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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仙劍神曲 作者︰牛語者 ----(久違了,現在再次貼上,希望大家喜歡!) [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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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一集 小子天成
   
    第一章搭救

    太陽升得老高,毒辣的熱浪烤得地面直冒煙。

    城東玉水街的鋪面大多已經歇市,幾個莊稼漢子晃著肩頭上的空竹筐,打從這里經過。

    一對中年夫婦領著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兒,在“錦衣堂”里隨意翻揀著布料,說是要給孩子裁一件小背心,但看了半天,卻沒有那婦人滿意的料子。

    婦人大約三十出頭年紀,容貌極為秀麗,衣著雖然樸素,但舉手投足之間雍容優雅,臉上總帶著淡淡的笑容。

    她的耐心極好,一連看了十幾匹布料也沒有半點厭煩。反倒是小女孩不停地纏著娘親要走,又是拉衣服又是撅嘴的撒著嬌。

    那中年男子只站在店鋪門邊,微微闔起的雙目好像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雙手負在背後,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

    忽然店鋪外面傳來一陣喧嘩,依稀听到有人叫道︰“老子今天就揍死你這個兔崽子,看你還敢不敢偷東西!”

    “爹爹,外面在干什麼?”小女孩好奇的問道。

    “沒什麼,不過是個小孩子偷東西被伙計抓住了,被人壓在地上狠揍。”中年男子輕描淡寫的回答說,他的眼楮一直對著店里,卻仿佛對街上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一定又是小丁子。”錦衣堂的老板晃晃腦袋說道︰“年紀才一點點大,已經是玉水街有名的小混混,整日游手好閑,也不干正經活。有人看他可憐就施舍點吃的給他,可是他連個謝字都沒有。要是沒人給東西吃了,他就干脆去偷吃的,這條街的飯館茶樓都被他鬧過啦!”

    “那他的爹爹呢?”小女孩有點疑惑,一雙純潔無瑕的大眼楮一閃一閃,問道︰“為什麼他爹娘不管他?”

    老板似乎很喜歡這個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兒,笑道︰“他可不像你有爹娘照顧,小妹妹。也不知道小丁子從什麼地方來的,反正從來就沒見過他身邊有什麼大人。說起來也造孽,才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啊!”

    這個時候外面的聲音越來越響,門口都有不少想看熱鬧又擠不進去的人,站在了台階上踮著腳朝里瞧,有人還不停地喝采起哄道︰“打的好,打死他!”

    也有幾個看不下去人的輕聲嘆息說︰“這樣下去,還不把人給打死了?”但到底沒有出面攔著。

    婦人微微一皺眉頭,放下手里的布匹,輕聲說道︰“听這個孩子的呼吸聲,好像快不行了。再過一會兒非出人命不可。”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道︰“你又動了惻隱之心了?”

    婦人嘆了口氣,道︰“只是個孩子,何必要弄成這樣?”

    小女孩也拉拉父親的大手,央求道︰“爹爹,看他怪可憐的,咱們就救救他吧。”

    中年男子哼道︰“你這個鬼靈精也來做濫好人,你救得了他一時,救得了他一世嗎?”

    小女孩細長的睫毛扇動幾下,慧黠的一笑說︰“那爹爹可以把他也帶回家,教他讀書寫字,今後不就沒人敢欺負他了?”

    中年男子甩開女兒的手道︰“不行,有你這個小鬼就夠我和你娘受的了,我沒閑功夫再伺候一個小爺。”

    “爹——”小女孩把小嘴一撇,淚珠兒就已經開始在眼眶里打轉。

    婦人過來撫摸著孩子的肩勸道︰“真哥,不管怎樣,先把人救下再說。”

    中年男子點點頭,道︰“這小子也夠硬脾氣,被揍了半死,竟然一聲也不吭,沖著這點,我今天就做一回濫好人了。”話音一落,他的人已經站在了街上。

    錦衣堂老板和幾個伙計揉揉眼楮,心想莫不是眼楮給大太陽刺花了,怎麼沒看他擠進人群就到了里面呢?

    人群里兩個酒館的伙計,正把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用力壓在地上揍得興起。其中一個兩百來斤的壯漢,干脆騎在了那少年的身上,碩大的拳頭雨點一樣朝少年身上砸落。

    另一個精瘦的漢子在旁不停用腳猛踹少年,嘴里叫道︰“臭小子,活膩了,敢偷咱們醉仙居的雞,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那少年的頭被牢牢按在泥地里,兩手壓在胸口,卻緊緊攥著那半只燒雞,死也不肯松手。

    “夠了,再打便要出人命了。”中年男子站在那壯漢身邊說道。

    壯漢一怔,抬頭瞪眼道︰“你這書生曉得什麼?這種小賊不狠狠教訓,他哪會長記性?”說罷掄拳又揍。

    但拳頭只到半空就動彈不得,中年男子修長白晰的手指,宛如鐵鉗一般扼在他的腕子上。

    瘦漢子見狀叫道︰“你想干麼?”

    中年男子從衣襟里掏出一塊碎銀拋在地上,淡淡道︰“這夠買十只雞了吧,還不放手!”

    瘦漢子撿起銀子用袖口擦擦,又用一嘴爛牙咬咬,咧嘴笑道︰“嘿,真是二兩多的銀子!”

    “拿了銀子,快給我滾。”中年男子最看不得那見了銀子就流口水的模樣,低聲喝道。

    飛來一筆意外之財,兩個伙計再也不計較其他,眉開眼笑地放開地上的少年。

    那壯漢臨走時,還朝少年身上吐了口濃痰道︰“算你這小子走運,下回別再讓大爺撞見。”

    中年男子的眼楮驀地一睜,瞬間有兩道精光激射而出。他伸手在壯漢背上輕輕一拍︰“快滾!”

    那壯漢一個踉蹌,也不覺得什麼,和同伴喜孜孜地拿著銀子去了。

    周圍人群見熱鬧看完了,一哄而散,原來大半都是附近店鋪的伙計、掌櫃。

    婦人走到中年男子身旁,望著走遠的壯漢,輕聲微笑道︰“你這一拍,怕他從今晚開始要在床上疼三天吧?”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沒有回答。

    小女孩跑到那少年身旁,蹲下身子叫道︰“喂,打你的人被我爹爹趕走了,你可以起來了。”

    但是地上的人一動也不動,小女孩一怔,伸出小手探到少年鼻子底下,察覺還有呼吸,心里松了一口氣。

    身後听見中年男子說道︰“玉兒放心,他沒事。”

    小女孩怔怔盯著少年問道︰“可是他為什麼不動啊?”

    還沒有等中年男子回答,少年的頭吃力地從泥地里抬起,露出一張混著灰塵與鮮血的髒臉。雖然到處青一塊紫一塊,鼻子和嘴角邊的血絲還不停朝外滲出,但是那雙眼楮卻依然明亮,透著深深的仇恨和叛逆。

    小女孩兒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隨即又喜道︰“你沒事吧?”

    少年沒有理她,甚至沒有多朝她望一眼,雙手吃力的撐著地想爬起來。

    “你沒事吧?”小女孩以為少年沒有听見,又關切的問。

    少年冷冷瞧了她一眼,一聲不吭地繼續他爬起的努力。

    那是何等孤獨與桀驁的眼神!

    “撲通!”少年的手一軟,無力的趴倒,口中發出低低的呻吟,一滴鮮血落在了泥地里。

    “你不要緊吧?”小女孩從懷里掏出一方娟秀的紅色絹帕,遞向少年。

    “滾開!”少年毫不領情,反手一推小女孩兒的手,卻軟綿綿用不上氣力。

    小女孩沒有想到對方會是這個反應,楞在了那里。手里拿著絹帕轉頭望向爹娘,大眼楮里秋波閃閃,這次是真的要哭出來了。

    婦人秀眉一挑,微微怒道︰“你這孩子,人家好心幫你,卻如此無禮。”

    少年伏在地上,痛苦的咳嗽幾聲,有氣無力的回答道︰“我的死活不用別人管,你們快滾。”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好小子,有點意思。”話中竟然頗有欣賞之意。

    卻听女孩兒驚聲道︰“爹爹,他昏死過去了!”

    中年男子沉吟片刻,嘴角流露出一縷微笑,喃喃道︰“你這小子不要我管,我卻偏偏要管,看你能奈我何?”

    說著抱起少年,朝街頭大步邁去。

    婦人看著中年男子的背影搖頭苦笑道︰“六十年靜修,也改不掉這副牛脾氣。”

    言似有憾,實則賞焉。

    ※※※※※

[ 本帖最後由 BEARLV 於 2007-1-1 02:10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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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麼名字,小哥哥?”

    在城東“迎福”客棧的一間客房里,小女孩兒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瞪著一雙好奇的眼楮望著少年。

    少年躺在床上,髒兮兮的身子早被擦洗過,衣服也換了新的。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靠著枕頭半倚著床。

    “小子,我的乖女兒在問你叫什麼,听見沒有?”中年男子站在一邊道。

    少年干脆把頭扭到另一邊,裝作閉目養神。

    中年男子嘿嘿冷笑道︰“我甦真六十年未曾下過聚雲峰,沒有想到如今世上娃娃都比我蠻橫。不要以為我會救你就不會拿你怎樣,弄火了我,小心剝了你這張人皮!”

    “爹爹!”小女孩兒不滿的瞅著父親道︰“你又在嚇唬人家。”

    甦真微微一笑,心里想道︰“你這孩子曉得什麼?想當年你爹爹縱橫天陸九州的時候,連白痴听了我的名字都會害怕。若不是遇見了你娘,如今天陸的魔門,怕也早在我的一統之下。”

    “孩子,別听他胡說,先來喝口雞湯。”婦人推開門,端著一碗熱湯走到床前。

    少年聞到誘人的香味睜開眼楮,吃力的捧過湯碗大口喝起來,模樣就像三天沒吃飯一般。

    甦真嘖嘖道︰“小子,慢點吃,不怕湯里有毒嗎?”

    少年一口喝干雞湯,抓起雞腿大嚼道︰“毒死總比餓死強。”

    “哈哈,這雞腿沒白吃,終于肯開口了?”甦真撫掌道︰“現在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了吧?”

    “丁原。”少年隨口把雞骨吐到地上回答說。

    婦人暗自一皺眉頭,心想這個孩子看來只是普通人家的娃兒,對于詩書禮儀怕是從來沒學過。也難為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外漂泊,為了吃頓飯還被人打成這樣。

    一念及此,心中憐惜又起,于是說道︰“你家在哪里,為什麼一個人跑到街上偷東西?”

    丁原有點不耐煩的看了婦人一眼,冷冷回答道︰“我沒家,不偷我吃什麼?”

    小女孩兒同情的說道︰“丁哥哥,你真可憐。”

    丁原像被人踢了一腳的野貓,低吼道︰“誰稀罕你可憐來著!”

    甦真走到床邊,注視著丁原道︰“你要是再敢用這種語氣和我女兒說話,我就把你從屋里扔到街上去!”

    丁原毫不畏懼,反而輕蔑的一笑,雙腳踩到地上道︰“哈,以為給了我口雞湯喝就可以教訓我,少做夢了,你們也不過是利用我來炫耀自己所謂的善心罷了。不勞駕你扔我出去,我自己會走。”

    他穿上鞋子卻一怔,才發覺原來的爛草鞋也給換成嶄新合腳的新靴子。

    不曉得甦真給他用了什麼靈藥,身上的疼痛已經消失大半,淤血也消退許多。但剛一站起來,肋骨還是傳來刺骨的疼痛,眼前一陣金星亂晃,差點摔倒。

    甦真微笑道︰“你這小子身上斷了三根肋骨,能再走三步,老子便服了你。”

    丁原一言不發,艱難的抬腳邁出,額頭的冷汗像雨水一樣滴落。

    小女孩望著不忍,道︰“丁哥哥,你別逞強啦,快躺回床上讓我爹為你醫治。”

    丁原的右腳重重落在地上,粗聲的喘息著,就這麼一步,仿佛已經有萬水千山般的遙遠。

    “還有兩步。”甦真冷冷盯著丁原,計算道。

    丁原一咬牙,再次抬腿,身體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他伸手一扶桌角,才勉強穩住了身子。

    婦人嘆息道︰“你這孩子,何苦賭氣來著,快回床上去。”說著伸手想扶丁原。

    丁原一甩手,喘息道︰“不用你們管!”

    甦真也不生氣,只笑道︰“盈妹,隨他去,摔死也是他自己的事。”

    丁原一手扶著桌角,深深吸了一口氣,卻牽動了身上的斷骨,一道道鑽心的劇疼像鋸子一樣切割著他的神經。

    然而這個倔強少年竟一聲不吭,又奮力邁出了第三步。

    腳一邁出,丁原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頭昏昏沉沉的往前直挺挺栽倒,耳邊依稀听見小女孩驚呼道︰“小心!”

    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醒來,人又回到床上,不過屋子里卻只剩下甦真一個人。

    他修長剛毅的身軀立在窗口,負手端望著屋外冷冷清清的夜色,頭也不回地道︰“躺著別動,不然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丁原一怔,沉默半晌才開口問道︰“你們干麼要管我?”

    甦真哼道︰“如果不是玉兒和我夫人,你就是死在面前,我也不會眨一下眼楮。”

    丁原聞言頓時又被激起傲氣,冷冷回答道︰“我就是真的要死了,也不會求你半個字!”

    他雖然年紀小小,但自幼失去雙親顛沛流離,嘗盡世間種種炎涼,逐漸養成了孤僻怪異的個性。

    在他身邊,幾乎每個人都把他當成不可救藥的小偷和垃圾,或鄙視或嘲笑,偶爾有人憐憫,也不過是給點吃的罷了。雖然今天在街上被兩個伙計打得半死,但對他來說,早已是家常便飯。

    雖然拳頭無情的落在身上,他卻不願意求饒半句,因為他知道,自己越是求饒,那些人反而會打得越開心。

    每一個欺負過他的人的模樣,他都牢牢地記在心里,總有一天,他要討回這個公道。

    “這個世界原本就沒有什麼公道,公道只給那些蠻橫的人,或者有本事的人。”丁原記起小時候母親曾經對他說過的話,那時朦朦朧朧,現在卻有了深深的體會。

    可是眼前的這個素不相識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妻女卻出手救了他,不僅如此,還對他百般照顧,關愛有加。

    丁原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這麼做,這一切的背後,會有何種企圖?

    不過他只想趕緊離開這里,離開這一家三口。他寧可回到冰冷的大街上,也不要躺在舒適的床上。

    他最看不得那對夫婦對小女兒寵愛嬌縱的模樣,心里說不出是嫉妒還是厭惡,只覺得自己在這里,其實是一個多余的人。

    在別人趕走自己之前,最好是自己先離開!

    丁原這麼想著,于是他說道︰“無論如何,先謝謝你救了我。不過,我現在要走了。”

    “去哪兒?”甦真望著窗外問。

    “從哪里來,回哪里去。”丁原一邊回答一邊下床,卻發覺自己身上的疼痛幾乎消失,肋骨只有隱隱作痛的感覺。

    他心中奇怪自己的傷勢,怎麼會這樣快就得到醫治?

    卻未曾料到,方才甦真以精純的多年修為替他推血行氣,又以世人夢寐以求的“無憂丹”外敷內療。

    別說是丁原這種普通的傷,即便是命懸一線,氣若游絲,不用一天的功夫,也能夠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丁原更不曉得他服用的三粒無憂丹,乃甦真耗費三十年心力精心煉制,修煉之人若得一丸服之,即可通經舒脈,根深固本,受用無窮。何況他一用就是三粒?

    這時門一開,小女孩兒跑進來叫道︰“爹爹,可是丁哥哥醒了?”

    “醒是醒了,不過他又要走了。”甦真回答說。

    小女孩兒一怔,望著正在穿靴子的丁原問道︰“丁哥哥,你為什麼要走?”

    丁原不曉得為什麼就是不喜歡這個小女孩,沒好氣地回答道︰“這里又不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走?”

    小女孩兒關切地細聲道︰“可是你的傷還沒好,爹爹說過,你至少還要休養上五日才行。”

    “離開這里我一樣可以休養。”丁原站起身來道︰“請大叔把名字告訴我,我丁原年紀雖小,也懂得大丈夫恩怨分明,他日若有機緣,必當回報。”

    甦真一听大笑起來,道︰“有意思,我的名字不妨告訴你,不過你也不必回報。我叫甦真,行事從來只憑自己喜惡,今日救你,不過是興之所至,就當是救了條貓。”

    小女孩兒卻仿佛快哭出來似地說道︰“丁哥哥,我的名字叫做甦芷玉,爹娘都叫我玉兒。你不要走好嗎?”

    兩人一前一後開口,態度語氣截然不同,看上去哪像父女?

    丁原朝甦真一抱拳道︰“要不要救我,是閣下的事情,要不要回報卻是我的事情。甦大叔只當救了一條野貓,我亦只當被另一條貓給救了。”

    甦真哈哈笑道︰“有意思,我下山多日眼看要回去了,卻不曾想過,還會遇見你這麼一個有趣的娃娃。可惜你不肯跟我走,不然我倒可以考慮收下你這個弟子。”

    丁原回道︰“我一個人自在慣了,不想當誰的弟子。”

    甦真剛要說話,神色忽然一動,冷笑道︰“難得出來走走,卻偏偏有人不想讓我清靜。”

    那婦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站在甦真身旁低聲道︰“有老朋友上門了。”

    丁原和小女孩都不曉得他們在說什麼,怔怔望著甦真與婦人,卻隱隱感覺到一陣風雨欲來的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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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仇家

    屋里忽然安靜下來,黑洞洞的屋外,隱隱傳來幾聲狗叫。

    “一共是九個人。”婦人鎮定的說道︰“按照九宮方位將這家客棧包圍,從他們的足音來看,應該是碧落山的高手,其中至少有四人是長老級的人物。說不定停雲真人這個老頑固也在其中。”

    甦真哼道︰“他們來得好快,難道是當我甦真修身養性了六十年,變得好說話了嗎?”

    話音剛落,對面屋脊上響起一陣蒼老的聲音道︰“甦真老弟,水輕盈水仙子,兩位別來無恙否?”

    甦真的眼楮里赤光一閃,透出駭人的殺機,沉聲道︰“原來停濤真人這個老雜毛也來了,碧落七子里最虛偽陰險的就是他。”

    外面停濤真人聲音又響起︰“既然甦老弟來到碧落山附近,為何不上山找我們這些老朋友敘敘舊?若讓外人知道,還當是我們碧落山失了禮數。”

    甦真嘴角微撇,似笑非笑回道︰“老雜毛,這麼晚你來作什麼?”

    停濤真人答道︰“我家掌門師兄得知賢伉儷路經碧落山欣喜萬分,一定要貧道邀請兩位上山相會,別無他意,只是為了一敘舊情。”

    “滾吧!叫停心這個老鬼自己來,憑你的斤兩還請不動我。”甦真回答道。

    又一個女子聲音響起道︰“甦大俠好大的口氣!停濤師兄一人請不動閣下與水仙子,再加上我和另兩位師兄如何?”

    水輕盈臉色微微一緊,低聲道︰“是停雪真人,看樣子碧落七子果真來了四個。”

    甦真神色不動,徐徐道︰“即使全來,我又有何懼?”

    水輕盈看了眼滿臉疑惑、一點都不曉得危機來臨的女兒,嘆息道︰“我們兩人聯手自然不懼碧落九泉劍陣,可是玉兒怎麼辦?”

    甦真沉吟道︰“碧落山的道士雖然無恥,但也不至于欺負一個小女孩兒,怕只怕我們應戰之時,有別人橫插一手可就麻煩。”

    水輕盈苦笑道︰“我們身上藏的東西,不知道令多少人暗地眼紅,若不是因為不曉得聚雲峰所在,怕早就殺上門來了。今天這些道士表面看來是為討伐你這個魔頭,說到底,卻還不是為了那東西?”

    甦真嘿嘿冷笑一聲︰“我不想給,看誰有本事拿走?”

    水輕盈輕聲道︰“那玉兒……”

    甦真回身彎腰摸摸女兒的小腦袋︰“玉兒,你乖乖待在這里。爹娘去見幾個老朋友,很快就回來。”

    甦芷玉天真的問道︰“玉兒也想去,那碧落山一定很好玩。”

    水輕盈看著女兒純真的小臉,心里一酸,強自微笑道︰“玉兒乖,爹娘是有事,小孩子不能去的,你就在屋里等,好不好?”

    甦芷玉歪著腦袋想了想,點點頭說道︰“玉兒听爹娘的話,爹娘快點回來。玉兒要娘親哄著睡覺。”

    甦真轉頭望著丁原道︰“小子,你不是要走嗎?怎麼還站在這里?”

    “我不走了,你們去吧,我留下保護這個小妹妹。”

    丁原雙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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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爹爹呢?”甦芷玉好奇的打斷問道。

    “我沒爹!”丁原的眼楮里忽然射出一股仇恨道︰“他在我娘親懷了我時,就不要我們了,我也從來沒想過有這個爹!”

