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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FUN論壇 綜合論壇 靈異鬼怪區 轉: 荒村公寓 作者: 蔡駿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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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 荒村公寓 作者: 蔡駿 (全) [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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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的許多小說裏,故事都像是博爾赫斯筆下的圓形廢墟,既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任意地在故事軌跡上截取一點,都可以為你打開一道秘密的暗門,帶你通往另一個想像力的世界……
  但是,如果要講述這個故事的話,就必須要從這一年的春天說起,在這年四月份的《萌芽》雜誌上,發表了我的中篇小說《荒村》。

  這篇兩萬多字的小說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荒村最早出現在我的長篇小說《幽靈客棧》裏,是浙江東部一個荒涼的小山村,坐落在大海和墓地之間。但事實上我從沒去過荒村,因為這個地方純粹出於我的虛構。
  如果不是因為一次簽名售書的活動,荒村永遠只能存在於我的想像中。
  《幽靈客棧》的簽名售書是在地鐵的一個書店內進行的。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夜,當簽售活動即將結束時,一個叫小枝的女孩出現在我面前。
  她套著一件極不合身的寬大毛衣,一頭長長的黑髮梳著馬尾辮,看樣子像是個女大學生。這奇異的女孩生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眼神裏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她略顯拘謹地請我為她簽名,說她的名字叫小枝,來自一個叫荒村的地方。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因為荒村只是小說中虛構的場景,她卻告訴我荒村確有其地,而且就是在大海與墓地之間。
  雖然不太敢相信,但我還是被她震住了,而她那雙楚楚可人的眼睛,就像黑夜裏迷途的小鹿,使我不能不對她產生某種好感。瞬間,我作出了決定,要請小枝帶我去荒村,看看我小說中虛構的地方,在現實中究竟是什麼樣?
  在苦苦等待了幾周之後,小枝終於答應了我的請求,帶我踏上了前往荒村的長途汽車。
  小枝告訴我,荒村位於浙江省東部沿海K市的西冷鎮,八百年前宋朝靖康之變後,中原遺民逃到這塊荒涼的海岸定居,從此便有了荒村這個地方。
  小枝就是在荒村出生長大的,兩年前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學,現在正好放寒假回家。
  經過輾轉旅行,我和小枝終於抵達了荒村,這裏確實處於大海與墓地之間,滿目皆是淒慘的山巒與懸崖,時間似乎在此停滯了,依然停留在數百年前的荒涼年代。
  村口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石頭牌坊,上面刻著“貞烈陰陽”四個大字。據說在明朝嘉靖年間,荒村出了一位進士,皇帝為了表彰他的母親,御賜了這塊貞節牌坊。
  小枝帶我踏入荒村,來到了一處古老的宅子,宅門口有三個字——“進士第”。原來這裏就是小枝的家了,而村口的大牌坊也是賜給她家祖先的。進士第古宅陰暗森嚴,裏面有好幾進院落,進門的大堂叫“仁愛堂”,堂內掛著一幅古人的卷軸畫像。
  偌大的古宅裏沒有多少人氣,只有小枝的父親還住在裏面。他是一個面色蒼白、體形瘦削的中年人,他自稱歐陽先生,說話的口氣不冷不熱,就像一具僵屍似的。
  荒村這種地方自然不會有旅館,夜幕降臨後,我只能借宿在這棟古宅裏了。
  小枝端著一盞煤油燈,領我來到二進院子,樓上有一間空關了許久的屋子。
  我小心地踏入這古老的房間,卻驚奇地發現房裏有一張古老的屏風,這是一張四扇朱漆屏風,應該是清朝以前的古董了,但更讓我驚訝的是屏風裏畫的內容——第一扇畫的是一男一女,兩人互相看著對方依依不捨,看來是夫妻或戀人離別的場景;第二扇畫的仍是那女子,似乎正在流淚,她身前站著一個僧人,將一支笛子遞到她手中;第三扇畫的是室內,女子正獨坐在竹席上,手中握著笛子送到唇邊,房梁上懸著三尺白綾;第四扇畫的是一開始的那男子,身邊躺著一口紅漆棺材,更可怕的是棺材蓋板是打開的,而男子手中也持著一支笛子。
  看著這些屏風上的畫,我不禁毛骨悚然,一些奇怪的黑影在屏風上晃動,仿佛畫中的男人真要從屏風裏走出來了。
  小枝告訴了我這張古代屏風裏畫的故事——

《荒村公寓》序幕(2)
明朝嘉靖年間,荒村有一對年輕夫婦,妻子的名字叫胭脂。當時常有日本倭寇出沒,胭脂的丈夫被強征入軍隊,被迫到外省與倭寇打仗。
  丈夫在臨行前與胭脂約定:三年後的重陽節,他一定會回到家中與她相會,如果屆時不能相會,兩人就在重陽之夜一同殉情赴死。
  三年後的重陽節將近,遠方的丈夫依舊杳無音信。胭脂每日都等在村口,有天遇到一個游方的托缽僧,僧人贈予她一支笛子,吩咐她在重陽之夜吹響笛子,丈夫就會如約歸來。
  重陽之夜,胭脂吹響了那支笛子,當一曲憂傷的笛聲終了,丈夫竟真的回到了家門口。她欣喜萬分地為丈夫脫去甲衣,溫柔地服侍丈夫睡下。
  在他們一同度過幾個幸福的夜晚之後,丈夫突然失蹤了。不久,胭脂聽說她的丈夫竟早已在重陽之夜戰死。原來,重陽節那晚,她丈夫在千里之外征戰,故意沖在隊伍最前頭,被敵人亂箭射死。
  他名為戰死,實為殉情,以死亡履行了與妻子的約定。他的魂魄飛越千山萬水,只為返回故鄉荒村。而此刻胭脂正好吹響神秘的笛子,悠揚的笛聲正好指引了丈夫的幽靈回家。
  當天晚上,我一整夜都在想這個故事,實在睡不著覺。到了後半夜,我索性走出房間,發現隔壁房間裏竟透出一線燭光。
  強忍著恐懼,我偷偷地向隔壁窗戶裏看去——
  古老的梳粧檯上點著一支蠟燭,幽暗的燭光照亮了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子,但我無法看到她的臉,只看到她正梳著一頭烏黑的長髮。我立刻想起一部經典恐怖片中的畫面,慌忙逃回到自己的房間裏。
  這就是我在荒村的第一夜。
  第二天,小枝帶著我到荒村四周看了看,這裏果然是窮山惡水,荒涼的山巒和黑色的大海,使我想起了《牙買加客棧》。
  小枝總是那種表情,似乎永遠都沒有開心的時候,呆呆地望著大海出神。看著她凝視大海的樣子,忽然產生了某種衝動,但我還是強忍住了。
  下午在小枝的房間裏,我看到寫字臺上放著一個相框,裏面鑲著一張小枝的黑白照片,照片裏的她很迷人,只是眼神有幾分淡淡的憂鬱。
  可小枝卻說這張照片裏的人早就死了。原來這是小枝媽媽的照片,她們母女倆長得實在太像了。
  小枝很小的時候,她的媽媽就生病去世了,就病死在我現在住的那棟樓上。父親一個人把她帶大。她只能從照片上看到媽媽的樣子。
  在這天晚上的十二點鐘,我忽然聽到一陣笛聲,似乎是從後面的山上傳來的。黑夜中的笛聲讓我心驚肉跳,我急忙跑出進士第,循著笛聲找到了山上的吹笛者。原來吹笛子的人是小枝的父親——歐陽先生。
  半夜裏跑到山上吹笛子,這種怪異的行為令我很好奇,而他手上的笛子也非常特別,據說已有幾百年歷史了。
  想必這支笛子一定是有故事的,果然,歐陽先生告訴我,這支笛子就是當年胭脂吹過的神秘笛子,而胭脂的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
  幾百年前的荒村,胭脂在重陽之夜吹響這支笛子,與丈夫的鬼魂相聚。三個月後,她發現自己已經有孕在身。這是一個奇跡。她腹中懷的那個孩子,正是戰死沙場的丈夫魂兮歸來後播下的種子。
  荒村人開始懷疑她紅杏出牆,但胭脂堅持自己是清白的,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胭脂受盡了苦難,懷胎十月,終於把兒子生了下來。胭脂一個人將孩子帶大,母子受盡了歧視和侮辱。十幾年後,胭脂終因操勞過度而死,但她的兒子讀書極為用功,後來金榜題名成為天子門生。
  胭脂的事蹟傳到了皇帝耳中,皇帝也為這個故事所感動,御賜貞節牌坊一塊,以表彰胭脂的德行。原來村口的貞節牌坊就是給胭脂的,進士第也是胭脂的兒子所建,歐陽先生和小枝都是胭脂的後代——
  幽靈的後代?
  我嚇得跑回到了進士第裏。在進士第的院子裏,我竟然發現小枝穿著一身白衣,正孤獨地徘徊在月光下。她什麼話都沒有說,眼神宛如夢遊似的。我立刻就跑得無影無蹤。

[ 本帖最後由 世外~綾 於 2007-7-23 04:46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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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序幕(3)
在我到達荒村的第三天,終於忍受不下去了,決心立刻離開這裏。
  在離開荒村以前,我向歐陽先生及小枝辭行,他們也沒怎麼挽留我,只是言語中似乎隱藏著什麼。
  我在進士第的大門口看著小枝,儘管只是短短幾天的萍水相逢,但她那楚楚動人的目光 ,仍使我心裏暗暗有些酸澀,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決然地離開了荒村。
  回到西冷鎮上,我沒有立刻回上海,而是找到當地的文化館館長,向他請教荒村的胭脂傳說。
  文化館館長告訴我,二十年前,荒村附近一座明代的古墓遭到了盜墓賊的盜掘。當時是歐陽先生報了案,考古隊立刻趕來進行搶救性發掘,發現古墓裏葬著一男一女兩具骨骸,還有一塊保存相對完好的墓誌銘,記載著墓主人的生平事蹟。
  原來,這座古墓裏埋葬的正是胭脂和她的丈夫。墓誌銘上說明朝嘉靖年間,東南倭患嚴重,荒村人歐陽安被強征入伍,臨行前與妻子約定,三年後的重陽節必定回鄉團聚,否則就雙雙殉情。
  三年後,重陽之期已至,歐陽安仍在千里之外打仗,他知道自己無法履行約定,便決心在戰場上求死殉情。重陽之夜,歐陽安沖在隊伍最前列,身中數箭倒地不起。但他只是受重傷昏迷,後來又活了過來,數月後當他回到荒村老家時,才發現妻子已于重陽之夜懸樑自盡了。
  歐陽安痛不欲生,他還想再看妻子一眼,便偷偷打開妻子的棺材,卻發現屍身完好無損,身旁還有一支笛子。於是,歐陽安把妻子的棺材抬回家,每年重陽節及春節前後,他都會在半夜吹響從棺材裏取出的笛子。
  幾年後的一個冬夜,歐陽安又一次吹響笛子,妻子竟真的從棺材裏醒了過來。歐陽安欣喜若狂,每日喂以稀粥,終於使她恢復了健康。復活後的妻子依然年輕美麗,他們過起了平靜的生活,甚至還生了一個兒子。
  後來兒子考中進士,在京城殿試名列前茅,皇帝聽說後也感動不已,便御賜一塊貞節牌坊。聽完這個版本的胭脂故事,我幾乎已無法自持了——
  小枝和歐陽先生所說的故事又是真是假呢?
  但是,墳墓是不會說謊的。忽然,我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黑澤明《羅生門》式的深淵。荒村歐陽家究竟還隱藏著什麼秘密?
  瞬間,我作出了決定——立刻回荒村,解開這個秘密。
  在那個寒冷的冬夜,我穿過陡峭的山坡回到荒村,聽到了一陣詭異的笛聲。此時什麼都無法阻止我了。我沖到進士第裏,發現曾經住過的小樓上,竟亮起了一線微弱的燈光。
  我沖進那間屋子,發現小枝穿著一身白衣,怔怔地看著屏風。她的面色是那樣蒼白,烏黑的眼珠幽幽地盯著前方,還是那副夢遊的樣子。
  我高聲對她說話,但她毫無反應,這時我才驚奇地發現——她根本就不是小枝!正當我感到一陣徹骨的恐懼時,歐陽先生突然出現在我背後,告訴我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
  她是小枝的媽媽。
  可是,我明明記得小枝對我說過,她的媽媽早就去世了。
  歐陽先生娓娓道來,原來在二十年前,小枝剛出生不久,她的媽媽便因病去世了。歐陽先生悲痛萬分,不想再獨自活在這世上。不久,歐陽家祖先的墳墓被盜,他看到了那塊墓誌銘,祖先的故事給了他極大的啟示——
  只要按照墓誌銘裏記載的方法去做,妻子就一定會回到他身邊。所以,他經常在半夜跑到山上去吹笛子,因為這支來自古代的笛子具有神秘的魔力,能讓你愛的人回到你身邊——
  是的,她回來了。我又想起了小枝房間裏,那張她媽媽生前的照片,簡直就和小枝一模一樣,怪不得我會把她誤當做小枝。
  我明白了第一天晚上,在我隔壁房間梳頭的女子也是她,第二天晚上在院子裏徘徊的也是她。這是一對人鬼夫妻,依然年輕美麗的妻子抬起頭,看著已經憔悴蒼老的丈夫——

