手指上呢?也許是出於下意識,我伸出了自己左手的無名指。我看著自己的手指對著玉指環,心裏竟有一股奇妙的衝動。忽然,腦子裏一片空白,右手仿佛失去了自製,不由自主地抓起了玉指環--不,我完全失去了控制,眼睜睜地看著這枚玉指環,緩緩地套進了左手無名指。
  但是,我沒想到這枚玉指環是那樣緊。當它套進我的第一指節時,一股冰涼的感覺就透過手指傳遍了全身,指節和指甲都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但玉指環很快就下到了第二指節,我的指骨感到了一陣奇怪的壓力。最後,當玉指環來到第三指節,也就是無名指的最下部時,那股壓力和痛楚卻突然消失了--我已經戴上了玉指環。就在這個瞬間,我似乎聽到了一個幽幽的聲音,正輕輕地呼喚著我的名字。我立刻驚慌失措地回過頭來,大聲地叫道:"你是誰?"然而,房間裏只有我一個人,偌大的荒村公寓裏傳來我空曠的回音。看著戴在手指上的玉指環,我的臉色都變了,難道剛才那個聲音來自玉指環?不,不可能,這只是我的幻想而已!雖然我連連搖頭,可左手無名指上卻是一陣冰涼,就聯手上的汗毛也都豎直了起來。我趕緊把左手舉到眼前,玉指環正緊緊纏繞著我的無名指,就好像一節綠色的指骨。
  指環上那塊腥紅色的汙跡,現在卻特別醒目,正好面向我手背的正上方,就像在戒指上鑲嵌了一塊紅寶石似的。我又把手指伸到了遠處看著,越看心裏越不舒服,就好像戴著一個奇怪的標記似的。不知是因為心理作用,還是古老的玉指環寒氣太重,我感到自己正不斷地冒著冷汗。不行,我不能戴著這枚玉指環。它帶有一股奇怪的邪氣,讓我渾身上下不舒服。我連忙伸出了右手,要把玉指環從左手手指上脫下來。然而,玉指環牢牢地套在我的手指上,無論如何用力地拔它,它始終都紋絲不動。更要命的是,在我用力拔玉指環時,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的左手無名指被一股暗暗的力道壓迫著,套在上面的玉指環竟越收越緊,漸漸嵌進了皮膚裏。我的手指一陣麻木,這枚古老的玉指環,仿佛已變成了有生命的活物,伸出吸盤緊緊吸附著我的皮膚,似乎要把我的無名指吞噬下去。足足花了半個多小時,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還是沒有把玉指環拔下來。
  它身上那塊腥紅色的汙跡,挑釁般地面對著我,死死地纏繞著我的手指,似乎已在我的肌肉裏生根了。終於,我氣喘吁吁地鬆開沾滿了汗水的手,看著這枚戴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現在卻怎麼也脫不下來的玉指環--我已經不寒而慄了。我的左手在不停地顫抖著,但那種痛楚的感覺卻漸漸消失了。然而,當我再度伸手想要拔下玉指環時,它又一下子變得緊了,死死地卡在指節上,仿佛能夠自動伸縮似的。忽然,我想到了過去媽媽教過的辦法:當戒指或是手鐲脫不下來時,在上面抹一些油,就可以把它脫下來了。於是,我找出了幾瓶帶過來的油,將這些油倒在了手指上,很快油就浸透了手指和玉指環。我在手指上摸了摸,果然是滑溜溜的。我想玉指環已經被油充分潤滑了吧,便用右手捂著一塊抹布,牢牢地抓住玉指環,然後用力往外拔。然而,玉指環似乎是受到了油的刺激,更加緊迫地嵌在我的手指上,越是用盡了力氣拔,我的手指越是感到鑽心的疼痛,仿佛在拔我自己的骨頭似的。最後,折騰了十幾分鐘,倒了整整半瓶油,玉指環依然牢牢地戴在我的手指上,它身上那塊腥紅的汙跡像是對我的嘲笑。現在該怎麼辦?我幾乎絕望了,甩著左手在房間裏來回踱著步。
  我感到深深的後悔,為什麼剛才像著了魔一樣,竟不由自主地戴上了玉指環!這已不僅僅是一時衝動了,而是某種奇怪的意念驅使著我。可是誰又會想到,一旦戴上這枚神秘的玉指環,就再也無法把它拔下來了,就像生了根似的"長"在了手指上。筋疲力盡以後,我沮喪地躺倒在了床上,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了,仿佛只是手指上生了塊贅肉似的。現在,我再也不敢拔它了,只企盼著明天早上醒來時,玉指環會自動從手指上脫落。在床上呆坐了半晌,我已經昏昏欲睡了,看著自己手上的油,還有身上那麼多汗水,我想我該去洗洗了。於是,我只能戴著玉指環走出房間,來到了衛生間裏。我怔怔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手指上的玉指環分外顯眼,我覺得自己戴著玉指環的樣子,像是來自另一個古老時空。我打開了水龍頭,把雙手伸到水池裏,水流不斷沖刷著我的手指,也沖過玉指環的表面,玉器在水中產生某種光線的折射,我也感覺舒服了一些。   終於,所有的油膩都洗乾淨了,在經歷了油和水的洗禮後,玉指環顯得更加鮮豔,青綠色的身體也更加晶瑩透徹,而那塊腥紅色的汙跡則顯得更深了,就像是一塊醜陋的胎記。然後,我在衛生間裏用電熱水壺燒水,順便用蓮蓬頭簡單地沖了一把澡。當熱水燒好以後,我又把頭浸在水槽裏用熱水洗頭,玉指環似乎也不怕熱水,手指上的不適感也差不多消失了。總算把一天的汗水都洗乾淨了,我站在鏡子前擦著頭髮,熱騰騰的水蒸氣彌漫在衛生間裏,使鏡面上蒙了一層水霧。
  我看著朦朦朧朧的鏡子,裏面只照出我模糊的影子。忽然,我發現鏡子裏的影子是一動不動的,而我則在不停地動來動去擦拭身體。鏡子裏的人是我嗎?瞬間,我後背的汗毛豎了起來。我往後退了幾步,又向左右搖晃了幾下,但鏡子裏的人影依舊挺身不動。我顫抖著盯著鏡子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蒙在鏡面上的那層水霧,卻使我怎麼也看不清鏡子裏的臉。我驚惶地打開了水龍頭,把許多冷水潑到了鏡面上。水流如瀑布般淌下,沖刷著鏡面上的霧氣,漸漸露出了幾道空隙……--鏡子裏是一個女子的身影。我當即嚇得啞口無言。沒錯,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鏡子裏分明顯示出一頭長長的黑髮,還有纖細的肩膀和腰肢……然而,我看不清她的臉,鏡面上有一團水霧沒有被沖散,正好遮擋住了她的眼睛。恐懼到了極點,也就忘掉了恐懼--我連忙屏住呼吸,又把許多水潑到了鏡面上,更多的水流將霧氣沖散,終於可以看清楚鏡子了。然而,那個女子卻突然消失了,鏡子裏依然是我的臉。我驚慌失措地看著四周,確定衛生間裏並沒有其他人。
  然後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鏡子裏的我準確地重複著我的動作。剛才是怎麼回事?我看著這面荒村公寓的鏡子,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又是幻覺?我搖搖頭,只能自我嘲諷地說:"怪不得黑夜裏的鏡子,總是一切恐怖片必備的元素。"忽然,我又想起了幾十年前,那些生活在荒村公寓裏的人,包括歐陽家族的男男女女,想必他們也曾在這面鏡子前,留下過自己的身影和臉龐,留下過幸福和悲傷……這時,我舉起了自己的左手,玉指環正反射著幽幽的光芒。我匆匆地離開衛生間,回到了自己房間裏。手指上戴著這枚來自荒村的玉指環,就像戴著一副鐐銬似的,我感覺自己什麼都不敢做了。隨後,我關掉了電燈,躺在被黑暗籠罩的床上,輕輕撫摸著左手無名指上的玉指環,它似乎也隨著我一起呼吸著,漸漸沉入了恐懼的睡夢中……
  上午醒來時,玉指環依然戴在我的手指上,我輕輕地摸了摸它,還是和昨天晚上一樣,像長在我肉裏似的紋絲不動。窗外傳來一陣隆隆的機器聲,我不再動玉指環了,走到爬滿藤蔓的窗前,只見在窗外的拆遷工地上,幾輛推土機正在清理著殘垣斷壁,塵土和碎石高高地揚起,仿佛是一場大轟炸,我連忙把窗戶關了起來。在房間裏吃完早餐後,我走到了樓梯口,忽然抬頭往上看了看。哎,我真是傻了,住進荒村公寓已經第三天了,可我還從來沒有去三樓看過。頭頂的旋轉樓梯黑洞洞的,透著一股幽幽的氣息,我在欄杆邊靠了許久,終於緩緩地走了上去。
  我戴了一副大口罩,因為每走一步都會揚起灰塵。我小心翼翼地轉上樓梯,來到三樓的走廊口。我在牆上摸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打開電燈。昏黃的燈光下,一道幽深的走廊通往前方,感覺像是地下的甬道。灰塵過了許久才沉寂下來,我下意識地摸了摸玉指環,便向走廊裏闖去。我打開了第一扇房門。和二樓的房間一樣,裏面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惟一的不同是爬山虎比樓下更茂盛,綠色的藤蔓從視窗爬進了房間,靠窗的一面牆上搖曳著許多枝葉,這些植物根須甚至已鑽進了牆體內,牆面和天花板上都有許多道裂縫,看來這棟房子是離死亡不遠了。三樓的其他房間也都差不多,我一間一間地打開來看,在陽光充足的房間裏,爬山虎甚至生長到了地板上。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32#
發表於 07-7-23 04:33 PM |只看該作者
  我想它們那無孔不入的根須,一定也佈滿了樓下房間的天花板。不過,這棟房子那麼多年都沒有人住,被這些植物佔領也是很自然的。我打開了三樓最後一個房間,還是什麼東西都沒有。然而,正當我要離開時,卻發現腳下有許多石灰粉和碎木板。我緩緩抬起頭來,才發現頭上的天花板掉了一大塊,露出了一個很大的窟窿,裏面還透出許多光亮來。我好奇地走到窟窿底下,踮起腳往上面看了看,發現天花板上面還有很大的空間,似乎是個閣樓。這個意外的發現,立刻給了我很大的想像,我沖出房間,一口氣跑到了底樓。我記得在後門的走廊裏,似乎還有一架竹梯子。果然,我在那堆雜物中發現了竹梯。我架著那架竹梯,氣喘吁吁地回到了三樓的房間裏。我摘掉了厚厚的口罩,把梯子架在天花板的窟窿下面,然後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當我的頭伸出天花板後,我看到了斜斜的屋頂,正中的房梁,還有兩排老虎窗。終於,我吃力地爬了上去,果然是一個閣樓,起碼有三十多平方米。陽光從老虎窗照射進來,因為被視窗的藤蔓遮住了,閣樓裏只照進幾縷稀疏的陽光。
  小時候我家的老房子,也有這種老虎窗。我趴到窗口上,望著下面的大片工地,還有遠處的無數高樓。這裏應該是荒村公寓最高的地方了,窗下是一排排黑色的瓦片,上面也爬滿了茂盛的藤蔓,我想整個房頂上全是爬山虎吧。這裏的窗戶一直都緊閉著,窗玻璃上全是爬山虎的葉子,看著穿過葉子縫隙的陽光,感覺像是在森林裏。離開老虎窗,我仔細地環視了閣樓一圈,顯然這裏已經塵封多年,感覺就像是個剛被打開的古墓。在閣樓的一角,我發現了一個老式衣櫥。雖然蒙著厚厚的灰塵,但能看出這衣櫥用的是上等木料,在當時也算是高檔傢俱了。我輕輕拉開衣櫥大門,一陣濃烈的陳腐味道湧了出來。我扭過頭等了幾分鐘,那股氣味才漸漸變淡了。我眯著眼睛向衣櫥裏看去--衣櫥裏竟吊著幾具乾瘦的死屍!
  我立刻倒在了地上,額頭上全都是冷汗,差點就大聲叫了出來。我又看了看手上的玉指環,那塊腥紅色的汙跡愈加顯眼了。但是,當我重新站起來時,才發現衣櫥裏根本就沒有死人,只是掛滿了衣服而已。謝天謝地,我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原來剛才是我看錯了。那些舊衣服吊在衣櫥裏,在昏暗的光線裏乍一看,就好像吊著幾個死人似的。衣櫥裏的衣服既有男裝也有女裝,黑色和白色的西服,下面還連著西褲,紅色和藍色的旗袍,幾件黑色的毛皮大衣,一個五十多年前的家庭衣櫥赫然呈現在我眼前。我伸出手摸了摸衣服,全都已經發脆了,一股黴味又湧了出來,有件西服的下擺還被蟲蛀了個大洞。我連忙掩著鼻子後退一步,關上了衣櫥的大門。那是歐陽家穿過的衣服吧?