    “對不起。”甦芷玉輕聲道歉道︰“你繼續說吧。”

    “十歲那年,眼看我生日要到了,娘親便叫我把東西賣了,早些回家也好給我過生日。我一早就到市集擺攤,那天的生意也不錯,到中午的時候,我就賺到了平日一天的錢。中午剛過,鎮上的惡霸巴老三又帶著一幫走狗上街收保護費。他依仗自己的兩個哥哥都是當地的小官,便無法無天,鎮上的人見了他都怕,背地里叫他‘巴閻羅’。”

    丁原沉浸在回憶中,徐徐道︰“他到我的攤上收錢,我照慣例交給了他。哪知道這個混蛋卻說,他大哥要過四十歲的生日,今天的保護費要多收一倍。我身上哪有這麼多錢,只好和他爭。巴老三嘿嘿一笑說不交也行,但是我娘親得到他府里去當一年老媽,算是抵債。”

    “我一怒之下,就咬了他手臂一口。巴老三一幫手下立刻沖過來把我揍個半死。他們把我身上所有的錢都搜走了,一個子兒都沒留下,還把剩下那些飾品全都踩得稀爛。當時旁邊聚了上百人看熱鬧,卻眼睜睜看著這四五個地痞撒潑,沒人敢說一句話!”

    甦芷玉怒道︰“丁哥哥,這個巴老三太壞了,等我爹娘回來我要告訴他們,讓我爹為你報仇。”

    丁原搖搖頭,繼續說道︰“我拖著受傷的身子一直到天黑才回到家。娘親等我等急了就到外面找我,自然也听說了這件事情。我委屈的抱著娘親大哭,娘邊幫我擦著傷口邊告訴我說︰‘別哭,孩子。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麼公道,公道都讓那些有本事的人或者霸道的人佔去了,你就忍一忍吧。’”

    “听完娘親的話,我果然不哭了,只想著怎麼報復巴老三。當天晚上因為集市上賺的錢都被巴老三搶走,我和娘親只好將就著吃了兩個玉米餅算是過了生日。我越想越氣,半夜里睡不著,爬了起來從灶台上拿了把刀插在腰後就出了門。”

    “啊!”的一聲,甦芷玉抓住丁原的骼膊︰“丁哥哥,你是一個人要去找巴老三報仇?”

    丁原點點頭道︰“當時我只想給巴老三一個教訓。等我走到巴府門外,那里竟然人來人往熱鬧得不得了,原來是正在給巴老大過生日。我站在角落里聞到一股股酒香肉香,心里難受得很。巴老大過生日就有酒有肉,我過生日卻只有兩個玉米餅,還要和娘親分著吃,這是為什麼?”

    “我心中越想越氣,就借著一根大樹爬進巴府,里面人多又雜。我裝作一個僕役,找了一把掃帚扛在肩上,天黑也沒人懷疑到我這麼一個小孩。”

    “我走到巴府正廳門口,正好踫上巴老三出門送客,他喝得醉醺醺走路也不穩。我便跟著他,等他送完客也沒回正廳,而是往隔壁的院子去了,原來是尿急。活該這混蛋倒楣,那院子里除了一個服侍他的小丫鬟外,什麼人也沒有。”

    “我悄悄走到巴老三身後,拔出刀低聲說︰‘巴閻羅,小爺今晚就要了你的命!’一刀捅進他的腰里,血一下子就噴了出來。”

    甦芷玉驚道︰“你把他殺了?”

    丁原哼道︰“算他命大,那時我個子太小只能捅在他腰上,沒經驗又十分慌張,給他揀了一條爛命。不過這是我以後才知道的,那時我也以為他死了,那個丫鬟一叫,我慌了,急忙丟了刀翻牆逃出巴府。”

    “我不敢直接回家,在外面躲到天快亮了才悄悄回到家里。可是一進門,我就發現屋子里已經被人砸得亂七八糟,娘親也不見了。”

    “是不是巴老三的人來報復了?”甦芷玉問。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親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到。問附近的人也沒人說得清楚,我又怕巴老三的人再來尋仇,只好趕快離開。以後我回去過幾次,卻一直沒有找到我娘,想來……她是叫巴老三給殺啦。”

    “也許你娘是自己走的呢?”

    “不可能。”丁原搖頭道︰“我娘就算要走也一定會帶上我,而且也不會在半夜里走啊!”

    甦芷玉此刻已經覺得那個巴老三,實在是天底下最壞的人,于是說道︰“丁哥哥,等爹娘回來,我一定求他們幫你教訓那個巴老三。”

    “不用。”丁原瞥了一眼甦芷玉道︰“我將來一定要親手宰了他,但願他活得夠長。”

    甦芷玉正想說出“到時候我也去幫你”這句話時,頭頂的天心燈突然顫抖了幾下,發出“絲絲”的低鳴。

    丁原一震,站起身道︰“你別說話,好像有惡人來了!”

    “這個小弟弟怎麼這樣說話,姐姐看上去哪里像惡人了?”原本關閉的房門無風自開,一名艷麗妖嬈的紫衣少婦笑盈盈立在門口。

    丁原知道來人必定是沖著甦真夫婦,于是冷冷地道︰“你不敲房門,也不問里面的主人是否願意見你便闖了進來,不是惡人又是什麼?”

    那少婦嫣然一笑,像是牡丹花開般眩目,道︰“你這孩子是誰,如此伶牙俐齒?”

    “你又是誰,來干什麼?”

    少婦抬頭看了眼天心燈,回答道︰“我是水仙子的老朋友啦!六十年沒見,自然想上門探望一下。怎麼,他們不在嗎?”

    丁原曉得這少婦明知故問,他心想那甦真與水輕盈夫婦,看樣子都是劍仙高人,來找他們的人無論安得是什麼心,都必定不好惹。他既然答應要保護他們的小女兒,自然不能食言,說什麼也要撐到他們回來。

    于是說道︰“你是我娘親的老朋友,我怎麼沒听說過你?”

    少婦一怔,咯咯嬌笑起來︰“別騙姐姐了,當姐姐不知道甦真和水輕盈只有一個女兒嗎?”

    甦芷玉瞪著少婦,然後轉頭低聲問︰“丁哥哥,她找我爹娘干什麼?”

    “別說話。”丁原先示意她噤聲,接著對少婦道︰“甦大叔和水大嬸馬上就回來,你可以站在那里等會兒。”

    “又騙我。”少婦嬌笑道︰“小弟弟,你不曉得騙死人不償命嗎?甦真和水輕盈現在怕正和碧落山的雜毛道士們斗呢?哪會這麼快回來?”

    丁原從她話里听出這個少婦雖然不是碧落山的人,也不知是什麼來歷,卻不是來給甦真幫忙的。

    少婦親切的目光又投向甦芷玉問道︰“小妹妹,你就是甦真和水輕盈的女兒吧?”

    “我叫甦芷玉,姐姐是誰?”這小姑娘一點也不明白危機四伏,看這少婦模樣十分漂亮,語音嬌柔,不免生出親近之心。

    “姐姐我呀叫晏殊,認識姐姐的人都稱我作‘紫練仙子’,姐姐帶你去找爸爸媽媽好不好?”

    晏殊的名號里有紫練兩字沒錯,那是因為她擅長施展魔門至寶紫靈鞭,但“仙子”兩字卻是自封的,多數人還是叫她“妖姬”。

    看她容貌不到三十,約二十幾歲,事實上早有百歲之齡,與甦真夫婦幾乎是同代人。她出自大雪山萬壑谷滅情婆婆門下,依仗師門聲威與手中的紫靈鞭縱橫天陸。

    平日里雖然任性刁蠻行事怪異,但也不曾有什麼大惡,故此正道中人亦不曾過多為難于她。

    “別听她胡說。”丁原用身子攔在甦芷玉前,警惕的瞪著晏殊道︰“你既然自稱是水大嬸的老友,也應該是個成名人物,怎麼又卑鄙到打一個十歲小孩的主意?”

    “瞧你說的。”晏殊又是一陣嬌笑︰“我只是想帶她去找爹娘,又有什麼不對了?若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給你發一個誓,絕不傷害這個小妹妹就是了。”

    她的話也不曉得幾分真幾分假,但丁原站在床前只認準一件事情︰無論是誰,都別想把甦芷玉帶走!

    他沖著晏殊說道︰“你就是發一百個誓也沒用,反正甦家妹子絕不會跟你走。”

    晏殊心中暗想︰這個小鬼也不知道是甦真水輕盈從哪兒找來的,一丁點兒年紀,卻是如此難纏。

    如果再不想辦法將甦芷玉騙走,以後只怕再難有如此好的機會。自己好不容易等到這麼一天,只要挾持甦真的寶貝女兒,就不怕他夫婦不低頭,難道偏偏被一個小鬼攪和了不成?

    話又說回來,倘若不是兩個小孩頭頂的天心燈,她又何必在這里費什麼口舌?

    正思忖間,窗台底下無聲無息鑽進一條小蛇,金色的身子不過三尺多長,飛快的朝床邊滑去。但是那蛇頭剛一踫到天心燈射出的紅光,驀地“嗡嗡”聲大作,天心燈光華爆漲,顫動的更加劇烈。

    那金蛇宛如被電擊一般反彈出數尺直撞在牆上,拼命扭曲幾下便不再動彈。

    甦芷玉大吃一驚,一把抱住丁原叫道︰“蛇!”

    晏殊咯咯笑道︰“小妹妹別怕,不過是外面那個老毒物的一貫伎倆,有姐姐在,還容不得他猖狂。”

    靜靜的院落里一個沙啞的聲音徐徐響起道︰“紫練妖姬,你連十歲的小孩也騙,果然越活越回去了。”

    丁原心中嘆了口氣,知道又來了一個麻煩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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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天燈

    一股陰風在屋子里盤旋而起,半空的天心燈不停搖晃,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抖動著它。

    一個中年侏儒漢子自門外飄了進來,他的臉只有常人的一半寬度,五官細長幾乎擠在一堆,全身上下包裹在一條黑色絲綢中,雙手從絲綢間裸露出來,一直垂到膝蓋。

    他左手握著一根比他人高出一倍的金色蛇杖,一條比方才死去的小蛇更細三分的金色小蛇盤踞杖頭,高昂著三角腦袋,“嘶嘶”吐著紅信。

    更讓人感覺詭異的是,此人周身裸露之處布滿金色鱗甲,片片猶如拇指指甲般大小。額頭上居然突起一枚雞蛋大小暗紅欲滴的血色肉瘤,整個人樣子說有多怪就有多怪。

    在丁原與甦芷玉眼里,這個人像妖更多一些。

    晏殊見那黑衣人目露凶光,怨毒的盯著半空的天心燈,不由得用譏笑的口氣道︰“我勸你算了吧,老毒物。憑你那點道行,還破不了天心燈。”

    黑衣人喑啞的嗓音猶如蛇在嘶鳴般說道︰“我偏不信這個邪!”

    他的口中念念有詞,眼楮里放射出森森綠光,左手的蛇杖漸漸平飛而起,驀地幻化做一條金色巨蟒,血盆大口吐著腥風朝床上的甦芷玉撲去。

    甦芷玉一聲駭叫,緊緊抱著丁原的後背不停地顫抖,眼楮一閉哭泣道︰“爹爹,我要爹爹!”

    丁原盯著巨蟒,反手拍著甦芷玉的肩膀,口中不停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

    那巨蟒似乎也曉得天心燈的厲害,只敢徐徐接近紅光,十數米長的身子繞著紅光形成的圓罩轉了幾圈,這才漸漸朝里面收縮。

    晏殊笑道︰“老毒物,別白費力氣了,不如坐下我們一起商量商量。”

    黑衣人也不說話,眼楮里的綠光越來越盛,額頭的血瘤更加鼓脹,暗紅色不停的加深,顫動中一顆顆腥紅的水珠向外溢出。

    在巨蟒的擠迫下,光罩緩緩縮小,慢慢朝床邊退卻,但其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不停發出“嗡嗡”之聲。

    丁原起初也有些害怕,但是看見金杖化成的巨蟒,一時之間也奈何天心燈不得,不由得出言嘲諷道︰“老妖怪,你家小爺就坐在這兒,看來你也不怎麼樣啊?”

    黑衣人的喉嚨里發出“嘶嘶”的怪叫,催動巨蟒運起十成功力朝里面收縮,直擠得光罩扭曲變形,卻就是不碎。

    這黑衣人的輩分尚在晏殊等人之上,與一百五十年前碧落七子的師尊千秋真人平輩,只不過一正一邪不相往來,口碑更是迥異。

    知道黑衣人的都喚他作“老毒物”,他也處之泰然。

    其實黑衣人真正的本名叫仇凌夷,早年也被人稱作天龍真君。但龍他是不養的,蛇蠍等等毒物卻豢養不少,並經常憑之傷人。

    若論修為,天龍真君本人也不見得十分高明,但那些毒物卻防不勝防。他要對付誰極少當面下手,往往在暗地里施以各色毒物,不少高手便是這麼不明不白栽在他的手里。

    久而久之,天龍真君名號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臭,被人稱作天陸九妖之一。在這九人里,若論名聲自然是紅袍老妖最響,但頗多的人卻對天龍真君更加頭疼。

    他手中金杖,原本是由一百多年前自黑楓山中收服的一條千年巨蟒煉制而成,與杖頭那金絲蛇同為防身之寶。

    天心燈雖然是上古神物,但天龍真君自恃金杖威力強大,偏要一試。

    隨著金杖幻化的巨蟒發威,光罩越縮越小,幾乎就要貼到兩人身上。那巨蟒蟒身與丁原、甦芷玉近在咫尺,幾乎觸手可及,碩大的蟒頭來勢洶洶的朝著兩人張開大嘴,噴著幾令人窒息的綠色腥霧。

    若不是天心燈庇護,只怕那惡蟒吐出的毒氣,就足以令兩人身赴黃泉。

    甦芷玉原本嚇得直哭,現在卻連哭也不敢哭了,只縮成一團,把頭埋在丁原的背上閉著眼死死抱住丁原。

    丁原雖然心中也在害怕,但臉上卻一點也沒流露。他始終記著自己一個用鮮血換來的經驗︰“你越害怕,欺負你的人就越得意。”

    他壯著膽子盯著巨蟒,只等萬一天心燈支持不住便立刻撲向那怪物,說什麼也不能讓它傷了甦芷玉。這是自己答應甦真的,拼了性命也要辦到。

    但他也低估了天心燈的威力,此燈看似普通青銅制成,實際卻是上古時候的隕鐵鍛造,即使是仙家兵器也不能損它分毫。自燈中射出的紅光,更是汲取萬載天地之靈氣,豈是那千年蟒蛇可以破解的?若非如此,甦真夫婦也不敢放心離去。

    眼看光罩收到極致,天心燈驀地發出清脆的金屬鳴響,燈心爆出耀眼的紅光,光罩像鼓足了氣的氣球朝外反彈,整個屋子都被震得發顫。

    若是此刻從屋外望去,此屋宛如被一個奇異的紅色光球裹住,搖搖卻不墜。

    那金色巨蟒驀地痛苦扭曲,箭矢般地彈起,轟隆一聲撞牆穿洞而出。天龍真君臉若死灰,急急召回金杖。待金光一閃金杖回到手中時,杖身已扭曲得不成形狀,色澤亦黯淡許多。

    天龍真君好不心疼,這金杖他苦修了百多年才有今日威力,但被天心燈如此一破,怕再花五十年也未必能恢復今日水準。

    一念至此頓時惡向膽邊生,怒嘶道︰“好個甦真,水輕盈,敢壞我仙家寶貝,今日我必和你們斗個你死我活!”

    話是這麼說,但面對天心燈,他也沒有更好辦法。雖然那條金色小蛇尚未用上,但那是自己最後的法寶,如果再遭厄運,今後的日子可就不怎麼好過。

    丁原見天龍真君受挫,心中一定,冷笑道︰“老妖怪,你還有什麼招盡管使出,小爺在這兒接著。”

    晏殊一陣咯咯嬌笑道︰“老毒物,你吹什麼大話,如今吃虧的可不是你嗎?我勸你還是快滾吧,等甦真回來,他一只手就能把你擺平。”

    天龍真君臉色紅一陣綠一陣,赧然問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不走?”

    晏殊眼珠一轉,答道︰“我自是在等幫手來助陣,他若來了,就更沒你什麼事了。”

    天龍真君嘿嘿笑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你紫練妖姬向來獨往獨來,又哪來的幫手?”

    話音剛落,屋外有人冷冷道︰“不錯,幫手沒有,仇家倒是不少!”

    晏殊臉色一變,又旋即嬌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東海平沙島的晉公子。”

    一個白衣青年應聲走進屋內,屋子里的氣溫頓時降低不少。

    他看上去三十余歲,鷹鼻薄唇,眼楮似睜非睜,眉宇間殺氣十分濃重。

    東海平沙島屬于天陸正道的名門大派,與碧落山在正道上的威望不分伯仲。這個晉公子更是平沙島百年一出的奇才,年紀雖輕卻已聲名鵲起。

    白衣青年的目光冷冷掃過晏殊與天龍真君,冷笑道︰“兩個魔門妖孽也敢來這里放肆,若自己不想滾,就讓小爺送你們一程。”

    天龍真君色變道︰“就是你師父尤老鬼也不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你是活膩了?”

    晉公子道︰“那是我師傅給你點面子,小爺我可不吃這一套。”

    晏殊打圓場道︰“大家都是為了同一目的,何必嘔氣,還是快想法子把天心燈破解了。有那小姑娘在手,不怕甦真夫婦不低頭。”

    晉公子不屑道︰“我堂堂名門正派,豈能和妖孽聯手,還不快滾。”

    天龍真君忍無可忍,怒嘶道︰“小賊好大膽子!”他的手微微一揚,一道金光射向晉公子咽喉,正是那條金絲蛇。

    晉公子不慌不忙,長袖揮出,黑洞洞的袖口無風鼓動,那金絲蛇就像自己要送進袖子里一般。

    天龍真君詫異道︰“東海平沙袖?”手里一揚,金絲蛇受到感應收了回來。

    晉公子也收了東海平沙袖,傲然道︰“你還有什麼伎倆盡管使出。”

    丁原瞧著眼前幾個人怕都奈何天心燈不得,暫且放下心事,卻沒有想到他們自己已先內訌了起來。

    天龍真君與晉公子橫眉豎目,劍拔弩張。剛才一次交手表面看似乎平分秋色,但連丁原也看出失去金杖的天龍真君,恐很難斗過那個晉公子了。

    晏殊只站在旁邊,嘴角帶笑也不出聲。她好像心里巴不得這兩個人先斗個兩敗俱傷,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

    丁原眼珠一轉,有意譏笑道︰“老妖怪,你活那麼一大把年紀有什麼用,連個晚輩也斗不過,我若是你,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天龍真君怪嘯一聲,小嘴張開吐出一道色彩斑斕的五色光芒,直朝晉公子射去。

    在丁原看來,這道彩光不過挺有趣的而已,但晉公子卻神情第一次變得凝重,目光緊鎖那道彩光,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把玉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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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彩光名為“千色萬毒練”,乃是天龍真君閉關修煉一個甲子才練成的絕毒法術。為了練成“千色萬毒練”,六十年間,不知道有多少世上的絕毒之物死在天龍真君的手里。

    尋常人莫說沾上一點,就是聞到一絲“千色萬毒練”

    里散發出的腥味,也要立時全身腐爛而死。即便是晉公子這樣的仙家高手,對此亦不得不大為忌憚。

    天龍真君練成此功後,一心要在天陸揚名立萬,本不到迫不得已,也絕不會將這手壓箱底的本事使出。可是今日出師不利,折了修煉多年的金杖,那金絲蛇也差點被晉公子用東海平沙袖收了去。惱羞成怒之下,便使出了“千色萬毒練”,以爭回顏面。

    晉公子執簫在手放在唇邊,臉上青氣大盛,運用出十成內家真氣吹動玉簫,但听一聲悠揚簫聲奏起,自簫孔里射出一道青色罡風。

    他手中的玉簫本也是東海平沙島七寶奇珍之一,用萬年空靈璇玉制成,傳到晉公子手中已歷九代。晉公子出道以來,自恃師門仙術高超,極少亮出這支玉簫,今日形勢險惡也顧不得許多。

    那孕育天地萬毒的彩光,與包含宇宙空靈之氣的罡風撞擊在一起,形成一團滾滾而動的光球,但見青色罡風在外,五彩絢光在里,一時間僵持不下。

    丁原固然看得目瞪口呆,那晏殊早含一粒靈藥在口躲到角落里,饒是如此,也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不由心得中暗驚道︰“這個老毒物不曉得何時修煉成如此歹毒的法術,還好不是沖著我來,否則我亦只有靠著紫靈鞭奪路而逃了。”

    那簫聲漸漸拉高,吹的竟然是一首“碧海潮生曲”。

    傳言東海平沙島第三代掌門盛年之時,創下了這套“碧海潮生曲”的功夫,天陸成名高手亦難以在簫聲中支持住一炷香的時間,連當時的天陸魔道十大高手之一的曲難平,雖勉強撐著听完全曲,卻當夜吐血而亡。

    從此之後,天陸魔道便有“碧海易渡,仙曲難平”之說。

    晉公子的修為雖然比不上當年的先輩,但天龍真君哪敢怠慢?他運起全身功力,將修行了百多年的老底全部使出,勉強與晉公子斗了個平手。

    可是晉公子的簫音越來越高,那罡風也越來越強勁,明顯得還有後勁,自己不免相形見絀。

    晏殊見狀心中暗道︰“那老毒物雖然討厭,但終究不難對付,若是晉公子勝了,今晚我可難討好了。”如此一思量便有了主意,手中紫靈鞭一揚,嬌笑道︰“晉公子,你是名門正派的得意傳人,我和老毒物卻同是邪魔歪道,畢竟同病相憐,今晚只有得罪公子了!”