《荒村公寓》序幕(4)
他深深地愛著她,不論她是死了還是活著,即便是人鬼陰陽兩相隔,他也渴望自己所愛的人回家。但隨後我聽到了一陣奇怪的笛聲,催眠般使我昏迷了過去…… 
  第二天清早醒來時,進士第裏已一個人影都沒有了。我找遍所有房間,只看到一層薄薄的塵埃,似乎很久都沒人住過了。
  我惴惴不安地沖出進士第,找到了荒村的村長,詢問起歐陽家的情況。村長的回答讓我更加膽戰心驚。原來歐陽先生早就死了!三年前患癌症而死,就死在進士第裏。而歐陽先生的妻子,是二十年前歐陽先生去外地工作的時候,病死在家中的。
  至於小枝,原本在上海讀書,但大約一年以前,她在上海的地鐵裏出了意外,香消玉殞。如果進士第裏的一家三口早就死絕了,那麼我所見到的小枝和歐陽先生又是誰?
  我不能再留在荒村了,也許這裏只屬於另一個時代,屬於線裝書裏的怪談。
  小枝——我心裏念著她,身體卻匆匆離開了荒村。村口依然矗立著的御賜貞節牌坊,仿佛是一塊巨大的墓碑。   回到上海後,我問了一位在地鐵公司工作的朋友。他告訴我在一年前的冬天,就在我簽名售書的那個地鐵車站裏,曾經出過一起重大事故:在地鐵列車即將進站的時候,一個二十歲的女大學生失足掉下了月臺,被列車當場碾死。
  ——她的名字叫歐陽小枝。
  原文長達兩萬多字,在此限於篇幅,我只能簡明扼要地加以介紹。在那個雨水充沛的春天,中篇小說《荒村》發表之後,全國有幾十萬讀者讀到了它,立刻引來了許多爭議,網上也出現了N多評論。我沒想到有那麼多讀者,都深深陷入了荒村中的世界,似乎在這篇兩萬多字的小說裏有一個支點,不經意間觸發了他們心中某個柔軟的地方。
  然而,更多的還是讀者們對於“荒村”這個地方的種種猜測。在一個多月間,我收到了許多e-mail,大多是詢問《荒村》中幾個未解的謎團的。很抱歉我沒有一一回答,因為當時我自己也很想知道答案。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五月初的一天,有幾位不速之客敲開了我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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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第一天(1)

還記得那是一個雨天的下午,窗外濛濛的煙雨模糊了視線,仿佛一切都是從濾光鏡看出去的,只有植物們放肆地吸吮著雨水,枝葉的暗綠色正悄悄蔓延。此刻,房間裏也彌漫著潮濕的空氣,雨點不斷敲打著窗玻璃。
  我獨自面對電腦螢幕,思考下一部小說的開頭。忽然,急促的門鈴聲響起,就和窗外的驟雨一樣讓人心神不寧。我一向討厭在這種時候被人打擾,卻只能屏住不快打開房門——看到了四張陌生的面孔。
  為首的年輕男子體形健碩,膚色黝黑,似乎經常從事戶外運動,他的頭髮上還沾著一些雨珠。他小心翼翼地問起了我的名字,在知道了我就是《荒村》的作者後,他們都松了一口氣。
  一個皮膚白嫩的小個子女生喃喃地說:“哇,真沒想到啊!”
  “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傳說中的作者居然這麼年輕啊。”
  我搔了搔頭,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在誇我。
  女生興奮地說:“嗯,這裏看起來很不錯嘛,《荒村》就是在這裏寫出來的吧?”
  為首的男生瞪了她一眼,然後微笑著對我說:“對不起,我們都是你的忠實讀者和書迷,尤其是在《萌芽》雜誌上讀到《荒村》這篇小說以後,我們有許多問題想要當面請教你。”
  原來如此。可我還是有些猶豫,平時我從不當面接待讀者——
  不過還是讓他們進來了。四個人小心地把雨傘放在門口,身上雖有些濕,我卻並不怎麼介意,倒了飲料招待這些不請自來的訪客。
  四個人都背著書包,兩男兩女,和我一樣是年輕人,應該還在讀大學一二年級吧。
  我的猜想得到了他們的證實,另一個高個子女生說:“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韓小楓。”
  然後,她又依次介紹了每一個人,為首的大男生叫霍強,小個子女生叫春雨,最後一個男生叫蘇天平。他們都是大二的學生,參加了有名的“知更鳥大學生探險俱樂部”。
  霍強開門見山道:“你所有的書和小說我們都讀過,讀了你的中篇小說《荒村》後,我們全都被震撼住了,反反復複地看了十幾遍。我們實在是忍不住了,所以特地登門拜訪,想請你為我們解答一些問題。”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小說發表後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對不起,你們是怎麼知道我的地址的?”
  “這個嘛……”霍強尷尬地抓了抓頭,然後說出了一個名字。 
  原來是那傢伙!居然把我的地址透露給這幾個大學生了,下次遇到他一定要罵他幾句。
  叫春雨的小女生說話了:“對不起,這是我們對他死纏爛打,他被逼無奈才告訴我們的。”
  算了吧,那傢伙一定是看到人家漂亮的女學生,經不起誘惑才出賣了朋友的吧。
  “好吧,你們究竟有什麼問題?”
  叫蘇天平的沉默男生終於說話了:“首先我很喜歡你的這篇小說,我覺得《荒村》實在太奇特了,甚至每一個文字都是一個陷阱、一個待解的謎團。在荒村的故事表面之下,一定還隱藏著其他秘密,是嗎?是不是因為篇幅的原因?我覺得你還有許多故事沒有透露給我們。”
  “是不是還準備要寫一部關於荒村的長篇?”
  韓小楓突然插了一句。對於他們的這些問題,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又隨口敷衍了幾句。但這幾個大學生卻不依不饒,機關炮似的向我追問著。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昏暗的天光籠罩著房間,很容易讓人產生某種錯覺,好像這四個人是從另一個時空趕來的。
  終於,霍強忍不住了說:“好吧,現在請回答一個問題,荒村到底存在嗎?”
  “我已經說過幾遍了,這只是一篇小說而已,請不要太當真。”
  春雨突然有些激動:“不,你騙人,荒村一定存在,它一定存在!”
  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就算再鐵石心腸也撐不下去了。也許我那位朋友也是因此而“出賣”我的吧,畢竟我們都很心軟。我咬咬牙,勉強點了點頭:“好吧,我承認,荒村確實存在。”

《荒村公寓》第一天(2)
說完這句話的瞬間,一道耀眼的閃電忽然從天際閃過,緊接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似乎連窗玻璃都在顫抖。難道是不祥之兆?我的心一沉——
  不,我不能這麼說,荒村不應該存在。可惜,說出口的話已經收不回了,現在想來真是非常後悔。
  當時聽完了我這句話,幾個大學生都異常興奮,只有蘇天平還保持著冷靜,他問道:“那麼請你告訴我,荒村究竟在什麼地方?”
  “我已經在小說裏說過了,荒村在大海與墓地之間。”
  “這我們都知道。現在,我們想要知道的是荒村的確切地址,你在小說裏說荒村在浙江省K市的西冷鎮,那麼K市又是哪里呢?”
  “你們究竟想要幹什麼?”
  霍強果斷地說:“我們想要去荒村。”
  “要去荒村”的話音未落,窗外又是一個驚天動地的響雷,叫春雨的女生下意識地緊緊抱住旁邊的韓小楓。
  我也怔住了。窗外一片白茫茫的煙雨。奇怪,這個季節本不應該有那麼大的雷雨啊。
  那四個大學生都直勾勾地盯著我,他們正等待我的回答。
  這讓我更加心神不寧起來,奇怪的預感如雨水般打在心裏,又如咒語般在腦中反復叮嚀。絕不能讓他們打開撒旦的大門。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不,我不能告訴你們!”
  已期待了許久的四個大學生,立刻像漏了氣的皮球一樣,尤其是那個叫春雨的女生都快要哭出來了。
  “為什麼?”韓小楓顯然是個急性子,她立刻沖我問了一句。
  “不為什麼,反正你們不能去荒村。”
  霍強搖了搖頭:“不,我們都已經作好準備了,一切野外旅行和探險的裝備都已到位,惟獨就缺詳細地址。不管你是否支援,我們去荒村探險的計畫絕不會改變。”
  “取消計畫吧,這樣的計畫毫無意義。我建議你們多關注一下U-FO或者是百慕大三角區,不要讓幻想壓倒理智。”
  “百慕大太遠了,而荒村就近在我們身邊。”說話的是蘇天平,他也有些激動了,“你知道嗎?我和春雨就是因為讀了你的小說,對你的文字著迷以後才加入探險俱樂部的。你知道我們費了多大的勁才找到你的嗎?今天又冒著這麼大的雷雨登門拜訪,你可千萬不能讓我們這些忠實的讀者失望啊。”
  我的讀者朋友們,我怎麼會讓你們失望呢?可是,在荒村這件事上,絕無退讓的餘地,我必須硬著頭皮說:“你們回去吧,我是不會說出荒村在哪里的。”
  霍強冷冷地說:“真的很遺憾。不過,就算你不說也不要緊,因為只要荒村這個地方確實存在,那麼我們就一定會查出來的。”說完,便起身匆匆地離去了,其他幾個大學生也都跟在霍強身後。
  叫春雨的女生是最後一個走的,她在門口又回頭看了我一眼,幽幽地說:“我真的很失望。”
  我只能無奈地說了聲:“外面打雷,你們當心。”
  目送四個不速之客消失在樓道間,心裏湧起一股愧疚,該不該這麼做呢?他們都是我的忠實讀者,我本應該盡力幫助他們,可荒村……不,不要再提荒村了。
  原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了。然而,就在四個大學生離去的當天晚上,更奇怪的事情闖入了我的生活。
  深夜時分,外面已不再電閃雷鳴了,雨水淅淅瀝瀝地落在窗戶上,如同某個女子的手指在敲打。
  我像平常一樣打開電子郵箱收e-mail,自然又收到了許多關於荒村的郵件,大體是崇拜者有之,謾罵者亦有之。但其中有一封郵件的主題引起了我的興趣——
  “你漏了那口井”
  在看到這個標題的瞬間,我的眼皮忽然跳了一下,眼前仿佛又出現那個幽深的圓形洞口
  ——井?
  我的滑鼠像是被這個標題擊中了一樣,一眨眼滑得不知去向。我連忙揮動幾下右手,總算找到了這只膽怯的老鼠,它被這標題嚇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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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第一天(3)
“你漏了那口井”的標題,一段文字跳進我的視線——
  你好:你就是《荒村》的作者吧,如果你認為這封信是騷擾郵件的話,那請你現在就刪除它。今天下午,我看完了你的中篇小說《荒村》。請原諒,我現在是以一個知情人,而不是以讀者的身份來評價你的小說。我要告訴你,你在小說裏遺漏了一樣重要的東西,不知你是故意隱瞞還是記性太差,假定你是真的去過荒村老宅進士第,而不是道聽塗說的話。
還記得老宅進士第後院裏的那口井嗎?你可以不回復。打擾了。
  一個讀者