  想到這裏我忽然有些噁心,便向閣樓另一端走去。這時,我才發現在這邊的地板上,也有一個向下的暗門,只是現在底下是懸空的,當初應該有一個扶梯的。但即便如此,把那麼大的衣櫥搬上來也還是不容易。閣樓這端還有一個梳粧檯,但上面的鏡子早已經破碎了,只剩下一個長橢圓形的木框,後面發黃的木板裸露著。我想當初荒村公寓的女主人,應該就是坐在這面鏡子前梳妝打扮的吧。我拉開梳粧檯下面的第一個抽屜,發現裏面堆著許多舊照片。聞到這些照片的黴爛味,我的眼睛亮起來,立刻把它們全都攤在臺子上面。接下來的十幾分鐘裏,我始終都屏著呼吸,默默地看著這些照片。隨著幾十年前的黑白影像,那些曾經生活在這棟房子裏的人,似乎又都活生生地出現了--第一張照片,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她的身體倚靠著窗戶,似乎在眺望著外面的天空。她穿著一件毛衣,微微燙過的發卷散在耳邊,臉龐清爽而細緻,再加上黑白影像的暈染,仿佛就是四十年代月份牌裏的上海美人。但更讓人著迷的是她的眼睛,在那柔和的眼線裏,是一雙淡淡哀傷的目光,正凝視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
  看著照片裏她憑窗而立的樣子,感覺就像是一隻被囚禁的鳥,渴望窗外天空的自由--我記得她的臉,在歐陽家全家福的照片裏。第二張照片,是一對年輕夫婦的結婚照,新娘就是剛才看到的她,而新郎也在那張全家福裏看到過。從這張照片上看,他們還真的挺般配的,新郎穿著一身西服,身材挺拔地站著。新娘穿著一件潔白的婚紗,長長的裙擺一直拖到地上,她的一隻手被新郎挽著,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這是身為新娘子的幸福,還是對自己最美一刻的留戀呢?反正我也問不到她。第三張照片,她正在低著頭讀書,仿佛在沉思著什麼。照片的背景就是這張梳粧檯,在後面橢圓形的鏡子裏,也能看到她的樣子。但奇怪的是,鏡子裏似乎還照出了一個人,但照片的光線不足,我看不清那個人的樣子,但可以確定那個人所處的角度,絕不是照片的拍攝者。
  後面還有十幾張照片,全都是在這棟房子裏的日常生活場景,出現的人物也只有那對年輕的夫婦。只有最後一張照片,是歐陽家在荒村公寓的全家福,和韓小楓從荒村帶來的那張照片一模一樣,應該是從同一張底片裏沖印出來的。只是奇怪的是,他們居然沒有一張室外的照片,全都是在這棟房子裏拍的。他們的表情大多也很沉默,極少見到有笑臉的照片,而那年輕的妻子,更多的則是淡淡憂傷的目光。全部看完以後,我把這些照片全都放回到了抽屜裏。然後,我拉開了第二個抽屜,發現裏面有兩本舊書。我把書拿出來一看,首先注意到了一個名字--張愛玲。原來是張愛玲的書,一本《傳奇》,還有一本《流言》,分別是一九四四年和一九四五年印刷的版本。《傳奇》是張愛玲的小說集,《流言》則是散文集,沒想到荒村公寓裏還曾經有過一個"張迷"。我想這兩本書,應該是年輕的妻子在出嫁之前買的吧。我隨手翻了一翻《傳奇》,又是一股黴味撲鼻而來。忽然,我翻到了一枚書簽,其實不過是一張小卡片,上面用鋼筆寫著幾個字-- "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子,上面爬滿了蝨子"。這幾行字纖細娟秀,一看就知出於女子的手筆,下面還有一行落款-- " 若雲記於民國三十七年四月一日"。現在我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叫若雲。至於"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子,上面爬滿了蝨子",則是張愛玲說過的話,一定是若雲對這句話很有感觸,便在書簽上把它記錄了下來。而這枚小小的書簽,正好插在《金鎖記》這篇小說的最後一頁。為什麼要插在《金鎖記》裏呢?我輕撫著書頁想了片刻,或許若雲在擔心自己的命運,會不會成為又一個曹七巧呢?就像《金鎖記》裏寫的那樣,青春少女曹七巧嫁入大戶人家,就如小鳥被關進籠中,從此以後註定要蹉跎一生。算了吧,女孩子的心思是猜不透的,更別說五十多年前的若雲了,我輕歎了一聲,把這兩本書都放回到了抽屜裏。在梳粧檯底下還有一個小抽屜,我打開來一看,卻發現裏面是一些小化妝品,有唇膏、粉底、香水還有一些我不認識的小玩意兒。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五十多年前的唇膏的樣子,只是裏面早就幹了。不過,只要想像這個小東西曾經塗抹在若雲的嘴唇上,心裏就會有一種別樣的感覺,是懷舊還是惆悵?最後,我還是關上抽屜。環視了閣樓一圈後,踩著梯子下去了。回到三樓的房間,我還是把竹梯放在天花板底下,然後匆匆地走下了樓梯。午飯還是微波爐食品,吃完後我躺在折疊床上,翻了翻我帶來的幾本書。午後的空氣悶熱異常,房間裏一絲風都沒有,我只感到眼皮沉沉的,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玉指環,就好像長了個肉瘤似的,心裏忍不住又狂跳了幾下--不知道它會在我的手指上戴多久?難道一旦戴上永遠都拿不下來了?想到這裏我閉上了眼睛,顫抖著躺倒在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傍晚六點,我才悠悠地醒來,隨便弄了點晚飯解決了食欲,然後就坐在房間裏發愣。到今天為止,荒村公寓的三層樓我都看過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裏發現什麼。也許我先前的猜測全錯了,這棟老房子和荒村的秘密沒有任何關係?而我卻憑白無故地在手指上多了樣累贅。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些輕微的聲音,透過樓板在整棟房子裏飄蕩著。瞬間,我的心跳又加快了,只聽到底樓"篤……篤……篤"的聲音傳來。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穿過黑暗籠罩中的走廊,停在旋轉樓梯口向下看去。有一個黑色的影子,正踩著樓梯旋轉而上。我立刻屏住呼吸,等腳步聲來到身前時,一把抓住了對方--"是我!"一個女子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連忙將她的手放開,打開了牆邊的電燈。果然是小倩,她穿著一條黑色的短裙,蹙著眉毛靠在牆邊,剛才她顯然被我嚇了一跳。她不停地喘著氣,胸口一起一伏,手裏還拎著一個黑色的大箱子。
  我長出了一口氣說:"你怎麼又來了?"
  "對不起,我嚇了你一跳吧。"小倩喃喃地說,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讓我的不快立刻煙消雲散。
  "進去坐一會兒吧。"我幫她拎起了那只大箱子,帶她來到我的房間裏。
  一走進屋子,她清澈的眼睛就不停地四處看著,想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我感到有些奇怪,試探著問道:"小倩,怎麼了?"
  她緩緩地抬起頭來,那雙眼睛牢牢地盯著我,終於說出了話:"對不起,我可以住在這裏嗎?"
  "你說什麼?住在這裏?"她的問題讓我很驚訝,更讓我覺得尷尬。
  "請千萬不要誤會。"小倩也顯得很不好意思,她低著頭說,"就算幫我一個忙吧,我感覺我已經無處可去,惟一能夠住的地方,就只有這棟荒村公寓了。"小倩的請求還是讓我難以理解,她現在這副樣子,突然讓我想起了一部電影的名字--《無處藏身》。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33#
發表於 07-7-23 04:34 PM |只看該作者
  我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肩膀問道:"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什麼都不要問,我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我的心裏感覺--"她的話似乎觸及到了什麼,又被她生生地咽了回去。
  "是不是和家裏人吵架了?別任性了,快回到你父母身邊去吧。"
  然而,小倩卻一反常態地大聲地回答:"不,我說過我沒有家裏人,我也沒有父母,我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沒有家?豈不就是孤魂野鬼了嗎?"這句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
  但是,我更沒有想到小倩會這樣回答我:"你難道不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聶小倩啊。"
  "聊齋裏的美麗女鬼?"我使勁地搖著頭說,"小倩,你是不是一直生活在你自己內心的世界裏呢?也許這一切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你不要再問了,今晚我一定要住在這裏,我已經決定了。"說著,她打開了那只大箱子,從裏面拿出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還有幾大包的速食食品、一小袋大米,甚至還有一堆零食,看來她真是打算在這裏"蹲點"了。
  現在我算是徹底投降了,反正這房子本來就不屬於我。所以,我也沒有權力把她趕出去,我只能搖了搖頭說:"好吧,我隨便你住哪里。不過,這房子過幾天可就要拆了。"
  小倩一邊收拾著她的東西,一邊乾脆地回答:"我知道。"看她現在這副樣子,好像一下子成了房子的主人,我傻傻地站在旁邊,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
  她抬起頭向我微微一笑:"對不起,今晚你能不能睡到樓上去?"
  "樓上?"我愣了一下,然後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小倩的嘴角微微一撇:"謝謝你,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可我心裏卻暗暗地說:就這麼把我趕到樓上去了,讓我和那些爬山虎睡在一起,今晚可慘了。她來回走了幾步。
  "從今晚起,我們就是樓上樓下的鄰居了。"
  居然只是做鄰居,我有些洩氣地說:"行了,只能做幾天的鄰居。"
  突然,小倩似乎發現了什麼,她盯著我的左手說:"你手指上是什麼東西?"我心裏一驚,知道自己逃不過了,只能乖乖地向她舉起了手。
  她盯著我的手指看了好一會兒,怔怔地說:"我沒見你戴過戒指。"
  "這是一枚玉指環。"我的語氣變得沉悶了起來,"它來自荒村。"
  "荒村的玉指環?怎麼戴到了你的手指上?"
  "一言難盡啊。"然後,我就把這枚玉指環的來歷全都告訴了她,還有我戴上它就怎麼也拔不下來的煩惱。小倩頗感不可思議。她抓住了我的左手,摸了摸戴在我無名指上的玉指環。然後,她試著拔了拔指環,但玉指環立刻收縮了起來,疼得我幾乎叫了出來。小倩顯然被嚇壞了,連忙放開了我的手。
  "也許,秘密就在這枚玉指環裏吧?"
  "可我該怎麼辦呢?永遠戴著它嗎?"我煩躁地在房間裏走了幾圈,最後靠著房門說,"算了吧,先熬過這幾天再說吧。"然後,我從牆角拿出了我帶來的一卷草席和枕頭,扛起它們就向外走去。
  小倩著急地跟在我後面問:"你去哪兒?"
  "你不是讓我睡樓上嗎?"走到一半,我又回過頭來說,"今晚,你就睡在折疊床上吧,衛生間在走廊的最裏面,有水龍頭能夠洗臉,不過沒有熱水。"
  她的表情又有些尷尬了,低著頭說:"謝謝你。"
  "睡個好覺,不要再做噩夢了,我可經不起你折騰。"我總算露出了一些笑容,"晚安吧。"說著,我已經扛著草席、枕頭走上了樓梯。走上黑暗中的三樓,我推開了第一個房間,幸好頭頂的電燈還能亮。
  這房間裏充滿了一股植物的氣味,靠窗的牆上全是爬山虎的根須和葉子,涼涼的夜風從窗戶外吹進來。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窗戶重新關緊。然後,我又用了半個多小時,把這房間打掃了一下,清理了厚厚的落葉和灰塵。最後,我才把草席鋪到了地板上。這時我想起了樓下的小倩,反而不敢再下樓去了。夜深人靜時,還是不要想入非非的為好。我索性關了電燈,躺在席子上睡了。在這充滿植物氣味的房間裏,身下是涼涼的草席,就像睡在黑夜的草地上。雖然閉著眼睛,但仍能感覺到那些爬山虎的藤蔓,它們悄無聲息地生長著,向地板急速地伸展觸鬚,就像一隻只掙扎爬行的手。黑夜中的爬山虎不斷吐出二氧化碳,席地而眠的我漸漸陷入了恍惚之中……不知過了多久,幾道光線照射在我的眼皮上,躲在眼皮下的瞳孔漸漸蘇醒了過來。
  我緩緩睜開了眼睛。也許是蘇醒後的恍惚,我大口地喘息著,發現自己正躺在草席上,房間依然被黑夜所籠罩。而我臉上的光線,是從門外的走廊裏照射進來的。我掙扎著坐了起來,門外射進來的白光有些刺眼,而我的身體依然處於黑暗中。我使勁揉了揉眼睛,才適應了這道狹小的光線,看到門外似乎站著一個黑影。心跳驟然加快了,但我立刻讓自己鎮定下來,會不會又是做噩夢的小倩呢?我小心翼翼地從席子上站起來,儘量不弄出一點聲音,悄悄地把頭探出門外。走廊裏亮著一片柔和的光線,我發現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背影,正孤獨地站在走廊中間。她穿的衣服很奇怪,我從來沒有見過,但我還是輕輕地叫了一聲:"小倩?"幾乎同時,她緩緩地回過頭來,光線一下子太亮了,我看不清她的臉。她開始向我這邊走來,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緊張了起來,用手遮擋著頭頂的燈光,終於看清楚了她的眼睛--她不是小倩。瞬間,我幾乎叫了出來,但她似乎對我視若無睹,怔怔地朝走廊這邊走來。這時我看清了她穿的衣服,居然是一條又厚又長的連衣裙,我從沒見過這種樣式的衣服,看起來實在太厚重了,在這個季節穿著它恐怕要熱死了。
  她的臉龐是蒼白而纖細的,美麗的眼睛直視著前方,如果不是在這種地方和這種時刻出現,她絕對是一個非常迷人的女子。我顫抖著輕聲問道:"你是誰?"但她沒有絲毫反應,面無表情地從我身邊穿過,似乎我根本就不存在。當她與我擦身而過的瞬間,我忽然想了起來--我見過她的臉--上午在頂層閣樓裏,我發現了許多張舊照片,幾乎每一張都有她的臉。她的名字叫若雲。此刻我驚呆了,怔怔地看著她向樓梯口緩緩而去,柔和的光線如瀑布般籠罩著她,而她身後的牆壁依然在黑暗之中。這怎麼可能呢?在遙遠的一九四八年,她就生活在這棟房子裏。五十多年以後的今夜,她重新出現在荒村公寓三樓的走廊中,卻依然是那樣年輕,那樣迷人,與當年照片裏的她沒有任何改變。我究竟看到了什麼?她走下了樓梯,那團光線始終照射在她身上,而周圍全是一片黑暗。她就好像舞臺上的明星,全身籠罩在白色的聚光燈下,而其他所有人都在黑暗中看著她。
  忍無可忍中,我打開了電燈,當燈光照亮我眼睛時,她卻瞬間消失了。我驚慌失措地看了看四周,並沒有任何的異常情況。我又跑下了旋轉樓梯,也沒發現任何有人的跡象。她到哪兒去了?走到二樓的走廊口,看到小倩睡的房門正緊閉著,我想我不應該打擾她的好夢。我讓自己重新放鬆下來,然後回到了三樓的房間裏。我在房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看著牆上昏黃的電燈光線,與剛才那種奇異的光線完全不一樣。那麼照在若雲身上的光線,又是從哪里來的呢?我怎麼也想不明白,只能關了電燈,又躺到了草席上。我在自己大腿上擰了一把,疼得幾乎叫了起來。現在我能肯定了,剛才絕不是在做夢,我確實親眼見到了若雲--五十多年前住在這裏的女人。可我怎麼會見到她呢?即便當年美麗的若雲今天仍然健在,也應該是八十歲的老太太了。毫無疑問,剛才我所目睹的,是五十多年前的若雲,還有她穿的那身衣服,也是那個時代才有的,難道我見到了幽靈?想到這裏,我又是一陣毛骨悚然,連忙閉上了眼睛,在心裏默默地祈禱:"黑夜啊,快點讓我睡著吧。"
  或許是因為昨晚的"奇遇",我直到上午十點才醒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小倩的眼睛,原來是她把我給叫醒的。我條件反射似的從席子上跳了起來,盯著她半天才清醒了過來,然後尷尬地笑了笑說:"我現在的樣子一定挺傻的吧?"