    那紫靈鞭凌空一揮,自鞭上幻化出數百朵大小如嬰兒手掌的蓮花,閃爍著紫金色的光華,順著風勢鋪天蓋地打向晉公子。

    她知晉公子是正道高手,又有璇玉簫助陣,故不敢藏私,出手就是成名絕技“金燈萬盞”。

    如此一來,晉公子也有些吃緊,他好不容易在與天龍真君的對抗里漸漸佔上風,這晏殊偏趕這個時候橫插一手。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分出三成罡風護住周身,如此一來,天龍真君頓時松了一口氣。

    只見晉公子的身體周圍刮起一道青蒙蒙的罡風,那數百朵金蓮上下翻飛,寸步不離的圍繞其身,卻始終破不了晉公子的護體罡風。

    三人各施絕技在這客房之內爭奇斗艷,一時間難分軒輊。

    但無論三人如何苦苦爭斗,那天心燈的紅光始終罩住床邊的丁原與甦芷玉,令他們毫發未傷。

    丁原雖難知其中凶險,卻也明白無論誰贏,對自己都沒有半分好處。只盼望他們就這麼打下去,一直斗到甦真夫婦回來。

    但那碧落山高手豈是容易對付?何況還有碧落九泉劍陣。甦真夫婦雖然堪稱當世絕頂高手,頃刻之間也難以取勝。

    屋中三人正斗得熱火朝天,卻不料床下有一人從地底冒出。

    那天心燈盡管封住四面通路,卻唯獨對這來自地底的襲擊無可奈何。而來人偏巧是一位土遁高手,趁著晏殊、天龍真君與晉公子正打得你死我活之際,偷偷從地下竄出。

    他的模樣甚是可笑,矮胖的身體宛如一個吹足氣的大圓球,四肢比常人短了一倍,光光的腦袋上生著豆大的一對小眼。穿了一身土黃色道袍,打扮頗像出家的道士,手里拿的卻不是拂塵,而是一支四尺長的黝黑三稜梭。

    這道士蹲下身體,腦袋剛好挨到床板,豎著一對圓圓的小耳朵听了听外面動靜,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若在平時,他的舉動必然早被屋里人發現,可是現在那三人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對手身上,竟然忽略了這個道士。況且,他的出現方式也頗為詭異,竟是利用土遁鑽進了床下。

    那道士將三稜梭夾在骼膊底下,兩手小心翼翼朝床外伸出。說也怪,明明他的雙臂只有常人一半的長度,但那雙手臂好像自己會長一般,漸漸伸出了兩米多。

    丁原正在緊張的盯著屋里三人打斗,甦芷玉更是乖乖的只敢伏在丁原背上,根本沒有注意到床下正有一雙手朝自己伸來。

    那雙手臂猶如靈蛇一樣攀上床沿,悄悄朝丁原與甦芷玉探去。道士雖然人在床下見不到床上的情況,可是手上就像長了眼楮,方向絲毫不差。

    眼看距離二小只有幾寸遠的時候,丁原終于發覺。可還沒有等他叫出聲來,那雙手如毒蛇出洞,閃電般扣住他和甦芷玉二人。緊接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傳來,兩人在驚呼聲中雙雙被扯到床下。

    晉公子第一個覺得不對,他眼角余光正掃到一雙肥手將丁原與甦芷玉拖到床下,情急之下止簫大喝道︰“床下有人!”

    晏殊與天龍真君也已察覺,三人一起罷手望向床下。

    雖然床下一片漆黑,但這三人是何等目力,正看見那黃袍道士一手一個小孩沉進地里。

    “桑土公!”天龍真君咬牙切齒的叫道。

    他與桑土公同是天陸九妖中的人物,卻素無往來。那桑土公隱居于天陸西南的百萬大山里,平日難得到道上露一次面。但他每回出現也必然會掀起一陣波瀾,其聲名絕不在天龍真君之下。

    桑土公的功夫倒也平平,唯獨那土遁神技為當世一絕,只要讓他雙腳踩在地上,就是大羅金仙也奈何不得。

    他的為人雖然有些古怪,但真正壞事倒也干得不多。

    因為生性木訥,又天生帶點口吃,經常被人笑話。因此桑土公極少在大庭廣眾下露面,在天陸正魔兩道對他的惡評也不算多。

    萬萬沒有想到桑土公居然也趕到這兒來,還趁三人你爭我奪之際出手搶走兩個小孩。那個不知名的少年也就罷了,那女孩可是甦真夫婦唯一的掌上明珠,竟然被桑土公破了天心燈搶得先機,天龍真君不由得惱恨不已。

    晏殊一跺腳嗲聲道︰“都怪你們,這下如何是好?”

    天龍真君狠狠道︰“找桑土公算帳去!”

    晉公子冷笑道︰“他用土遁遠飆,你到哪去找?”

    天龍真君道︰“他跑不遠,桑土公奪了那女孩,必然要找甦真夫婦談條件,絕對不會離開本城。”

    晏殊泄氣道︰“就算這樣,也無異大海撈針。”

    天龍真君哼道︰“難不成我們三人直接找甦真夫婦討要那東西。碧落山出動了九個高手也未必奈何甦真夫婦,我們三人就算聯手,只怕不夠甦真一個人打發。”

    晉公子不滿的冷笑道︰“那也未必!”說罷轉身走出客房,也不知道他是否真要去找甦真夫婦。

    天龍真君的臉越加陰沈,在這三個人里他是吃虧最大的一個,自己的金杖被天心燈打得不成形狀,到頭來還是落得一場空。

    “桑土公,我就不信找不到你!”天龍真君狠狠唾了口濃痰,屋子里刮過一道陰風,人已去了。

    晏殊抬頭看了眼天心燈,幽幽嘆了口氣,身影也在屋中消失。

    原本熱鬧無比的客房里頓時沉寂下來,只有天心燈依舊懸在半空悠悠發著紅色的光華,但是床上的人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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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錯...寫多D上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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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土遁

丁原被桑土公夾在肋下,像是上了鐵箍一樣半點動彈不得,只覺眼前一片漆黑,四周“沙沙”的聲音不斷。
他本還想張嘴罵人,可是迎面一把泥沙直灌嘴裏,只嗆得半天喘不過氣。那邊的蘇芷玉也沒了動靜,想來也是一樣的。  
雖然眼睛看不清楚,丁原心中明白自己是被人拽進了土裏。可是為什麼自己雖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卻沒有氣暈的感覺?而那人又怎麼可能在地下穿梭?  
短短的半個晚上,丁原已經見到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也許比很多人一輩子見到的怪事更多。  
傳說裏的劍仙還有各色妖魔鬼怪紛紛亮相,他們的目標,無疑是蘇真夫婦手裏的什麼東西,但除了碧落山的人敢正面對撼外,其他人都把主意打在了蘇芷玉身上,自己也就跟著受此無妄之災。  
此時,丁原心中倒不是害怕,但一想到抓住自己和蘇芷玉的雖不知是何人,也必定是沖著蘇真夫婦來的。若當真對蘇芷玉不利,自己便有負所托。腦筋急轉之下,不停的動著脫身的念頭。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丁原眼前一亮,呼吸頓時感覺順暢許多,跟著被人一鬆手扔到地面。  
人在地中穿行良久,此刻出來本需要一段時間適應。  
但好在外面尚是夜晚,只能借著月光依稀可辨是一座黑漆漆的土地廟。  
“爹、娘,快來救我啊——”蘇芷玉突然哇的一聲哭出來,丁原沒覺得怎樣,倒把桑土公嚇了一跳。  
雖然這裏已經是城外十裏一座廢棄的土地廟,周圍也沒有人家。但如此動靜萬一落在同道耳朵裏,豈不給自己招來大大的麻煩。  
他一聲低喝道:“不,不許哭!”  
哪知道蘇芷玉卻哭得更加響亮,他自然不明白蘇芷玉從小被嬌生慣養,偶有頑皮太過遭爹娘斥責,但只要哭聲一起必然萬事大吉。今夜連遭險境,看家本事豈有不用之理!  
桑土公無奈,肥手捂住蘇芷玉的小嘴,恐嚇道:“妳再——哭,我,我就把你給——宰了!”  
丁原的身子被摔在地上,原先得無憂丹神效癒合的傷口差點再次斷裂,只疼得他冷汗淋漓。但他硬忍著不吭聲,聽桑土公嚇唬蘇芷玉反而笑道:“你連話也講不明白,居然還敢出來混?”  
桑土公像只被踩到尾巴的野貓,一跳多高叫道:“誰,誰說我,不、不、不會說話的?啊唷!”  原來一個不留神,手上被蘇芷玉狠狠用小嘴咬了一口。  
他的手一鬆開,蘇芷玉便叫道:“你這壞蛋快放開我,不然我叫爹爹來揍你屁股!”似乎在她心目裏,打屁股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刑罰了。  
丁原嚇了一跳,怕桑土公拿蘇芷玉出氣,於是朗聲道:“不要欺負小女孩,有種沖著我來!”  
桑土公像拎小雞一般拽著蘇芷玉,朝丁原嘿嘿一笑道:“看,看不——出,你小小,小小年紀,還——挺講、講義氣。”  
丁原仰起臉望著桑土公,雖然對方伸一個手指頭就可以要了他的命,但那又如何?反正自己是賤命一條,在這個世界上再無親人。即便死了,天陸也只不過少個無名小混混而已。  
誰會為自己流一滴眼淚呢?活著又有什麼好?丁原不知道。自從失去了母親,他混跡市井,嘗盡各種辛酸,從未有一天真正開心過。  
這樣的活著,沒有任何渴求的賴活著,對於丁原來說其實亦無絲毫留戀。他不過是因活而活罷了。  
他毫不相讓的回敬道:“我也看不出,你一把年紀了還幹偷雞摸狗的事情。”  
桑土公的圓臉漲得通紅,梗著幾乎沒有的脖子道:“我桑土公活了一百五十多歲,殺過人,放過火,但從不幹雞鳴狗盜之事!”他情急之下,長長一句話居然說得十分順溜。  
丁原輕蔑的哼道:“算了吧,就你?躲在人家床底下,趁大人不在就把人家女兒偷來,這又是什麼?”  
桑土公憋得臉更紅了,卻說不出話來。他為人雖然怪僻,但也絕不肯昧心而言。丁原雖然年紀不到桑土公的一成,但伶牙俐齒又占著有理,硬叫對方說不出話來。  
丁原反倒不著急了,慢條斯理道:“你若真的有種,不妨把小女孩送回去。等她爹娘回來,真刀真槍拼個痛快。”  
“不,不行!”桑土公這次卻回答的痛快。  
“為什麼?”  
桑土公“我”了半天才小聲道:“我打不過他、他們!”  
丁原見他的樣子不覺好笑,心中感到這個傢伙雖然腦筋直了一點,但也不全是壞人。如果自己設法打動他,說不定可以救下蘇芷玉來。  
蘇芷玉聽桑土公親口承認不是爹娘對手,不由得心中得意,說道:“大壞蛋,你若再不放了我,等我爹爹找來,小心把你屁股打開花!”  
桑土公嘿嘿一笑道:“有,有妳在我——手上,我、我不怕、怕!”  
丁原故意嘲笑道:“原來你這人連當惡人都當得沒種,要靠人家的孩子,才敢和蘇真夫婦叫陣。”  
桑土公急道:“你,你這娃娃懂——什麼?我,我這叫智取!”  
“智取?”丁原哼道:“你這方法愚蠢透頂。就算一時要脅了蘇真夫婦,等人家要回孩子,回頭再找你算帳,你一樣完蛋。”  
“我,我會叫他們——立下、下一個、個毒誓,”桑土公說話自己吃力,聽的人更加吃力:“蘇真——他素來,講、講信譽,我——我不怕,他反悔!況——且,我、我只要——鑽進土裏,他也拿——我沒、沒辦法。”  
桑土公雖木訥,但也認死理,一旦認准的事情,牛也拉不動。  
丁原心中暗暗焦急,也不知道蘇真夫婦是否能打退碧落山的人,又是否能夠找到這裏來?  
蘇芷玉小嘴一撇,不服氣的道:“會像老鼠一般的鑽洞就好了不起麼?要是我爹爹來了,就算你鑽進地裏,他也能把你揪出來。”  
桑土公顯然對自己的土遁極有信心,聞言反駁道:“吹——吹牛!”  
“小孩的話是最真的了,你的那點微末功夫又怎麼是蘇真的對手?”土地廟裏又多了一人的聲音,聽起來無限嬌媚,卻偏偏出自男人的嗓音。“我勸你還是把人交給我吧,桑土公。”  
桑土公臉色一變,叫道:“耿無行!”  
這三個字念念得又難得的清晰,可見他對來人十分忌憚。  
不等丁原蘇芷玉說話,桑土公一手一個夾起他們,身上黃光一閃,口裏念念有詞,人又往土裏鑽。  
事實上,他完全可以不顧丁原死活,方才在客棧因為猜不准哪個是蘇真夫婦的小孩,故才兩個一起抓來,如今已經明明白白了,完全可以只帶著蘇芷玉一人逃生。可是偏偏桑土公就是死腦筋,既然抓了兩個來,也就要帶著兩個一起逃。  
丁原的身子剛剛沉下地面,就聽見耳畔“轟”的一聲悶響,眼前綠光一閃刺得眼睛生疼,人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拋回地面。  
此刻桑土公自身難保,手也鬆開了。丁原與蘇芷玉一左一右在半空裏翻滾幾圈,那蘇芷玉竟然迅速穩住身形,輕飄飄的落地,原來是情急之下用上了母親傳授的“水天一色”身法。  
雖然她年紀幼小,身法不怎麼到家,但保證屁股不先著地也還夠了。  
苦的是丁原,他重重摔在地上,四肢朝天,險些疼昏過去。如果不是體內無憂丹化解成的真氣護著他,就這一下已經要了他半條小命。  
蘇芷玉一聲驚呼,腳一落地,也不管來了什麼惡人,沖到丁原身邊叫道:“丁哥哥,你沒事吧?”  
那邊桑土公亦是穩住身形,梗著幾乎沒有的脖子叫道:“小子,你沒死吧?”  
丁原心頭一動,暗想那小女孩也就罷了,這桑土公似乎也並不是惡人。但嘴裏卻只哼了聲算作回答。  
桑土公聽見丁原的哼聲也放了心,不知道為什麼他頗喜歡這兩個孩子。也許是多年隱居十分寂寞,有這麼兩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和自己鬥嘴也是一樂。  
耳裏就聽那耿無行得意的“嬌笑”道:“我說你逃不了的,桑土公。”  
桑土公雙手握住三棱梭,口中喝道:“兩個——娃娃閃、閃開!”  
耿無行一身花枝招展的彩衣裝束,在夜色裏看起來十分刺眼。他的容貌頗為俊俏,可惜媚氣太足,全身都散發著比女人還濃的香味。  
從年紀來看,耿無行也不過三十多歲的樣子,但是對於修行之人來說,單憑容貌絕對不能用來推算年齡。事實上,耿無行的歲數早逾百歲,與蘇真乃是同一輩分的人物。  
他的右手握著一把白玉摺扇,正在輕輕搖晃著。那扇上畫著九個極盡妖嬈的女子,神態嫵媚卻透著一股股鬼氣。  
桑土公如臨大敵,目不轉睛的盯著耿無行。儘管從年歲上說自己比耿無行高出一輩,但論實力,耿無行卻在自己之上。  
他出自天陸北疆天峰山忘情宮門下,其師楚望天是當今魔門頂尖高手,曾經與蘇真等人在百年前並稱魔道十大高手。如今的忘情宮在他的調教下已經成為魔道三大門派之一,氣勢之盛,連正道的七大劍派也為之側目。  
耿無行是楚望天三大弟子裏最小的一個,修為雖然也居於最末,但在天陸群雄中已足以縱橫。尤其是他手裏的九幽白玉扇為楚望天親傳,威力更是不容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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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土公雖然位列天陸九妖之一,但揚名的是他的土遁之術而非真正功夫。 
 
“桑土公,把那個孩子放下,我可以饒你一條老命。畢竟你多年修行也不易啊!”耿無行悠然說道,好像已經認定桑土公不是自己對手。  

桑土公怎肯甘心?他一咬牙道:“我、我絕不!”  
 
“那可就是你自找的了。”耿無行篤定的拿著摺扇一搖一搖,半點也不著急,就像貓戲老鼠一般。 
 
桑土公土遁之術被破,就只有硬拼。他知道要是等耿無行的九幽白玉扇出手,自己絕難討好,於是先發制人,手裏黑油油的三棱梭一聲呼嘯,化作一道黑光直刺耿無行。 
 
耿無行的身子動也不動,只是手裏摺扇猛地一搖,自那扇面上刮起一道黑色的陰風,“忽”的一聲撲向三棱梭。  

那三棱梭似遭遇極大阻力,在空中不停顫抖,雖沒有回退卻也無法再往前。 
 
只是這麼一個照面,兩人高下已經顯而易見。  

那邊蘇芷玉可不管這許多,只輕聲問道:“丁哥哥,你有沒摔疼哪里?”一雙小手就要扶起丁原。  

丁原只覺全身劇痛哪能動,他低喝道:“你別管我,快趁這兩人廝殺趕緊逃跑,到城外找你爹娘去。”
  
“那你怎麼辦,丁哥哥?”   

丁原咬牙忍著疼痛道:“他們要抓的人是你,我不會有事。”   

蘇芷玉猶豫道:“可是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裏啊?”   

丁原心中道:“這個小女孩人雖不大,心地倒也不錯。但願她長大了還能這樣。”   

這時傳來桑土公一聲大吼,原來是他的三棱梭已被陰風吹得滴溜溜在空中打轉,眼看就要抵擋不住了。  

那邊的耿無行卻好整以暇,依舊不緊不慢的搖晃著摺扇。  

丁原心中一急道:“快走,不然就晚了!”   

“我要照顧你!”蘇芷玉這次回絕的更加乾脆。  

丁原沒想到這個小女孩一下子變得如此固執,借著夜色看見她嬌美的小臉蛋,心裏卻不由得一酸。暗道:“她的父母都是傳說裏劍仙一流的人物,將來她也必定會成為神仙一般的少女。我又算什麼?我不知道我爹是誰,也不知道娘到底死了沒有?在別人眼裏不過是個小無賴罷了。”  
 
想到這裏且悲且怒,奮力用手一推蘇芷玉道:“快滾,我不要再看到你。若不是你,我也不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蘇芷玉一怔,大眼睛裏淚光盈盈,眼看又要哭出來。  

丁原實在不明白她哪來這麼多眼淚,當下也不理她。  

誰知道蘇芷玉並沒有哭,更沒有離開,反而用手一抹眼睛,輕聲道:“丁哥哥,雖然你對我這麼凶,我卻知道你是為我好。爹爹和娘親從小就教我做人不能忘恩負義,你為了我變成這個樣子,我怎麼能夠說走就走,不管你的死活?”   

丁原心中只有苦笑,面對這麼一個自作多情的小女孩,他也只好甘拜下風。  

這個時候場上形勢又起變化,桑土公見三棱梭無法克敵,索性收回手中。  

那耿無行更是得意,用陰陽難辨的嗓子道:“桑土公,你現在滾蛋還來得及,我一向有好生之德,你若是遇見我的兩位師兄,只怕現在已成死人了。”  

桑土公一陣喘息,結結巴巴道:“小、小狗莫要——倡狂、倡狂!今、今天,你——爺爺跟你拼、拼了!”話音一落,三棱梭猛地插進土裏,足足有三尺之深,梭杆上黑油油的光華來回流動,嗡嗡的亂顫。  

“裂地刀!”轟的一聲,地上飛沙走石,土地廟也連晃好幾下。  

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自三棱梭插入處應聲而開,寬度足足有一丈多。那溝渠閃電一般朝耿無行的腳下延伸,裂開的地縫之中無數亂石激射向半空,聲勢異常驚人。  

當下耿無行不敢怠慢,身形一晃升到半空,像是有人用繩子吊著他一般搖搖晃晃,就是不落下。  

他手中的摺扇也憑空卷起一股黑色的旋風,將射向自己的飛石一一裹在裏面,不停的繞著自己的身體打轉。 
 
但那地下射出的亂石竟然像無休無止,足足半盞茶的功夫也不見減弱,在耿無行身邊旋繞的石頭越來越多,到最後幾乎把他整個人全裹在其中。  

丁原與蘇芷玉固然是看得目瞪口呆,內心深處居然也希望桑土公獲勝。尤其是耿無行陰陽不分的樣子,著實招人討厭,相比之下,桑土公雖然也長得古怪些,人倒還算不錯。  

但世事往往事與願違,突然聽見耿無行一聲“嬌叱”,九幽扇黑光大盛,土地廟裏刮起一道道可怖的陰風,幾乎令人無法站住腳。 
 
那圍繞在他身邊的亂石轟然一聲四散而開,砸得到處亂飛,有一塊險險落在丁原頭上,卻被蘇芷玉用小手輕巧的一撥彈開。  

丁原心裏更是難受,暗道:“連這個小女孩都比我有本事,可笑我居然還大言不慚的向蘇真夫婦保證保護他們的女兒,其實我真是個沒用的傢伙。”   

又想到:“若是當年我哪怕只有小女孩這般的本事,也不會被巴老三他們欺負,娘更不會死在他們手裏。要是我現在學得這樣的功夫,也可以找巴老三報仇血恨。可是,又有誰肯收我這個窮小子呢?”   