  看完這封奇怪的e-mail,我愣了好幾分鐘,電腦螢幕上的那些文字似乎跳過了眼睛,直接進入到了腦子裏。
  摸著滑鼠的手猶豫了幾下,還是沒有按下刪除鍵。我緩緩閉上了眼睛。
  井?
  在合上雙眼的一?那,黑黝黝的洞口又出現了——
  小心地把身體探到井口,狹窄的古井深不見底,似乎沉浸在光陰的漆黑中。突然,幾絲波紋出現在了井底,微微蕩漾的水紋反射著洞口的光線。瞬間,我在井底的水紋裏,發現了自己臉龐的倒影。
  我顫抖著看著井底的自己,就像面對著愛因斯坦假設的“黑洞”,那個億萬光年外的宇宙黑洞正以無限的力量吸收著一切物質,而時間則在它的周圍扭曲變形。是的,面對這口古井的我,似乎也感受到了一股氣息,自井底緩緩地升起,通過宛如嬰兒出生的產道般狹窄濕潤的井壁,從狹窄的井口洶湧而出,直噴到我的臉上、我的鼻息,又隨著呼吸而充滿了我的胸膛。我摸不到它,但能貪婪地呼吸到它,我知道它在這裏。現在,它從井裏跑出來了……
  它是誰?
  我猛然睜開了眼睛,那口幽深的古井瞬間消失了,眼前還是電腦的螢幕保護。我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剛才浮現的那一幕實在太刻骨銘心了,甚至不知道該用恐懼還是憂傷來形容當時的心情。
  但我知道自己不應該打開那口井,因為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能做的只能是隱瞞這口井的存在。
  這封奇怪的e-mail說的對,古井確實存在於荒村,就在古宅進士第的後院裏,只是我沒有把它寫進小說《荒村》裏。
  因為我對這口井有一股特別的恐懼,以致無法想像當它進入小說中,展現在無數讀者的面前時,會產生怎樣的後果。
  不!我無法想像。
  現在,我面對著這封奇怪的e-mail,不知道對方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或許也僅僅只是道聽塗說而已?
  雖然,對方說我可以不回復,但我想還是回復一下的好,至少我想知道對方究竟是誰?是窮極無聊幻想出一口古井來嚇唬我,還是確實和荒村有著某種關係?
  思前想後,我還是給對方回復了一封e-mail。
  你好: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現在我必須承認,在進士第的後院裏確實有一口古井,請問你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一定要回復。
  發完這封e-mail,我關掉電腦,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雨點繼續敲打,宛如荒村海岸漸漸退卻的潮汐。那晚並沒有意識到,我的生活將因這兩封郵件發生巨大的改變。

《荒村公寓》第二天(1)
果然,第二天子夜時分,我的電子郵箱收到了對方的回復——
  你好:我說過你可以不回復的。
  但既然你承認了那口井的存在,那麼為何在小說中遺漏了它?至於我究竟是如何知道那口井的,對不起,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
  恕我直言,在看完你的《荒村》以後,我有一個感覺——如果你不是故意隱瞞什麼東西的話,那麼你根本就沒有去過荒村。因為你這篇小說裏的錯誤實在太多了,等我什麼時候想起來,我會一一向你指出來的。
  如果我沒有想起來的話,那算你走運。
  告訴我,你真的去過荒村嗎?
  這回結尾沒有落款,看著這封e-mail裏咄咄逼人的文字,我實在想像不出對方會是什麼樣子。
  猶豫了片刻之後,我做出了回復——
  你好:你是誰?
  我覺得我們現在的交流,就像是在大房子裏玩捉迷藏的小孩,兩個人都相信對方猜不到自己的藏身之處,而自己卻能準確地猜到對方藏在哪里。
  再說一遍,《荒村》只是一篇兩萬多字的小說而已。
  小說是什麼?我覺得小說就是夢,所有的小說都是小說家的夢話。而無論是美夢還是噩夢,無論這夢看起來有多麼真實,夢與我們的現實生活總是有距離的,所以我們才會喜歡做夢,才會喜歡小說。
  好了,不管你是否相信,我確實去過荒村。但是,小說中的荒村,與現實中的荒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否則也就不稱其為小說了。
  最後,有個小小的請求,能不能留下你的落款呢?
  回復發出以後,我順手關掉電腦,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
  自從中篇小說《荒村》在雜誌上發表以後,腦子裏一直就很亂。奇怪,現在怎麼也記不起來,幾個月前我決定要寫這篇小說時,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記憶一下子崩裂成碎片,怎麼也拼不到一起。我竭盡全力地在腦子裏搜索著,直到想起那個寒冷的冬日下午——
  沒錯,我記得那天據說要下雪,仰頭看著天空,期待著雪花飄舞的那一刻。周圍全是嘈雜的人聲,並且散發著一股不知幾百年前的陳腐味道。對了,那天我去了舊書市場,站在市場中間的走道上,兩邊全是收破爛似的舊書攤。
  告訴你們吧,我一向很喜歡收藏,尤其是線裝的古舊書籍,談不上是收藏投資,純粹只是喜好古物而已,往好裏說也算是“搶救文化遺產”吧。
  雪遲遲沒有落下來,我低頭向旁邊走去,在一個專售清版線裝書的攤位前停了下來。在厚厚一摞線裝書裏,有一本名為《古鏡幽魂記》的舊書。奇特的書名立刻吸引我打開了它的扉頁。
  作者署名是“荒村狂客”,乾隆四十三年杭州孤山書局印行。書的內頁裏還有幾方收藏印,除了書頁有些發黃以外,並沒有破損或者蟲蛀的跡象,封面和封底也比較完整。乾隆四十三年到現在已有兩百多年,這本書能保存成這樣應該還不錯。
  攤主開價實在太高,他還真把這書當成古董了,其實就算拍賣也不過幾百塊而已。但這本書確實不錯,不僅保存完好,更重要的是裏面的文字,我剛翻了幾頁就有了一種特別的感覺。
  正在為這本書猶豫再三時,一粒濕濕的東西忽然落到了手心裏,又緩緩地融化成水——
  是雪子!我驚訝地抬起頭,天空中果然下起小雪來了。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趁著一股突如其來的高興勁,爽快地把錢掏給了攤主。帶著這本意外收穫的《古鏡幽魂記》,興奮地趕回了家裏。
  回到家時雪已經停了。雖然還是對人民幣有些心疼,但起碼我是這本線裝書的新主人了。我很有耐心地等到晚上,房間裏只開一盞昏黃的小燈,效果頗似古人點的蠟燭。終於,我畢恭畢敬地打開了這本《古鏡幽魂記》。
  原來這是一本筆記體的書,分成幾十篇小文章,說不清是小說還是散文,記載的大多是江浙一帶的奇聞逸事,感覺風格有點像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