  小倩也微微笑了笑說:"不,你睡覺的樣子挺有意思的。"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34#
發表於 07-7-23 04:35 PM |只看該作者
  真丟人啊,剛才她一定站在我旁邊,看著我睡覺的樣子很久了。我再也不好意思說話了,便低著頭跑了出去。我匆匆來到樓下的衛生間,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
  當我回到二樓房間裏時,才發現小倩早已為我準備好了早餐,有大餅、油條,還有豆漿。她淡淡地說:"這是早上我出去買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
  "當然喜歡了。"我立刻抓起了一根油條說,"小時候,我經常吃這樣的早點,但長大後就很少吃了,我還真的很留戀油條的味道呢。"不到幾分鐘,這頓早餐就被我吃光了,我顧不得滿手的油,抹著嘴說:"小倩,真沒想到,你會給我買早飯吃。真謝謝你了。"
  "這幾天,你是不是天天都吃微波爐速食?"
  我搔了搔頭回答:"反正,反正就只有幾天時間嘛。"
  "天天都吃那種東西,對身體不太好的,還是多吃點米飯吧。"
  "好了,我明白。"這時,我忽然想到了昨天半夜裏,見到的那個五十多年前的女子。可我該怎麼對小倩說呢?她會相信我的話嗎?如果她相信的話,豈不是要被這棟房子嚇壞了嗎?猶豫了片刻,我還是沒有說出來。
  "你在想什麼?"
  "沒,沒想什麼。"我只能結結巴巴地說,"我在想,其實……其實你還是挺善解人意的。
  "小倩突然笑了笑說:"過去你是不是以為,我只是來騷擾你的無聊讀者吧?"
  "不,你是聊齋裏的聶小倩嘛。"
  "沒錯。"她倒是很自然地點了點頭說,"好了,我現在要出去了,你一個人在這裏小心點。"
  "出去?你是去霜淇淋店上班吧?"她不置可否地看著我的眼睛,然後輕聲說:"再見,我晚上回來。"不過,我還是緊追了出去,目送她離開了這棟房子。
  回到二樓的房間,我不敢多看她留在這裏的東西,一想到昨晚她就睡在這屋裏,心裏就莫名其妙地發毛。不知為什麼,小倩說過的話我都記得很牢,中午我沒有再吃微波爐食品,而是在外面的飯店裏吃了一頓午飯。下午,我沒有在外面多停留,匆匆地回到了荒村公寓。當我剛剛來到二樓房間時,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敲門聲。底樓的大門被敲得山響,似乎整棟房子都搖搖欲墜了起來。我連忙捂住亂跳的心口,把頭伸出了窗外,發現樓下站著一個年輕的男人,他正在用力地敲著前頭的大門。忽然,那個男人抬起了頭,我這才看清了他的臉--葉蕭。我吃了一驚,連忙大聲地叫他。葉蕭也看到了我,他在下面說:"快點給我開門。"
  "前門封死了,你要從後門進來。"說完,我立刻沖出了房間,跑到底樓去給他開門。果然,我在後門看到了葉蕭,他顯然對這老房子不太放心,小心翼翼地進入了走廊,擺出一副員警特有的姿勢,似乎隨時都會有人襲擊他。我把他引到了底樓,指著寬敞的大廳說:"葉蕭,我領你參觀參觀吧。你看,這裏就是歐陽家族當年跳舞的地方。"
  葉蕭冷冷地環視了一圈,面無表情地回答:"這裏的陰氣太重了。"
  "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說呢?我想,可能是這房子太潮濕了吧。"
  "等一等,你手指上是什麼?"
  他發現了我左手上的玉指環,我心裏格登了一下,緩緩舉起左手說:"就是這個東西啊?前幾天,我在路邊的小攤上看到這個東西,覺得挺好玩的,就花十塊錢買下來了。"
  但葉蕭還是盯著玉指環看了看,然後冷冷地說:"這東西真不適合戴在你的手指上。"
  "呵呵。"我向葉蕭傻笑了一下,然後帶著他在底樓轉了一圈。
  我們走上了旋轉樓梯,來到了二樓的房間裏。葉蕭看了看折疊床和微波爐,輕聲說:"其實,我是擔心你才來這看你的。你一個人住在這種鬼地方,我怎麼放得下心呢。"
  "你還是把我當成小孩子嗎?我能夠照顧自己的。"
  忽然,葉蕭發現床下有一雙女孩子的拖鞋,他的臉立刻板了起來,指著拖鞋問:"這是怎麼回事?"
  我的心一沉--糟了,我早該預料到了,小倩在這房間裏留下的蛛絲馬跡,怎麼逃得過警官的眼睛呢?我有些尷尬地回答:"葉蕭,這個嘛……這個……"
  "這個女孩是誰?"葉蕭直截了當地問了。
  不,我不能把小倩說出來,我只能輕聲地說:"請別問了,這是我自己的私事。"
  "我不會干涉你的私事的。但我提醒你,這裏可是荒村公寓,不是你隨心所欲的地方。"
  完了,他竟然以為我在這裏--不可以,我連忙解釋道:"葉蕭你誤會了。我在這裏可什麼都沒做。"
  他揚起眉頭笑了笑說:"算了吧,我不問了。"
  忽然,我想起了一個至今仍然生死不明的人:"對了,蘇天平有消息嗎?"
  "不,學校至今還在到處找蘇天平,但他就像消失於空氣中一樣,無論哪里都找不到他。"
  "也許早就變成一具屍體了吧--不,我不該這麼說,這樣的話似乎太殘忍了。"
  "別再多想蘇天平了。"葉蕭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的天空說,"其實,我今天來找你,還有另一個原因。"
  我一下子又緊張了起來:"什麼原因?"
  "上次在電話裏,你不是托我幫你查一查,荒村公寓在過去的詳細情況嗎?"
  "對,你查到了嗎?"
  葉蕭點了點頭說:"沒錯,這幾天我查了許多歷史檔案,主要是一九四九年以前這一地區的房屋登記資料。昨天晚上,我總算查到了這棟房子--安息路13號在租界工部局的備案。"
  "它建造於什麼時間?""一九三○年--當時安息路是上海租界有名的高級住宅區,馬路兩邊修建了許多三層小洋房,這棟房子是由一個法國房地產商建造的,一開始並不叫荒村公寓,而是叫'卡洛琳別墅'。"
  "卡洛琳別墅?這名字真好聽。"
  "是的,當時是由一戶法國僑民家庭居住,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本人控制了上海租界,這戶法國人被限制了自由,軟禁在這棟房子裏,不知什麼原因全家人都自殺了,就吊死在二樓的房間裏。"
  "什麼?"我抬起頭看了看天花板,難道那戶法國人就吊死在這個房間裏?
  葉蕭也以幽幽的目光看著房間說:"那份檔案上就是這麼寫的。抗戰勝利以後,租界已不復存在,這棟房子的產權被一戶中國人家買下。檔案顯示那戶人家複姓歐陽,是浙江某地的商人。"
  "當然是荒村的歐陽家了,當年他們從事走私賺了很多錢,想必也一定在上海做著很大的生意,所以就在此地購買了這處房產。"
  "是的,歐陽家買下了這棟卡洛琳別墅後,就將其改名為'荒村公寓',並在當時的有關部門作了登記註冊。從荒村公寓的地契副本來看,歐陽家在這裏總共住了三年多時間。到了一九四九年初,歐陽家又把這棟房子賣給了一個富商。但是,那富商還沒來得及住進荒村公寓,自己就先暴病死亡了。"
  我著急地問道:"從此以後,這棟房子就空關了起來,是嗎?"
  "後來,我又查了解放後的一些檔案材料,才知道在六十年代,附近的居民曾經搬進來住過。那時候安息路一帶的小洋房大多沒有主人,很多就這樣被附近的居民們強佔了。但惟獨這棟房子,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葉蕭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皺著眉頭說,"當時的檔案記錄不太全,據說在這棟房子裏發生了命案,也查不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到了八十年代,那些居民就全都搬出來了,此後就沒人再敢住進來了。"
  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半夜的離奇遭遇,不禁自言自語地說:"也許,荒村公寓裏一直有鬧鬼的傳說吧,把附近的人家都嚇著了,所以就一直都空關著了。"
  "你說什麼?鬧鬼?"
  我連忙低著頭說:"沒什麼,只是隨便猜測而已。"
  "不要再想入非非了。"葉蕭來回地踱著步說,最後看著窗外說,"也許,是因為這房子裏的空氣太潮濕了吧,而且還長了那麼多爬山虎,我聽說這種植物對人體不是很好。"
  "沒關係,我想這幾天我已經適應了。"
  "那你接下來準備怎麼辦?"
  "我不知道,也許還會在這裏住幾天,直到它被拆掉。"
  葉蕭失望地搖了搖頭:"我知道我改變不了你的決定,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先走了。"說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便快步走出了房間。
  我一直把他送到了底樓的後門,葉蕭向我揮了揮手說:"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我隨時會來幫你的。"目送葉蕭離開之後,我回到了樓上的房間。整個下午,我都無所事事,心裏總想著葉蕭對我說過的那些話--比如,當荒村公寓還叫卡洛琳別墅時,住在這裏的法國人全家在二樓上吊自殺。想到這裏,我就會想像那些上吊繩子晃動的樣子。還有六七十年代,許多人住進了這棟房子,卻發生了一些離奇的命案,到底是為什麼呢?難道這真是一棟"凶宅"?而我是最後一個住進這"凶宅" 的人,也許還要加上小倩。不知不覺間,夜色已經匆匆降臨了。我還是到外邊吃了一頓晚飯,到晚上八點多才回到荒村公寓。整棟房子都沉浸在黑暗之中,經過幾天與這房子的朝夕相處,我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認識上樓的路。我故意沒有開燈,在漆黑的房子裏摸索著,很快就爬上了旋轉樓梯。當我剛剛走到二樓房門口時,突然聽到一陣放大的音樂聲,如波浪般撞擊到我的耳膜上。那聲音是從樓下傳來的,節奏震動著我腳下的樓板,似乎樓下在開一個演唱會。
  哪來的聲音?我的心立刻被懸了起來,又緩緩地走下旋轉樓梯。終於,我看見他們了--舞會開始了。不,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我確實看到了這一幕--在荒村公寓底樓的大廳裏,突然之間燈火通明,十幾對男男女女忽隱忽現,正在寬敞明亮的舞廳裏翩翩起舞。男人大多穿著各色西裝,也有幾個穿著長衫,女人們多穿華麗的旗袍,或是時髦的裙子。為他們伴奏的音樂,是從牆邊那台留聲機中傳出的,我甚至能聽清其中的歌詞:"花樣的年華,月樣的精神,冰雪樣的聰明,美麗的生活,多情的眷屬……"我聽出來了,這是六十多年前的歌《花樣的年華》,甚至還是原唱者的嗓音,帶著那個時代特有的音調。我使勁揉了揉眼睛,但眼前就像蒙了一塊發黃的紗布,一些白色的光點閃來閃去,仿佛在看一卷多年前的膠片,帶著幾個黴爛的斑點,通過放映機緩緩投射在幕布上。突然,舞會中掠過一張臉龐。我又看見她了--"若雲?"我輕輕地叫了出來,這個五十多年前生活於此的女子,又一次出現在我眼前。她正在舞廳中央最為引人矚目的地方,擁著一個年輕的男子,一同邁著輕盈的舞步。對,我在老照片上見過那個男人,他是荒村公寓年輕的男主人,歐陽家族的繼承人--若雲的丈夫。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35#
發表於 07-7-23 04:36 PM |只看該作者
  只有他們才是舞會的中心和焦點,所有的舞客都圍繞著他們。這對年輕的新人光彩照人,跳了一支又一支曲子,最亮的那束燈光似乎永遠只對著他們兩人。突然,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這裏的一切,曼妙的音樂聲戛然而止,耀眼的燈光立刻暗了下來,大廳裏變得空空蕩蕩,所有賓客也都消失了,宛如一團蒸發的空氣、一片消散的幻影。--舞會結束了。我的眼睛還來不及適應這一切,大廳已恢復了平靜,只有一盞昏黃的電燈亮著。在牆邊的電燈開關下,小倩正滿臉疑惑地站著。
  "小倩,你剛才看到了嗎?"