他在這裏思緒萬千,那邊的桑土公卻面臨生死關頭。  

原來耿無行破解了裂地刀後,雖然身上無傷無痛,但原本自以為十分風流倜儻的模樣,多少顯得有點狼狽。  

他這數十年來呼風喚雨,正魔兩道的人物對他多有敬而遠之,何時受過這種氣?惱羞成怒之下,口念真言,運起全身十足的功力,施展出師門的絕技“九幽魔煞”!  

但聽陰惻惻的嗚咽連聲,扇面上那九個美女竟然飄然飛天,在空中結成九曲大陣,或懷抱琵琶或手舞羅帶,形態各異。她們的身影輕飄飄有如鬼魅,渾身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死氣。  

丁原與蘇芷玉都瞪大眼睛,望著那半空裏飄浮的九名美女,並不曉得其中厲害。  

這九名女子原是百年前的冤魂,被楚望天以九幽陰火煉化,收到了扇中。一旦念動真言,將她們的魂魄放了出來,無異於將九個魔煞一起放到了人間。

耿無行繼承乃師衣缽,在九幽扇上苦心修行近一個甲子,直到最近才修煉成了九煞齊出的最高境界。沒有想到第一個比試的,居然不是什麼名門正派的高弟,而是桑土公。  

桑土公臉色大變,萬沒有想到耿無行居然練就九煞齊出。那九個女鬼冤魂也不急於朝桑土公發動攻擊,卻在他周圍翩翩起舞,嗚咽而歌。  

桑土公一咬牙道:“好,好你個——耿無行,你、你有九煞齊、齊出,我也和——你,拼、拼了,這條老命、老命!”他的手中三棱梭驀地飛起,在空中不停的旋轉,到最後形成一團黑影。  

耿無行笑道:“桑土公,你在耍雜技嗎?”   

桑土公也不回答,臉上一層淡金色的光芒越來越濃,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滴答落下,嘴裏不停念著什麼。 
 
耿無行發覺有些不對,驚疑道:“桑土公,你要幹什麼?”   

桑土公的眼睛猛地睜到最大,哈哈一笑說:“我、我跟你拼、拼命!”他頭頂的三棱梭轉得愈加快了,帶動起周圍的狂風大作,將蘇芷玉與丁原直吹得朝旁邊閃。  

耿無行不敢再等究竟,手中的扇子搖成一陣白影,嘴裏發出一聲尖嘯。空中的九個女子聞風而動,齊齊朝桑土公殺來。  

桑土公理也不理,低低吼叫道:“桑土公!”   

聽聞此言,耿無行的臉色大變。


[ 本帖最後由 BEARLV 於 2007-1-1 02:29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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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元神 

只見桑土公光禿禿的頭頂金光一閃,冒出一團青煙,在空中迅速凝成一頭一丈多長的穿山甲!  
那穿山甲的雙眼閃著金光,一條紅色的長舌吞吐不停,上面的粘液甚是噁心的滴落到地上,頓時將地面蝕出一個個小坑,直冒出刺鼻的輕煙。  
桑土公卻如入定一般,雙目圓睜一動也不動,在丁原看去宛如是一尊泥塑的雕像。  
那穿山甲的一對前爪像人一樣,握住空中飛舞的三棱梭,只是隨意的一揮,一道金光波紋似的朝外四射,九名撲來的妖豔鬼姬就仿佛遇到了閻王般,忙不迭地朝後飛退。  其中一鬼姬退得稍慢些,被那道金光掃中雙腿,只聽見一聲淒厲的鬼嚎,便在金光裏瞬間幻滅。  
耿無行惡狠狠盯著半空裏的穿山甲,驚叫道:“元神出竅!”  
原來那碩大的穿山甲便是桑土公的本命元神,他在五百年前本是百萬大山裏的一隻普通穿山甲,因為誤服仙草這才通了靈性。經過三百多年的修煉,最後終於煉成人形,以 “桑土公”為號。  
這土遁之術可以說是他得道前的謀生手段,修煉成妖後,亦以此聞名天陸。  
大凡修煉之人,無論是正魔兩道者皆有本命元神在身,那亦是修煉者的精髓與命門所在。若修行到家,如桑土公這般的魔道高手,平日裏也可以本命元神神遊天外,卻絕少在遇敵時顯現。  
本命元神的威力固然強大,然而一旦出竅,一則肉身失去憑依,極易被仇家趁機毀去。二則元神出竅最耗內家真氣,莫說時間一長,內力不濟又來不及收回肉身,有魂飛魄散之虞,即便能夠順利回到宿體內,也大大折損元氣,要想恢復,少則數十年,多則上百年。  
故此,無論情況如何險惡,正魔兩道的高手也絕少以本命元神出竅退敵,否則即便成功,自己也成半個廢人,後面幾十年的日子絕不好過。  
但偏遇上桑土公這樣實心眼的人,一旦發起狠來什麼也不顧,竟然招呼也不打,就祭出了元神。  
即使是耿無行這般的人物見狀也不由得心驚,此時就算他有心暫退,只怕桑土公也不肯輕易放過。無奈之下唯有拼死周旋,心中卻也在暗暗叫苦,原本只想叫對方吃點苦頭知難而退,誰曉得桑土公說拼命,還真的拼上了老命。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牙催動苦修了一個甲子的魔門真氣,九幽白玉扇在手中舞得像風輪一樣,源源不斷將功力注入那八名鬼姬身上。  
但見半空中的八名女鬼冤魂眼睛裏的幽光大盛,身影也越漲越大,到最後竟有兩個大漢般高大,在耿無行的咒語驅動之下,朝桑土公的本命元神發動第二次攻擊。  
這一人一妖八鬼在土地廟展開好一場惡戰,只殺得天地無光,山河變色。  
桑土公本命元神化作的穿山甲手舞三棱梭,猶如魔神下凡,殺氣凜凜威不可擋。耿無行驅動的八名鬼姬雖然厲害,卻在道行上遜色不少,只敢遠遠在週邊纏鬥。  
耿無行心中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盤,他知道桑土公的本命元神雖然厲害,但也不可久持,只要自己頂住開始的一段時間,接下來桑土公勢必在劫難逃。  
但話雖這麼說,但真要抵擋住桑土公的元神,耿無行也不得不施展出全身的力氣,事後若性命猶存,也需得閉關十年以上,方能從這一戰中恢復元氣。  
丁原與蘇芷玉已經縮到角落裏,看那兩人鬥得驚天動地,丁原低聲道:“玉兒,看樣子現在他們倆誰都顧不上你,你趕緊逃吧。”  
蘇芷玉道:“丁哥哥,你也和我一起走嗎?”  
丁原心中苦笑,暗道:“我若能走,早便走了,還傻等在這兒給那兩個妖怪做盤中餐嗎?”他催促蘇芷玉道:“你管我幹什麼,我和你原本沒有一點關係,過了今天我們也要各走各路。”  
蘇芷玉一個勁搖頭道:“丁哥哥,你是好人,我絕不能扔下你。等找到我爹娘,我一定求我爹收你做他的關門弟子。”  
丁原心中一動,他雖然完全不瞭解仙魔兩道之事,但今晚曆劫也能知道,那蘇真夫婦絕對是一流人物。如果蘇真肯傳授自己藝業,哪怕學到他的半成,也足以報仇雪恨。  
但他為人倔強,亦絕不肯為此低聲下氣求人,於是道:“我不會求你爹,你也不用為我去求。你現在快走,不然什麼都晚了。”  
蘇芷玉想了想,小手伸到丁原胳膊下,小心翼翼的把丁原扶起道:“我帶你一起走。”  
說話間,突然聽見耿無行憤怒異常的一聲尖嘯,兩人抬頭一看,原來那八名鬼姬又被桑土公的本命元神破去了一半!  
耿無行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害怕,要知這九幽白玉扇乃楚望天親傳他的寶物,是楚望天早年得意的貼身法寶之一。那九名女鬼更是收來不易,毀去一個便少一個。  
今晚一場惡戰,居然被桑土公破去一大半,別說自己心疼不已,回去後也無法向師尊交代。  
急怒之下,耿無行尖叫道:“老鬼,你毀我仙家寶貝,我跟你至死不休!”  
土地廟中陰風大作,空中傳來滾滾雷聲,耿無行全身衣裳鼓脹成氣球一樣,手裏的九幽白玉扇射出萬道黑光。  
原來驚怒之下,耿無行施展出他出道以來從未用過的“九幽天煞大法”,拼著耗損半個甲子的功力,也要擊殺桑土公。  
這麼一來,可苦了蘇芷玉和丁原,兩人在罡風裏連站也站不穩,更不用說要蘇芷玉攙扶著丁原逃出土地廟。蘇芷玉每邁出一步,都被罡風吹得歪歪斜斜,數十步路竟比登天還難。  
桑土公祭出的元神見狀也不畏懼,反而捨棄了那四名不堪再戰的鬼姬,揮舞手中的三棱梭直沖向耿無行。  
耿無行雙目盡黑,猙獰的面容如同惡魔一般恐怖,全無半點嫵媚模樣。那九幽白玉扇在主人的催動下,轟然爆出三團黑色光焰,在空中幻化成三個手持力斧的黑甲魔煞,與桑土公的元神鬥在一處。  
這一戰的兇險又不知勝過方才多少倍,只片刻功夫,一名黑甲魔煞被三棱梭透體而過魂飛魄散。  
但桑土公的元神也不好過,另一名黑甲魔神趁機在穿山甲厚實的背上斬下一斧,雖然沒有砍斷它的身子,卻也是皮肉翻卷,鮮血淋漓。  
耿無行如有感應,“哇”的噴出一口鮮血,手裏的扇子揮舞更急。那邊桑土公的肉身也是一陣搖晃,後背上裂開一道血口。  
穿山甲一聲哀鳴,使出全力以三棱梭劈斷刺傷自己的黑甲魔煞一臂,但身上跟著又吃一斧。  
片刻功夫,穿山甲遍體鱗傷,渾身浴血。但是黑甲魔煞也被它殺得只剩一個,四名鬼姬更是再折一半。  
兩人的喘息越來越劇烈,耿無行不停地朝外噴黑氣,桑土公的元神也不停喘著氣。但這個時候他們都已欲罷不能,只得死拼下去。  
穿山甲突然發出一聲低吼,三棱梭左右開弓再將兩名鬼姬殺死,然而它的胸口也被黑甲魔煞的利斧劈出一道傷口,連腸子也流了出來。  
蘇芷玉何時見過這等血腥場面,忍不住驚呼,差點當場就吐了出來。  
耿無行鮮血狂噴,身軀彈射而起,九幽白玉扇化成一道刀光劈向穿山甲的腦袋。  
穿山甲手中的三棱梭飛速彈起架住玉扇,卻難防身側的黑甲魔煞舉斧又劈。  
耿無行趁機玉扇一揮,九根扇骨宛如利箭一般射出,桑土公的元神近在咫尺,連閃避的時間也沒有。  
但見那穿山甲猛地一甩頭,也不理睬利斧與扇骨,口中的長舌飛鏢似地吐出,迎面穿透黑甲魔煞的心臟。  
黑甲魔煞應聲而滅,但臨死前,那斧子卻還是砍在了它的背脊上。  
“噗噗”聲接連響起,九根扇骨一根根全部刺入穿山甲的身體,一道道血柱沖天飆起。穿山甲負傷而吼,手中三棱梭也深深刺入耿無行的胸口。  
耿無行沒有想到桑土公如此強悍,狂叫一聲玉扇鬆手落地,整個人也朝後飛去。  
桑土公的元神亦是強弩之末,連三棱梭也無力拔出,龐大笨重的身軀重重砸落在地上,再也無力動彈半下,任渾身鮮血直淌,眼看也活不成了。  
“啪”的一聲,耿無行的身子也結結實實撞在廟門口,像死魚一般癱軟在地,胸口還插著那支三棱梭。  
一場龍爭虎鬥,最後落了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蘇芷玉正扶著丁原好不容易逃到廟門口,忽然見面前落下一個黑漆漆的影子,立在地上竟是耿無行,不禁嚇了一跳。但低頭看見耿無行已經出氣多進氣少,於是又松了口氣,抬腳想從耿無行身邊繞過去。  
誰知耿無行並未真的死透,驀地身體彈起,張開雙手掐向蘇芷玉獰笑道:“就算我死了,也要找你墊背!”  
蘇芷玉一下子傻在那裏,連動也不能動。  
丁原見狀雖然也是錯愕,但他終究生性機敏,想也不想便橫身護在蘇芷玉身前。  
耿無行的一雙血淋淋大手正抓在他的咽喉上,令他頓時透不過氣,連骨頭也幾乎要被掐斷。  
丁原借著最後一點神志,雙手下意識抓住耿無行胸口的三棱梭,拼盡全身氣力朝裏一絞。如果是人間平凡兵器原也奈何不了耿無行,但這三棱梭是桑土公修煉百年的魔寶,豈同凡響?  
耿無行一聲狂叫,雙手漸漸鬆開,身子也朝後軟倒。

align=left]丁原覺得喉嚨上一松,剛猛咳著喘口氣,卻見耿無行微閉的雙目突然圓睜,雙手抓住三棱梭朝前一扯,那三棱梭竟然直透丁原的前胸,自後背穿越而出。

兩個人被三棱梭穿在一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丁哥哥!”蘇芷玉被眼前景象驚得不知所措,大聲哭叫起來。

忽然覺得肩頭一暖,似乎被人握住,她下意識的又是一聲尖叫,幾乎昏了過去。

卻聽背後一個溫柔的聲音輕輕道:“玉兒別怕,爹娘來了。”

蘇芷玉回過身,只見水輕盈正站在她背後,雖然神色略顯疲倦,但目光裏滿是憐愛與欣慰。

在水輕盈身旁,蘇真一臉鐵青,身上的黑衣幾處破損,滲出暗紅血跡。

蘇芷玉呆呆的盯著爹娘半晌,突然哇的一聲眼淚狂湧而出,叫道:“娘!”然後撲進了水輕盈的懷裏。

水輕盈憐惜的愛撫著女兒不停起伏的後背,柔聲安慰道:“好了,女兒,沒事了。”

蘇真走到丁原與耿無行身邊,耿無行已經沒了氣,而丁原也是氣若遊絲,眼看是活不成了。

蘇真知道不能莽撞地拔出丁原胸口的三棱梭,當下伸手如電,連點了丁原身上數處穴道,以仙家真氣暫時封住他狂流的鮮血。

“爹,快救救丁哥哥!”蘇芷玉掙脫水輕盈的懷抱,急切的央求著說道。

[ 本帖最後由 BEARLV 於 2007-1-1 02:35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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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真眉頭緊縮,搖搖頭慢慢說道:“妳丁哥哥怕是活不成了。”

蘇芷玉一呆,哭道:“我不要,爹您神通廣大,一定有辦法的。”

蘇真與水輕盈對望一眼,彼此露出苦笑。

他們與碧落山九大高手苦鬥半夜,最後終於擊退敵人。碧落山一名二代弟子被蘇真當場殺死,另有五人重傷。如果不是水輕盈力阻,只怕那些人沒一個能活著回去。

但經此一戰,蘇真與水輕盈也耗損不少功力,至少得回家靜修數年。他們掛念女兒,急急返回客棧,卻見客房裏空空蕩蕩,只有天心燈還孤零零散發著紅光。

幸好蘇芷玉手腕上套著一個銀鈴手鐲,這被稱作“靈犀鐲”的銀鈴手鐲共有兩隻,每只上有八個小指甲大小的銀鈴。只要用真氣催動其中一個,另一個即使在千里之外,也能發出回應。蘇真夫婦正是借著這靈犀鐲搜尋到了土地廟。

他們遠遠就看見耿無行撲向愛女,可恨遠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睜睜地望著,水輕盈更是閉起雙目不忍再看。

哪曉得丁原在危急關頭橫空出手救下蘇芷玉,蘇真與水輕盈心中對他的感激無以復加。因此,但凡有一點辦法,這夫婦兩人也要救活丁原,可惜三棱梭透體豈是兒戲,以蘇真的神通亦是束手無策。

忽然聽見有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幽幽歎息道:“這、這個娃娃,真——不錯,可惜,要、要陪——我老怪——一起下、下地獄啦!”原來是桑土公的元神伏在地上說話。

蘇真雖沒親見桑土公劫走自己的女兒,卻也猜到了大半,自然對其元神也沒有什麼好感,只冷冷地哼了一聲。

蘇芷玉看著桑土公垂死的模樣,卻動了惻隱之心,懇求道:“爹爹,他其實也不壞,你也救救他吧。”

蘇真本想不理,但看著女兒的嬌弱乏力、淚光盈盈的樣子,也心中一軟。

他早年也是魔道絕頂人物,行事一向囂張。但遇到水輕盈後性子收斂不少,得此愛女,性情更是變得溫和許多。

摸摸女兒的小臉,蘇真暗想道:“丁原我是救不活了,那桑土公除了窺覷我手中寶物外,也沒什麼大惡,為人更是憨直,不如遂了玉兒的心願。”於是他右手扣印,驅動真元,臉上青氣一閃,將桑土公的本命元神送回肉身。

桑土公的身體抖了幾下,緩緩軟倒在地,歎了口氣說:“多謝、謝你了,但、但我怕 ——也活、活不了——啦!”

蘇真手一揚,拋出三粒紅色丹丸在桑土公腳邊,冷冷說道:“你先服下,再找一僻靜之處調勻真氣,然後回家閉關數載,功力雖不能恢復如初,也足夠你自保。”

桑土公一陣錯愕,他自然曉得這三粒丹丸就是聞名天下的無憂丹,蘇真雖有煉製,但至少也需耗費數十年的功夫,而且一次煉丹絕對不會超過十二粒。對方與自己素昧平生,卻一出手就是三粒,心中不由得大是感動。

他雖然位列天陸九妖,但從來獨來獨往,更無半個朋友。許多人當面敬畏他,背地裏卻都拿他的口吃做笑柄。

豈知蘇真不僅耗費真元助自己元神歸位,更慷慨贈送三粒無憂丹,心頭不禁感慨萬千。

當下桑土公收起無憂丹,勉力強撐起身體道:“謝、謝啦!”

蘇真並不領情,冷冷道:“不必了,我只是看在玉兒的面子上才這麼做。”

桑土公不再說話,默默服下無憂丹,一道甘甜的熱流瞬間流遍全身。他此刻心中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這恩情一定要報。

數年之後,桑土公果然為了今日之情,關山萬里,赴湯蹈火,成就了一段天陸佳話。

卻說丁原忽然張開眼睛,模模糊糊看見水輕盈與蘇芷玉,於是欣慰的一笑,用幾乎不可聽聞的聲音吃力道:“我、我總算不負承諾!”

聽得此言,蘇芷玉收住的淚水再次泉湧,拼命的搖著母親道:“爹、娘,你們快想想辦法啊!”

水輕盈知道這是丁原迴光返照,連無憂丹也救不了他,只得黯然搖頭不語。

蘇真默歎一聲,用少有的溫和語氣道:“孩子,你有什麼心願未了儘管說出來,就是移山倒海,我蘇真也一定為你辦到!”

此話若是別人聽見必定驚喜不已,蘇真素來一諾千金,他既答應為人辦事,就算把整個天陸倒轉過來,也在所不惜。

但丁原微微一搖頭,嘴角居然浮起一絲笑容道:“我這樣的人還能有什麼心願,死就死吧,沒什麼可怕的。只麻煩你們把我葬在一個沒人的地方,從此不會再有人給我冷眼。”

他淡淡說來卻聞者辛酸,水輕盈也禁不住熱淚盈眶,望著自己的夫君道:“就當真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蘇真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若說還有一線生機,就是上翠霞山找淡一真人討一粒九轉回天金丹,再用翠霞派的六合回春心法為這孩子洗髓易經,重塑肉身。”

蘇真一頓又說道:“可是,姑且不說九轉回天金丹翠霞派只存四粒,那六合回春心法更需翠霞派六個老不死一起出手,運功三十六天方能大功告成。其中更是兇險無比,動輒走火入魔,要救活這孩子,那六個老不死各自也要折損數年功力。淡一真人雖然為人方正,但我和他從無半分交情,他又怎肯出手相助?”

蘇芷玉一聽丁原還有救活的希望,哪還管有什麼為難之處,拉著父親衣襟一陣猛搖哀求道:“爹,求求你,一定要讓那個淡一真人救活丁哥哥!”

水輕盈沉吟片刻,徐徐道:“說不得,只好去試一試,畢竟這孩子是為了玉兒才遭此大難。”

蘇真苦笑道:“試一試倒也無妨,但若翠霞派趁機跟我討那件東西,我到底是給還是不給?”