《荒村公寓》第二天(2)
全書第一篇筆記的名字就叫《古鏡幽魂記》,說的是明朝一個女子冤死後,幽靈留在古鏡中不散,後人在鏡中常可以照見當年女子妖豔的臉龐。
  這故事讓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更要命的是還有繪像的插圖——
  在一間閨房中有面古銅鏡,鏡子前並沒有任何人,鏡中卻照出了一個正在梳頭的女子。
  豎排的文言看起來非常費眼神,我花了很長時間才看完這第一篇筆記。但已經停不下來了,在幽暗的燈光下,我一篇又一篇地看了下去,完全沉浸在這位“荒村狂客”編織的奇異世界中,直到筆記的最後一篇—— 《荒村怪談》。
  最後一個故事非常奇特,說的是有一個福建書生進京趕考,那年冬天浙東山區下了大雪,官道被罕見的大雪覆蓋,書生不巧走了岔路,來到了海邊一個叫《荒村》的地方。
  此時書生已是饑寒交迫,他闖進了荒村中最大的一所宅子。宅子的主人自稱“荒村狂客”,乃是一位四十余歲的中年人。主人對書生出乎意料地友善,給他安排了一頓豐盛的菜肴,和一間寬大舒適的房間。
  當晚的荒村,大雪紛飛海浪滔天,書生正在老宅子裏與主人談經論道,忽然房門外閃過一個女子的影子。書生驚訝地走到外面,什麼人都沒有。書生隨即回房睡覺去了。
  半夜,書生被某種奇怪的聲音驚醒了。他循著聲音來到隔壁的房間門外,用口水舔破窗戶紙,發現房間裏有一個美麗的女子正在梳著頭髮。
  年輕的書生大吃一驚,從小到大他從沒見過如此豔麗的美嬌娃。他按捺不住,悄然走入那女子的閨房。
  女子並不驚訝,而是招待書生喝茶。書生站在美人身前,不覺心猿意馬,便向美人傾訴了愛慕之心,並說自己尚未婚娶。美人並未拒絕,說自己剛才偷聽了書生與主人的談話,自覺書生頗有經國濟世之才,亦對他暗自傾慕。書生大喜,當晚便由美人為他侍寢。
  次日醒來,書生卻發覺美人早已不知去向,就連大宅的主人亦毫無蹤跡。此時大雪已停,書生只能萬般無奈地離開荒村。
  當書生走到離荒村幾十裏外的西冷鎮時,在一個未結冰的池塘前停留了片刻。
  啊!書生大喝了一聲,原來他看到池水裏照出自己的倒影,模樣異常可怕,那張臉毫無血色,宛如僵屍一般。
  書生嚇得魂飛魄散,緊接著又發現自己的脖子上有一個小小的傷口,就像被蝙蝠咬過一樣。他急忙用刀切開自己的皮膚,但沒有一滴血流出來——
  原來他的血都已經被吸光了。
  書生明白過來以後,當即氣絕,倒地身亡。
  事後有西冷鎮百姓路過池塘,發現路旁躺著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已然成為一具僵屍。
  這個故事就到此為止了,在最後一頁還有一張插圖,畫的是年輕書生躺在床上,脖子上有個小小的傷口,而那位美豔絕倫的女子就坐在他旁邊,嘴角上似乎還帶著鮮血。
  突然,我覺得這最後一頁仿佛變成了彩色,她嘴角上殷紅的鮮血,似乎要從書本裏流出來了。我連忙合上了書本,後背一陣發涼。
  已是淩晨時分,終於看完這本名為《古鏡幽魂記》的奇書。給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自然是最後一篇《荒村怪談》了。
  最要命的是這本書的作者“荒村狂客”最後竟出現在了《荒村怪談》這個故事裏,而且就是那間恐怖大宅的主人。不知道這筆記裏的故事是真是假,更不知道這位“荒村狂客”究竟是何方神聖,單就他的文字而言,我覺得並不遜于蒲松齡的《聊齋志異》。
  顯然,這位“荒村狂客”是來自於荒村,那麼荒村真的存在嗎?
  就在那個瞬間,我決心一定要找到荒村。
  這本《古鏡幽魂記》還躺在我的抽屜裏。我不敢再去看它,只希望慢慢地將它遺忘。現在想來,如果那天沒有去舊書市場,如果沒有發現這本“荒村狂客”的靈異筆記,那麼還會有後來那些不可思議的事情,還會改變那麼多人的命運嗎?也許,人生就是由無數個“或然率”造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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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第三天(1)
早上,我收到了那個神秘人物的EMAIL回復——
  你好:
  你要比我想像中的聰明一點。
  “兩個在大房子裏玩捉迷藏的小孩”?你的比喻很有趣,但是不太準確。更確切的說,是一隻貓和一隻老鼠大房子裏捉迷藏。我就是貓,而你則是老鼠。
  好了,我說過你的小說裏很多錯誤,現在我想起來一些了,比如那三個關於胭脂的古老故事——在第一個故事裏,你說胭脂的丈夫歐陽安,是因為打仗才離開荒村的。其實並非如此,而是因為荒村遭到了倭寇的襲擊,歐陽安被強盜擄到了海上。從此,胭脂只能獨守空房等待丈夫的歸來。幾年以後,人們發現海面上漂浮著一條倭寇的海盜船,船上所有的人都已經死去了,變成了一具具白骨,這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幽靈船”。他們就是洗劫過荒村的那一批倭寇,船上的文字記載表示,當倭寇乘船離開荒村後不久,這些海盜們就一個一個死去了,最後只剩下一個人,那就是他們的俘虜歐陽安。但是,船上並沒有發現歐陽安的屍骨和衣服,他就像迷一樣消失在了這艘幽靈船上。
  第二個故事,你說胭脂和歐陽安的鬼魂在重陽之夜相會,結果生下了一個兒子。你說錯了,胭脂在與丈夫分別後的第三年,在海邊發現了一個淹死的男人,原來正是她的丈夫歐陽安。胭脂把丈夫的屍體帶回了家,每夜將自己的血塗抹到丈夫嘴唇上,終於使他復活了過來。但是,所有的人都認為歐陽安已經死了,所以他只能悄悄地隱藏起來,就像是個鬼丈夫似的,後來與胭脂生下了一個男孩。
  第三個故事,你說是墳墓裏挖出來的墓誌銘。知道那些盜墓者的結局嗎?他們帶著從墳墓裏偷盜出來文物,坐上了一輛大客車要離開浙江,結果在出省境的時候發生了車禍,讓人難以置信的是,車上的其他乘客都有驚無險,唯獨那三個盜墓者全部死於非命了。
  聽我說了那麼多故事,你一定非常意外吧?
  然而,你自己並沒有意識到,其實你早就犯下錯誤了,你根本就不應該寫《荒村》這篇小說,更不應該讓這篇小說刊登在雜誌上,讓那麼多人知道荒村的存在。你一定會問我為什麼,很遺憾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你我都無法想像,這篇小說將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如果你一定要我留下落款的話,我的落款是——聶小倩
  聶小倩?我忽然傻笑了一下,怎麼《聊齋志異》裏的美麗幽魂跑出來給我發EMAIL了?還有,我怎麼總覺得她(他)所說的那三個故事比我的《荒村》更像是小說?
  大概她(他)也在和我一起編故事吧,我曾經在網上發過一則帖子,談到了荒村古代的那三個故事——
  我們所見到世界,所聽到的事情到底是真相還是虛相?同一件事物在不同的人嘴裏,究竟會出現多少個“鏡像”呢?我們聽到的故事,其實並不是事物的實體,而是實體在鏡子中反射出的影像,不同的鏡子或許就會反射出不同的影像。比如,在鏡子裏我們所見到的字母都是反的,如果實體的字母本來就是反的,那麼鏡子裏反而會出現正的,那麼我們是否會認為自己所見的就是實體呢?如此一來,實體和鏡像就變得模糊起來,我們誰都無法分辨清楚了。我提到了三個不同版本的故事,而每一個故事版本都與說者有著密切的關係——當然,最後一個版本是死人的墓誌銘——
雖然我在小說裏說“死人是不會說謊的”,但只要我們更深的想一想,難道死人真的就不會說謊嗎?到這裏我們就發現,或許還存在第四種、第五種,甚至N種版本的故事,而我們閱讀故事的人,就宛如站在一面佈滿了無數面鏡子(鏡像)的迷宮房子裏,站在單獨的每一面鏡子前,我們都會認為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但如果看到所有的鏡子——或許我們會發瘋的。
  也許,還會有更多更離奇的版本出現吧。不過,現在我對於這個自稱“聶小倩”的人,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荒村公寓》第三天(2)
我立刻給她(他)回復了一個EMAIL——
  聶小倩:
  儘管我這麼稱呼你,但我不相信你是從蘭若寺裏跑出來的,要知道我可不是寧采臣,而是斬妖除魔的燕赤霞呢。
  另外,你說貓捉老鼠我不反對,但為什麼一定要你做貓,我做老鼠呢?我覺得應該反過來說才對。
  我希望你僅僅只是在編故事,或者是在寫一部小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我可以給你以支援。但是,如果你再裝神弄鬼地嚇唬我的話,那我會把你的EMAIL加入拒收位址。
  隨便你回不回。
  這封EMAIL發完以後,我感到比前幾天輕鬆了一些,要知道平時我可不是這麼說話的。
  “聶小倩?”
  我忽然輕聲笑了出來。

《荒村公寓》第四天(1)
這天我一打開電子郵箱,就開始尋找“聶小倩”的EMAIL。然而,我並沒有發現她(他)的任何回復,算了吧,也許對方只是在和我開玩笑而已。
  我說過我在寫一部新的長篇小說,我每次寫小說都會要查許多資料,以至於我每寫一部小說都會長很多知識。好在我擅長使用GOOGLE,所以大部分資料都能在網上搜到。這晚正當我在GOOGLE上狂搜時,忽然有人呼叫我的QQ了,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QQ號碼,昵稱更讓我嚇 了一跳:“聶小倩”。
  莫非又見鬼了不成?只見“聶小倩”在網路的另一端對我說:我知道你在,快點出來現身。
  我搖搖頭,只能乖乖地“現身”了:你從蘭若寺裏跑出來了?
  聶小倩:別和我提什麼蘭若寺,現在我們談談荒村吧。
  我:你是怎麼找到我的QQ的?我可是很少在網上聊天的。
  聶小倩:這你管不著。
  我:你為什麼總是盯著我?
  聶小倩:因為是你寫了《荒村》,解鈴還須系鈴人。
  我:這句話什麼意思?
  聶小倩:你會明白的。
  我:我發給你的EMAIL收到了嗎?
  聶小倩:收到了。你會看到究竟誰是貓,誰是老鼠的。還有,我沒有編故事,更沒有寫小說,如果說誰在“裝神弄鬼”的話,那麼這個人就是你。
  我:既然要我相信你,那麼就請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聶小倩:為什麼明知故問?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
  我:你是說“聶小倩”?算了吧,那聶小倩和荒村又有什麼關係呢?
  聶小倩:這個我也想知道。
  我:我受不了你了,我覺得你在對我搞惡作劇。
  聶小倩:不,我保證你很快就會相信我的。
  我:打住吧,我再也不想看到“聶小倩”了。對不起,我下線了。
  聶小倩:你逃不了的。
  我像逃生似的下了線,然後乾脆連電腦都關掉了。
  真沒想到這個“聶小倩”居然追我追到QQ上來了。不管對方是不是惡作劇,只要想想和“聶小倩”聊天,就足以讓我聯想到《聊齋志異》了。看來連上網都不安全了,這件事真是棘手,這時候我想到了葉蕭——不,現在還沒到打擾他的時候。
  我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心跳忽然莫名其妙地加快了——我的手機鈴聲響了。
  午夜響起的鈴聲總讓人煩躁不安,我緩緩拿起手機,看到了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難道那個神通廣大的“聶小倩”連我手機號碼都知道了?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歌劇院幽靈》的鈴聲始終在響著,似乎在拼命地催促著什麼。終於,我忍不住通話了,手機裏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略微有些刺耳,然後又平靜了下來,仿佛是某種奇怪的呼吸聲。
  “喂!說話啊!”
  我對著手機叫了幾聲,但那頭始終都是那種奇怪的聲音,正當我要結束通話時,一陣吵鬧的聲音傳入了我的耳朵:“喂,你好。我是霍強啊。”
  手機的信號很不好,有很多我從來沒聽到過的雜音——“嘶嘶”的纏繞在裏面。
  “霍強?”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一時卻又想不起來。
  “就是幾天前來找你的大學生,我們一共四個人來拜訪你的。”
  “對,我想起來了。現在都半夜了,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們想告訴你,我們現在已經到了。”
  我一時還沒反應過來:“到了?到哪兒了?”
  “荒村——”電話裏他的聲音顯得異常興奮,“我們已經到荒村了。”
  這句話我聽清楚了。我的手機差點沒從手上摔下來,一瞬間我的腦子有些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我語無倫次地問:“到了?做夢的時候到的吧?”
  “沒有,我們真的到了!”這回說話的人換成了女生的聲音,“我是韓小楓,我們確實已經到了荒村,幾分鐘前才剛剛趕到,現在我們就在村口的石頭牌坊底下。我們用手電筒照到了牌坊上的字,和你小說裏寫的一樣:貞烈陰陽,對吧?”

《荒村公寓》第四天(2)
手機裏似乎還夾雜著海風的呼嘯聲,現在是漲潮還是退潮?我只能機械式的回答:“沒錯,你們是怎麼找到荒村的?”
  “不要擔心,我們是自己查到的。好了,現在我們要進入荒村了。”
  “別那麼著急,你們還可以等等。”
  “等等?現在可是深更半夜,難道你想讓我們露宿在山上過夜。”
  “這——”
  我還想再說什麼,但被她打斷了:“好了,我們還會和你聯繫的,那麼晚打擾你,實在很抱歉。拜拜。”
  對方手機掛了。
  我拿著手機怔了許久,耳邊似乎還迴響著荒村那可怕的風聲。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了,索性走到窗邊透了透氣,希望能沖淡剛才的通話所帶來的壓抑感。
  他們真的到了荒村?
  不,惡夢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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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s it re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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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持.......