  她看起來有些疲倦,搖著頭說:"看見什麼?我剛剛從後門進來,看到大廳裏一片漆黑,我就打開了電燈。"
  我驚訝地搖搖頭問:"你沒看到?那你聽到了嗎?"
  "你在說些什麼啊?剛才這裏一團漆黑,像墳墓一樣寂靜,我什麼都看不到,也什麼都聽不到。當我一打開電燈,就看到你站在這裏,呆若木雞,像是在夢遊似的。"
  "夢遊?又是一場噩夢?不--"
  此刻,我心裏非常清楚,剛才絕對不是在做夢,確實是我親眼目睹,親耳聽聞。我確信,我看到了五十多年前荒村公寓的一場舞會,而且還有舞會上的皇后--嫁入歐陽家的若雲。
  小倩走到我身邊,在我的眼睛前晃了晃手說:"你在看哪里啊?就像見到鬼似的。"
  "不,那不是鬼。就像我們在看當年的老電影一樣,我們並沒有見到鬼,而是演員們的影像而已。"我走到了大廳中心,剛才若雲跳舞的地方,大聲地說,"這個大廳裏出現的一切景象,就相當於電影院幕布上的影像,你明白嗎?"
  "那麼投影機呢?膠片和拷貝呢?"忽然,小倩抓住了我的手,"我不明白你說的一切,但我知道你需要休息,這棟房子使你感到恐懼,而使你產生了某些幻覺。聽我的話,只要你休息好了就沒事了。"
  她剛才說話的樣子就像媽媽,我只能苦笑了一下。然後,我走到了那台留聲機旁邊,它還是我從走廊的雜物堆裏找出來的呢。我仔細地看了看留聲機,這機器已經是古董了,應該早就報廢了,怎麼可能再放出音樂來呢?終於,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跟著小倩上樓去了。
  在二樓的房間裏,小倩給我倒了一杯水,她柔聲地問著我:"這些天來,你是不是太緊張了?"
  "也許吧。"我顫抖著端起杯子,她的頭髮已垂到我臉上了,柔軟的發絲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撩得我心裏癢癢的。我情不自禁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就像在看某一神秘的玉器。
  她意識到自己離我太近了,向後退了退說:"你知道嗎?你現在的樣子真像個小孩。"
  "所以你會照顧我?"
  這大膽的提問讓小倩有些尷尬,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你累了,早點休息吧。"
  我點了點頭,在門口向她道了一聲:"晚安。"也許,是受到剛才神奇"舞會"的刺激,我確實感到自己累極了。在衛生間草草洗完澡,便上三樓睡覺去了。走進三樓的房間,又是一陣爬山虎的氣味。但我連燈都沒有開,一頭倒在草席上就睡了。這一夜,我真正沉入了荒村公寓的黑暗中。
  上午,當我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灑滿我額頭了。我恍惚著爬起來,整理著自己亂蓬蓬的頭髮,到樓下去找小倩。但她不在房間裏,我在走廊裏大聲叫著小倩,卻沒有任何回應。回過頭才發現櫃子上有張紙條,她說她上班去了,微波爐裏有給我準備的早餐。打開微波爐,還是和昨天一樣的早餐。吃完早餐後,我坐在房間裏看了一會兒書,忽然手機響了起來。沒想到居然是孫子楚打來的電話,他說他正在我家門口,來把那些玉器還給我,卻發現我不在家。
  我只能告訴他,我這幾天住在外邊,地址是安息路13號。二十分鐘後,樓下響起了敲門聲,果然是孫子楚站在大門口,手裏拎著我給他的箱子。我連忙跑到外邊去,把他給帶了上來。孫子楚小心翼翼地看著這房子,嘴裏不停地嘖歎:"你可真會找地方啊,這種房子想必是寫恐怖小說的好環境吧。"我實在沒心情和他開玩笑,將他帶到二樓的房間裏。好在我已經作好了準備,所有與小倩有關的東西,都被藏到櫃子裏去了。他又環視了房間一圈,用羡慕的口氣說:"將來我也能住到這種地方寫論文就好了。"然後,孫子楚打開了箱子,還是用報紙團包裹著,他還加入了許多泡沫,把那五件玉器小心翼翼地拿了出來,說:"你仔細看一看,有什麼問題就說。"
  這五件來自荒村地下的玉器,現在整齊地呈現在我的眼前,我拿起它們仔細地看了看,並沒有什麼磕碰和損壞的痕跡。我點了點頭:"沒問題,謝謝。那麼鑒定結果怎麼樣?"
  "我說過,我會邀請最優秀的玉器鑒定專家,他們對你這五件玉器的鑒定結果是--一級真品。"
  瞬間,我心裏微微一顫:"它們真的是良渚古玉?"
  "沒錯,它們確實是五千年前的良渚玉器,無論是材質,還是形狀、紋飾和雕刻技法,都符合地下出土的良渚玉器特徵。這些都是經過權威專家鑒定的,你就放心吧。"
  "能不能說得詳細點?"
  "嗯。從礦物學角度看,玉可分為硬玉和軟玉兩類。硬玉就是通常所說的翡翠,主要產於緬甸;而軟玉是一種具鏈狀結構的含水鈣鎂矽酸鹽,它是造岩礦物角閃石族中以透閃石、陽起石為主的特殊礦物。"孫子楚說的頭頭是道,一套套專業術語,看來從玉器專家那學了不少呢。
  我不想浪費時間,徑直問道:"那麼良渚文明用的是什麼玉呢?"
  "良渚文明是中國玉器文明之源頭,中國傳統玉器主要採用軟玉,以新疆的和田玉、中原的南陽玉和藍田玉最為有名。良渚文明出土玉器數量之多,造型之精美舉世罕見,世界各國學者都很關注,甚至有人提出了'玉器時代'的觀點。"
  " 我只知道青銅時代和鐵器時代,哪來的玉器時代?"
  "中國神秘的遠古文明,在石器時代結束之後,青銅時代開創之前,還存在著一個'玉器時代',那個時代的人類認為玉器具有神秘力量,誰控制了玉器誰就控制了文明。至於良渚文明,因其使用玉料的數量驚人,肯定要有豐富的地下玉礦來供給。"
  "玉礦?"我忽然想到了地下的寶藏。
  "問題就出在這裏了。在良渚文化範圍內的考古發掘中,從未發現過古代玉礦遺址。也有人認為玉料是從遼寧或新疆運來的,但上古時代交通極不便利,千里迢迢運送大量玉石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可天上不可能掉下玉石來。"
  "沒錯,所以我認為在良渚文化的區域內,或者在其附近的山脈中,一定存在著某個被遺忘的古代玉礦。古老的文明可以神秘消亡,但地下寶藏卻應該是永存的。"
  我連連點頭:"良渚文明的千古之謎--就是地下寶藏?"
  "不,良渚文明留給我們的謎團實在太多了,玉藏之謎僅僅是許多個謎中的一個。"
  "你的意思是說:良渚文明本身就是一個謎?"
  "良渚文明的興起是相當神秘的,它剛產生的時候,周邊地區的文明程度並不高,最近很熱門的三星堆文明,要比良渚文明晚一千多年。五千年前,良渚文明在東方所達到的高度,足以與同時代的古埃及文明與古美索不達米亞文明比肩。"
  "這一定有著某種特殊原因吧。"
  孫子楚點了點頭:"是的,在出土的良渚玉琮上,經常出現一個奇特的圖案,被稱為'神徽像',其上部刻著倒梯形的神人臉,兩眼圓睜,牙齒露在外面,頭上戴著插滿羽毛的皇冠,雙手抓向下面的獸頭。在古瑪雅和古印加文明中,也都有類似的羽冠圖案。它們都和良渚文明一樣,留下了大量風格詭異的玉器和遺跡,迅速地興起迅速地衰亡。"
  "你認為良渚文明和瑪雅文明有關?"
  "這只是我個人觀點。"
  "那麼良渚文明究竟到了何種程度?"
  "一個擁有宮殿、王陵和金字塔的文明,你說它到了何種程度?余杭的莫角山遺址,足以讓任何一個人驚歎,它是良渚文明的政治、經濟、宗教中發現有規模宏大的'宮殿廣場',一萬多平方米的建築基址,被稱為五千年前的紫禁城。還有大量高級墓葬,巨型棺槨裏有著精美的玉器。埃及保存著一百餘座金字塔,而良渚文明也有超過一百座被考古界稱為'土築金字塔'的高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既然達到了如此輝煌的高度,那後來為什麼突然衰亡呢?"
  "這又是一個謎了。"孫子楚意味深長地歎了一聲。"最多的說法是自然災害:四千多年前,全球海平面升高,江南大部分土地被水淹沒,良渚文明遭到了滅頂之災。但還有一種說法:良渚文明對玉器非常癡迷,他們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都投入到玉器的開採和製作上,玉器在任何時代都是奢侈品,良渚文明因此陷入了極度奢侈的不良風氣之中。"
  "奢侈亡國?"
  "沒錯,但無論是'水災滅頂 '說,還是'奢侈亡國'說,都沒有肯定的證據。也許,良渚文明真的和古瑪雅人一樣來無影、去無蹤。"
  就這樣兩個鐘頭過去了,孫子楚就像Discovery頻道主持人,滔滔不絕地講述著神秘的良渚古國。聽著他的長篇大論,我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五千年前的本土神秘文明,究竟和荒村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呢?可我實在想不通啊,荒村位於浙江東部的沿海,並不處於良渚文明中心的太湖流域,而且良渚文明距離今天實在太遙遠了,那些荒村發現的玉器,會不會是在其他地方出土的文物呢?我只能搖搖頭,腦子裏已經亂成一團。看到那五件玉器,心裏又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似的。孫子楚幫著我把玉器收好了,他囑咐我一定要小心謹慎,要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這些東西可都是國寶級的。
  "不過,這種鬼地方也不會有人來的,反正我就住幾天而已嘛。"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36#
發表於 07-7-23 04:36 PM |只看該作者
  中午,我陪著孫子楚到外邊去吃午飯,今天自然是我請客了。在飯桌上也說不少話,但有些事情我不敢告訴他,因為以他的性格,再加上職業習慣,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與其再多一個糾纏於此事的人,不如讓我自己一個人來扛吧。孫子楚喝了許多酒,而我則是滴酒未沾。席間他已經醉醺醺地胡言亂語了,最後我扶著他走出飯店,將他塞進計程車送了回去。回到荒村公寓後,我立刻來到二樓的房間,將那只裝著玉器的箱子,拎到三樓走廊最裏面的房間裏。那裏正好擺著一架梯子,通往天花板上面的閣樓。我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將那只箱子放在閣樓的角落裏,這樣就應該安全了吧。
  入夜後,我草草吃了一頓晚餐,就再也不敢關燈了--根據前兩天的經驗,只要在一片漆黑之中,我的眼睛就會看到那些離奇的景象,五十多年前的女子若雲、那些曾經生活在這棟房子裏的人。然而,只要電燈一打開,他們就會從我的眼前突然消失。在荒村公寓的樓上樓下轉了一圈,只要電燈泡沒有壞,所有房間的燈都被我打開了。雖然,這些舊燈泡發出的光線,都如燭光一樣昏暗,但我想如果從外邊看荒村公寓的話,一定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幾乎每個窗戶裏都透出幾縷暗光,整棟房子仿佛回到了三十年代,宛如一部愛情電影的名字--《時光倒流七十年》。
  不過,如果是外邊那些拆遷工人,突然看到這棟空關多年的老宅,一下子亮出了這麼多燈光,大概會被嚇個半死吧?也許,人們會以為幾十年前的鬼魂全都跑出來了,開一場只屬於荒村公寓的幽靈晚會。可惜,今天不是萬聖節。想到這裏,我突然笑了出來,我自己也感到奇怪,都到了這種境地怎麼還笑得出來。
  晚上十點鐘,小倩終於回來了,烏黑的頭髮閃著濕潤的光澤,看來她已經在外邊洗過澡了。女人的眼睛總是尖銳的,她立刻從我的臉上發現了什麼:"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啊!今天我在三樓躺了一整天。"
  但她打開櫃子看了看說:"你怎麼把我的東西都藏到這裏?是不是今天有人來過這房間?"
  唉呀,又給她發現了,我尷尬地傻笑了一下,只能把孫子楚來過這裏的事情,老老實實地告訴了她。我順便也向她簡單地介紹了一下,五千年前神秘的良渚文明。聽完我說的這一切之後,小倩冷冷地說:"你是說那些神秘的玉器,把良渚文明與荒村聯繫在了一起?"
  "對,或許這就是荒村秘密的入口?"
  小倩目光銳利地對準了我的左手:"那麼你手指上的東西呢?它也是五千年前的神秘玉器?"
  我的心裏又格登了一下,看著自己手上的玉指環,它像個寄生蟲一樣"長"在我的手指上,似乎已與我融為一體。我用右手遮住玉指環,哀傷地說:"我這怎麼了?像個傻子一樣捲進來,看著四個人相繼遭遇意外卻無能為力,現在自己的手上又被套上了這個魔咒似的東西,眼睛裏看到的全是幽靈的臉孔--我究竟是怎麼了?"