水輕盈一震,低下頭去,望著丁原慘白的面龐,一咬牙道:“實在不行那便給了!反正六十年來你我也參不透其中奧妙,不如送給淡一。他為人正直,即便真能參透寶物,對天陸也是幸事。”

蘇真看著妻子堅決的神態,沉默半晌才重重點頭道:“好,我們這就上翠霞山,不過淡一想要那東西也沒那麼容易!”

蘇芷玉聽著父母的對話,悄悄垂下頭望著丁原,心裏默默道:“丁哥哥,你再堅持一會兒,你一定能活下去的!”

一滴晶瑩的淚珠,無聲無息地落在已毫無知覺的丁原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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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翠霞

天陸正道最著名的共是七大派,碧落山與平沙島俱在此中。
  雖說七派各有所長,但執牛耳者當推翠霞劍派。其掌門淡一真人修行兩百餘年,法力通天已臻散仙境界,是公認的七大劍派第一高手。
  淡一之下尚有同門師弟五人,都是當今世上頂尖的正道高手,與淡一真人並稱翠霞六仙。這六仙門下弟子人數更是逾千,其中不少已是淡一真人的玄孫輩弟子。
  淡一真人生性淡泊,在天陸正道享有極高威望,但近年因為大劫將至,於是閉關修行,不問世事。
  如今操持翠霞劍派實際大權的乃是其師弟淡怒真人,他以“怒”為號,為人也果然是嫉惡如仇,法度森嚴。在他的統管下,偌大的翠霞劍派還算門風頗正,也少有人敢在外面仗著師門名聲隨意滋事。
  這翠霞山坐落于天陸中部,山勢連綿起伏千里不絕,為中州地界裏最險峻的山脈。其主峰坐忘峰更是壁立千仞,懸崖陡峭,尋常人連半山也到不了。
  但至山頂卻別有洞天,飛瀑流泉,蒼松翠柏掩映屋宇千棟,如同人間仙境。
  翠霞山雖然險峻,對蘇水二人卻如履平地,蘇真抱著人事不省的丁原,水輕盈牽著蘇芷玉,各駕仙劍倏忽千里,坐忘峰雲蒸霞蔚的美景已近在眼前。
  驀地,半空裏亮起一紫一青兩道劍光,兩名俊朗的青年持劍而來,正攔住蘇水二人的去路。
  左面那名青年年紀略長,率先收起仙劍,人迎風飄浮空中抱拳行禮道:“請問幾位仙友駕臨翠霞,不知有何貴幹?”
  水輕盈還禮道:“這位小仙友,我們此來是專程拜訪淡一真人大駕,煩請你通報引見。”
  右面年紀較輕者嘿嘿一笑道:“我家祖師伯閉關多年,連師祖他老人家也難得可見一面,幾位還是請回吧。”
  蘇真哈哈一笑,一揮衣袖道:“別人淡一可以不見,我蘇真來了他也敢端這臭架子?”
  蘇真自報家門,兩名年輕弟子聽聞都是神色一變,下意識的朝後連退數步,拔劍在手如臨大敵,緊張道:“你便是百年前大鬧天陸九州的蘇老魔?”
  蘇真見兩人顯然是怕了自己,心中忍不住得意,哼道:“正是我,你們說淡一會不會見我?”
  兩個年輕弟子不明蘇真來意,自然不敢輕易放他過去。但是對於蘇真的功夫雖沒有領教過,卻也明白絕對不是他對手。
  於是那年紀較長的弟子連忙道:“原來是蘇大俠,您駕臨翠霞山,我家祖師伯原本應當出面接待。但他老人家真的在閉關靜修,誰也不敢打擾。不過如果您想見別人,我可以立刻為您通報。”
  蘇真微笑搖頭道:“不行,這件事情除了淡一,別的人都做不了主。”
  年長弟子猶豫一下,無法判斷蘇真是真有事情登門,還是故意找碴?於是試探問道: “是否可以請淡怒師叔祖接待您呢?”
  蘇真嘿嘿笑道:“這事情他也做不了主。”
  那年輕弟子正是淡怒的徒孫,聞言忍不住冷笑道:“閣下好大口氣,我家師祖願不願見你還難說呢!”
  蘇真也不生氣,傲然道:“我要見的人,還沒有敢不見我的!”
  水輕盈見話就要說僵,趕緊插話道:“兩位小仙友,我們夫婦兩人此來確有要事,非淡一真人不能解決。還是請兩位通報一聲吧。”
  年長弟子看了眼水輕盈,驚道:“您就是當年天水閣閣主秦老前輩的嫡傳弟子,水輕盈水仙子?”
  水輕盈幽幽一歎道:“我早已不是天水閣的人了,還提往事作什麼?”言語中顯得無限落寞。
  蘇真見妻子感念前事情緒低落,一喝道:“廢話少說,你們到底是通報還是不通報?”
  正在這緊要關頭,遠處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道:“掌門師兄神算無差,今晚果真有貴客臨門!”話音未落,來人已到了近前。
  兩名弟子雙雙行禮道:“弟子參見四師叔祖!”
  蘇真定睛打量,見此人鬚髮皆白,雖然身材瘦小卻一派仙風道骨。身上穿的是一件藍色長衫,背後掛著一把三尺長的古劍。
  蘇真漠然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老不死。”
  兩名弟子聞言勃然變色,老者卻滿不在乎,哈哈笑道:“你怕活得比我小不了幾歲,大家彼此彼此。”
  蘇真臉上微微一松,但語氣還是不善道:“方才那兩名弟子說淡一閉關多年,你卻說淡一算出今晚我要來,到底是誰在裝神弄鬼?”
  老者笑道:“誰也沒有裝神弄鬼,更不敢和你來這套。掌門師兄的確閉關多年,但在一刻之前,他卻突然以千里傳音召我入內。言道心頭忽有所感,於是蔔了一卦,方知正有貴客蒞臨,便命我立刻到前山打探,果真遇見賢伉儷。”
  這老者是翠霞六仙中僅有的兩名在家高手,姓羅名和,為人坦蕩機警,能言善辯,故外務多由他出面處理。
  如果此次來的是淡怒真人,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蘇真的神色果然緩和下來,只道:“這個牛鼻子,就喜歡故弄玄虛。”
  羅和側身一讓,右手引道:“賢伉儷請!”
  蘇水二人各帶丁原、蘇芷玉,由羅和引領降落在坐忘峰頂。幾人落腳之處,正是一個偌大的山洞前,周圍奇草異木鬱鬱蔥蔥,清靜幽雅。洞口侍立八名翠霞劍派二代弟子,見羅和前來俱都是畢恭畢敬。
  蘇真掃了他們一眼,只見男女老少皆有,卻無一不是神清氣足,修為精深。當下心中暗想:“翠霞派稱雄天陸正道果非僥倖,就拿這些二代弟子來說,放眼正魔兩道亦是一等一的高手,我倒不能小覷了他們。”
  羅和朝那些弟子點頭還禮,而後低聲問右側第一名弟子道:“掌門師兄可曾出關?”
  那弟子恭敬回答道:“師伯剛剛傳下話來,請四師叔帶著幾位貴客入內。”
  羅和點頭道:“好。”走到洞門前微微躬身道:“大師兄,蘇真伉儷已經請到。”
  那厚重的洞門徐徐朝兩邊開啟,裏面傳來一個溫和蒼老的聲音道:“快請進來。”
  羅和應了聲:“是。”然後回身朝蘇真略一抱拳微笑道:“兩位請!”自己則在前引路。
  進到洞內,只見裏面大約數丈方圓,佈置雖只依天工、無甚雜物,但收拾得卻非常乾淨。
   洞壁兩邊擱著數盞油燈以供照明之用。最裏面一張石床,上面稻草不見半根,一名鶴髮童顏的白衣真人正盤腿端坐其上,一手持著拂塵,另一手施禮含笑道:“蘇 仙友,水仙子,兩位連袂蒞臨本派,翠霞一山亦是蓬蓽生輝。此間簡陋,連椅子也沒一張,只好委屈各位將就坐在草蒲之上了。”
  蘇真低頭一看,床前並排放著三個草蒲,正好一人一個。當下蘇真率先抱著丁原坐下,水輕盈亦牽著女兒坐在丈夫旁邊,羅和最後落座。
  背後一陣和風吹起,也不見淡一真人有絲毫動靜,洞門便徐徐關閉。
  水輕盈先施禮道:“我們夫婦專程登門拜見真人,原有要事,卻不料打擾了真人清修,輕盈不勝惶恐。”
  淡一真人微微笑道:“貧道六根未淨,天道難窺,談何清修?不過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以避劫數罷了。但不知道賢伉儷蒞臨本派所為何事,只要敝門力所能及,必定效力。”
  蘇真心中暗想道:“他這般說話,多半是看在盈妹師門的面子上,與我怕搭不上半點關係。”
  水輕盈微微施禮道:“我們夫婦上門正是有求真人,懇請真人慈悲為懷,救那少年一命。”
  淡一真人沒有說話,拂塵輕輕一掃撫過丁原全身,雪白的眉毛皺起道:“這個少年不知是誰,居然受了如此重的內傷。他的五臟六腑已經全部碎裂移位元,若不是靠著蘇仙友的無憂丹與百年純正真氣護持,恐怕早已斷氣多時了。”
  水輕盈黯然道:“不錯,這少年的性命,就算竭我夫婦所能也無法救回,只有懇請真人施以援手。”
  淡一真人半晌無言,許久才道:“若以蘇仙友、水仙子也不能起死回生,淡一與翠霞一派又有何計?”
  蘇真按捺不住,聳眉說道:“淡一真人,明人不做暗事,我開門見山和你說了吧。我們夫婦此來,就是請你送粒九轉回天金丹,再以六合回春心法渡這少年起死回生。這是他唯一生還的希望,無論如何你也要答應才是。”
  雖然他的話不怎麼客氣,卻罕見的用了一個請字,也算是破天荒頭一遭。
  但羅和在一旁聽了,仍禁不住微微變色,淡一真人卻也神色平靜,淡淡道:“不知道這少年是何來歷,竟勞動兩位仙友全力維護?”
  蘇真回道:“他與我本非親非故卻捨命救了小女,我蘇真恩怨分明,無論如何也要救回他的性命。不然,我還有什麼顏面稱雄天陸?”
  水輕盈亦是歎了口氣道:“當著真人之面,這事但說無妨。”當下她簡略的把如何邂逅丁原,如何遭遇碧落山高手諸般故事說了出來。當中一段,她夫婦倆並不在場,還是聽蘇芷玉轉述的。
  這些事情原本就驚心動魄,再加上水輕盈娓娓道來,眾人聽得都不免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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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場幾人心裏,莫說晏殊、晉公子、天龍真君與桑土公之流,就是耿無行也不過爾爾。但其中過程如此跌宕起伏,尤其是桑土公竟然放出本命元神死戰耿無行,還是令眾人微微動容。
  最後說到丁原如何捨身擋下耿無行,淡一真人唏噓道:“小小年紀便敢捨命攔下耿無行,這個少年著實難得。”
  蘇真嘿嘿笑道:“既然連淡一真人你也這麼說,就麻煩你趕快救治他了。”
  淡一真人苦笑著道:“若是我一人之事,我必當效力。可是無論那金丹也好,六合回春心法也好,都非貧道一人可以決定。也許蘇仙友尚不知道,金丹現在僅剩下三粒,非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再用。”
  蘇真一怔,徐徐問道:“你當我好騙?九轉回天金丹明明還有四粒,怎麼在你嘴裏就少了一粒?”
   羅和在一邊解釋道:“四粒金丹已是六十年前的舊事了,數年前為助我三師兄淡言真人順利度過大劫,經大師兄與眾師兄弟商量多日,才決定動用一粒金丹,為了這件事情,在我們同門間險些釀成不快,全仗大師兄威望和百般勸說,最後才把此事壓下。這是本派隱私,原不足為外人道也。但既然蘇仙友垂詢,我也只有實話實 說。”
  蘇真看羅和與淡一真人神情,知道他們未曾撒謊,於是說道:“這不是關鍵,你手頭上不是還有三粒?我只需要借用一粒便夠。”
  羅和苦笑道:“蘇仙友勿急,你還是不明白其中關鍵。試想那金丹用在我三師兄身上,以助他度過劫難,都引起如此波瀾,何況是要用在一個與本派毫無瓜葛的陌生少年身上?即便是掌門師兄,也不得不權衡一番,不能僅憑我一人的喜好妄行。”
  蘇真露出不屑神色,冷笑道:“我並非不知道這其中關鍵,只是翠霞劍派號稱天陸牛耳,淡一真人更是宗師身分。當年諸派為了各自目的群起追殺我,唯獨你們翠霞劍派置身事外。此節我雖嘴裏不說,心中卻頗為欽佩。”
  “哪知道這不過虛有其表,一旦當真牽涉所謂本派利益,你們就不會再談什麼天道憫人,慈悲救世。如今眼看那少年命在旦夕,你們還只和我談什麼同門波瀾,豈不可笑。”
  羅和麵露慚色,淡一真人也是久久無言。
  沉默半晌後,蘇芷玉忽然用她童稚的聲音求道:“淡一真人爺爺,我娘親也曾經說過,天陸七大劍派掌門裏,您是最慈悲正直的一個。我娘親的話一定不會騙我,求求您救救丁哥哥吧!”
  淡一真人和藹的望著蘇芷玉,微微歎口氣道:“你爹爹教訓的對,貧道忝為一派掌門,但對於此事卻無能為力。就算我獨排眾議送出一粒金丹,可是我又如何說動其他五位師弟耗損苦修的真元,以六合回春心法為這少年療傷?”
  羅和慨然道:“大師兄,別人小弟我管不得,但只要大師兄一聲令下,小弟願為附驥!”
  淡一真人唏噓道:“四師弟古道熱腸我怎麼不曉得?二師弟外冷內熱想必也沒什麼,三師弟為人雖沉默寡言,但也是性情中人,但其他幾位師弟間就未必好說了。”
  羅和低頭道:“大師兄說的是,其實誰不想借著那金丹安然度過劫數,也只有您寧願依靠自己修行。”
  水輕盈低聲說道:“愚夫婦也知此事萬難,還請真人成全。此後翠霞一派若有任何差遣,我夫婦必當全力以報!”
  這話出口,連羅和這樣修行百多年的人物,也不禁怦然心動。
  要知道蘇真的藝業當今之世屈指可數,水輕盈亦是五百年來號稱天陸三大聖地之一的天水閣傑出傳人。當年如果不是為了蘇真被逐出門牆,那下一任的閣主,也絕對逃不過水輕盈掌心。
  倘若翠霞派與這二人結下善緣,即使是天峰山的群魔,往後也不敢輕易挑釁。
  可是淡一真人拂塵一擺,歎道:“賢伉儷情義深重,貧道且慚且佩。但貧道終究沒有絲毫把握說動眾師弟,更不敢拿師尊傳下的千年基業做兒戲,請兩位體諒。”
  水輕盈見淡一真人始終不肯出手,當下黯然道:“難道真人就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淡一真人搖搖皓白的頭,長歎一聲,終究沒有開口。
  一旁的羅和麵露羞慚,低頭無言,目光更不敢再看蘇水二人一眼。
  蘇真哈哈大笑道:“好,看來任我如何懇求,都是沒用的了。什麼翠霞劍派不過如此!從今以後,我蘇真與你翠霞一派再無半點情面可言,那少年的帳一半記在楚老魔頭上,另一半就記在你淡一身上!”
  他居然把淡一真人與楚望天並論,若在平日羅和自然有話要說。但是現在心裏著實難受,卻只能一聲不吭。
  水輕盈一把抓住要起身的丈夫,雙目凝視淡一真人,徐徐問道:“我們夫婦不行,那幅絕世之畫是否可以?”
  此話一出,滿堂變色。
  羅和深深吸了口氣,抬頭與淡一真人對望一眼才問道:“水仙子說的可是那幅《曉寒春山圖》?”
  水輕盈頷首道:“不錯,就是它!”
  羅和的詫異神色漸漸退去,說道:“原來《曉寒春山圖》果真在賢伉儷的手中。”
  蘇真傲然道:“若不是為它,六十多年前正魔兩道數十門派,逾千位高手,又怎麼會聯手追殺我?不過這圖終究還是好好的收在蘇某手裏,如今只為這少年一命,蘇某甘願與貴派交換!”
  淡一真人清澈深邃的目光注視著蘇真,看得蘇真心頭一動,暗道:“這個老道深藏不露,全身的修為絕對不在我之下。看來這六十年他也絲毫沒有虛度。”
  淡一真人平和的徐徐問道:“兩位仙友的話可是當真?”
  蘇真心中冷笑道:“說什麼名門正派,如今狐狸尾巴果然露出來了。比起天龍真君那些明著出手的人,也高明不到哪里。”
  他心頭一陣厭惡便沒有開口,水輕盈回答道:“當著真人的面,愚夫婦豈敢胡言亂語?”
  蘇芷玉是在場唯一不知道《曉寒春山圖》為何物的人(昏迷的丁原也在例外),她奇怪的望著這些年紀早過百歲的長輩,不明白為什麼提及一幅圖畫,就變得如此緊張慎重?
  羅和問道:“此圖在賢伉儷手裏至少有一個甲子,不知是否參悟其中奧妙?”
  蘇真神情有些不愉悅的冷哼一聲,水輕盈苦笑說道:“倘若真的參透此圖,愚夫婦亦早就修煉得那半卷神章,何必再為這少年的性命而奔波萬里?”
   淡一真人知道水輕盈所言無虛,他沉吟半晌道:“《曉寒春山圖》原本是上古恩澤,其中更藏著半卷《天道》。古往今來不知道有多少人為此拋家捨命,為禍實不在天劫之下。貧道與本派對此原無覬覦之心,但唯恐落在窮兇極惡之人手裏,又不曉得要為世上再造多少殺孽?當年收藏在蘇仙友手中,貧道其實頗為放心。因為仙 友雖出身魔門——”
  說到這裏,蘇真忍不住又是一聲冷哼,水輕盈趕緊伸手握住丈夫的大手,蘇真看了眼妻子,才忍住沒有發作。
   淡一真人見狀悠然一笑,繼續道:“但是貧道深知,蘇仙友為人絕非傳聞裏的魔頭,只不過行事有些率性而為罷了。《曉寒春山圖》在仙友手裏也未必不妥,即便是仙友以無上智慧參悟此圖,最終受益的還是天陸芸芸蒼生。故此貧道力排諸位師弟的建議,沒有參與對蘇仙友那場空前的追殺。”
  聽聞此言,蘇真心裏覺得舒服一些,暗道:“這個牛鼻子老道雖然有點迂腐虛偽,但畢竟也算明白事理。”於是神色緩和了不少,說道:“淡一真人,你不必繞那麼大圈子,只管說同不同意?”
  淡一真人微微而笑,問道:“貧道想聽蘇仙友說得更加明白一些,這《曉寒春山圖》如何交換?”
  蘇真心裏暗罵老狐狸,回答道:“一圖換一命,就這麼簡單。”
  淡一真人道:“但是如果那少年經過我師兄弟六人洗髓易經,又服下九轉回天金丹,就等於憑空多出至少一個甲子的功力,而且他體內流淌的亦是本派真氣,所以這少年需得投入我派才行。”
  蘇真笑道:“實話不瞞真人,其實我也動了收他為弟子的念頭。不過既然真人開口,我也只有賣真人一個金面。不過有一樣,如果你教導不力,白白糟蹋了這個少年的大好資質,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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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交換