快d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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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第五天(1) i
是的,我的惡夢也漸漸開始了。
  當初寫《荒村》的時候,我沒有意識到它會有那麼大的能量,使那四個大學生如著了魔一樣,居然真的找到了荒村。知道他們抵達荒村之後,我實在無法預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要知道現實絕不會如小說那樣浪漫,如果牙買加客棧真的存在的話,那麼一定會比杜穆裏埃的小說恐怖一萬倍。
  這天上午,我的手機收到了一條彩信,發信人就是昨天半夜裏,給我打電話的大學生的手機號碼。
  我打開了彩信圖片,是用手機的攝像頭拍的,背景就是荒村村口的石頭牌坊,四個大學生站在牌坊底下,表情都異常興奮,做出了“V”的手勢。 
  四個人都在照片裏了,那麼又是誰為他們拍的呢?也許是請當地的村民為他們拿著手機拍的吧。昨天晚上,他們四個大學生一定都進入荒村了,不知他們是在哪里過夜的?
  看著彩信圖片裏他們的臉,雖然我也是個年輕人,卻有了一種特別關心他們的感覺。是啊,如果沒有我寫的《荒村》,他們怎麼可能會到那種地方去呢?如果他們在荒村出了什麼情況,至少我在道義上是脫不了干係的。
  可他們又是怎麼找到荒村的呢?
  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當初我是怎麼發現的荒村的——幾個月前,我在一夜之間讀完了那本《古鏡幽魂記》的線裝書,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荒村。於是,我去了上海圖書館,裏面有一間內部資料閱覽室,是我經常光顧的地方。
  不過,要查一個叫“荒村狂客”的清朝作者簡直是大海撈針。那個時代,每個文人都有好幾個奇怪的名號,許多有名的清代文章著作,後世只知道其作者的筆名,至於他究竟是誰已經無從考證了。所以,我先查《古鏡幽魂記》的出版者:杭州孤山書局,而印行時間則是乾隆四十三年。我花了整整一天時間,總算查到了杭州孤山書局,據資料記載這家書局創立於康熙十九年,一直經營到咸豐六年才關門大吉。當年的“書局”就相當於今天的出版社,那時候的書局數量很多,但規模大多很小,隨時都有破產關門的危險。杭州孤山書局到底印行了多少書,資料裏並沒有記載。
而《古鏡幽魂記》也未見其他文獻資料裏有提及,看來我手頭的這本《古鏡幽魂記》,應該是一本罕見的絕版書。這樣一來,我的線索又中斷了,在沒有旁證的情況下,如何才能知道荒村在哪里呢?或許,它根本只是作者的臆想出來的一個地方?
  這時候,我突然想到了地方誌。對,如果荒村和西冷鎮真實存在的話,那麼它們應該可以在地方誌上反應出來。閱覽室裏正好收藏了大量的明清地方史志,我只要查浙江那一塊就行了,而《古鏡幽魂記》裏的荒村位於海邊,那麼我要查的範圍就更小了,只需翻閱清朝中晚期浙江沿海各府縣的府志和縣誌就可以了。但這又談何容易,一本清朝的縣誌就有好幾卷,幾天幾夜都看不完的。我主要是是從目錄和索引著手,看有沒有關於西冷鎮的條目。終於在下午五點,閱覽室馬上要關門時,我從一本府志上查到了西冷鎮。
  在這本古籍關於西冷鎮的注釋裏果然提到了“荒村”,我立刻把那段話記錄了下來——
  荒村,今地名,西冷東二十裏,城廂東南四十裏,東濱碧海,西倚蒼山,南枕墳場,北臨深壑,地之不毛,故曰荒村。荒村自古不與外通,傳其地不祥,其人不善,四鄰八鄉,無人膽敢入其村,聞荒村之名,皆驚懼之,若有稚童頑劣,但喝一聲:送爾去荒村,稚童立膽寒矣。唯前朝嘉靖年間,荒村嘗出一生高中進士,明世宗御賜牌坊一塊彰表其母貞烈。
  (古書上的文言是沒有標點符號的,現我自注標點以方便讀者們閱讀)
  看來這荒村確有其地,西冷鎮也絕非作者杜撰。我又抄了幾頁府志,總算弄清了西冷鎮和荒村所在的具體府縣,便匆匆離開了圖書館。
  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我很快就根據清朝的府縣名稱和位置,查到了今天的K市,果然在K市的交通圖上發現了西冷鎮(浙江省地圖我也查過,但在省圖上是查不到西冷鎮的)。

《荒村公寓》第五天(2)
  終於知道荒村在哪里了,我立刻做了一些旅行上的準備,便帶著那本《古鏡幽魂記》,獨自登上了上海開往K市的長途大巴。
  經過六七個小時的長途旅行,我抵達了K市,然後又坐了中巴,才到了西冷鎮。我在西冷鎮向人們詢問荒村的情況,但當地的年輕人似乎沒有聽說過荒村這個地方。我又找遍了西冷鎮上的汽車站,也沒有一輛客運中巴是通往荒村的。
  後來,我問了鎮上的幾位老人,才知道確實有荒村,就在西冷鎮東面二十裏外的海邊。因為據說荒村那地方很不吉利,西冷鎮和附近的人都非常忌諱荒村,從來沒有人敢到荒村去,而荒村人也很少到西冷鎮上來,那裏幾乎是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如果要去荒村的話,只能步行走一段很長的山路。
  老人們一個勁地勸我不要去,我問他們為什麼荒村不吉利,他們具體也說不清楚。其實,他們說的這些話,更加激起了我的探險欲。於是,我什麼都顧不上了,當天下午就步行出發,走上了那條通往傳說中荒村的山路。
  山路崎嶇難行,四周的環境就如我在小說裏所說的那樣。傍晚時分,我終於抵達了荒村,當時的心情我實在難以用語言來形容。我記得自己在村口仰望那塊明朝的大牌坊,“貞烈陰陽”那四個大字感覺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荒村,偶爾能看見幾個村民,他們看見我以後都顯得非常驚訝,就像見了鬼似的,或許我成了荒村的不速之客。我在荒村裏轉了一圈,在眾多的瓦房間,我發現了一所像是深宅大院的老房子。我大著膽子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則如實地向他說明了來意。
  他就是歐陽先生,這棟老宅“進士第”的主人。歐陽先生待我還算客氣,當晚我趕了二十多裏山路,實在是餓得不行了,他當即留我吃了一頓晚飯,說實話到現在我還忘不了那頓晚餐的可口美味。歐陽先生又主動請我住在進士第裏,他說荒村從來沒有外人來過,所以沒有一家旅店,而進士第裏則有很多空房子。雖然這房子看起來有些嚇人,諾大的宅子裏只住了歐陽先生一個人,但這正好滿足了我的探險欲和考古欲,我便在進士第裏過了一夜。
  我在荒村的第一夜平安無事,並沒有那些傳說中的可怕事物出現。第二天,我向歐陽先生請教進士第古宅的歷史,他向我娓娓訴說了古代的那三個故事。關於歐陽家祖先的三個故事深深震撼了我,後來我就把這三個故事,幾乎原封不動地寫在了小說《荒村》裏。
  我還拿出了那本《古鏡幽魂記》,歐陽先生顯得很吃驚,他也拿出了完全相同的一本書,據說那是他們家族祖傳的。顯然,“荒村狂客”就是荒村歐陽家族在清代的一位先人,至於這位《古鏡幽魂記》作者的生平情況,歐陽先生也說不清楚。
V(z7Q#a(W El台灣區人氣最旺的公共論壇  此後的兩天內,我在荒村周圍走了走,仔細地觀察了附近的地形和環境,果真是個險惡的不毛之地。雖然荒村正對著大海,卻絲毫感受不到海邊小村的浪漫,反而讓人有一種被壓迫感,似乎這黑色的大海隨時都會把村莊吞沒。也許正是因為環境的原因,才造成了荒村人沉沒保守的性格吧。
  除此以外,我在荒村並沒有更多的發現,只是覺得進士第裏彌漫著一股特別的味道,似乎隱藏著什麼東西,我也試圖就此請教歐陽先生,但他總是閉口不答,似乎還擔心著什麼。
  我明白荒村還有許多秘密,但我的謹慎又使我不敢深入到村民中去,我覺得他們身上有一股陰鬱之氣,讓人望而生畏。必須承認,我的那次荒村之行並沒有達到預期目的。進士第古宅、御賜牌坊、海邊的墳場,還有歐陽家族的那三個故事,都使荒村給我懸念更加強烈了。然而,我卻無法真正深入進去,荒村的秘密就像一個巨大的迷宮,我已經找到了迷宮的大門,卻沒有打開大門的鑰匙。
  夠了,我不願再回憶下去了,讓這些記憶都永遠地遺忘吧。

《荒村公寓》第五天(3)
  這些天發生的一系列離奇事件,使我越來越疲倦,這天晚上我沒有上網(其實是擔心網路上那個無所不在的“聶小倩”又來騷擾我),早早的就睡覺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把我從夢中拉了回來。我暈頭轉向地睜開眼睛,天哪,現在是淩晨三點,我立刻想到了在荒村的那幾個大學生。
  抖抖豁豁地拿起手機,但電話那頭卻沒有聲音,通話還在繼續,我大聲叫了幾下:“是霍強嗎?還是韓小楓?你們在荒村嗎?”
  還是沒有聲音,我又等了好幾秒鐘,當等得有些不耐煩時,突然聽到了一個細微的女聲:“你在和誰說話?”
  不是他們——我一下子愣住了,那個聲音是完全陌生的,極富磁性地刺激著我的耳膜。
  我試探著問道:“請問你是哪位?”
  但對方的聲音又沒了,我連著“喂”了幾聲,只聽到一些奇怪的雜音。
  究竟是誰呢?瞬間,我的心裏微微一顫,似乎是神奇的第六感,讓我想到了一個不可能想到的人。
  “聶小倩?你是聶小倩吧?”
  我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但對方不回答,我接著追問道:“是你,一定是你。為什麼不說話?”
  就在這時,對方結束了通話。
  終於,我長出了一口氣,把手機扔到了沙發上。
  其實我心裏也沒有底,真的是那個“聶小倩”嗎?可她又是怎麼知道我手機號碼的?難道真是個無孔不入的幽靈?
  我懷疑她是不是有精神病啊?淩晨的時候把我從夢裏叫醒,又像個鬼魂一樣飄然而去。
  這一晚,我再也沒睡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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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第六天(1)
  淩晨的神秘電話讓我疲憊不堪,天亮後眼皮總是耷拉著睜不開。但是,這天我說好了要去編輯部談稿子,上午還是硬著頭皮出門了。
  在穿過地鐵驗票口的時候,我忽然感到後面有什麼東西,回頭一望是一排長長的人群,但我能感到人群裏有雙眼睛在盯著我。就這樣我在驗票口站了十幾秒鐘,後面排隊的人紛紛憤怒地叫了起來,我只能搖搖頭走了進去。
  進入地鐵月臺,那種奇怪的感覺依然存在,我警覺地向四周張望著,一張張冷漠的臉在我視線裏穿梭,就像這冰冷的月臺。
  地鐵列車呼嘯著進站了,我隨著喧鬧的人流擠進車廂,面對著一排靠窗座位。列車進入黑暗的隧道,我的臉隨即在窗玻璃上時隱時現,在我的臉後面還有許多人的臉龐,那些眼睛和表情的印象是如此奇異,就像一部叫《天使艾美麗》的法國電影。
  是的,我能發現那雙眼睛,我確信她正在某處悄悄盯著我,只是我現在找不到她。她就像個無聲無息的影子,始終與我保持著一定距離,卻又不讓我從她眼裏溜走。
  她在跟蹤我。
  你在哪兒?你給我出來——你是闖入我生活中的陰影,還是一個突如其來的幽靈?
  突然,我發現這節地鐵車廂裏所有的人都在盯著我看,就好像發現了一個精神病人。原來,剛才我大聲地自言自語了起來,幾乎讓整節車廂的人都聽到了。
  我羞愧地低下了頭,幸好這時我到站了,急忙低著頭擠了出去。我不知道她是否跟在後面,但我再也不敢回頭看了,匆忙地跑出了地鐵車站,像要甩掉尾巴一樣飛奔起來,一口氣跑到了巨鹿路上。
  下午一點半,我心神不安地從編輯部出來,隨手叫了一輛計程車便回家了。
  回到家裏,我整整一天都坐立難安,生怕那個“聶小倩”又會以哪種方式找到我,所以早上出門前就把手機關掉了。
  晚上,我連電腦都沒有開,把發表在雜誌上的中篇小說《荒村》翻了出來,“小枝”這兩個鉛字立刻跳入了我的眼簾。
  小枝?
  是的,在小說《荒村》裏,我還寫了一個重要的人物,這就是歐陽先生的女兒小枝,她成為了小說的女主人公,也激起了很多讀者的興趣——然而,這只是小說的虛構而已。
  事實上我從沒見過小枝。
  幾個月前我來到荒村,在那棟古老的宅子進士第裏,我只見到歐陽先生一個人。他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時而沉默時而又喋喋不休,我還記得歐陽先生的臉,在古宅大堂昏暗的燈光下時隱時現。他就像不幸的祥林嫂一樣,對我反復地嘮叨著同一句話——他說他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名字叫小枝,女兒從小就非常聰明,是荒村最優秀的孩子,現正在上海某著名大學讀中文系。
  在荒村的那兩天裏,歐陽先生至少說到了女兒十幾次,每次說起都似乎帶著幾分傷心。他說他很愛自己的女兒,但小枝在上海讀大學,她已經很久都沒回過荒村了。歐陽先生說自己非常想念小枝,有時會不知不覺流下眼淚來。
  回到上海以後,我立刻到小枝所在的某著名大學去找她了。在這所著名大學的中文系裏,的確有一個叫歐陽小枝的女生,籍貫是浙江省K市。但是,結果卻讓我大吃一驚——
  歐陽小枝早在一年以前,就因為一次地鐵事故死了。據說她在列車進站時掉下了月臺,當即香消玉隕。
  知道這些消息後,我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再也不敢繼續查下去了。我更不敢把這個噩耗告訴歐陽先生,他是那樣地想念自己的女兒,如果他知道小枝早在一年前就已經死了——不,想起歐陽先生那副祥林嫂般的樣子,我想他是絕對無法承受這消息的。
  此後的十幾天裏,我始終都被一種奇怪的感覺糾纏著。儘管小枝與我素昧平生,甚至從沒有見過一面,但我卻有了一種不可言說的悲傷和感慨,仿佛我們早就認識了似的。
  於是,我決定以荒村為素材寫一篇小說,在這篇特殊的小說裏,一年前死去的小枝將成為女主人公。小說裏的她同樣死於一年以前,但她的魂魄不散,終於又回到了荒村,回到了生她養她的父母身邊,並且發現了愛。至於小說《荒村》中對於小枝的描述,則完全出於我的想像,但我寧願相信那就是小枝的樣子。