  "這不是你的錯。"小倩忽然靠近我,語氣變得異常柔和,"不用擔心,有我在你身邊,你就不會有事的。"
  終於,我克制不住自己了,將這幾天所有的煩惱都發洩了出來:"有你在我身邊?你以為你是誰?聊齋裏的聶小倩,還是五千年前的良渚女巫?"
  她靜靜地聽著我說完,表情是那樣鎮定自若,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麼看著我的眼睛。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低下頭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脾氣,你知道我是從不發火的,可現在這種境地讓我太絕望了。"
  小倩依然盯著我的眼睛,淡淡地說:"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嗎?剛才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不,你永遠都不可能嚇到我的。"忽然,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臉,微笑著說:"早點休息吧,睡著了就不會恐懼了。"
  我點了點頭,但走到門口又回頭道:"可睡著了還有噩夢呢!"
  小倩還是微微一笑說:"晚安。"
  在衛生間裏洗了一把澡,我便回到三樓的房間去了。有的燈都亮著,其實我很不習慣在有燈光的房間裏睡覺,但也只能咬著牙,閉上眼睛席地而眠了。昏暗的燈光始終刺激著我的眼皮,我輾轉反側了許久才睡著……不知過了幾個小時,忽然有什麼聲音刺激到了我的耳膜,使我從黑暗中緩緩蘇醒了過來。我的心立刻蕩了起來,那聲音帶著某種特殊的旋律,催促著我睜開了眼睛。三樓的燈光還亮著,那聲音似乎是從底樓傳來的。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間,終於聽出那是鋼琴的聲音。荒村公寓裏怎麼會有鋼琴的聲音?我側耳傾聽了片刻,覺得這旋律有幾分熟悉--對,是李斯特的鋼琴曲《直到永遠》,也是我一直很喜歡的音樂。
  循著那匈牙利人譜寫的旋律,我躡手躡腳地走下旋轉樓梯。底樓的大廳裏一片漆黑,奇怪了,我記得這裏的燈應該是亮著的。但那泉水般的鋼琴聲,卻如誘人的少女吸引著我,讓我瞬間忘掉了恐懼。此刻,在這黑夜的荒村公寓中,迴響著李斯特的鋼琴曲,我感覺自己到了十九世紀,在匈牙利黑暗的森林中,傾聽著城堡裏少女的鋼琴聲和歌聲--我無法用更多的語言來形容了,那鋼琴絕妙的音色,再加上李斯特的旋律,仿佛是一對天生的情人,正在這荒涼的黑夜裏兩相廝守,竊竊私語,柔情似水,正如這曲子的名字--直到永遠。鋼琴聲在這棟古老的房子裏潺潺地流淌著,引誘著我發現了那線亮光。那是大廳旁邊的房間,琴聲正是從這裏傳出的。那是歐陽家族拍全家福照片的房間,在牆邊有一架名貴的舊鋼琴,但它內部早已經壞掉了,是不可能發出任何聲音的。我默默走到門口,一片怪異的柔光照亮了我的眼睛,我看見了--在這寬敞的房間裏,煥然一新的鋼琴打開了蓋子,十根蔥玉般美麗的手指,正在琴鍵上舞動著,音波隨著她的手指流淌而出,迴旋在整棟荒村公寓。我的目光隨著那雙柔軟而白皙的手指,漸漸移動到她的手臂和脖頸上,不知從何而來的幽光,如流水般潑灑到她皮膚上,再濺起片片水花,彈入了我的瞳孔中。
  沒錯,還是她--若雲。我像是做夢一般,看著這個五十多年前的美麗女子。
  她穿著一身長長的裙子,白色的裙擺覆蓋著雙腳,黑髮披在肩後。她全神貫注地傾注在鋼琴上,眼睛幾乎是半閉著,十指只要一觸到琴鍵就會發出音符,她是那樣如癡如醉,似乎正體會著這支曲子的靈魂--永恆的憂傷之愛。正當我幾乎無法自持時,鋼琴聲突然停止了,若雲的雙手停在半空,手指微微顫抖。然後,她緩緩回過頭去,目光對準了身後--這時我才發現,房間裏還站著一個人,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男子,穿著黑色的衣服,筆直地站在窗邊,光線照射在他的臉上,卻是慘白慘白的。--他就是若雲的丈夫,歐陽家的傳人。   房間裏鴉雀無聲,光影在男子的臉上晃來晃去,他緩緩走到若雲身邊,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這時我才感到手指上隱隱作痛,原來這疼痛已經持續很久了,我顫抖著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柔光照射在玉指環上,那些腥紅色的汙跡,仿佛越來越鮮豔了。
  "不!"恐懼到極點的我高聲叫了起來,瞬間那片白光消失了,房間裏又沉入了一片黑暗,眼前什麼都看不到了,我驚慌失措地摸著牆上的開關,但好一會兒都沒摸到。忽然,一隻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我顫抖著回過頭來,卻聞到了一陣淡淡的暗香,幾縷發絲拂到了我的臉上。房間裏的電燈亮了起來,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眼前,原來是小倩。
  她正睜大著眼睛站在我面前,與我相隔不過幾釐米,我甚至能感到她的呼吸正撲到我臉上。我們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對方,十幾秒後小倩後退了幾步,臉頰泛紅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也想這樣問你呢。"
  小倩穿著一件薄薄的睡衣,她抱著自己的肩膀說:"剛才我做了一個夢。"
  "噩夢?"我連忙搖了搖頭。
  "噩夢"已經成為這個故事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辭彙了。
  "不是噩夢。"她忐忑不安地走到那架鋼琴前面說,"我夢到了鋼琴的聲音,那首鋼琴曲非常美,好像是--""匈牙利鋼琴大師李斯特的《直到永遠》。"小倩低著頭說:"這段夢中的鋼琴曲,使我產生了奇怪的感覺。於是我走出房間,當走到樓梯口時,突然聽到你大叫了一聲,我立刻就走過來了,卻看到一個黑影站在門口。"
  "然後你打開了電燈?"說著,我也走到了鋼琴旁邊,看著依舊破爛不堪的鋼琴,怎麼也無法想像,它居然還能彈出那麼美妙的聲音。我打開了上面的蓋子,伸手在琴鍵上按了幾下,還是什麼聲音都發不出。那麼,我剛才聽到的鋼琴聲又是怎麼發出的呢?難道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鋼琴聲嗎?可是,這琴聲怎麼又跑到小倩的夢裏去了呢?
  小倩伸手捅了捅我說:"你在發什麼呆啊?"
  我苦笑了一下:"我在想剛才聽到的,還有看到的一切。"
  "你究竟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好吧,我現在相信你說的話。"看著她誘人的眼睛,我不由得點了點頭,把剛才看到的一切離奇景象,都如實地告訴了小倩。
  但她聽完以後,仍將信將疑地問:"你真的看見了五十多年前的人?"
  "是的,我看到了若雲。"我輕輕念出了這個名字,同時抬頭看著天花板,似乎在說給某個幽靈聽,然後用駢文式的語氣說,"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絕非夢境。"我環視了房間一圈,搖了搖頭說:"深更半夜的,不要站在這裏,我們上樓去吧。"
  小倩似乎相信了我的話,也趕緊跑出了這房間。回到了二樓,我感到自己渾身上下疲憊不堪,輕聲地對小倩說: "睡個好覺吧。"然後我上了三樓,躺到了草席上。這時,我才發現手指已經不再疼了,玉指環也沒有了異樣的感覺,盯著那塊紅色的汙跡,我忽然感到了什麼--難道是因為這枚玉指環?不,我趕緊閉上了眼睛。窗外,長夜正漫漫……
  清晨,涼風從三樓視窗吹進來,爬山虎的氣味總算淡了一些。我躺在冰涼的草席上,微微睜開眼睛,一個白色的影子晃動在我頭上,在白色的上端又垂下來黑色的瀑布,我知道就是她了。我漸漸看清,小倩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袍,黑髮垂在胸前,低頭俯視著我。她的目光是那樣奇怪,像電流一樣滾過我的身體,使我渾身都不自在。我看了看窗外,陽光還沒有射到房間裏,大概只有清晨六點多吧。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說:"你怎麼上來了?現在還早著呢。"
  小倩的臉色蒼白,額頭還有些汗珠,幾縷發絲貼在她的臉上,又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她用幽幽地回答:"剛才,我做了一個惡夢。"
  "又是噩夢!"她的聲音著實讓我嚇了一跳,我從沒聽過她有這種嗓音,再想想昨天半夜裏的那一幕,我搖著頭問,"你夢到鋼琴聲了?"
  "不,我夢到那對男女了。"
  "那對男女?你是指若雲和她的丈夫?"
  "是的。我現在終於知道了--"但她卻突然停住了,將頭別到了一邊。
  我著急地問道:"知道了什麼?"小倩依然背對著我,聲音顫抖著:"那個男人,就是典妻的兒子。"
  "典妻之子?"瞬間,我眼前浮現出進士第的後院,那口梅花樹邊孤獨的老井,在那幽暗的深處埋葬著典妻的肉體和靈魂。我走到窗邊深呼吸了幾口,點了點頭說:"沒錯,如果典妻的故事是真的話,那麼她為歐陽家生的兒子,到一九四八年也應該長大成人,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齡了。從時間上推算完全吻合,而且歐陽老爺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自然他就是典妻所生的了。"
  小倩走到我身邊,背倚著爬滿藤蔓的牆壁,卻一句話都不說。我盯著她的眼睛追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夢裏有人和你說話了?"
  "不,你不要再問了。"她低下頭,不願再回答我的問題。
  "那好,我不問了。"我輕歎一聲,走出了房間。
  小倩緊緊地跟在我身後: "你去哪?""去刷牙洗臉啊。你一大早就把我給叫醒了,讓我怎麼再睡下去?"
  下樓洗漱完畢後,小倩把我拖進了二樓房間。原來,她昨天晚上帶了許多西點回來,現在就當做早餐和我分享了。吃完了這頓豐盛的早餐,她的情緒也好多了,終於露出了一些笑容。
  她拉我坐下說:"你知道嗎,剛才你走出房間時,我心裏非常害怕。"
  "害怕什麼?"小倩猶豫了片刻,終於幽幽地說:"我害怕你會突然離開,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啊?"
  "不,請你答應我,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棟房子裏,因為現在我已經無處可去了,好嗎?"
  "無處可去?聽起來就像個通緝犯。"我怔怔地看著她的眼睛,那雙聊齋故事裏才有的眼睛,似乎含著一些濕潤的液體,這讓我的心又揪了起來,"你今天怎麼了?我從來沒見過你這個樣子!"
  但她依然執著地追問道:"答應我,快答應我啊。"
  "好,我答應你,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除非……"
  看到我停頓了下來,她又有些緊張了:"除非什麼?"
  "除非--這房子不存在了。"
  但小倩搖搖頭,冷冷地說:"不,除非我死了。"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37#
發表於 07-7-23 04:37 PM |只看該作者
  "別這麼說……"我也說不下去了,只能靜靜地看著她。而她也保持著沉默,似乎在用眼神對我說話。
  僵持了大約幾十秒,我終於說話了:"小倩,我們談點別的吧。"
  "好吧,談什麼?"
  "你為什麼一定要住到這裏呢?是不是因為我的緣故?"終於,我大著膽子,把憋在心裏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小倩的耳朵有些發紅了,她別過臉輕聲說:"你在說什麼啊?我聽不懂。"
  "為什麼總是要跟著我呢?我到哪里,你也到哪里,我做什麼,你也幫著我做什麼,你就像我的影子一樣--"說到這裏,我有些尷尬地止住了。
  "你討厭我了?"
  "不,我絕不是這個意思。雖然,剛開始我覺得你在糾纏我,但自從見到你第一面以後,那種感覺就完全改變了。最近這幾天來,在我的潛意識中,總希望你會突然出現在我眼前,就像現在這個樣子,離我很近很近……"
  終於,小倩微微笑了起來,目光裏閃著一些東西,使我的心跳又加快了,她幽幽地說:"可我是聶小倩,你不害怕嗎?"