淡一真人啞然失笑道:“仙友多慮了。既然本派不惜用金丹和六合回春心法渡化他,自然要將他好好栽培,怎麼會怠慢呢?”
  蘇真搖頭道:“那可難說。”
  水輕盈心知丈夫又有什麼詭計要為難淡一真人,當下微笑不語。
  淡一真人苦笑道:“若仙友信不過本派,又叫貧道如何是好?”
  蘇真胸有成竹道:“我們兩人不妨打一個賭。”
  羅和奇道:“不知何賭?”
  蘇真一指丁原道:“就賭他在八年之後,勝不勝的過我的寶貝女兒。如果他勝了玉兒,我便親手將《曉寒春山圖》交給他;如果輸了,自然是你們翠霞派沒有盡心傳授,那圖你們就別想要了。”
  淡一真人不禁怔了一下,他早料到蘇真不會那麼輕易把《曉寒春山圖》交給自己,卻沒想到提出的條件如此古怪。當下他只得苦笑說:“原來蘇仙友是想讓這兩個孩子鬥劍,以定此圖歸屬。”
  “我不管是不是鬥劍,只要是公平比試就可以。”蘇真說道:“玉兒雖比那少年早了幾年修煉,但經過你們六人的六合回春心法,再加上金丹功效,這個少年比旁人多了一個甲子的精純功力,這麼算起來吃虧的還是我。”
  水輕盈在一旁聽著,終於明白丈夫的苦心,其實既然他們答應交換,就已無所謂《曉寒春山圖》的歸屬。
  但蘇真唯恐翠霞派只為《曉寒春山圖》而換得丁原性命,然後便敷衍了這個孩子,故此才想出這招。
  以翠霞六仙的修為,尤其是淡一真人三個甲子的功力,只要肯盡心教導丁原,就是頑石也會點頭。
  蘇芷玉雖然不明白,為什麼爹爹要自己將來和丁哥哥比劍,但也曉得幾位長輩正在討論救治丁原的事情,所以忍著沒有出聲。
  羅和見淡一真人沉默不言,於是說道:“那麼萬一這個孩子輸給令嬡,我們豈不是無法向其他師兄弟們交代?”
  蘇真微笑道:“所以才要你們想辦法用八年時間,把這個孩子培育成年輕一代中的翹楚,如果怕時間太短,十年也行。”
  “八年夠了。”淡一真人思忖了半天,終於開口道:“蘇仙友的建議果然別開生面,貧道亦不得不佩服閣下的用心良苦。不過事關重大,非貧道一人可以決定,可否容我同眾師兄弟細細商議,再做決定?”
  蘇真心中一笑道:“這個老道果然聰明,居然猜到了我的用心。他沒有懷疑我別有企圖,也算懂得事理,我也不要過分為難他了。”
  於是回答道:“好,就請淡一真人速與諸位同門宿老商議,不過這個孩子的傷勢實在撐不了太久。”
  淡一真人頷首道:“這個貧道曉得。”
  他右手食指輕輕一彈,發出一道柔和的白光,正打在懸在床側的一尊青銅小鐘上,那鐘被淡一真人的罡風激得“叮”的一聲脆響,卻並不十分嘹亮。
  蘇真也曾聽人說過,這鐘名為“銅雀”,因鐘的身上雕刻了一隻仙雀而得名。此鐘妙用無窮,為翠霞山鎮派之寶,其中一樣,便是掌門用來召集門下。
  聽那鐘聲雖不十分響亮,卻早已在彈指間透過洞門傳遍全山上下,在逾千名弟子的耳朵裏,皆可聽見那“叮”
  的鐘聲,不因遠近而分輕重。
  第一個到的,正是如今執掌翠霞派俗務的淡怒真人,他的身材瘦小,皮膚乾枯如老樹皮般,鬚髮亦是全白。一雙眼睛閉合之間神光盡露,面相卻嚴肅而冷峻,一襲黑色道袍手執拂塵走進洞來,在淡一真人面前躬身施禮道:“淡怒參見掌門師兄。”
  淡一真人拂塵一抖,在石床兩側各多了兩隻草蒲團,他向淡怒微微一頷首道:“淡怒師弟,先請坐下吧。”
  淡怒謝過,盤膝坐在左首第一個蒲團上,目光始終沒有多看蘇真等人一眼,更沒有開口詢問。
  淡怒剛坐下,卻聽一婦人的聲音道:“原來是有客人到了。”
  又一洪亮的大嗓門笑道:“來的必定是貴客,不然怎麼勞動掌門師兄出關相迎?”
  羅和坐在蒲團上也不回頭,朝蘇真低聲微笑道:“是五師弟和小師妹到了。”
  這一男一女入得洞來,亦先向淡一真人參拜,然後各自盤膝入坐。
  那婦人看上去四十幾歲,一身杏黃色的道袍神態頗是倨傲。蘇真雖沒見過她,卻也知道,這婦人必定是翠霞六仙裏唯一的女子淡嗔師太。
  坐在她對面的那男子五十多歲,身材高大魁梧,滿臉半黑半白的落腮鬍子,鼻直口闊,雙眼如一對銅鈴,臉卻如黑鍋底一般透著油亮。想來,便是除羅和外六仙中的另一位在家高手姬別天了。
  據說此公性如烈火,口無遮攔,連淡一真人也拿他沒有辦法,光看模樣倒跟傳聞頗符合。
  最後一個到的是六仙中的老三淡言真人,他的個頭較淡怒稍高一點,卻更為精瘦。臉上長了許多豆大的麻子,一對招風耳朵,朝天大鼻子,眼睛如水腫一樣凸出許多,面貌奇醜,神色倒頗是忠厚。
  六個人裏面,這淡言果真是言語最少的一個,見了淡一真人也只說了兩個字:“師兄!”
  淡一真人早習慣這三師弟的性子,含笑請他在淡怒對面坐下。如此,翠霞六仙便聚集一堂,卻也是近年來罕見之事。
  淡一真人先將蘇真夫婦介紹給四位後到的同門,又將淡怒等人向蘇真一一引見。
  待寒暄過後,淡一真人對羅和說道:“四師弟,就麻煩你將蘇仙友伉儷的來意,說給大家知曉。”
  羅和口舌靈巧,只花了半盞茶的功夫,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但他說完後,洞中卻陷入一片死寂,每個人都做沉思狀。
  淡一真人首先將目光投向淡怒真人,問道:“此事關係重大,非同兒戲,因此貧道方急召諸位師弟前來商議。不知二師弟對此有何見解?”
  淡怒真人似乎已經想到淡一真人必定首先問他,微微躬身道:“我沒有什麼意見,聽憑掌門師兄安排。”
  “三師弟,你呢?”淡一真人又問淡言。
  淡言真人的頭始終低著,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聽掌門詢問自己,他沉默許久,最後也只吐了一個字:“救!”
  就這一個字,卻讓蘇真對他增加不少好感,要知淡言真人說的是“救”而非“換”,以他惜字如金的風格,那言下之意就是哪怕沒有圖,也必須先救下丁原。
  相較於其他人,這個長相最醜陋的淡言,心地反倒最是純厚善良。
  沒想到,坐在最後一位的淡嗔師太冷冷開口道:“淡言師兄說的真是爽快,怕是因為自己已靠那金丹度過大劫了吧?”
  淡言身子微微一顫,卻沒有反駁。
  蘇真一股火氣竄上,剛要出言譏諷,卻聽淡怒真人低喝:“小師妹,尚未輪到你說話。”
  淡嗔師太望了眼淡怒,似乎頗為忌憚這位鐵面師兄,哼了聲便不再說話。
  淡一真人心中暗暗一歎,轉眼問道:“五師弟,你有什麼意見?”
  姬別天一對炯炯有神的銅鈴眼睛瞪著蘇真道:“以蘇仙友的名望,在下本不該懷疑,但這六十年來,誰也沒真見過那幅圖在仙友手裏。別的先不說,我想請仙友將圖拿出給大夥展示一眼。”
  在場眾人心中都是一動,暗想這個老五表面看來甚為粗豪,卻也不是一昧憨直,這一句其實人人都想問,但以他的脾氣問來最合適。
  蘇真神色不變,冷笑道:“莫非你當蘇某是在騙人嗎?”
  姬別天毫不退讓,回道:“蘇仙友不也是信不過本門嗎?不然為何要訂下什麼八年之約?”
  蘇真恍然大悟,嘿嘿笑道:“原來你說了半天,就是唯恐八年後這個孩子贏不了玉兒,你們翠霞派到時落得兩手空空。”
  姬別天哈哈一笑道:“蘇仙友雖然名震正魔兩道,百年前便是天陸絕頂高手,藝業驚人,修為精深。但是我翠霞派千年傳承,也未必差人一等。只是那孩子根底如何,性情好壞,我們一概不知,僅僅是聽兩位的寥寥數語。就憑此點,這樣的約定已是不公。”
  淡一真人徐徐道:“這個孩子的根底是好的。”他雖只說這麼一句,但在座眾人無人再會懷疑。
  而若說性情,大家儘管都不認識丁原,不過一來以蘇真的身分為人也不屑於編造,二來丁原年紀尚小,只要教誨得當未必不是良才。
  姬別天搖頭道:“蘇仙友若果真有誠意,這賭約根本是多餘。”
  眾人都聽明白他話裏的涵義,如果翠霞派救活了丁原,蘇真只管交圖就可,何必節外生枝的訂下什麼賭約?
  蘇真嘿嘿笑道:“說穿了,你翠霞派還是害怕會輸給我蘇某人。”

[ 本帖最後由 BEARLV 於 2007-1-1 02:44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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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別天濃眉一豎,剛要反駁,淡一真人道:“五師弟,蘇仙友這麼做自有他的用意,如今我們需要討論的,只是接不接受這個賭約而不是其他。”
  姬別天愕然地看了眼淡一真人,低頭道:“是,掌門師兄。”
  淡一真人曉得姬別天還沒明白自己的意思,心中暗歎道:“你生性耿直,哪知道蘇真他怎麼肯輕易將《曉寒春山圖》交出?即便他不提出這個條件,也必定會有其他更加苛刻和匪夷所思的要求。”
  淡嗔師太道:“貧道並不懷疑那幅畫在蘇仙友手中,更不懷疑它的真偽。可是貧道怎知蘇仙友交出畫卷的時候,是否動過手腳?”
  蘇真面色陰沈,正要反駁,一邊水輕盈急忙搶先說道:“愚夫婦雖非聖賢,卻亦絕不屑此小人作為。何況即使要做手腳,我們也不知從何入手。淡嗔師太多慮了。我們此來別無他圖,只為救下這個孩子。還請各位仙友慈悲為懷,我與外子不勝感激!”
  她語出誠懇,令人不能不信,一時姬別天等人倒不好多說什麼了。
  淡一真人拂塵一擺道:“蘇仙友,水仙子,請到精舍暫歇片刻,容我等私下商議一番,如何?”
  蘇真知道這些翠霞派的當家人物要關起門來說話,自己與妻子都不方便在場,於是點頭道:“好,希望諸位早做決斷。”
  淡一真人含笑點頭,又朝羅和道:“四師弟,你先領幾位到精舍休息,而後立刻返回。”
  羅和應道:“是,大師兄。”
  五人一起退出洞來,羅和領著他們朝精舍走去。此處尚是坐忘峰後山,離精舍有一段路,但大家腳程均快,一路又是幽徑曲折,走來也不覺得太長。
  行到無人之處,羅和忽然回過頭,臉色誠摯的道:“我知道賢伉儷對掌門師兄與本派必生成見,可是也請兩位體諒師兄他的難處。”
  “畢竟翠霞一派千年基業,數千弟子,大師兄他若是一個處置不當,就會惹來滅門之災。我們師兄弟六人雖並稱什麼「翠霞六仙」,但也並非出自同一支系,彼此之間的複雜關係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更何況大師兄身為掌門,更不能不慎思細慮,還請兩位仙友多多包涵。”
  蘇真只哼了聲沒有說話,水輕盈則含笑道:“羅仙友客氣了,其實淡一真人的為難之處,愚夫婦也是知道。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孩子,我們實在也不敢上門打擾。如果給貴派增添了麻煩,反要請您和諸位仙友多包涵一二。”
  羅和連忙道:“哪里哪里,水仙子要是這麼說,讓我羅某無地自容了。”
  水輕盈嫣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大夥兒就都別說這些抱歉的話吧。”
  羅和心中慨歎,水輕盈當年號稱水天閣第一傳人,果非浪得虛名,且不論修為如何,就憑這番自在優雅的丰姿,也足可傲視群芳。想到這裏,內心不禁對身後的蘇真有點羡慕起來。
  幾人一路閒聊,片刻便到了精舍。那是在山頂東南的幾排屋宇,周圍環境清幽怡人自成一體,卻是專門用來接待翠霞派貴賓的。
  羅和安排幾人住下,又命兩名女弟子專門候立門外,但被水輕盈婉言謝絕。
  待一切安排妥當,已是天色微明,羅和離開精舍返回古洞。
  他剛一進洞,就看見淡一真人的二弟子談無風正恭敬的立在師尊面前,向眾人報告他方才下山打探到的關於丁原之事。
  這談無風已跟隨其師百年有餘,一身修為絕不在正道成名宿老之下。尤其是他的輕功連在座六仙裏亦有不如者。羅和剛才方和蘇真夫婦離開,淡一真人便派遣談無風下山,倏忽來往竟比羅和回來的還快。
  眾人聽他報告,所言與蘇真夫婦所說大致相同,那丁原果然是碧落山附近一縣城裏的小混混,與蘇真絕沒有半點瓜葛。至於碧落劍派九大高手挑戰蘇水二人,亦是確有其事,那晉公子等人更是在附近出現過。
  要知翠霞劍派博大精深,門徒子弟遍佈天下,有絲毫風吹草動,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談無風許多事情並不用親自找當事者詢問,只需在當地問一問翠霞派的耳目,即可驗證。
  羅和見狀暗自欽佩道:“掌門師兄果然思慮周詳,如果換了我,怕根本不會想到派人去查蘇真與水輕盈所言真偽。”
  待談無風退出,淡一真人道:“諸位師弟,看來蘇真所言不虛,那孩子與他沒有一點關係,亦可排除他借機圖謀我翠霞心法秘笈的可能。但究竟允與不允,還需大家權衡。”
  淡怒真人沉聲道:“蘇真生性孤僻好殺,我始終懷疑他怎麼肯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孩子,而答應以《曉寒春山圖》來交換?”
  羅和道:“在小弟想來,他花了六十年也未曾參悟此中奧秘,反而成為正魔兩道的眾矢之的,故此也有借機脫手的可能。”
  姬別天道:“若蘇真夫婦參悟不出,我們未必就行,到頭來反而賠了一粒金丹,未免要被人笑話。況且要是這件事情傳揚出去,天陸的正魔兩道高手,怕不把翠霞山鬧個雞犬不寧?”
  淡一真人道:“以蘇真的個性,他絕不會主動洩漏此事,這樁事情除了他夫婦外,也唯有我們六人知道,應不會外傳。”
  淡嗔師太道:“蘇真一介魔頭,水輕盈更是正門叛逆,他們又怎麼能體會蘊藏天道的《曉寒春山圖》?而以我翠霞派千年根基,在座諸位師兄智慧,我便不信破解不出!”
  淡一真人目光掃過五位同門,這五人心頭均感一清,好像是有汩汩春泉注入,各自心中暗道:“掌門師兄閉關數年,修為果真又精進許多!”
  淡一真人的聲音徐徐而起道:“諸位師弟,貧道忝居翠霞掌門一位八十餘年,無時無刻不記著兩件事情。這兩件事,亦是我翠霞派無數先人的遺願。”
  “一是掃清魔道,寰宇澄清;二就是發揚我派,淩駕天陸三聖地之上!但說來慚愧,儘管貧道竭盡心力,諸位師弟也戮力同心,但這兩個心願依舊遙不可及。貧道時常想來不勝唏噓,深覺愧對先師。”
  他這番話語重心長,其他五人神色漸漸變得莊重,目光聚在淡一真人身上。
  姬別天只覺得熱血一湧,大聲道:“掌門師兄,你的意思我們都已明白,你說怎麼做便怎麼做吧!”
  淡怒真人歎口氣道:“那個叫做丁原的孩子,八年後,果真勝的了蘇真夫婦的女兒嗎?”
  眾人心裏誰都對此沒有底,不禁一陣默然。
  但是連對蘇真最有成見的淡嗔師太也不懷疑蘇真一旦輸了,必定會依照承諾交出《曉寒春山圖》來,故此反沒有人擔心這個問題。
  姬別天道:“倘若這個孩子的確可堪造就,合我們六人之力,我便不信勝不過蘇真的女兒!”
  羅和感受到姬別天的豪氣,精神一振道:“五師弟說得不錯,再不濟,我們六人聯手栽培他,還怕勝不過蘇真與水輕盈夫婦?”
  淡一真人搖頭道:“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只用八年時間,哪學得了這許多?”
  淡嗔師太冷哼道:“掌門師兄,我們便答應蘇真的賭約,我堂堂名門正派,難道還會怕他這個魔道妖孽不成?若你們都沒把握,不妨將那個孩子交給我來調教。”
  姬別天用力一捶大腿道:“賭了,最多不過賠上一粒金丹!”
  淡一真人的目光又看向淡怒與羅和,兩人一起微微點頭表示同意。那邊淡言則始終低著頭,也沒有說話。
  淡一真人拂塵一擺道:“好,此事就這樣決定。三師弟,那叫丁原的孩子便投入你的門下,由你親自教誨如何?”
  眾人聞言無不錯愕。
  若論修為,淡一真人當仁不讓是翠霞派的第一高手,其下也應輪到淡怒真人,且剛才淡嗔師太亦有請纓。
  淡言真人的修為雖不弱,但他也許是太惜字如金,教導弟子的本事著實不怎麼樣。
  翠霞派每五年舉行一回的劍會上,淡言真人的門下弟子大多忝居末尾,偶有出眾者,也實屬罕見。
  久而久之,知道內情的人便想盡一切辦法,只求千萬別拜在淡言真人的門下。
  沒有想到淡一真人明知如此,卻偏偏要將如此重任交給淡言。
  姬別天第一個提出異議道:“掌門師兄,三師兄修為雖然不錯,但——”
  淡怒真人一擺手,截下姬別天的話頭,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視淡言真人問道:“三師弟,這般重任掌門師兄交托給你,你行還是不行?”
  淡言真人的頭還是沒有抬,捱了半天最後吐出一個字道:“行!”
  羅和松了口氣,呵呵笑道:“三師兄敢說行,那一定是沒問題的了。”
  淡嗔師太冷冷看著淡言真人,鼻子裏重重哼道:“那也未必。”
  羅和看看一臉寒霜的淡嗔,欲言又止的姬別天,又看看面無表情的淡怒,低頭呆坐的淡言,心裏苦笑道:“真不曉得掌門師兄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唯有淡一真人泰然自若盤坐于石床之上,嘴角有一絲高深莫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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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竹林