《荒村公寓》第六天(2)
  儘管這樣寫法有很大爭議,但為了紀念那個來自荒村又死于上海的女孩,我覺得這樣做是有意義的。
  記憶就像溪流一樣,汨汨流淌在我的腦子裏,直到我閉上眼睛沉入夢鄉。
  子夜,電話鈴響了起來。
  這時候急促的鈴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部日本恐怖片,我的心被鈴聲刺激得狂跳起來,只能揉著眼睛接起了電話:“喂?”
  “我是聶小倩。”
  剛開始我還沒睡醒,幾秒鐘後才突然反應了過來:“你說你是誰?”
  “聶小倩。”
  這個冷冰冰又極富磁性的女聲,立刻讓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我連忙讓自己鎮定了下來:“今天淩晨打我手機的人是不是你?”
  “是。”
  “你為什麼總是纏著我?今天在地鐵裏,你是不是在跟蹤我?告訴你,我能感覺到你的眼睛。”我感覺當時我都有些要崩潰了,“今天我把手機關了,你現在又打到我家的固定電話,你真像個無孔不入的幽靈。”
  “幽靈?我就是個幽靈。”
  “精神病。”我終於忍不住了。
   但她的聲音卻很平淡:“沒關係,你會相信我的。”
  “不要再來騷擾我,否則你會後悔的。”
  “不,我會再來找你的,再見。”
  她的電話掛了。
  放下電話後,我才發覺後背的冷汗都浸濕背心了。我大口地喘著氣,仿佛剛剛從水裏爬出來。
  聶小倩?
  她真是從蒲松齡的聊齋裏跑出來的幽靈嗎?

《荒村公寓》第八天(1)
  又下雨了。
  淋漓的雨澆涼了春夏之交的上海,所有的植物都在雨水中瘋長著,向每一處縫隙擴展著綠色的枝葉。在鬱鬱蔥蔥的爬藤陰影下,我撐著傘悄然出門,四周彌漫著濛濛的水汽,如雨衣般把我籠罩了起來。
  雨天的地鐵裏也有一股黴味,一反常態地冷清而寂寥。我不緊不慢地穿過驗票口,下到略顯空曠的地鐵月臺裏。我並沒有如往常那樣站在黃線後等車,而是不緊不慢地撿了個位子坐下,然後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
  地鐵列車呼嘯著進站了,我冷冷地看著車門打開,裏面的人出來,外面的人進去,我卻坐在月臺椅子上不動聲色。等待幾秒鐘後,車門又關上了,列車又飛馳著離去。
  不一會兒,另一個方向的列車又開來了,但我依然穩穩地坐在月臺椅子上,眼睜睜地看著列車開走。就這樣二十分鐘過去了,我始終坐在這張椅子上,有好幾列車從我兩邊開來又開走。
  突然,我離開月臺向上層大廳走去。
  這時我加快了腳步,很快就從驗票出口走了出去。
  就當我要離開地鐵車站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陣清脆急促的腳步聲。我立刻警覺地回過頭去,看到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正撒開雙腿向我這邊跑來,她的頭髮隨之而飄動了起來,那樣子煞是吸引人的眼球。
  我發覺她在奔跑的同時,那雙眼睛還在盯著我,我們冷冷地對視著,直到她跑過我的身邊。突然,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感覺就像捏著貓咪的骨頭一樣柔軟。她嘴裏輕輕地叫了一聲,然後又掙扎了幾下,但我是不會讓她走的。
  “聶小倩?”
  我盯著她的眼睛問。
  她一下子怔住了,眼神裏露出一股抑鬱和倔強,然後低下頭不再掙扎了。
  這時,葉蕭總算跑過來了,他看著眼前的女子說:“肯定就是她。我已經悄悄觀察她二十分鐘了,她一直遠遠地看著你,你離開月臺她也跟在後面,這時候我過來向她問話了,她立刻就向出口跑了過去。”
  原來昨天晚上,葉蕭為我想了一個辦法,用“引蛇出洞”之計,把這個“聶小倩”找出來。當我進入地鐵站時,葉蕭就悄悄跟在我後面。我裝得像個傻瓜一樣,在月臺上坐著不動,故意錯過許多次列車,這樣如果有人盯著我的話,就會和我一樣也錯過許多列車了,這樣很容易就會被發現的。果然,葉蕭注意到了這個奇怪的女孩子,並斷定她就是跟蹤我的人。
  現在,她就在我手中了。
  她終於抬起頭來,用帶有幾分委屈的眼神看著我,輕輕張動嘴唇:“你把我弄疼了。”
  “對不起。”
  我的手立刻像觸電似的縮了回來,面對眼前這個楚楚可憐的年輕女孩,我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與我想像中的騷擾者完全不一樣,我原來要大發雷霆的一長串話,現在卻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了。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看著我和葉蕭說:“現在你們已經把我抓住了,隨便你們處置吧。” 下
  我立刻象皮球瀉了氣一般,怯生生地說:“放心吧,我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這時我輕聲地對葉蕭說:“謝謝你幫我找到她,我想單獨和她談一談好嗎?”
  葉蕭看了看女孩的眼睛,然後對我輕聲耳語道:“好吧,不過你要小心一些,千萬不要心太軟,依我的經驗——天使往往與魔鬼同在。”
  說完最後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葉蕭微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鄭重其事地對女孩說:“不好意思,剛才讓你受到驚嚇了。我是一個警官,他是我的表弟,我們都不是壞人,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騷擾他了,否則我會再找到你的。再見。”
  葉蕭快步離開了地鐵車站,只剩下我一個人看著黑衣女孩,不禁有些緊張了起來。她緩緩籲出了一口氣,盯著我的眼睛說:“我就是聶小倩。”
  難以置信,她給我第一眼的感覺,活脫脫就是聊齋裏的聶小倩——

《荒村公寓》第八天(2)
  記得小時候看白話本聊齋,每當讀到《聶小倩》時,眼前就會浮現起一個古裝女子的形象:她無聲無息地出沒於古老寺廟中,有著披肩的烏黑長髮,纖細修長的腰肢,美麗狐仙似的瓜子臉,還有一雙春天池塘般的眼睛,最誘人的是她眼神裏淡淡的憂傷,仿佛是微微劃過水面的漣漪——
  現在,她就在我眼前。
  但我卻不敢再看她了,她的臉就像重複播放的電影畫面,又一次勾起了我對少年幻想的記憶,我情不自禁地輕歎了一聲:“實在太像了。”
  “你說像什麼?”
  如電話裏聽到的一樣,她的聲音宛如磁石,這就是聊齋裏女主人公的聲音了?
  我尷尬地搖搖頭說:“沒什麼——我能請你喝杯茶嗎?”
  她側著臉說:“我已經是你的獵物了,隨便你的便吧。”
  於是,我帶著她離開了地鐵車站,外面的雨比剛才更大了,我們走進了陝西南路的一家小茶坊裏。
  剛一坐下,她盯著我的眼睛問:“你好像有些緊張嘛。”
  “我緊張嗎?”我故意避開她的目光,看著窗外的雨景說,“當然,和聊齋裏跑出來的人坐在一起喝茶,哪有不緊張的?”
  但她不以為然,依然直盯著我的眼睛,冷冷地問:“你真的去過荒村?”
  “真的,我去過荒村,絕對沒有騙你。”
  “可你的《荒村》錯誤太多了,一點都不真實。”
  “《荒村》是小說,小說就是真實與虛幻的混血兒。”
  她輕蔑地說道:“那你離真實可太遠了,你的荒村不過是在望遠鏡裏見到的一幅畫而已。”
  “是的,荒村一定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我可不想被她牽著鼻子,立刻轉移了話題:“現在該輪到你回答了,你真的叫聶小倩嗎?”
  瞬間,她的眼睛裏掠過了一絲驚恐,我猜她似乎想起了什麼,但又一下子滑了過去。她點了點頭說:“是的,我的名字叫——聶小倩。
  她最後三個字拉了很長的音,幾乎把隔壁桌子的人都驚動了。
  “太不可思議了,世界上竟有這麼巧合的名字。”我苦笑著說:“你爸爸一定從來沒讀過聊齋,或者——讀聊齋讀得太入迷了。”
  “夠了,一個人叫什麼名字真的很重要嗎?”
  我盯著她飄忽不定的眼神說:“是的,非常重要。你知道嗎?你的樣子真的很像書裏寫的聶小倩。”
  “好吧,我讓步。”她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如果你堅持認為聶小倩這個名字,會讓你聯想起聊齋裏的女鬼,那就請你就叫我小倩吧。”
  “小倩?”
  “對,聶家的小倩。”
  我連忙點了點頭:“不錯,這樣叫起來就好聽多了,感覺就像隔壁鄰居的女孩——小倩。”
  忽然,她有些不耐煩了:“我已經對你讓步很多了,現在我能走了嗎?”
  “可我還有許多問題要問呢。”
  “現在我要上班去了,以後再慢慢問吧。”
  她急匆匆地站了起來。
  我跟在她身後問:“可誰知道再上哪兒找你去?”
  “我就在對面的冰激淋店上班,隨時都能來找我。”
  她像只小鹿一樣沖出了茶坊,淋漓的大雨澆在她身上,她低著頭一路小跑穿過橫道線,閃進了馬路對面的一家冰激淋店。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愣在茶坊門口,不知道該不該到對面去。幾分鐘後,她出現在冰激淋店櫃檯後,身上已換了一件橙色工作服,長長的黑髮在腦後挽了一個馬尾。
  “賣冰激淋的聶小倩?”
  我忽然笑了起來,一些雨絲飄到了我的鼻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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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第九天
  清晨醒來,發現昨夜的大雨總算停了,但對面的幾棟大樓都還濕漉漉的,空氣中彌漫中潮濕的味道,不知荒村是否下雨了?
  奇怪,怎麼又想到荒村了?想到這裏我的心裏又是一顫,走到衛生間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輕聲地說:“忘了那個地方吧。”
  心情終於好了一些,我給了自己一個笑臉,然後開始洗漱起來。
  幾分鐘後,正當我滿嘴牙膏泡沫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我還來不及漱口,就急匆匆地拿起手機,聽到了一個女生的聲音:“喂,我是韓小楓啊。”
  是去荒村的那幾個大學生?我的手一哆嗦,然後強作鎮定地說:“你們還在荒村啊?又怎麼了?”
  “救救我們,你要救救我們。”
  她的聲音是那樣刺耳,把我嚇了一跳,周圍似乎還有其他人在七嘴八舍的說話。
  我含著滿嘴的牙膏泡沫說:“到底發生什麼了?韓小楓,你慢慢說。”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聽著這聲嘶力竭的聲音,我就能想像出她的表情。
  “看見了什麼?”
  “昨天晚上......十二點鐘......我......我在進士第裏......看見......”她斷斷續續地說著,似乎有些語無倫次了,“我看見......看見......那個東西了。”
  “什麼東西啊?”
  其實我也有些心虛,我真怕她會說出那個可怕的字——
  手機裏傳來韓小楓半哭著的聲音:“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那個東西的。”
  我知道那個東西的?天哪,那又是什麼東西呢?我都快被問傻了。
  突然,對方的聲音變成了一個男生:“對不起,韓小楓她沒事。”
  “你是誰?”我警覺地問。
  “我是霍強。”
  我長出了一口氣:“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沒什麼事,我們四個人都很好。一切......一切正常。”
  “那韓小楓怎麼了?”
  “她早上醒來前做了個惡夢,到現在還以為是真的。現在她已經安靜了,請放心吧。”霍強的聲音顯得非常匆忙,“對不起,打擾你了。”
  還沒等我說話,對方就結束了通話。
  我緩緩放下手機,回想著這個來自荒村的電話,然後回到衛生間涮完了牙。
  不,韓小楓不可能是做惡夢,她一定在進士第裏看到了什麼。後面霍強說的那通話明顯是在騙我,可他為什麼要向我隱瞞呢?
  究竟在荒村發現了什麼?