  "不,我覺得聶小倩很可愛,非常可愛。"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大聲地說,"我寧願自己是寧采臣,我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她嘴角微微一撇:"那麼聶小倩也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此刻,我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了,只是怔怔地盯著她,看著聊齋中那雙誘人的眼睛。我輕輕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柔軟的發絲在清晨的光線下,發出山泉般的反光,我的手從這些流水中游過,是那樣的涼爽和清澈。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說:" 謝謝你,小倩。我終於感覺到了聊齋故事裏,那些男主人公們的幸福了。"
  她卻默默不語,眼簾低垂了下來,一股淡淡的幽香沁入了我的心脾。但沒想到她突然站了起來,低著頭說:"我差點忘了,今天要早點去霜淇淋店。"
  瞬間,我又清醒了過來,沉默著走出房間。來到樓下的大廳裏,我舉起自己的左手,看著無名指上的玉指環,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片刻,小倩換了一身衣服下樓來,出門前還特地關照我下午不要出去。小倩離開後,我獨自在大廳裏踱步,不知不覺踱到旁邊的房間裏--陽光已照射到那架舊鋼琴上,我輕輕地翻開琴蓋,伸手觸摸著黑白相間的琴鍵,這是五十多年前若雲彈過的琴鍵,她的手指曾在上面輕快地敲打著,鋼琴的體內共鳴著李斯特的旋律,輕輕飄蕩在整個荒村公寓。
  可是,現在我看不到她。我搖了搖頭,快步離開了這個房間。整整一天,我遵照小倩的關照,一直坐在房間裏看書,午餐也是在屋裏就地解決的。我就像那個守株待兔的農夫似的,躲在這棟古老的房子裏,等待某個秘密或奇跡的出現。我沒想到的是,今天小倩提早回來了。窗外照射著夕陽時,她提著一大包東西走進房間,全是她從超市買來的速食食品,還有幾斤大米。小倩親手淘了米,用電飯煲煮了一鍋飯,又用微波爐熱了熱那些速食食品。
  自從進入這棟房子以來,我還從沒正兒八經地吃過一頓晚飯。吃著小倩為我燒的飯,心情自然不一樣,連米粒的味道都很特別。雖然不是油鍋炒出來的菜,但在荒村公寓這種鬼地方,能吃這麼多菜已很知足了。不一會兒,我就吃了兩碗飯,菜也差不多都被我捲入腹中。然而,小倩卻幾乎沒動什麼筷子。雖說現在的女孩子,大都講究節食以保持身材,但小倩的身材本來就很好,也用不著如此讓自己受罪吧。我試探著說出了自己的疑問,但她卻微微笑了笑說:"你沒看過聊齋嗎?聶小倩本來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不食人間煙火?那不是神仙就是妖怪啊。"
  她淡淡地回答:"那你就把我當個女妖怪吧。"
  "是啊,聶小倩本來就不是人嘛。"我有些調侃似的回了一句。
不過,她渾身散發的那種氣質,確實有股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任何人看著都會想入非非。忽然,天空傳來一陣沉悶的巨響,把小倩嚇得縮成了一團,我的心也差點跳出了嗓子眼。立刻跑到窗邊一看,黑暗的天空似乎滾動著無數烏雲,雷聲正在幾萬英尺的高空滾動著,轉眼間一場大雨就落了下來。濕潤的冷風灌滿了房間,耳邊只聽到嘩嘩的雨聲,窗前的藤蔓很快就被雨點打濕了。我回頭看了看小倩,她似乎對雷電很害怕,幾乎閉上了眼睛。我連忙把窗戶關好,坐到她身邊問:"你渾身都在發抖,怎麼了?"
  "我從小就害怕雷電。"
  "在聊齋故事裏,只有美麗的狐女才害怕雷電。"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想到了聊齋,但我立刻安慰道,"別害怕,有我在你身邊,你不會受到傷害的。"正當我盯著她的眼睛,看著她的情緒漸漸平穩下來時,電燈忽然滅掉了,整個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漆黑的房間裏我看不到小倩的臉,只能感受到她戰慄著的身體,她嘴裏喃喃地說著什麼,但我一個字都聽不清楚。此刻的房間就像是一個墳墓似的,只有窗外的雷雨還在繼續肆虐著。我連忙跑出房間,但走廊裏的電燈卻打不開,整個荒村公寓都處於黑暗中。
  我立刻回到小倩身邊,她抓著我的手問:"發生什麼事了?"
  "所有的燈都開不亮,大概是斷電了。"
  "怎麼會斷電呢?"
  "再過幾天就要拆掉了,肯定是拆遷隊給我們斷電的。"我無奈地搖著頭說,"他們大概不知道我們住在這裏。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沒用,反正我們也不是居民。"說完,我在黑暗中打開了櫃子,在我帶來的包裏摸了半天,總算摸出了幾根白蠟燭。好不容易點燃了蠟燭,幽暗的燭光閃爍了起來,微微照亮了我和小倩的臉。在不停搖曳著的白色燭火下,小倩的臉顯得更加蒼白,她驚魂未定地看著窗外,雨點正密集地打在窗玻璃上,發出海邊潮汐般的聲音。我凝視著這燭光下的房間,再傾聽著外面的風雨聲,忽然有了一種回到荒村的感覺。是啊,在進士第古宅的那棟小樓上,我也是同樣在煤油燈下度過了恐懼的幾夜。
  忽然,小倩嚶嚶地說:"看著這盞燭光,感覺仿佛回到了古代。"
  "是啊,想必古人也是左手點著燭光,右手伴著佳人度過夜晚的吧。"我不禁貧了一把嘴,看她並沒多少反應,便又聯想了開去,"《聊齋志異》裏常有夜行的書生在荒村古廟裏避雨,偶遇美麗的佳人,便點著蠟燭與她吟詩作曲,紅袖添香,卻不曾想到那佳人居然是鬼魂或狐女。"
  "可無論是人是鬼,能相遇便是他們的緣分,是不是?"
  "對,緣分。"我點了點頭,她剛才那句話確實有道理。看著眼前的燭火,聽著窗外的雨聲,我不禁吟出了一句詩,"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你也喜歡李商隱的詩?"
  "非常喜歡,尤其是那幾首《無題》。"
  她微微點了點頭:"我也和你一樣。"我們都沉默起來,誰都不願意打破這種氣氛。
  就這樣,我們靜靜地坐在一起,看著燭光映亮了彼此的臉龐,聽著雨水敲打著冰涼的窗櫺……十分鐘過去了,眼前這點幽幽的燭火忽然跳了幾下,瞬間使我想到了什麼,我的心跳又加快了。於是,我大膽地說:"小倩,你相信嗎?只要我們把所有燭光都滅掉,在漆黑的夜晚,那些五十多年前的景象,就會出現在我的眼前。"
  "這怎麼可能呢?就像上次在大廳裏?可我怎麼看不到?"
  我緩緩伸出了自己的左手說:"也許,是因為這個--"
  "玉指環?"
  "對,直到昨天夜裏我才感覺到,當我看見五十多年前的若雲時,這枚玉指環就會越來越緊,把我的手指給勒疼。但只要那景象一消失,手指也就不再感到疼了。"
  小倩抓住了我的手指,仔細端詳著玉指環說:"我明白了,為什麼你的眼睛能夠看到那些幻像,而我卻什麼都看不到,因為只有你的手指上戴著玉指環。"
  "也許,這就是玉指環的魔力吧,不管誰,只要戴上它,就會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景象。"
  忽然,小倩輕輕地叫了出來:"玉指環使你的視線穿越了時間?"
  "所以,我並沒有見到鬼,我只是見到了過去--時光在我眼前倒流了五十多年,使我見到了當年生活在這棟房子裏的人。"
  "就好像為你放了一場老電影?"
  此刻,窗外又打了一個悶雷,燭光使這房間變得更為詭異,我看著她的眼睛說:"沒錯,當時我就覺得眼前的畫面,仿佛是二Q年代的無聲電影,我所見的並不是真實的房間,而是一塊銀幕而已,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光線,正是影院放映機投出的光影。"
  "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當你戴著玉指環,面對著黑暗的房間時,時間在這特定的空間中扭曲了,折射到了你現在的眼睛裏。"
  "時空扭曲?"我摸著手上的玉指環說,"也有可能吧。或許,這就是玉指環裏所包涵的神秘元素。"
  "那麼,如果我觸摸到這枚玉指環,會不會也看到過去的景象呢?"
  她的問題讓我微微一抖,我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到她面前,猶豫著說:"我不知道,也許可以試一試。"小倩立刻抓住了我的左手,將我的無名指緊緊攥在她手心裏。這感覺真的很奇特,玉指環緊緊握著我的手指,而小倩的手又緊緊地握著玉指環,我的無名指則被夾在了最裏面。
  "玉指環可真涼啊。"小倩輕聲地說著,繼續捏緊了我的手指,"現在,我能感覺到它的反抗,它緊緊貼著我的手心,就像是有生命似的,你的手指會疼嗎?"
  "不,暫時還不疼。"
  "那我們把蠟燭滅了吧,試試在這黑暗的房間裏,能不能看到五十多年前的景象。"
  我一下子愣住了,沒想到她膽子又大起來了:"你真的要試啊?"
  "沒錯,我也想親眼看一看五十多年前那一幕幕話劇。"
  "那好吧,但未必有效。即便我看到了,你也未必能看到。"
  她又抓緊了玉指環說:"快點吧,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猶豫片刻之後,我向白蠟燭吹了一口氣,燭火劇烈搖晃著熄滅了。此刻,整個荒村公寓都在黑暗之中沉睡,只剩下窗外傾盆而瀉的雷雨聲。在一團漆黑的房間裏,我們緊緊靠在一起,我的手指被她捏得隱隱作痛,只能強忍住不發出聲音來。我能感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雖然眼前什麼都看不到,但我們依然盯著前方的黑暗處,宛如叢林深處守候野獸的獵人。不,我感到玉指環開始緊了起來,一股隱隱的疼痛立刻從指尖傳遍了我全身。忽然,一道幽暗的光線,從黑暗的走廊中掠過。小倩把我抓得更緊了,我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心跳。
  我們盯著門外那線柔光,宛如一張曝光的底片微微閃爍。幾秒鐘後,一個細長的人影出現在房門口。光線正好照亮了那個人的臉,我幾乎失聲叫了出來--若雲。對,就是她。柔光似乎是舞臺上的聚光燈,緊隨她進入了房間,但只照亮她身邊一小塊範圍,而我和小倩還處於黑暗中。
  我扭頭看了看小倩,她向我點了點頭,是的,小倩也看見了若雲。眼前的光線微微一抖,就像電影裏換了個鏡頭似的,若雲的表情已經有了變化,她的眼神裏飽含著恐懼,似乎還滾動著淚珠。小倩更抓緊了我的手,我的手指幾乎要被她捏斷了。一眨眼,那道幽光又跳了一下,畫面被"剪輯"到了另一個鏡頭--不知何時,若雲的手裏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表情卻變得異常平靜,手中的匕首正對準了我……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鏡頭"一下子模糊了,就像被蒙上了一層過濾鏡。忽然,一團血紅色出現在"鏡頭"裏,緩緩地彌漫開來……小倩尖叫了起來,我連忙伸出右手捂住她的嘴巴。這時天空傳來一聲巨響,一道白色的閃電掠過,把這房子照得如同白晝。一剎那,眼前的"鏡頭"和"畫面"全都消失了,仿佛被耀眼的閃電吞沒了。閃電過去,房間裏又恢復了一片漆黑,窗外依然大雨滂沱。我感覺玉指環也不再緊了,手指上的痛楚也在漸漸消退。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38#
發表於 07-7-23 04:38 PM |只看該作者
  小倩顫抖著說話了:"怎麼全都看不見了?"
  坐在黑暗之中,我總算籲出了一口氣:"他們本來就不存在,只是當年的影像而已。"
  "窗外閃電 的光線,驅散了房間裏的黑暗,就像打開了電影院的黑房子。"
  "你的比喻真好。"但我抓著她的手說,"小倩,現在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吧。"
  "嗯。"小倩立刻放開了我的手,雖然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但我能感覺到她的尷尬。
  我揉著自己的手指說:"我的手指差點被你捏斷了。"
  "對不起。"
  然後,我摸出打火機,點亮了被吹滅的蠟燭。
  幽暗的燭火重新照亮了房間,也照亮了我和小倩的臉,我發現她的額頭上全是汗珠,我拿出手絹為她擦了擦汗。小倩心有餘悸地說:"真不敢想像,剛才就在這個房間裏,我親眼目睹了五十多年前的人和事。"
  我在房間裏走了幾步,燭光將我的影子投射在牆壁上,那長長黑黑的影子看起來也挺嚇人的。可惜,這房子再過幾天就要拆了,否則許多年以後,當人們再度進入這棟房子探險時,或許也會在牆上發現我和小倩的音容笑貌吧。
  "看來你手上的玉指環,確實具有某種神奇的功能。"小倩也走到了我身邊,伏在我耳邊說。
  "對,這枚玉指環也來自荒村的地下。所以,我們今晚所看到的一切,都應該和荒村的秘密有關。"
  現在,小倩的情緒平穩了許多,她點了點頭:"那麼,剛才我們所看到的景象,究竟是什麼呢?"
  "我想我們發現了五十多年前荒村公寓裏最血腥的一幕。"
  "你是說那把匕首,還有血--"說到這裏,小倩突然止住了,似乎這個"血"字令她非常恐懼。
  我微微點了點頭,又想起了葉蕭告訴我的那些事情,不禁喃喃自語道:" 怪不得說荒村公寓是一棟凶宅呢。"
  "凶宅?"
  "沒……沒什麼。"我向她擺了擺手,強擠出一絲笑容,其實我是不想讓她太緊張。我又走到窗邊,看著外邊連綿的雷雨,遠處那些高樓依然亮著璀璨的霓虹,上海又是一個不眠夜。
  小倩在我身後說:"現在連電都沒了,今晚怎麼過去呢?"
  "不用害怕,這房子裏並沒有鬼,不要自己嚇自己,我們所見到的若雲和她丈夫,只是五十多年前的影像而已,影像是不會傷害人的。"然後,我從櫃子裏掏出了一支手電筒,打開後放在床頭說:"你就握著它睡覺吧,手電筒光線會陪伴你做個好夢的。"
  她將信將疑地拿過手電筒,又指著蠟燭問:"那它呢?"