一道眩目的亮光將丁原刺醒,迷迷糊糊間,聽見外面傳來清脆悅耳的鳥鳴,宛如仙樂一般動聽。他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躺在一張竹床上,小小的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
  丁原漸漸適應了室內的光線,才看清這間屋子十分簡單古樸,幾乎所有的傢俱器皿都是用竹子編成。
  “這是什麼地方?”丁原心中感覺一陣奇怪。
  漸漸回憶起昏迷前的景象,自己不是在一座廢棄破落的土地廟裏快死了嗎?怎麼一下子到了這個地方?難道是蘇真夫婦將自己又救活過來,安置於此?
  他又側耳聽了聽屋外動靜,除了清幽鳥鳴和風吹竹林沙沙聲外,再無其他響動。
  丁原緩緩從床上坐起,突然又是一陣奇怪,心道:“咦,我的身上怎麼一點也不疼了?” 非但如此,他還感覺到丹田裏一團暖洋洋異常舒服。一道醇厚溫潤的暖流,從這裏徐徐的流淌全身上下,自己就好像被浸在溫泉裏面一般。
  耳朵裏卻驀地聽到“咕”的一聲,丁原被嚇了一跳,然後才醒悟是自己的肚子在叫。於是心想道:“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找點吃的填飽肚子才是正事。”當即跳下竹床,覺得自己的動作比以前敏捷輕盈了許多。
  穿上蘇真夫婦送的靴子,丁原打開竹門走到屋外。
  才一開門,一團白濛濛的霧氣便迎面撲來,夾雜著怡人的草木清香。原來屋子外雲霧繚繞,雲蒸霞蔚,竟似傳說中的仙境一般。
  竹屋外是大片的苗圃,裏面種著各色奇珍異樹,大多數都是丁原從未見過的。
  竹屋正對面十幾步開外的地方,有一個清澈見底的碧綠小池,碧波之上一對雪白的仙鶴正悠然棲息著,見到丁原也不驚慌。
  池塘周圍,錯落有致的林立著大大小小數間竹屋,竹門虛掩,也不知道裏面是否有人。
  再遠處因為霧氣太盛,丁原看不真切,依稀覺得是蔥郁蒼翠的竹林,被一團淡淡的紫氣圍繞。
  一陣微風吹過,竹濤婆娑,沙沙的輕響,丁原竟覺得身上有點涼意。
  “有人嗎?”丁原放聲叫道:“蘇大叔,水嬸嬸!”
  四周回蕩起一陣回音,卻沒有人回答,連蘇芷玉也不知在何處。
  丁原心中大奇,暗道:“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竟然連人也沒一個!卻不曉得蘇大叔他們去了哪里?”
  正在疑惑間,一個身材敦實、皮膚黝黑的少年,擔著兩桶水從遠處的竹林裏走出來,看他年紀與丁原差不多,沉甸甸的水桶擔在肩膀上卻絲毫不覺得吃力,反而健步如飛。
  在他的身旁,還跟著一頭半人多高的黑毛大狗,不停搖著尾巴,一對眼睛閃閃發光,甚是威武。
  丁原見有人來,心中一喜,沖著那少年叫道:“喂,你過來!”
  那少年朝丁原張望一眼,憨憨地問道:“這位小哥,你是在叫我嗎?”
  丁原氣道:“這裏只我們兩個,我不在叫你難道是在叫那只狗嗎?”
  那少年“哦”了一聲,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憨憨的地笑道:“對不起,我沒注意。你叫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這是什麼地方?”
  那少年挑著水桶站在原地回答道:“這地方叫紫竹軒,是師父他老人家的修真之所,我和小黑也住在這兒,就是那間屋子。”少年用手遙遙一指池塘東面的一間竹屋,門口居然還種了不少瓜果菜蔬,還有一個葡萄架歪歪斜斜的搭著。
  丁原也沒問他小黑是誰,想來便是那條大黑狗。他問道:“你師父又是誰,這紫竹軒又是什麼地方?”
  少年臉上現出愕然之色,道:“紫竹軒就是紫竹軒啊!我師父他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翠霞六仙裏的淡言真人,你沒有聽說過他老人家的大名嗎?”
  丁原被這個少年越說越糊塗,哼道:“什麼淡鹽、淡糖的,我都沒聽說過,那又怎樣?”
  少年也不生氣,只是糾正道:“這位小哥,我師父是淡言真人,可不是淡糖什麼的。昨天晚上就是我師父他老人家將你帶到這兒,還囑咐我好好照顧你。”
  丁原知道從這個腦筋比桑土公還轉不過彎來的少年嘴裏,是問不出什麼來了,於是道:“那你師父呢?”
  少年回答道:“師父他老人家昨天一回來就閉關了,說要到今晚才能醒過來。你是丁小哥吧,師父讓我這三天好好照顧你,不能讓你餓著也不能讓你逃了。”
  丁原聞言“哼”了聲道:“小爺從來想到哪兒就到哪兒,這個老傢伙憑什麼管我?”
  少年被丁原的話嚇了一跳,下意識回頭看了眼池塘西側的那兩間相連竹屋,見沒動靜才鬆口氣,小聲道:“師父是罵不得的,老天會用天雷懲戒。師父他不讓你走也是為你好,因為這坐忘峰根本沒有上下山的路,半山腰下全是懸崖峭壁。小哥你沒有修煉過仙家法術,這山是下不得的。”
  丁原剛想問這個少年那你是如何上來的,卻聽見肚子又是“咕”的一叫。
  那少年也聽見了,憨厚的黑臉露出笑容來,說道:“丁小哥你一定是餓了吧,我在廚房裏早煮好一鍋熱粥,是專門留給你的。”
  丁原心想不管如何,先吃飽了再說。也不曉得蘇大叔他們到哪里去了,自己怎麼會一覺醒來跑到這個地方?
  他隨著那少年走進廚房,裏面收拾得幾乎一塵不染。
  只見那少年從灶上的大鍋裏盛了滿滿一大碗公熱粥,又端了幾碟小菜放在桌上道:“丁小哥,你儘管吃,不夠我還有。”
  丁原在桌邊坐下,立刻聞到一股撲鼻香氣,頓覺饑腸轆轆,便埋頭大吃起來。
  那粥裏煮著不少朱紅色的小果子,吃在嘴裏滿口芬芳,也不知道是什麼。碟子裏的幾件小菜,看上去是從山裏挖來的野菜,但全無一般野菜的苦澀,反而清香滑潤,甚是爽口。
  丁原一口氣連吃下三大碗才覺得飽了,那少年只在一旁樂呵呵看著,似乎十分開心丁原能吃下這麼多自己做的飯菜。
  丁原放下碗筷,無限滿足的籲了一口氣。在他的記憶裏,上一回吃這麼飽,已經不曉得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他站起身來道:“這位兄弟,我吃飽了。”
  那少年手腳俐落的收拾碗筷道:“丁小哥,你叫我阿牛就成了,師父他老人家就是這麼叫我的。”
  “阿牛,你知道我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吃飽的丁原心情好了不少,耐心的再次問道。
  阿牛習慣的撓撓腦袋,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就記得昨天晚上我正在廚房裏劈柴,師父把我叫到你剛才睡的那屋子裏,說你以後就要住這兒,叫我好好照顧你,別讓你到處亂跑。”
  丁原又問道:“這紫竹軒就你和你師父兩個人嗎?”
  阿牛點點頭,又搖搖頭,才說道:“我還有一位師兄,叫盛年,比我大了許多歲,不過最近幾年很少見到他了。”
  丁原“哦”了一聲走出廚房,阿牛在裏面問道:“丁小哥,你要去哪里?這裏很大,一不小心就會迷路。我剛來的時候就迷路過好幾十回,每次都是師父他老人家找到我的。”
  丁原心頭暗笑:“像你這樣的呆頭鵝,怕到哪都會迷路,想用這一套來嚇唬我,省點心吧!”於是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回答道:“我吃得太撐,想隨便走走好消化消化。”
  阿牛怎麼知道丁原正在打什麼主意?信以為真之下,好心囑咐道:“丁小哥,你不要走太遠,不然就找不到這裏啦。”
  丁原“哦”了聲裝模作樣在池塘邊轉了一圈,心不在焉的打量幾眼水面上盛開的荷花,又伸手在池子裏泡了泡,十分的清涼舒服,卻把幾條游泳的金魚嚇得閃到遠處。
  阿牛站在廚房門口看了會兒,以為丁原真的只是散散步,當下放心的進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丁原回頭見阿牛已經不注意自己,那條黑狗也不曉得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立刻一溜煙鑽進了竹林。他靠著一株紫紅色的竹子喘了兩口氣,也沒有聽見阿牛在叫他,於是定下心打量起周圍的環境。
  這竹林裏雲霧彌漫,也不曉得有多大,放眼看去層層迭迭皆是參天的紫竹。地上綠草如茵,沾著晶瑩的晨露,還有不少奇異的花草生長在竹根周圍。
  丁原心想:“聽阿牛的口氣,那個狗屁師父要把我留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這裏連人也找不到幾個,又有什麼好玩?反正蘇大叔他們也找不到了,我還不如趕快離開。”
  他借著日光辨了一下方位,朝東面走去。
  紫竹林內並無道路,到處的景色都差不多,丁原走了整整一個多時辰,卻還在裏面繞圈子。他不禁漸漸焦急起來,忍不住罵道:“什麼狗屁地方,竟連條路也沒有。”
  忽然聽見有人道:“什麼狗屁地方,竟然連條路也沒有。”
  丁原嚇了一跳,四處張望卻看不見人影。他以為又有人捉弄自己,冷笑道:“鬼鬼祟祟算什麼好漢,有種給小爺滾出來!”
  那聲音也道:“鬼鬼祟祟算什麼好漢,有種給小爺滾出來!”學得唯妙唯肖,就宛如丁原的回聲一般。
  丁原一奇,這次他找到了聲音發出的方向,定睛看過去,才發現原來數丈開外的一株無名灌木上,停了一隻七彩鸚鵡,正骨碌著一雙小眼睛瞪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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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原啞然失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畜生!”
  哪知那鸚鵡毫不相讓,同樣回敬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畜生!”
  丁原一怔,拾起一塊小石子奮力朝鸚鵡擲去。
  那鸚鵡甚是機敏,見狀飛到空中卻並不逃走,反而說道:“你打人,壞東西!”
  丁原見被一個扁毛畜生耍弄不禁心頭火起,大聲道:“我就不信打不到你。”他找了一把小石頭對準鸚鵡一口氣投了過去,但那鸚鵡居然左躲右閃,一顆也沒讓丁原打著。
  這還不算,只聽那鸚鵡叫道:“笨蛋,笨蛋啊——”
  丁原火更大了,他被那些身強力壯的大漢欺負也就罷了,沒想到這麼一隻小小的鸚鵡也敢嘲笑自己。當下脫了自己的衣服,奮力朝那鸚鵡拍了過去。
  那鸚鵡驚叫一聲,輕盈地閃開,嘎嘎叫道:“沒打著,笨蛋!”說完,不再理睬丁原,拍動翅膀朝南面飛去。
  丁原豈肯善罷甘休?但他知道自己休想抓到半空裏的那只鸚鵡,於是靈機一動“哎喲” 叫了聲,仰天摔倒在草地上,一雙眼睛睜著直直看著天空。
  鸚鵡本要飛走,見狀忍不住奇怪的飛回,在丁原頭頂不停盤旋,嘴裏叫道:“笨蛋,笨蛋!”
  丁原只是不理,裝成死人一般。
  那鸚鵡雖是神奇也畢竟是畜生,見丁原沒了動靜,便小心翼翼朝丁原的身子飛近。它幾次距離丁原只有幾尺又立刻飛起,丁原都忍著沒動。
  如此幾次,鸚鵡見丁原沒有反應,膽子漸漸大了起來,停在丁原頭邊,瞅著丁原問道:“喂,你怎麼啦?”
  丁原猛然翻身,手裏的衣服狠狠朝鸚鵡揮去。那鸚鵡竟然在千鈞一髮之際閃了過去,衣角只差幾寸就拍到它的翅膀。不過,倒也也有十幾片羽毛紛紛飄落。
  鸚鵡驚魂未定,驚惶飛起叫道:“壞東西,你耍賴!”
  丁原得意的站起來,抬頭望著鸚鵡道:“小畜生,看你還敢不敢再學我說話。”
  忽然聽見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怒道:“你這野小子是從哪里來的,竟敢欺負我的彩兒?”
  丁原一怔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只見紫霧彌漫裏走出三男一女四個少年。
  那三個少年約在十四五歲之間,全是一身紅衣,身後背劍,模樣頗是英武。當中的少女年齡稍小一點,肌膚勝雪,光彩照人,紅裳白靴十分惹眼。
  丁原知說話的就是那少女,聽對方出言並不客氣,他亦冷笑回應道:“什麼菜兒,飯兒的?”
  少女眉毛一揚,道:“野小子,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竟然連本姑娘的彩兒也不識?”
  一個身材較高的少年望著丁原道:“雪師妹,這個人我們從來都沒見過,說不定是潛入本派的奸細。”
  身旁較胖的少年道:“趙師兄說的不錯。我看這個小子有問題,先拿下再說!”
  但那身材最瘦、年紀卻最長的少年卻微微皺眉,輕聲道:“趙師弟,鄔師弟,這個野小子看上去似乎沒什麼修為,應該不是魔道對頭派來的奸細。我們和雪師妹悄悄溜出來玩,又是走進師父和師祖一再告誡的紫竹林,我看教訓他一下就好,不要再惹是生非。”
  少女聞言點頭道:“齊師兄說的對,我看這個野小子也不像什麼奸細。只要他肯向我的彩兒認錯賠禮,今天就暫且放過他吧。”
  那姓趙的少年哼了聲,道:“既然雪師妹也這麼說,別便宜他了。”揚聲朝丁原叫道:“野小子,聽見沒有,快向彩兒賠禮,我們便饒過你。”
  丁原被他們一口一個野小子罵得火起,聞言冷笑道:“要我向一個畜生賠禮,做夢。”
  少女臉色一變,怒視丁原道:“你再敢罵彩兒一句畜生試試?”
  丁原素來寧折不彎,當下毫不猶豫的連聲罵道:“畜生,畜生!”他這次沒說罵誰,卻把那四個人也一起罵了。
  姓鄔的少年火氣最大,叫駡道:“小子,你找死!”
  說著就打算沖過來揍人。
  少女一把攔住他,道:“鄔師兄,讓我來!”
  姓齊的少年點頭道:“不錯,雪師妹剛剛從師母那兒學得一套「穿花繞柳身法」,正可在這個小子身上試試。”
  丁原昂然道:“要打架嗎,小爺奉陪。”他從小到大不曉得打過多少回架,怎麼會怕這個?
  那少女也不回答,丁原只覺得眼前紅影一晃,背後似乎被人推了一把,腳下一個踉蹌便莫名其妙的摔倒,連少女如何出手也沒看見。
  耳朵裏卻聽幾個少年大聲喝采道:“雪師妹,好功夫!”
  哪知那雪師妹卻一撅小嘴不屑道:“這個野小子功夫太差,原來只是嘴上凶,真是沒勁。”
  丁原火從心起,他爬起身對著那少女道:“再來!”
  少女輕蔑的道:“再來一百次你也不行,還是乖乖給彩兒道歉吧。”
  那鸚鵡停在姓趙少年的肩膀上,也叫道:“道歉,道歉!”
  丁原雖然知道對方不僅人多勢眾,且每一個人的身手,都遠在自己這個只會打野架的街頭混混之上。
  但他生性剛烈,豈肯服輸?於是大喝道:“做夢!”
  身體朝前一沖,揮拳朝少女面門打去。
  可惜他這一拳在少女眼裏實在是破綻無數,她只輕鬆朝右一讓便避過拳頭,腳上靴子踢在丁原小腹上。
  丁原吃了一腳,奇怪的是並不覺得如何疼痛,他以為是那少女人小力弱不以為意。
  但那少女卻覺得自己這腳宛如踹在柔軟的棉絮裏,一軟一滑全用不上力氣。她的心中微覺詫異,丁原卻又撲了上來。
  少女終究沒有什麼實戰經驗,心裏一慌急忙躲閃。丁原沖得過猛,一下子竄到她的身側。
  少女順勢在丁原背上一推,丁原的重心立刻失去,一頭朝地上栽去。但是他反應奇快,伸手拽住少女的裙帶,將她一起拉倒。
  在少女的驚呼聲中,兩個人猶如滾地葫蘆般糾纏在一起。那少女雖然在父母的嚴厲教誨下修行近十年,修為在同齡三代弟子裏出類拔萃,但這樣的肉搏卻是第一次碰到。反而是丁原駕輕就熟,只一個翻轉,便將少女嬌柔的身軀壓在自己身下。
  少女只感覺到丁原的身子沉甸甸壓在身上,偏偏一對胳膊還按在自己的胸口之上,不覺又羞又怒,更帶著三分不知所措。
  她只覺得自己全身酸軟,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丁原近在咫尺的呼吸全噴在自己臉上,暖烘烘地又癢又麻。
  她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對男女之事略知一二。但自幼因為身分嬌貴被眾人寵若公主,若有哪個男弟子碰她一下,或是說半句輕薄的話,也必招來她父母、甚至是祖父的呵斥懲戒。
  但那丁原卻全然不懂也不顧,非但與她肌膚相親,甚至將她死死壓在地上,想到這裏,少女再無蠻橫之氣,委屈的淚水泉湧而出。
  丁原一怔,他自幼與人打架,無論是自己還是別人,即使被揍得鼻青臉腫也極少會哭。自己還沒有對那少女飽以老拳,她為何卻哭了起來?
  正在這時,腦袋後面卻被人用拳狠狠捶了一記,丁原只覺得眼前一黑,雙手便鬆開了。卻聽那個鄔姓少年又怒又急的罵道:“野小子,今天非揍死你不可!”
  少女覺得身上一輕,頓時恢復氣力,她一腳踹開丁原從地上一躍而起,那邊趙姓少年關切問道:“雪師妹,你不要緊吧?那野小子沒——”
  少女正感到委屈,聽得趙姓少年的問話更是羞怒,“啪”的一個耳光抽在他的臉上。
  趙姓少年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怔怔望著少女。那少女“哇”的一聲便掩面哭泣起來。
  幾個少年又是心疼又是惶恐,不約而同狠狠瞪著丁原,也不曉得是誰先說了一句: “揍扁這個野小子!”幾個人蜂擁而上,把丁原按在地上一頓狠揍。
  丁原只感到全身上下被雨點一般的拳頭包圍,卻沒有想像中那麼疼痛。他想反抗,卻也被人壓得死死的,只有挨揍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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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拜師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然聽見竹林深處有人喊道:“丁小哥,丁小哥!” 聲音距離這裏越來越近。
  齊姓少年停下手來又側耳聽了聽,道:“不好,是淡言師叔祖的那個笨蛋徒弟羅牛,要被他看見我們在這兒,萬一告訴師父師祖我們就慘了。”
  另兩個少年一聽也收了手,回頭問少女道:“雪師妹,我們怎麼辦?”
  少女朝地上的丁原看了一眼,神情古怪,猛地一跺腳,朝著聲音傳來的相反方向跑去,瞬間消失在紫竹林的漫漫迷霧裏。
  那鸚鵡趕忙大叫:“小姐,小姐!”撲騰著翅膀追了過去。
  三個少年對望一眼,也叫道:“雪師妹!”捨下丁原追那少女去了。
  丁原在地上掙扎了幾下,慢慢坐了起來。他只覺得身上衣服和皮肉雖然都破了不少處,傷口火辣辣的有點疼痛,其他倒也沒有什麼。
  就看見那個阿牛一邊叫喚,一邊帶著大黑狗朝這裏走來。
  當他發現丁原時,憨厚的臉上全是欣喜的神情,高聲叫道:“總算讓我找到你了,丁小哥!”
  丁原心中暗認倒楣,不僅沒有走成,反而莫名其妙跟人打了一架。現在阿牛這個傢伙既然找到自己,怕暫時更是走不了了。
  阿牛走近看清丁原身上臉上的傷,趕忙問道:“丁小哥,你這是怎麼了?”
  丁原拍拍身上的土淡淡道:“沒什麼,不小心摔了一跤。”
  阿牛“哦”了聲笑道:“我以前也經常摔跤,走路要小心點才好。剛剛我幹完活找不到你,真是急死了,又怕你迷路出事。還好大黑認得你的氣味,不然還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呢!”
  丁原站起身看了眼大黑,問道:“你找我幹什麼?”
  “吃午飯啊!”阿牛呵呵笑道:“師父要我照顧好你,我可不能讓你餓著,不然師父生起氣來,三天不肯教我功夫。”
  丁原心頭一動,問道:“你師父叫淡言真人?”
  “是啊!”阿牛回答道:“我師父是翠霞六仙之一,法力無窮。可惜我太蠢,跟他老人家學了這麼多年也沒什麼長進。”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緩步走回紫竹軒,阿牛也沒問丁原為什麼跑到竹林裏,丁原也沒說。
  回屋後,阿牛在丁原傷口上也不曉得塗抹了點什麼藥膏,顏色油綠甚是清涼,傷口瞬間便消去了腫痛。
  等到進了廚房坐下,阿牛便端上幾樣頗為精緻的菜肴,丁原看了看,皺起眉頭沒有動筷。
  阿牛見狀奇道:“丁小哥,你怎麼還不吃?”
  丁原看著碟子裏的素菜,問道:“怎麼沒有肉,全部是素菜?”
  阿牛憨憨一笑,解釋道:“師父是出家人,所以我們這兒沒有葷菜,連油都是菜油和豆油。其實師父他老人家也很少吃飯,但挺喜歡吃我燒的小菜,這幾道都是他平時喜歡吃的。”
  丁原忽然覺得,這個阿牛像淡言真人的保姆比像徒弟更多一些,忍不住問道:“你到這裏多久了?”
  阿牛放下碗筷,掰著手指頭數了數道:“我三歲時被師父收養,現在已經有十一年了。”
  “你認識蘇真嗎?”
  “蘇真?”阿牛想了想,搖搖頭問道:“他是誰,你的朋友?”
  丁原知道再問也不出什麼所以然來,乾脆埋頭吃飯。
  整個下午阿牛都在忙自己的活,丁原也不曉得他哪有那麼多事情好做。但是阿牛的目光卻始終不再離開丁原周圍。
  丁原百無聊賴之下,又曉得這個紫竹林的確猶如迷宮,於是便一個人坐在水池旁邊消遣時光。
  那兩隻仙鶴不曉得什麼時候都飛走了,池塘裏只剩下好多隻金魚在搖頭擺尾,逍遙快活地游來游去,丁原扔了一會兒小石子,就昏沉沉睡了過去,直到天黑,阿牛才來叫醒他吃晚飯。
  果然,晚飯依舊是清一色的素菜。
  丁原一邊吃著素菜,一邊想道:“那個叫淡言的老傢伙不曉得犯了什麼毛病,幹麼要把我留在這裏?要是他要我在這裏陪他,別的不說,這點素菜就要我的命啦!可惜那黑狗太凶,不然殺了也能打發幾頓飯。”
  眼看對面阿牛正在狼吞虎嚥,要是給他曉得丁原在動這個念頭,只怕當場就要和他拼命。
  吃過晚飯,阿牛收拾好廚房便對丁原道:“丁小哥,你早些回屋裏休息吧,我也要回房練功了。等師父醒來後他會來找你,你可別走遠了。”
  丁原心想道:“外面一片漆黑,我還能往什麼地方走?說什麼我也要找那個淡言問個明白,他憑什麼把我關在這個狗屁地方整整一天?”於是只得點頭答應了,回到先前睡的小竹屋。
  他剛一推門、點上油燈,就嚇了一大跳,原來在竹床上動也不動盤膝坐著一個老道士。看上去又老又醜,還滿臉的麻子。
  老道士聽見丁原進門的動靜依舊沒有出聲,眼睛也只是微微睜開一條縫隙。
  丁原把油燈放在桌子上,問道:“你是誰,是不是阿牛的師父淡言真人?”
  老道士點頭。
  丁原嘿嘿一笑,也不顧忌對方的身分,說道:“好啊,我總算找到正主了。說,你幹麼把我關在這兒一整天,你到底打算怎麼樣?”
  淡言真人也不回答,卻下了竹床走到丁原面前。
  丁原下意識朝後一讓,問道:“你要幹什麼?”
  淡言真人這才開口道:“跟我走!”出手如風,一把扣住了丁原的右手,就朝屋外走去。
  丁原只覺得這個老道士身材雖瘦小,力氣卻大的驚人,自己一點也反抗不了。一面被拉出竹屋一面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老道士也不說話,出得屋外輕喝了一聲:“起!”只見背後一道褚紅色劍光騰天而起,丁原只覺得身體一輕,人已經飛上了數十丈的高空。
  兩旁呼呼風聲不斷,腳下雲霧翻滾,丁原緊緊抓住那老道的手,心想:“我得抓牢了,不然他一個鬆手可不是好玩的。”
  起初的緊張勁兒一過,丁原心情逐漸放鬆,體會到禦風飛行的樂趣。
  他心裏暗想道:“要是我跟人說,我曾經有個晚上在天上飛了一大圈,怕打死也沒人相信。可是,我又有誰能說呢?”一念至此,又不禁黯然。
  片刻功夫,丁原身子一沉,雙腳又落回實地。他定睛看去,自己和淡言真人正站在一個古洞前。
  在古洞兩側,各侍立著四名背劍弟子,向淡言真人躬身為禮。
  淡言真人低頭對丁原小聲道:“不問你,別開口。”
  不等丁原有所表示,拉著丁原走進了古洞。
  丁原在洞裏站定,借著油燈漸漸地看清楚了,這裏面除了自己和淡言真人之外,還有五個人。其中一個身穿白衣,宛如畫裏神仙的老道正盤坐石床上,兩邊各有三個蒲團,但有兩個還空著。
  淡言真人朝石床上的白袍老道行禮道:“師兄!”而後拉著丁原在那兩個空蒲團上坐下。
  洞門徐徐關閉,坐在石床上的淡一真人從容自若的道:“大家都到齊了,我們便開始吧。”
  丁原只覺得自己打從竹屋醒來後,就置身於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碰上一群莫名其妙的人,這個時候忍不住問道:“你們究竟是誰,要將我怎樣?”
  眾人目光一起投向他,丁原卻早把淡言真人的六字箴言拋到九霄雲外,道:“不管這是什麼地方我都不想再待了,你們快放我走!”
  淡嗔輕輕哼了聲,利刃一般的目光掃過丁原,把他盯得心裏一寒,暗想:“這個老道姑樣子好凶,不過以為我會怕嗎,哼!”
  淡怒真人一皺眉頭,看著丁原問道:“他這身傷是怎麼一回事?”
  丁原立刻回答道:“被野狗咬的!”
  淡嗔斥道:“胡說,翠霞山上哪來的野狗?”
  丁原頭一昂,詭異微笑道:“這山上野狗還真不少。”
  這下子,誰都聽得出來是句罵人的話,但礙於身分只裝作沒聽見,唯有姬別天悶哼了一聲。
  羅和只微微一笑,便朝著丁原道:“你是否認識蘇真、水輕盈夫婦,還有他們的女兒?”
  丁原一怔道:“認識又如何?”
  “認識就好。”羅和說道:“正是他們將你託付給本派。”
  丁原兩眼一翻,毫不買帳地道:“我又不是他們的什麼人,憑什麼要聽他們的安排?”
  姬別天喝道:“若非蘇真夫婦苦苦哀求,本派掌門慈悲為懷,你哪還有小命坐在這裏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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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話聽得羅和一陣慚愧,急忙道:“看來你尚不知道事情原委,我不妨再說一次給你聽。”於是他只得將蘇真夫婦如何帶著昏迷不醒的丁原上山,如何向淡一真人討求救助,最後淡一真人和蘇真又是如何協商,同意將丁原收為翠霞派弟子等等事情,一一向丁原簡單說了。
  其中自然省略了最關鍵的部分,但若不是那幅畫卷,怕淡一真人也不會如此“慈悲為懷”了。
  丁原靜靜聽完,心中對蘇真夫婦為自己奔波千里,不由得深覺感動。
  但他卻又想道:“我不過是個和他們素不相識的小混混,他們這麼做值得嗎?要把我留在什麼翠霞派,也必定是蘇大叔的主意,他是怕我在外面孤苦無依吧。”
  羅和說完後問道:“你現在都明白了吧,掌門師兄已經決定請我淡言師兄收你為弟子,要知道我翠霞派為天陸正道七大派之翹楚,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我派門下。”
  “我們幾個隨著年事已高,大多都不再收弟子,若非掌門師兄看在蘇真夫婦面上,你哪有這等福氣!”
  在羅和想來這些話都是好意,只是他若不說這番話,丁原或許還會考慮,但他這麼一說,立刻激起了他的傲氣,心中忿忿思量道:“什麼翠霞派,好了不起嗎?好像我拜在那個狗屁道士的門下,像他們施捨給我一般。我丁原再不濟,也沒下賤到求人施捨的地步!”
  於是抬頭朗聲說道:“我不拜什麼師,也不入翠霞派!”
  一言出口,滿堂愕然。
  連淡一真人都沒有料到丁原居然會拒絕,他含笑道:“丁賢侄,你可知道本派千年根基,博大精深。如果拜入門下刻苦修行,百年後仙業可期!如此大好良機,錯過便實在可惜了。”
  丁原心中覺得奇怪,不知道這些人怎麼如此在乎自己投入翠霞派?但他生性剛烈,話既出口便不肯再回頭,當下說道:“我就是不高興,成仙有什麼好,還不如我一個小混混來得自在。”
  淡嗔冷哼道:“朽木不可雕也!”
  丁原冷冷看著淡嗔,對她冰冷的目光毫無畏懼,回答道:“我是什麼材料,用不著你們操心。”
  羅和心中苦笑,如果不是和蘇真的賭約,誰會操心這個?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丁原居然不肯拜入翠霞派。
  這下子,事情可有點棘手了。
  姬別天怒道:“你以為我們想管你?”
  丁原見他發怒,反倒不著急了,嘿嘿一笑道:“既然不想管,那麼我們好聚好散,快送我下山吧。”
  姬別天黑臉氣得發紅,就快比淡言的棗紅色臉龐更紅了,但眼前這個孩子打又打不得,強來更是不行,只得一聲低叱,一拳砸在地上。
  淡怒真人拂塵一擺,冷冷注視著丁原道:“你若想下山也可以,卻需自己下去。莫怪我沒有提醒你,坐忘峰山高萬仞,險峰跌宕。如若不會禦劍之術,只能活活摔死。我看你年紀輕輕,還不想早死吧?”
  哪知道丁原偏不信邪,他站起身來道:“我就算摔死,也是自己高興,你們管我不著。”
  姬別天怒叫道:“自古只有徒弟求師父,哪有師父求徒弟的?你這個小子,氣煞我也!”
  淡一真人卻心頭一動,暗自忖道:“這個孩子年紀小小,在我們六人面前卻談笑自如毫無畏懼,如果精心打琢,未必不是良材。”
  一直沒說話的淡言卻突然站起身,拍一拍丁原肩頭道:“下山,我送你!”
  丁原一怔,問道:“你不要收我做徒弟了?”
  淡嗔望向淡言,徐徐道:“淡言師兄,雖然這個弟子掌門師兄是讓你收,但事關本派將來,也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眾人也愕然看著淡言,心想他是不是中魔了?若就這樣放丁原走了,別說《曉寒春山圖》,就是那金丹和六人這些日子來的心血也一同白費了。
  淡言面無表情,誰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只是黯然說道:“他不願意,我們也不能強迫。”
  羅和苦笑道:“可是三師兄,如此一來,我們將來怎麼和蘇真夫婦交代?”
  淡言真人斬釘截鐵地道:“我來交代!”
  淡怒真人搖搖頭道:“三師弟,這次可沒有這麼簡單。”
  姬別天叫道:“掌門師兄,把那個小子交給我,我不信收服不了他!”
  淡嗔冷笑道:“三師兄,你又瘋了嗎?”
  丁原沒想到他們自己人先爭了起來,隱約又覺得這件事情,沒有收自己入翠霞門下那麼簡單。
  他見淡言雖然木木呆呆不愛說話,但一開口就是維護自己,心裏微微感激。
  丁原此時聽眾人都在責難淡言,忍不住說道:“你們還自稱名門正派,什麼翹楚、牛耳,居然還要強迫人家投入你們的門下。就算是邪魔歪道,也沒這樣霸道,這位道長不過願意送我下山,你們就這般為難他。還好我沒有答應作什麼翠霞弟子,不然將來的日子必定倒楣!”
  在座眾人哪個不是修行百年的神仙般人物,即使貴為公卿,對他們也是百般尊敬,禮遇有加,卻不料今晚被這麼個乳臭未乾的孩子如此挖苦,姬別天當下怒喝道:“混帳,你敢說我們是邪魔歪道?”
  丁原在眾人目光壓力下無一點驚慌,嘿嘿笑道:“錯了,你們不是邪魔歪道,是連— —”
  他下面的話還沒出口,嘴就被淡言封住,耳中聽見淡言真人道:“走!”身子就被拉著朝洞口行去。
  只見淡嗔身影一閃,便已攔在二人面前,冷冰冰地道:“三師兄,這次可由不得你了!”
  淡言回頭望著淡一真人,沒有說話,瘦小的身體卻如山嶽一樣屹立,淡一真人輕歎一口氣,道:“三師弟說得對,那個孩子也罵得不錯。我們既然以正道自居,又怎能強迫人家入門?”
  姬別天愕然道:“可是,掌門師兄,那孩子——”
  淡一真人一揮手道:“去吧,淡言!”
  厚重的石門徐徐打開,一股清新的晚風吹拂進來,淡言朝淡一真人微微一鞠躬,拉著丁原繞過淡嗔走出古洞。
  丁原只覺得淡言乾燥粗糙的手裏,隱隱傳來一股股熱力,便低聲問道:“你為什麼幫我?”
  淡言真人身形微頓,道:“我幫的是公理。”
  丁原一怔,沒有想到淡言真人這麼回答他。於是又問道:“你不怕那些人因此記恨你嗎?”
  淡言真人徐徐道:“我只怕自己。”
  雖然沒頭沒尾,丁原卻聽懂了他的意思。他暗暗思量道:“這個老道士雖然迂腐一些,但也是個老好人。可惜好人總是被惡人欺負,方才那幾個人便是這樣。要是換做我,管他什麼師兄師弟,只要待我不好,我一樣罵他!”
  “你要去哪兒?”淡言問道。
  丁原想了想,卻實在想不出自己該去哪里?
  回那個小城裏嗎,又能做什麼呢?若說回家鄉,娘親也早已不在,自己一個人回去又有什麼用?而那個巴老三,應該也不會放過自己吧。茫然之下搖頭道:“我不知道。”
  淡言默然片刻,沉聲道:“你可以留在我那裏,阿牛人很好。”
  丁原道:“住你那兒幹麼?跟你學功夫?”
  淡言抬頭望著蒼茫夜空,徐徐說道:“隨你。”
  丁原歎了口氣道:“你這人也算是不錯,可惜其他的人太差勁了,都是一臉施捨的模樣,我看了便噁心。其實我也挺想學點仙術什麼的,但就是不願意看到那些人得意的嘴臉。”
  淡言真人不由得鬆開了丁原的手,低頭注視著他道:“修煉是為了自己,不關別人嘴臉。”
  丁原被他的話逗得一樂,剛才心頭積壓的怒氣不覺都變淡了。
  但看到淡言的神情卻格外嚴肅,他見狀立刻收斂笑容道:“你說得不錯,學會本事都是自己的,幹那些人屁事?”
  淡言真人木訥的臉上居然出現一絲笑容,點頭道:“若你想學,我教你。”
  丁原凝視淡言真人奇醜無比的臉龐,忽然覺得他並不怎麼難看,於是丁原忍不住再次問淡言道:“你為什麼要這樣關照我?你們到底為什麼要收我入門?”
  淡言真人淡淡地道:“別人不管,我覺得你不學可惜。”
  丁原希望從他的話或者目光裏,找出一絲虛偽與做作來,可是感受在心的,卻是淡言真人簡單而質樸的言語。
  他猛地點頭笑道:“好!我就跟你學什麼狗屁仙術,將來也好替我娘親報仇!不過我得和你先講明白了,我可以叫你師父,但我不高興的時候,隨時可以走人,你們都不能攔我!”
  淡言真人點點頭,道:“好!”
  丁原微笑道:“老道士,我們一言為定!”
  淡言真人也不介意丁原這麼稱呼他這個未來的師父,也不當丁原是童稚之言。
  只見他鄭重其事的伸出手來,在丁原的手背上輕輕的一擊,發出了“啪”的一聲清脆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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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讀書