《荒村公寓》第十天(1)
  這是一個特殊的數字,我覺得它更像是一扇大門,在“10”以前我們緩緩地在大門前徘徊,可以等待也可以回頭。但只要我們走進這扇大門,“10”這個數字就會變成一捆繩索,套在我們的脖子上牽著我們向前狂暴,無論前頭是天堂還是地獄。
  今天,就是這個故事的第十日。
  整整十天以前,那四個大學生突然造訪我的家中,將他們大膽的探險計畫告訴我。在同一天的晚上,我又收到了一封神秘的EMAIL,這封EMAIL來自一個叫“聶小倩”的女孩。從此,他們就把我拖入了漩渦之中,一步一步地將我帶到恐懼的大門前。
  我該走進去嗎?
  這個問題纏繞了我整天,攪得我心煩意亂。到了傍晚,我實在坐不下去了,房間裏似乎還停留著昨天早上,那來自荒村的鈴聲和韓小楓恐懼的嘶喊。於是,我匆匆走出房門,向陝西南路走去。
  ——我去找一個人。
  在陝西南路那家小茶坊前,我終於停了下來,隔著馬路上的滾滾車流,我看到了對面的冰激淋店——紅色的霓虹燈照射著店門口,幾個不怕發胖的小女生正舔著冰激淋。櫃檯裏的女孩穿著橙色工作服,正在手忙腳亂地做著冰激淋,腦後的馬尾隨之而一跳一跳的。
  她就是“賣冰激淋的聶小倩”。
  今晚冰激淋的生意好得出奇,好不容易櫃檯前才空了下來,她終於有機會抬起了頭。我仍然站在馬路對面,就像看城市街頭的夜景那樣,安靜地看著她那雙眼睛,就這樣過了大約一分鐘,直到她也看到了我。
  我總不太習慣和別人四目相對,尤其是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街道。許多輛汽車從我和她之間呼嘯著飛過,但奇怪的是,街頭那盞霓虹燈始終照亮著她的臉,而她的眼睛也總是清楚地停留在我視線中。
  綠燈亮了。
  我從容地走過馬路,來到了冰激淋店櫃檯前。她靜靜地看著我,絲毫沒有驚訝的表現。櫃檯邊沒有其他人,我故意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說:“我要一個草莓冰激淋。”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一聲不響地轉過身去,把一個草莓冰激淋交到我手裏。
  “謝謝。”
  我站在櫃檯前咬了一口冰激淋說:“嗯,好久都沒有吃過草莓味的東西了。”
  終於,她開口說話了:“你喜歡吃冰激淋?”
  “不,極少吃。”我一邊說話,一邊舔著冰激淋,“不過,今天例外。”
  她依舊那副表情,平靜地看著我一點點吃完冰激淋,突然說:“對不起,你還沒給錢呢。”
  “不好意思。”我急匆匆地把錢掏給了她,忽然有些尷尬地說:“你什麼時候下班,我想和你談談。”
  “那你可能要等很長時間,因為我要等接班的人來。”
  我用滿不在乎的口氣回答:“等多久都行。”
  隨後,我閃到冰激淋店門旁邊,用眼角瞄著櫃檯裏的她。
  但接班的人很快就到了,櫃檯裏的她顯得有些無奈。兩分鐘後,她換好衣服出來了。
  還是那件緊身的黑衣,霓虹燈下把她的體形勾勒了出來。她低著頭走到我身邊說:“還是去對面嗎?”
  “嗯——好吧。”
  我們穿過馬路,走進了那家小茶坊。
  坐定下來後,她還是擺著一副平淡的表情說:“你小說裏寫的就是這個地方吧?”
  “什麼?”
  “在小說《荒村》中——你和小枝第一次認識後,你把她帶到了地鐵附近的一家小茶坊裏,並向她提出了去荒村的請求。”
  “對,雖然這些內容都是虛構的,但這間小茶坊卻是真的,事實上我經常來這裏,可從沒注意到對面的你。”說完,我看了看馬路對面的冰激淋店,現在櫃檯前又排起了隊。
  “我上個月才到那裏打工。”
  “看你的樣子還在讀書吧?是哪一所大學的?”
  她不置可否地回答:“算是吧。但我不會告訴你我的學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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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第十天(2)
  “你究竟是誰?”
  “這重要嗎?”她回避著我的目光。
  “好吧,既然你不肯說,那我就換一個問題——你真的知道荒村的事?還是根本就是你自己的幻想?”
  “當然不是。”她的表情變得異常嚴肅,“我發誓,我所說的關於荒村的每一句話,全都是真的。荒村,可不是誰都能開玩笑的。”
  她的最後一句話我倒是承認,於是,我也變得嚴肅了起來:“那麼,就請說說荒村的那口井吧,倒底是你看了小說後的幻想,還是人云亦云道?
  “你真的看到那口井了?”
  “當然看到的,就在進士第老宅的後院裏。只不過,我感覺到那口井有股特別的味道,我不敢把它寫進小說裏。”
  “特別的味道?”
  “是的,當我面對這口井的時候,我立刻感到了一陣噁心,除了聞到那特別的味道以外,似乎還能聽到某種奇怪的聲音——”
  突然,我想到了什麼,立刻打住話語,這種話怎麼能在她面前說出來呢?
  她盯著我的眼睛,似乎在期待我接下來的話,但我並沒有說下去。僵持了片刻後,她終於緩緩地說道:“我知道那是什麼特別的味道——死人的味道。”
  立刻,她的話像冰一樣紮進了我的心裏,讓我的心頭莫名其妙地狂跳起來。我搖著頭說:“你又在故意嚇唬我吧?”
  她搖搖頭,異常冷靜地說:“現在,讓我來告訴你——這口井的秘密吧。”
  “古井的秘密?”
  聶小倩微微頷首呡了口茶,便娓娓道來:“清末民初的時候,雖然荒村依然是不毛之地,但歐陽家族卻做起了海上走私的生意,成為荒村最富有的家族。歐陽家族住在古老的進士第裏,過著鐘鳴鼎食的生活,前後三進院子裝飾地富麗堂皇,在荒村這種地方簡直就是宮殿了。進士第古宅的後院,在當時是一個小花園,裏面植滿了各種珍貴的樹木和花草,地上鋪著鵝卵石的小徑,花草間有幾塊太湖假山石,每年最冷的時候,那樹梅花就會悄然綻放”
  “梅花?”隨著她柔聲的?述,我眼前似乎浮現起了那古宅後院的景象。
  “你看見梅花開了?”
  “是的。我見到的古宅後院,根本就不是你描述的小花園,就是一個淒慘荒蕪的小院子。那口古井就在院子中央,在井邊開著一樹梅花,還有一些花瓣散落在井臺邊上。也許是巧合吧,我到荒村正好是最冷的時候,那樹梅花就好像是等著我來一樣。那種感覺很奇怪,在古宅荒涼的小院子裏,只有一口古井和一樹梅花,就好像是另一個時空的景象。”
  “另一個時空?”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這個比喻非常好,那就再說說另一個時空的荒村吧。民國初年,歐陽家的老爺已經四十多歲了,卻一直都沒有子嗣。當時歐陽家是一脈單傳,老爺並沒有其他兄弟子侄,這個古老的家族眼看要斷香火了。雖然,歐陽家的生意紅紅火火,儼然是荒村的土皇帝,但歐陽老爺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結婚數年都沒有懷孕的太太也終日以淚洗面。為了延續歐陽家族的血脈,太太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 典妻。”
  “我想起來了——我很早就看過柔石的小說《為奴隸的母親》。”
  瞬間,書中那些文字又浮現了出來,我擰著眉毛想起那部悲慘的小說——民國初年,浙江東部的農村有個不幸的少婦,丈夫賭博酗酒,兒子春寶久病不愈,丈夫以100塊大洋的價格,將妻子“租”給了一個渴望得子的老秀才。少婦為老秀才生下了一個兒子,取名為秋寶,老秀才也很喜歡這少婦,但老秀才的大老婆卻不容許她留下。少婦只能獨自回到窩囊的丈夫身邊,擁抱著病中的兒子春寶度過漫漫長夜......
  但我還是搖了搖頭:“可是,這和荒村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冷冷地吐出了兩個字:“典妻。”
  “你說什麼?”
  “《為奴隸的母親》說的就是‘典妻’的風俗,按照一定的價格把妻子‘租’給別人,租期結束後再把她還給原來的丈夫。柔石是浙江東部沿海一帶的人,‘典妻’就是當時浙東沿海流行的習俗。”