  點著蠟燭睡覺太危險,很容易引起火災。"說著,我低下頭把蠟燭吹滅了。房間裏只剩下小倩懷中的手電筒還亮著,我看著幽暗燈光照射下的她,輕聲地說:"對不起,小倩,我知道今晚你很害怕,但我必須要上樓去了。"
  "別走!"她立刻抓緊我的手腕,"請不要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可是……我們……"此時此刻,我也真想不出離開她的理由了。
  她的眼淚緩緩流了出來,喃喃說道:"留下吧,我害怕獨自一人。"
  不,我再也不忍心拒絕她了,只能坐在了她身邊。她的眼皮漸漸低垂了下來,她緩緩躺倒在了床上,看來她已經被剛才那恐懼的影像嚇壞了,渾身上下顯得疲憊不堪。
  我靜靜地看著小倩,她的手裏依然緊攥著手電筒,幽暗的光線照射在她的臉上。窗外是淋漓的大雨,房間大半被黑暗籠罩著,就連我也坐在昏暗的角落裏。十幾分鐘過去了,我想小倩應該已經睡著了。我給她蓋上了一條毯子,又重新檢查了一下窗戶是否關緊。然後,我從櫃子裏拿出第二支手電筒,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間。終於出來了,我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想起剛才小倩拉住我的樣子,那個瞬間我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是的,我早已經深深地喜歡上她了,而她的心裏也應該清楚了。一想到這裏,我便在黑暗的走廊裏微微笑了出來。是的,不管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都不能再阻攔我和小倩了。我感到自己渾身都舒暢了起來,剛才的恐懼也都煙消雲散了。於是我打起手電筒,一路小跑著上了黑暗的樓梯。回到三樓的房間裏,我抱著手電筒躺到了席子上,忽然覺得自己還是幸福的。
  窗外,依然大雨如注。
  上午醒來時已很晚了,昨夜的大雨也早就停了,但窗前爬山虎的葉子上還帶著水珠。在經受了一夜雨水的澆灌後,它們顯得更加生機勃勃。可惜,爬山虎們並不知道,再過幾天,它們的生命就要隨著這棟房子一起終結了。來到二樓才發現,小倩已經上班去了,但她還是給我留了份早餐。吃完早餐後,我在樓上、樓下轉了一圈,雖然電已經被掐斷了,但幸好自來水還沒斷,最後幾天應該還可以撐過去。由於沒有電,午飯我只能到外邊去吃。
  但是,和昨天晚上小倩做的飯菜相比,這頓午餐簡直比豬食還難吃。下午無事,我在房間裏看了一會兒書,但只要一想起昨晚這房間發生的一幕幕場景,就實在沒心情把書看下去了。挨到傍晚時分,當我準備要出門去吃晚飯時,小倩卻提前回來了。小倩穿著一條短裙,頭髮略微有些濕潤,身上散發著一股洗髮水的幽香。不過,更吸引我的是她手裏提著的肯德基速食。雖然,我一直很討厭西式速食,但在這種非常時刻,能吃到肯德基就已經很不錯了。
  天色全黑以後,我們點起了蠟燭,我不禁自嘲地說:"在燭光陪伴下吃飯,這是高級餐館裏才有的待遇啊。"當我旁若無人地吃光了我那份雞腿時,才發現小倩幾乎沒怎麼吃,我抹著嘴上的油說:"小倩,你能不能吃一點啊,蒲松齡老先生可沒寫過聶小倩節食瘦身的故事啊。"
  但她卻冷冷地回答:"因為聶小倩本來就不食人間煙火。"
  晚餐收拾乾淨後,小倩忽然輕聲問我:"昨晚……你為什麼沒留下來?""
  這個嘛……"我尷尬地笑了笑說,"我看你已經睡著了,自然就不需要人陪了。"小倩不再說話,只是深吸了一口氣,她的眼神裏似乎還藏著什麼東西,卻回避著我的目光。
  在幽暗的燭光下沉默了許久,她忽然又說話了:"上次你說過,你從那個去過荒村的大學生那裏,得到了幾件古代的玉器。"
  "問這個幹什麼?"我忐忑不安地回答,"那些玉器來自於荒村的地下,就和我手上的玉指環一樣。"
  "它們真的都有五千年的歷史了?"
  "專家都鑒定過了,應該是的吧。"
  "能不能讓我看看?"她走到我跟前,盯著我的眼睛說,"只是看看而已,不會動你的東西的。"
  不,我怎麼能回絕她這個小小的要求呢?我點了點頭:"好吧,只是看的時候小心點,千萬不要弄壞這些寶貝,更不能把玉器的消息洩露出去。"
  "這個我當然知道。而且,除了你以外,我也沒有其他朋友。"我點了點頭,帶上了兩支手電筒,我和小倩一人一支,便走上三樓去了。踏上黑暗中的旋轉樓梯,小倩緊緊跟在我身後,在手電筒光線開道下,我們來到三樓走廊盡頭的房間裏。這裏有我留下的一架竹梯,正好對著上面天花板的窟窿。我用手電筒照了照上面說:"要從這裏爬上去的,你害不害怕?"
  她的膽子比昨晚大了許多:"不害怕。"我點點頭,一手抓著手電筒,一手抓著竹梯,好不容易才鑽到了閣樓上。然後,小倩也跟著爬上了竹梯,我緊緊抓著她的手,把她給拉了上來。
  黑暗的閣樓裏充滿了可怕的氣氛,老虎窗被爬山虎枝葉擋住了,一絲月光都照不進來。  我只能用手電筒掃視了一圈,許久才找到了那個裝玉器的箱子,感覺就像是在盜墓似的。在手電筒光束狹小的範圍內,我艱難地打開了箱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裏面的玉器--玉琮、玉璧、玉鉞、玉龜和玉匕首。手電筒光照射著這些寶貝,玉器的表面泛出奇異的反光,小倩在玉琮上輕撫了幾下,她的手指微微顫抖了起來。我再看看周圍地宮般黑暗的環境,忽然想到了那四個遭遇離奇大學生,當他們進入荒村的神秘地宮,面對著這些玉器時,大概也有相同的感覺吧。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39#
發表於 07-7-23 04:39 PM |只看該作者
  小倩歎息著說:"現在我相信了,它們確實是五千年前的玉器。"
  "為什麼?"
  "因為我手上感覺到了。"她把手從玉器上挪開了,後退了一步說,"是的,當我的手指觸摸著玉器時,我真的感受到了它們的年齡。"
  "這就是女孩子的第六感嗎?""也許吧,你快點把它們都收起來,五千年前的寶貝東西,我可不敢再碰了。"
  我點了點頭,又把這些玉器都收了起來,重新用舊報紙和泡沫保護好,放回到了箱子裏。然後,我拉著小倩的手說:"等一等,我再給你看幾樣東西。"在手電筒光線的指引下,我找到了那張梳粧檯,輕聲地說:"這就是若雲用過的梳粧檯。"
  "怎麼沒有鏡子?"她看不清黑暗中的鏡框。
  "早就破碎了啊。"
  忽然,小倩會意地說:"就像昨晚,她和她丈夫。"
  "對,一面破碎了的鏡子,怎麼可能再復原呢?"說著,我拉開了下面的兩個抽屜,把若雲和歐陽家的那些舊照片,還有兩本張愛玲的書都拿了出來。
  在手電筒昏暗的光線下,小倩緩緩翻動著照片和書,看著照片裏若雲的臉龐,她傷感地說:"謝謝你,謝謝你讓我看到了這些,我仿佛能呼吸到她身上的氣味了。  ""是啊,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不,我和你的感覺不一樣。因為我是一個女孩,也只有女孩能感受到若雲的痛苦--她在嫁入歐陽家之前,一定是個有許多憧憬的女孩,她是因為深愛著年輕英俊的歐陽,才犧牲自己嫁入這間囚籠的。"
  "你說荒村公寓是囚籠?"
  "難道不是嗎?歐陽家是那樣保守和閉塞,就算他們搬到了上海,也會把荒村的進士第古宅一起搬過來。是的,這棟房子就成了又一座進士第,所以才會起名叫荒村公寓,這不過是在上海的土地上,重建了一個微縮的荒村而已。"
  她說的確實有道理,我也點了點頭說:"嫁入歐陽家,也就等於永遠地失去了自由,被禁錮在這微縮的荒村裏了?"
  " 對,若雲嫁入荒村公寓後,一定經歷了很深的痛苦,但她又不願意表現出來,只能眺望視窗,只能閱讀張愛玲的書。"
  小倩又歎了口氣,然後把這些舊照片和書,全都放回到抽屜裏。"好了,我們走吧。"
  我輕輕地拉著她,向閣樓另一頭走去,忽然在手電筒光束裏照出了一個巨大的黑影。
  "那是什麼?"小倩立刻抓住了我的手。
  我仔細看了看,才吐出了一口氣說:"沒事,是個衣櫥。"
  "衣櫥?裏面有若雲的衣服?"也許,是女孩天生對衣櫥情有獨鐘,她立刻跑到了衣櫥邊。
  在手電筒光下,她緩緩打開了衣櫥,一股黴味讓我們都扭過了頭。片刻,手電筒光照亮了衣櫥裏面,小倩突然尖叫起來:"有死人!"
  我立刻緊緊抓住她說:"不,裏面是吊著的衣服。"
  "什麼?"小倩總算回過神來,仔細地往衣櫥裏看了看,在昏暗的手電筒光線下,那幾件黑色大衣看起來真像是吊死鬼。
  小倩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去,摸了摸一件顯眼的旗袍,絲綢都已經脆掉了,她只能放下。她又摸了摸旁邊一件衣服,是件黑色全毛的女式大衣,看得出料子和做工都很好,在當時來說該是一件奢侈品了。忽然,小倩似乎在大衣上摸到了什麼,她的手停在大衣正面的口袋上,裏面似乎藏著什麼東西。她立刻把手伸進了口袋,那個口袋看起來非常大,幾乎吞沒了她小半條手臂。--她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了一個筆記本。手電筒的光線照射在筆記本上,小倩小心翼翼地捧著它,顯得異常激動,她興奮地說:"你看,這是什麼?"
  "藏在大衣口袋裏的筆記本?"這是一本黑色的硬皮本子,應該是五十多年前的產品了。我將筆記本輕輕地翻開,在扉頁上出現了一行娟秀的字跡--荒村公寓日記這行字下面還有落款--若雲。
  "天哪!這是當年若雲留下的日記。"小倩不禁失聲叫了出來,她伸手輕撫著扉頁,觸摸著若雲用黑色鋼筆留下的字跡,"她居然把日記藏在衣櫥裏,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也許本來就不是她藏的。"這時我把日記本合上了,略帶緊張地說,"在閣樓裏實在不方便,我們到二樓的房間裏慢慢看吧。"
  小倩點了點頭,於是我們帶著日記本,從竹梯爬下離開了閣樓。我們匆匆回到二樓的房間,用手電筒實在是太彆扭了,我又重新點上了一根蠟燭。當燭火重新照亮房間時,我和小倩都長出了一口氣,好像又回到了人間。
  終於,我們一起翻開了這本若雲的《荒村公寓日記》,卻發覺內頁裏缺損了很多,有許多頁被齊根撕掉了,這樣就使得日記殘缺不全。我數了數剩下有字的頁數,總共是二十幾頁。不過,日記的第一頁卻完好地保留著,在頁首寫著日期--民國三十五年十月二十日。日記是按照當時的習慣,豎直排列從右向左書寫的,一個個漂亮的漢字顯現在我們眼前。在這荒村公寓的黑夜裏,搖曳的燭光映紅了泛黃的紙張,我和小倩都屏住了呼吸,仿佛真的聽到若雲在說話似的,一齊默念著《荒村公寓日記》的第一天--民國三十五年十月二十日晴今天,是這本日記的第一天,也是我嫁入荒村公寓的第二天。對,昨天是我結婚的日子。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人們總說女人出嫁時是最美麗的。昨天當我披上潔白的婚紗,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時,我幾乎以為那是一個陌生人了--是的,鏡子裏的她是那樣年輕,那樣純潔,婚紗如雪一樣覆蓋著她的身體,然而,那是我嗎?我搖了搖頭,鏡子裏的她也搖了搖頭,我輕聲地說話,鏡子裏的她也嚅動著嘴唇。我不敢想像,從今天起我就要變成她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
  歐陽家的汽車等在我家樓下,媽媽陪著我下了樓,幾個女孩幫我托著婚紗,將我擠進了汽車裏。汽車到了荒村公寓,只聽到鞭炮響個不停,許多人圍著我進了歐陽家,我一直都低著頭,甚至都沒看清這棟房子是什麼樣。大廳裏早就佈置好了一切,清遠穿著一身筆挺的西服,正微笑著等待著我。他看上去是那樣英姿勃勃,目光裏透著自信的微笑,因為從這天起他將成為我的丈夫。清遠的父母威嚴地坐在正中,雖然他們早已審查過我這兒媳了,但還是一絲不苟地注視著我。我就像個漂亮的玩具似的,按照他們家約定的步驟,完成了婚禮的所有儀式。酒宴上來了很多人,嘈雜的人聲使我什麼都聽不清楚,就像做了一場夢。
  一直鬧到很晚,清遠才拉著我進了三樓的洞房,我早已經筋疲力盡,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這就是我的婚禮。
  第二天,清遠拉著我給公婆請安,然後陪著我過了一天。現在,趁著他去樓下的空當,我躲在書房裏寫下這頁日記。從今天起,我將在這本日記中,記錄下我在荒村公寓的每一天。她是我心底最隱秘的朋友,除了我自己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見到她。民國三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陰今天,是我嫁入荒村公寓的第十天。清遠的父母住在二樓,每天上午清遠都會帶我去向他們請安,他說這是歐陽家一貫的規矩。公公婆婆的年齡都很大了,而清遠則是他們的唯一的兒子,也是歐陽家族唯一的繼承人。我想老爺和太太是老年得子,一定非常愛自己的獨子吧,所以他們也一定會很愛我的吧。今天起清遠就回公司上班了,歐陽家在上海開了一家貿易公司,專門從事從美國進口各種貴重商品的業務。