第二天一早,晨曦微露。丁原在睡夢裏,正見自己手持三尺龍泉寶劍,殺得巴老三幾兄弟鬼哭狼嚎,跪地求饒,耳朵裏卻模模糊糊聽見一個聲音在焦急的催促道:“丁小哥,快醒醒!”
  丁原不情願的睜開眼睛,見阿牛站在床邊一臉緊張正沖著自己叫嚷。他懶洋洋打了一個哈欠,抱怨道:“你叫我做什麼,天色還早呢!”
  “還早?”阿牛瞪大眼睛,道:“我和師父都已經起床一個多時辰了。丁小哥,你快起來,師父正等你漱洗好吃過早飯行拜師禮呢。”
  “什麼拜師禮?”丁原好奇的問道。
  “就是拜我師父做你師父的儀式啊,我當年也做過的。”
  丁原聽阿牛說得有趣,忍不住一笑道:“哪有那麼麻煩,我承認他是我師父,他承認我是他徒弟不就行了,還要行什麼狗屁禮?”說著翻身又想睡。
  阿牛急道:“不行的,一定要拜的!而且要到我們翠霞派歷代祖師的靈位前去拜!”
  丁原更不樂意了,道:“那些人只怕都死了幾百年上千年,跟我有什麼關係,不拜!”
  阿牛聽他這麼評論本派先輩,嚇得黑臉變白,急忙小聲道:“別讓師父聽見,不然你就慘啦。”
  丁原被他這麼一鬧睡意漸消,看他不把自己從床上拖起來是絕不肯走的,於是坐起身道:“好啦,我知道了。不就拜師嗎,偏弄得這麼麻煩!”
  草草漱洗吃過了早飯,師徒三人離開紫竹軒,阿牛還用一個竹籃裝了香燭等祭祀之物。
  此時山嵐正濃,坐忘峰間雲起霧湧,霞光萬道。晨風柔和撲面,各種珍禽競相輕歌,無數的奇花異草也開得正是滿山競豔。
  三人走出紫竹林,這回只花了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卻看見林外依舊是鬱鬱蔥蔥,無限美景。
  沿著山路上了一道小坡,前面呈現出一個偌大的山莊。
  遠遠望去危樓林立,雕粱畫棟氣象萬千。在山莊正面,是一座碧藍的小湖,只見各色珍禽異獸,無不悠然自得沐浴在朝霞裏。
  阿牛和丁原並肩走在淡言真人身後,阿牛以前對這些景色就看過不知道多少回也就罷了,丁原初次見到難免目不暇給,腳步頻頻放慢。
  淡言真人也不催促,但就像腦袋後生了眼睛,始終和兩個弟子保持著三四步距離。
  阿牛一指那山莊道:“丁小哥,那便是我姬師叔的「碧瀾山莊」,裏面住了好多人呢。”
  然後他看了眼前面的淡言真人,才低聲湊到丁原耳朵邊小聲道:“不過姬師叔和師父的關係很不好,見面了也相互不理睬。他門下的弟子更不准到我們紫竹軒去玩兒。”
  丁原心中一動,想起昨天在紫竹林裏的幾個人,莫非他們就是這個姬師叔的徒子徒孫?
  又走一了段路,山勢漸高,但兩邊的風景更加雅致。
  碎石鋪就的山徑兩旁蒼松翠柏直參雲天,抬頭望去,那茂盛的枝葉就宛如插進了層雲之中。樹林裏面不停傳來清幽的鳥鳴,偶爾幾頭不知名的小獸,從腳下的草叢裏竄出,瞬間又隱沒在山石背後。
  儘管山路頗長,丁原走來並不吃力,反而覺得身體裏有一股渾厚的暖流,不停的迴圈流轉,令自己身輕如燕,但自己想控制那暖流卻又不行,只好隨它。
  山路盡頭,一座巍峨的道觀赫然聳立在坐忘峰頂,被七彩的霞光雲霧繚繞,好像仙境裏一般。
  阿牛興奮的道:“丁小哥,前面便是掌門大師伯所在的「翠霞觀」了,我們要去供奉本派先輩靈位的「駐仙祠」,便在翠霞觀裏。”
  說著三人沿階而上,走到翠霞觀門口,侍立在山門兩旁的四名三代弟子,一起朝淡言真人、阿牛躬身行禮。
  淡言真人微微點頭就走進門了,可是阿牛卻笑呵呵地朝兩邊作揖道:“別客氣,大家免禮,免禮!”
  丁原也不管他,跟著淡言真人身後走進觀內,裏面是一個足以容納幾千人的廣場,不過現在倒沒什麼人。
  穿過廣場,曲曲折折走了不曉得幾處回廊院落,來往的人漸漸少了起來,周圍也變得愈發清靜。但丁原很快就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一路走過遇見幾十個翠霞派弟子,但除非正面撞上無法避讓,否則總是遠遠躲開。
  有時候阿牛見到熟人開心的招呼,那些人只冷淡地瞧他們一眼,愛理不理的應上一聲算是好的,多數人只當沒聽見。
  丁原心頭有氣,終於忍不住說道:“阿牛,你和人家問什麼好,沒見他們都不理你嗎?”
  阿牛撓撓腦袋,憨厚一笑道:“沒有啊,他們平時對我都很好,孫師兄上回還帶我去老君潭游泳呢。我不會游水差點淹死,多虧他救了我。他們沒理我一定是沒聽見。”
  丁原心想,說不定是那些人知道你不會游泳故意欺負你,後來怕事情鬧大才救了你,你被人出賣了還謝人家。
  但他明白阿牛生性如此,也懶得多說什麼了。
  此時淡言真人在一座祠堂前面停了下來,門口兩名弟子一起躬身道:“弟子拜見三師叔!”
  淡言點頭回應,走進祠堂。阿牛與丁原趕忙跟了進去,裏面火燭高燃,香火旺盛。
  在大殿中央供奉著三尊數丈高的金身泥像,丁原倒也認得,正是天陸道教傳說中的始祖三清。
  淡言真人在泥像前的蒲團上跪下,恭敬的點燃火燭叩首行禮,阿牛也在一邊照做。丁原卻站在一邊沒動,淡言真人居然也沒管他。
  祭拜過三清始祖,三人走進後堂,裏面同樣煙霧繚繞,火燭點點,但在其中供奉的卻是近百個靈位。
  阿牛小聲說道:“丁小哥,這裏就是供奉本派千年以來歷代掌門和長老的地方,只有對本門有極大貢獻的人,才有資格在這裏豎立靈位,我們的師祖空寂真人雖非掌門,卻也因為生前德高望重位列其中。”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空寂真人的靈牌前,比起其他的靈位,這裏顯得香火清冷許多。
  淡言真人先跪下上香,而後對阿牛與丁原道:“跪下!”
  阿牛聞言乖乖跪下磕頭,嘴裏念念有詞。
  丁原卻問道:“老道士,不跪成不成?”
  這次淡言真人不再好說話了,沉聲道:“不成!”
  丁原磨蹭了半天,終於在阿牛身邊跪下,旁邊正挨著淡言真人。
   只見淡言真人神情虔誠肅穆,低聲道:“師父在上,弟子淡言營碌一生,於塵世無寸德,於本派無寸功,苟活人間,有負恩師教誨。今弟子欲收丁原為本派第三十五代弟子,不求他聞達於世,只求他堂堂正正,無愧天地,則弟子亦可告慰恩師,不然將全為弟子之過,求恩師見證!”說罷,恭恭敬敬在地上叩頭。
  一開始丁原還覺得好玩,但很快被淡言真人莊重誠摯的言語感染,臉上也不覺變得正經起來。
  他在心中默默道:“我不管翠霞派為什麼要收我這個莫名其妙的弟子,但我一定堂堂做人,不辜負一身藝業!”
  他從小受盡世態炎涼,心中充滿憤世嫉俗的念頭。但畢竟年紀還小,聽得淡言真人說的話,不禁在心中也漸漸的覺得自己應該努力做人,不然未免對不起人家。
  但世事無常,很多時候,豈是才十二歲的丁原能夠左右與預料的?
  拜祭結束,師徒三人收拾好東西走出祠堂,外面的院落裏依然是一片幽寂。忽然傳來一陣人聲,一大群人走了進來。
  當先一個正是姬別天,身後男女老少足有三十多人。
  丁原眼睛也尖,從人叢中正找到昨天紫竹林裏遇見的那幾個人,其中那個少女今天卻換了一身縞素衣裳,站在姬別天身後不遠處。
  那少女見到丁原也是一怔,先是下意識低下頭,雙頰不由自主紅了起來,然後又悄悄抬頭飛快的掃了丁原一眼。
  姬別天與淡言真人迎面撞上,當著這麼多人面不好不理,於是打個哈哈道:“三師兄,帶那個孩子來拜祭空寂師伯嗎?”
  淡言真人道:“是!”
  “今日是我先師飛天七十二年的祭奠,我正要帶門下弟子前來拜祭,想不到遇見了三師兄。”
  淡言真人點頭道:“你忙!”
  姬別天身子一側,讓開通路道:“三師兄請。”
  淡言真人說了聲“謝謝”,帶著阿牛、丁原走出院落。丁原卻覺得背後正有兩道目光又一次一閃而過。
  回到紫竹軒已近正午,用過飯後,淡言真人將阿牛與丁原領進他的竹屋裏。
  和丁原與阿牛住的屋子略略不同,淡言真人的竹屋有裏外兩間,外間似作廳堂使用,佈置得極為簡樸。
  淡言真人在廳堂中央的竹椅裏坐下,丁原和阿牛分立兩邊。
  淡言真人喝了口剛才阿牛泡的香茶,對他說道:“你把門規說給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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