  老爺和太太年紀都大了,公司的生意完全由清遠一人管理,所以他總是忙得焦頭爛額。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了,他依然沒有回家,我獨自坐在書房裏,呆呆地寫著日記。清遠曾經答應過我,在結婚以後我依然可以去銀行上班,但現在公公婆婆都不同意,他們說歐陽家的媳婦必須要留在家裏。清遠不能違背父母的意願,終於使我打消了繼續工作的念頭。雖然只過去了十天,但感覺就像過了好幾年似的。這就是新婚的滋味嗎?一輩子都回憶不盡?會不會是這棟房子的原因呢?有時候走在荒村公寓的樓梯上,心裏就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能聽到什麼聲音,停下腳步來側耳傾聽,卻又什麼都聽不到了。哎,會不會是新娘子們都會有的多疑心呢?是的,說實話我有些怕公公,他穿著的衣服和說話的聲音,都讓我隱隱感到害怕。清遠總是在安慰著我,說歐陽家來自偏僻的地方,自然有些保守的風俗。算了吧,只有面對清遠時我才會感到開心,可今晚他什麼時候回來呢?民國三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陰今天是平安夜。

Rank: 5Rank: 5Rank: 5Rank: 5Rank: 5

UID
337864 
帖子
2567 
積分
2134 
Good
19  
註冊時間
05-1-21 
在線時間
2227 小時 
40#
發表於 07-7-23 04:40 PM |只看該作者
  早上,我難得出門一次,安息路兩邊的洋房大多掛起了彩燈,原來明天就是耶誕節了。自然,那些掛彩燈的人家都是外國人,歐陽家是絕不會過洋人的節日的。但是,清遠已經答應我了,今晚他會早點回家,與我一起吃頓晚飯的。但是,清遠卻又一次爽約了,我是和公公婆婆一起吃的晚飯,他們吃飯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我幾乎什麼都沒吃,就跑到大廳隔壁彈鋼琴去了。對了,這架鋼琴可以算是我的嫁妝,每當我煩惱的時候,就會坐在鋼琴前彈奏李斯特的曲子。鋼琴彈著彈著,我的眼淚就悄悄落了下來,我只能停下手擦一擦眼淚。  不,他不會忘記今天這個日子的,因為今天是我們相識一周年的日子。是的,在整整一年以前,我還在中國銀行辦公室做秘書。去年的平安夜,女同事們都紛紛提前回家了,只有我還在打著一份檔。我發現有一雙眼睛正盯著我,便緩緩抬起頭。
  眼前是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龐--他就是我的清遠。原來他已經這樣看了我許久了,我問他有什麼事,他卻搔搔頭問經理辦公室在哪里。從此以後,他每天下午都會來銀行辦公室,應該由財務做的事全由他自己做了,因為只有這樣他才有與我說話的機會。他每次和我談話,都會扯到許多別的事,在辦公室一談就是小半天,而我也實在不好意思趕他走。後來,他就請我到外邊去談了,先是去咖啡廳、餐館,然後是電影院、公園。大家很快都知道了這個秘密歐陽家的公子在追求我,女同事們也向我投來羡慕的目光。而我的心裏則忐忑不安,不知該如何面對清遠。這個男人是如此出色,風度翩翩、溫文爾雅,更重要的是他家很富有,在安息路上擁有一棟三層樓的洋房。
  我知道有許多女子暗中爭奪著他,但他卻一個都看不上,惟獨愛上了我一個。直到現在我也說不清楚,他為什麼會對我情有獨鐘,或許是因為我的眼睛吧,他說過我的眼睛裏有一種穿透時空的美麗。最終,我被清遠征服了。在他那灼熱的感情面前,我想他應該就是我生命的另一半了。我們全家的人都為我感到高興,銀行裏的女同事們則暗暗地嫉妒。於是,在七月一個炎熱的夜晚,在羅宋大飯店的眾目睽睽之下,我接受了他的求婚。這就是我們相識相戀的經過,然後就是我們的婚姻了。在這整整一年的時間裏,我從一個女孩變成了女人,但我又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改變了什麼,或許就像一隻鳥兒,只是從一隻籠子,換到了另一隻籠子。彈完鋼琴,我回到了樓上的書房,呆呆地看著張愛玲的《傳奇》,這本書我已經看了二十遍了,也許還要再看個二十遍吧。剛才,我接到了清遠打來的電話,他說今晚有重要的應酬,要明天才能回家。我一句話都沒有說,輕輕地掛上電話,繼續寫我的日記。
  聖誕快樂,我親愛的朋友。民國三十六年四月一日小雨記得過去在銀行上班的時候,辦公室裏有個外籍職員,在每年四月一日都會搞出許多惡作劇,不是說某個同事今早中了彩票大獎,就是說第三次世界大戰昨晚開打了,原來四月一日是外國人的愚人節。
  今天,就是四月一日。醫生是下午來的,公公和婆婆都很緊張,清遠也很難得地提前回家了。仔細地檢查完畢後,醫生非常鄭重地告訴我--我懷孕了。聽到這個消息,我愣住了,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我輕聲地問:"對了,今天是四月一日,你在跟我開愚人節的玩笑吧?"
  醫生傻乎乎地回答:"對不起,太太,什麼叫愚人節?"
  我尷尬地笑了笑,便不再說話了。可是,為什麼是在今天告訴我,難道這一切都是命運跟我開的玩笑?不,我知道什麼是懷孕,也知道我將要成為母親了,但是--我說不清楚,只是在那個瞬間,心跳莫名其妙地快了起來。清遠並沒有注意到我的表情,而公公婆婆也都高興極了,婆婆也終於露出了笑容,抓住我的手說個不停。可她那張佈滿皺紋的臉,就像來自一千年前的古墓,她嘴裏嘮叨著浙東方言,我幾乎連一個字都聽不懂,感覺就像是在向我念咒語似的。
  他們折騰了我整整一天,直到半夜我才有了自己的空閒,坐在書房裏寫下這些字。我想現在正有一粒小小的種子,藏在我的腹中生根發芽了,他(她)會漸漸地長大,然後離開母體,他(她)會像誰呢?是我還是清遠?我輕輕地揉了揉腹部,就此停筆吧。民國三十六年四月三日晴今天,是荒村公寓第一次舉行舞會。在兩天前知道我懷孕以後,清遠決定要風風光光地慶祝一番,他邀請了生意場上所有的朋友,在荒村公寓舉行一場舞會。
  入夜以後,所有的賓客都來了,荒村公寓所有的傭人都忙碌了起來,把大廳佈置得富麗堂皇。清遠拉著我來到了大廳中央,向大家宣佈了他即將做父親的喜訊,在眾人或羡慕或嫉妒的掌聲中,留聲機裏放出了音樂--舞會開始了。清遠一向是舞場上的高手,據說他的舞姿迷倒過不少女子。我原本並不怎麼會跳舞,在認識清遠以後,他就經常帶著我上百樂門、七重天,在他的悉心調教下,我的舞技也迅速提高。不過,在嫁入歐陽家以後,我就再也沒有機會跳舞了,至於清遠是否在外面和別的女人跳舞,這我就不得而知了。隨著那曲《花樣的年華》響起,清遠摟著我翩翩起舞,音樂牽引著我的腳步,將那早已遺忘的節拍又拾了回來。天哪,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我們緊緊地貼在一起,他有力的大手摟著我的腰肢,我輕輕地把頭伏在他肩膀上,感覺就像一葉入港的小舟。周圍那些跳舞的人們,都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我們已成為了舞會的核心。然而,我不想做什麼舞會皇后,只是想做清遠惟一所愛的女子。我重新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在他那柔和的目光裏,分明是歉疚和補償。是的,半年來我對他充滿了怨恨,他的徹夜不歸,他的不聞不問,他身上沾染的外邊的脂粉氣,現在一切都煙消雲散了。
  清遠,你可曾聽到我心裏的話?不管你做過什麼,我都已經原諒你了。是的,我們會成為美滿的夫妻的,我們會生下許多孩子,荒村公寓將不再清冷孤寂,而將變得生機勃勃。民國三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陰前幾天我在日記裏說過了,公公婆婆回了一趟鄉下,那是一個叫荒村的地方,據說在那裏還有一間叫進士第的老宅子。昨天黃昏時分,公公婆婆終於風塵僕僕地回來了,似乎從老家帶回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裝在一個大皮箱子裏。他們看著我的表情很奇怪,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只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的身材已開始臃腫了,但心裏還是很高興的,因為我的孩子越來越大了。公公婆婆和清遠一直在竊竊私語,好像在瞞著我商量什麼重要的事情,我隱隱有些可怕的預感。
  整個晚上都躲在房間裏不出來,將近子夜十二點鐘還不敢睡覺。這時,清遠卻把我拉了出來,將我帶到了一個空房間裏。公公婆婆也在那裏等著我,他們把門緊緊地鎖上,讓我躺到房間中央的桌子上。我對這氣氛感到很害怕,實在不敢躺上去,婆婆就上來訓斥了我幾句。最後在清遠的懇求下,我只能仰面躺在桌子上,就像真正臨產的孕婦那樣。公公打開了從鄉下帶來的大皮箱,拿出了一個似乎是玉制的小盒子。
  然後,清遠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盒子,伸手捧出了一個圓環似的東西。
  清遠渾身顫抖著說:"這就是玉指環嗎?"
  婆婆點了點頭說:"快點進行吧,總要走到這一步的。"
  清遠緩緩走到我身邊,抓住了我的左手,玉指環也清晰地呈現在我眼前,它是青綠色的玉器,在側面有著一塊醒目的紅色污點,在燈光下發出某種奇異的反光。
  我立刻掙扎了起來,但被清遠死死地按住,他的眼睛裏似乎含著淚花,輕聲地說:"若雲,放心吧,你不會有事的,就像戴一枚戒指似的。"
  我眼看著自己左手的無名指,被清遠握得不能動彈了。然後,他將那枚玉指環,緩緩套在我的手指上。玉指環冰涼冰涼的,立刻像是一隻箍似的,緊緊地"握"住我的無名指,一股奇怪的感覺立刻傳遍全身。瞬間,我感到腹中胎兒輕輕叫了一聲,於是我也哭泣著喊了出來。但清遠死死地按著我,手指上的感覺使我渾身無力,再也無法反抗了。在朦朧的燈光下,我只看到公公滿意地點了點頭,他那張僵屍般蒼老的臉,對著我的眼睛搖晃了幾下。然後,我聽到他的口中傳出了一陣奇怪的話,那簡直就不是人類的聲音,就像是在念著某種咒語似的,連續不斷地對著我的耳朵。這聲音具有特別的節奏,像是一種古老的歌謠,我立刻想到了一本書上所說的,在某些施行巫術地方的巫歌。不,這可怕的古老聲音,分明要奪取我和孩子的生命,我想要拼命地掙扎,但身上卻沒有一點力氣,只能嗚嗚地流著眼淚。在晃動的光影中,我看到清遠和婆婆圍在我身邊轉圈,他們轉了一圈又一圈,嘴裏都在念念有辭。眼前一切都變得朦朦朧朧的,我漸漸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聽不到了--我覺得自己仿佛被抓到了某個部落裏,被捆綁著供奉在桌子上,那些野人圍著我跳舞唱歌,而我和我的孩子將成為可憐的祭品。
  我失去了知覺,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就再也不知道了。等到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今天早上了。我發現自己躺在臥室裏,清遠正焦急地看著我。我揉了揉眼睛問:"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們把我放在桌子上,圍著我跳舞唱歌……"
  清遠只能尷尬地說:"是嗎?既然是一個夢,就不要太擔心了。"但是,我立刻就感到了手指上的東西,我舉起左手一看,那枚玉指環正赫然戴在我的無名指上  我尖叫了起來:"這是什麼東西?夢中的玉指環怎麼會戴在了我的手上?"而此刻清遠已經無言以對了。我想要把玉指環拔出去,但無論我怎麼用力,玉指環卻始終牢牢地套在手指上,並且套得越來越緊,讓我的手指疼得要命。整整一天,我用了各種方法要把玉指環弄掉,但它就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樣,怎麼也無法拔出去了。我痛苦地追問著清遠,可他卻苦笑著不願回答。我又大著膽子去問公公婆婆,他們卻露出了笑容,不停地安慰著我,說昨晚只是歐陽家的習俗而已,是為了給孕婦母子祈禱平安。至於那枚神奇的玉指環,他們卻沒有告訴我原委。現在,我躲在書房裏寫這頁日記,我確信昨天半夜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並沒有做噩夢--不,這比噩夢更可怕,他們圍著我唱起了古老的巫歌,還給我戴上了一枚玉指環,而一戴上它就再也摘不下來了。
  天哪,我的丈夫和公公婆婆究竟在幹什麼?他們歐陽家究竟是什麼人呢?直到這時,我撫摸著腹中的孩子,突然感到這是一個錯誤,從我嫁入荒村公寓的那天起,就是一個巨大的錯誤。不,我該怎麼辦呢?民國三十六年六月十八日多雲我見到了鬼。昨天,清遠又是徹夜不歸,公公婆婆也回鄉下老家去了,我一個人睡在三樓。半夜裏忽然感到手指一陣疼痛,原來那枚玉指環嵌進了我的肉裏。我緊緊地揉著左手無名指,卻發現走廊裏的燈亮了。我忍著手指上的痛楚走出房間,卻發現那不是電燈的光線,而是一種奇怪的白光,照亮了樓梯口一個黑色的背影。我輕輕地叫了一聲:"清遠。"但那個背影卻沒有任何反應,我著急地跑了過去,但那人影卻走下了樓梯。
‹ 上一主題|下一主題
你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帖 登錄 | 免費註冊

聯絡我們|Archiver| 2000FUN論壇

SERVER: 2 GMT+8, 25-10-30 10:13 AM , Processed in 0.042506 second(s), 12 queries , Gzip On.

Sponsor:工作間 , 網頁寄存

Powered by Discuz! X1.5.1

© 2001-2010 Comsenz 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