《荒村公寓》第十天(3)
  “荒村也在浙東沿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當年荒村也流行這種‘典妻’的惡俗?”
  她點了點頭:“對,當年歐陽老爺和太太,為了延續家族香火,就在荒村挑選了一戶貧窮的夫婦。那夫婦生有一個健康的兒子,但丈夫體弱多病,年輕的妻子辛勞操持著家中一切。歐陽老爺花了八十塊大洋,那少婦便成了他的‘典妻’,租期三年。這少婦被送入了進士第古宅裏,進門當晚便為老爺侍寢。‘典妻’雖然生在貧苦人家,但很有幾分渾然天成的姿色,比那濃妝豔抹正房太太美多了,所以頗得老爺的歡心。一年以後,‘典妻’果然為老爺生下了一個兒子,歐陽家族也終於後繼有人了。”
  “古人雲:母以子貴。這‘典妻’的日子肯定要好過了。”
  “哪有的事,生下了兒子以後,太太對‘典妻’的臉色就變了,時時打她罵她,歐陽老爺有懼內的毛病,也不敢護著‘典妻’。租期是三年,‘典妻’還要在進士第裏待上兩年,她非常想念原來家中的丈夫和兒子,但老爺卻不准他們相見,‘典妻’被鎖在古宅的後院裏,過著奴隸般度日如年的生活。她開始詛咒這棟古宅,詛咒給她帶來苦難的歐陽家族,她幾次想要逃出進士第,但都以失敗告終,每次都被打得遍體鱗傷。”
  聽到這裏,我不禁歎了口氣:“看來,她比小說中的‘典妻’還要慘。”
  “是的,後來終於有一天,她逃出了進士第,找到了原來的丈夫和兒子,他們要一起逃出封閉的荒村,到外面的世界去尋找自由。然而,歐陽家在荒村勢力強大,哪能容許‘典妻’逃出去。很快,他們就在附近的山上被歐陽家抓到了,那可憐的丈夫被打斷了腿,而‘典妻’則被押回了進士第。太太早就視‘典妻’為眼中盯,認定‘典妻’在租期內對歐陽家不忠,荒村是個保守落後的地方,對女子不忠的懲罰就是用私刑沉井。”
  “沉井?”
  “儘管歐陽老爺還有些捨不得,但太太卻早已喪失了人性,將‘典妻’五花大綁地押到後院,然後——親手把她推到了那口古井裏!”
  “天哪。”
  突然,我似乎聽到了一陣落水聲,井水飛濺到了四周潮濕的井壁上,然後便是永遠的黑暗......我捂著自己的胸口,半晌說不出來話來。
  “你怎麼了?”她那明亮的眼睛又向我靠近了一些。
  “沒什麼,只是你說的這個故事太悲慘了,我聽了有些胸悶。”
  她忽然輕蔑地冷笑了一下:“你不是作家嗎?寫了那麼多驚悚小說,那麼多悲慘故事,怎麼會對這個害怕呢?”
  “我不知道怎麼搞的,也許我本來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吧。”我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
  “好了,關於荒村那口井的秘密,我已經告訴你了。”
  “可後來呢?那口井就沒有再用過了嗎?”
  “淹死過人的井,還有人再敢喝裏面的水嗎?不但是那口井,就連後院的小花園也沒人敢去了,人們傳說那‘典妻’的冤魂不散,經常在深夜的花園裏哭泣。”
  “所以,後院的小花園就漸漸荒蕪了,只剩下一口井和一樹梅花。”忽然,我想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怪不得,那樹梅花開得如此詭異豔麗,那是因為‘典妻’在井底的緣故啊。” 
  說到這裏,我自己都有些害怕了。
  “別再多愁善感了,現在你該相信我了吧。”
  “這就是荒村的秘密?”
  “當然不是,這只是秘密的一小部分。對我們這些人來說,荒村永遠都是個迷。”
  “你是說:荒村還有許多更重要的秘密?”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你永遠都想像不到——荒村的秘密將有多麼可怕。”
  我將信將疑地問道:“真有這麼可怕?”
  她盯著我的眼睛對峙了片刻,忽然站了起來:“對不起,我該走了。”
  “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我一時有些意外。

《荒村公寓》第十天(4)
  “等下次吧,我會回答你所有的問題。”她說著已經走到了茶坊門口,“今天實在太晚了,我要回家去了。”
  來到陝西南路上,不遠處的淮海路依舊燈火通明,照亮了她聶小倩般的臉。
  終於,我忍不住叫了一聲:“小倩——”
  她回過頭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
  “對不起,我能這麼叫你嗎?”
  她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當然可以。”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別,千萬不要——”她的話突然中斷了,似乎想起了什麼,“記住,今夜不要接電話。”
  “你什麼意思?”
  但小倩並沒有回答,立刻就鑽進了夜行的人流中,很快就被淮海路的男男女女淹沒了。
  我再也看不到她了,獨自站在馬路邊上,一陣涼涼的夜風吹過,忽然又使我想起了那個‘典妻’的故事。
  回家的路上,我反復回想著小倩的話,還有那口井的影像——不,也許這只是出於她的想像,可能是在她看了我的小說《荒村》以後,聯想到了柔石的小說,便把《為奴隸的母親》的情節,放到荒村和進士第的環境中,編織出了這個關於荒村和‘典妻’的可怕故事。
  可是,那口井確實存在啊?還有那樹梅花,我都沒有對其他任何人說過。而且,她的眼睛告訴我,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很認真的,她的樣子實在不像那種騷擾者。
  不,我不應該被她的外表所欺騙,天知道她還會說什麼呢?
  一路胡思亂想著,總算回到了家裏。時間已經不早了,我覺得自己特別疲倦,沒來得及開電腦,便早早地睡下了。
  但我睡在床上,仍感到一陣忐忑不安,翻來複去了許久都沒睡著。不知過了多久,我覺得自己越來越煩躁,默默地在心裏數起了羊。
  一隻羊,兩隻羊......一百隻羊——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我條件反射似地從床上坐了起來,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什麼東西——我這才回過聲來,所有的羊瞬間都消失了,只剩下耳邊的手機鈴聲。
  “今夜不要接電話。”
  突然,我想到了她臨別時最後一句話,該不會就是她打來的電話吧?
  想到這裏,我立刻接起了手機:“小倩,是你吧?”
  但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男生的聲音。
  “不,我是霍強。”
  “霍強?”是去荒村的那個大學生——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立刻涼了半截,但我仍故作鎮定地問道:“你們在哪里?”
  “我們已經回到上海了。”
  “那麼快就回來了?” 
  這個消息讓我非常意外,既然已經回到了上海,我應該為他們感到高興才好,可我卻什麼高興的話都說不出來。
  “是的,我們正在漢中路的長途汽車站下車,現在準備坐車回學校。”
  我聽到電話裏夾雜著許多汽車喇叭聲,應該是在車站。
  “你們四個人都沒事吧?”
  霍強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沒——沒事,大家都很平安。”
  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我吐出一口氣說:“平平安安就好,我早就勸你們早點回來了。好了,現在快點回學校吧。”
  對方又沒聲了,我只聽到一些嘈雜的人聲和車聲。
  我的心忽然又緊了一下:“喂,你們怎麼了?說話啊?”
  可電話裏還是沒有回音,我等待了幾秒鐘,然後結束了通話。
  奇怪,後背心怎麼出了許多汗?
  黑暗中我摸索著打開了燈,現在是子夜十二點鐘。也就是說,那四個大學生是連夜從荒村趕回上海的。
  我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忽然又想到了小倩,她說今夜不要接電話,想必指的就是這個電話吧——可小倩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搖了搖頭,實在沒有辦法解釋,便關掉電燈重新躺下。
但願他們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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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第十一天(1)
整整一天,我都在寫新的長篇,我希望這部小說能夠跳出我原有的思路和框框。我知道這過程將會是非常痛苦的,但我並沒有想到,還會有更痛苦的過程在等待著我。
  晚上,葉蕭突然來到了我家裏。
  他面色冷峻地闖進來,用一種冷酷的眼神盯著我,頓時讓我心跳加快起來。雖然他是一個警官,但平時待我還是很隨便的,我說過我寫過許多關於他的小說,他經手的許多神秘案件,我也是親身參與的,我們可以說是兄弟加摯友的關係。但是,他從來沒有用這種目光看過我,那是一個警官特有的懷疑目光。
  終於,我忍不住問道:“為什麼這麼看著我?”
  “你今天去哪兒了?”
  “哪里都沒有去,就在家裏寫小說。”
  葉蕭淡淡地說:“別那麼緊張嘛。”
  “發生什麼了?”
  “今天上午,我接了一個案子。”他在我的地板上踱著步說,“死者是一個大學生,死在學校的寢室裏,同寢室的同學早上醒來,發現他睡在床上怎麼也叫不醒,才發現他已經死了。”
  “他是怎麼死的?”
  “下午已經做過初步的屍檢了,死因是心肌梗塞。”
  “那就是自然死亡嘍?至少可以排除他殺。”
  “可是,死者並沒有心臟病史,而且死者的表情非常怪異,好像是極度驚恐的樣子。”葉蕭又擰起了眉毛,“那種表情實在太恐懼了,到現在仿佛還晃動在我眼前。”
  “他會不會在半夜裏見到了什麼?”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可與他同寢室的同學們都作證,從淩晨時分他回到寢室睡下,一直到發現他死亡的幾個小時裏,寢室裏的四個同學,沒有一個人聽過或看到過任何異常的情況。”
  “這麼說來,他是死在睡夢中了?”我使勁搖了搖頭,“這實在太離奇了。”
  “對,法醫也認為他的死因非常離奇,因為死者心臟既無器質性疾病,死時又沒發生過其他事情,那麼唯一的可能是——死者是在做惡夢的時候,被自己活活嚇死的。”
  “做惡夢?”
  我還從來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做惡夢把自己給活活嚇死。
  “這只是我的一種推測而已,就連法醫也不太相信這種事情,可能是做的惡夢過於恐怖,在睡夢中嚴重刺激到了心臟,使之突然心肌梗塞,瞬間停止了呼吸而死亡。”
  “這真可怕,就像有人突然受到了驚嚇,立刻就停止了心跳一樣。” '
  葉蕭點了點頭:“對,有時夢中的驚嚇更加恐怖,也更加致命。”
  “是啊,有時侯我半夜裏做惡夢醒來,發覺自己滿頭大汗,心跳也快得不得了,許多人都有過這樣的體驗吧?只是還沒到被自己嚇死的地步,可我還是不太敢相信,好像還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事啊。”
  “對,我也從未聽說過。所以,我覺得這件事太離奇了,那個大學生也死得太蹊蹺了,這件事背後一定還有什麼秘密。”
  “什麼秘密?你調查過嗎?”
  突然,葉蕭直視著我的眼睛說:“是的,我調查過了——在死者的手機裏,我找到了他的通話記錄,在昨天半夜十二點鐘,他的手機曾打出過一個電話。而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已撥出的電話號碼,正是我的表弟——你的手機。”
  我的心一下子墜落到了井底,摔成了無數塊碎片。我無力地坐下,吃吃地問:“死者叫什麼名字?”
  “霍強。”
  “天哪,就是他——”但我突然又忍住了。
  葉蕭冷冷地說:“我知道你一定認識死者,所以我才來找你。”
  “他怎麼會死在寢室裏的呢?”
  “據與霍強的四位室友說,前幾天霍強去了外地,昨天淩晨兩點才回到寢室裏,一到寢室就匆匆睡下了,直到早上同學們起來,才發現霍強已經死了。”
  我繼續僵在那裏,真難以置信,昨天子夜霍強還給我打過電話,可幾小時以後,他就死在了自己的寢室裏——他真的死於惡夢嗎?還是惡夢才剛剛開始呢?

《荒村公寓》第十一天(2)
  葉蕭顯然從我的眼睛裏發現了什麼,他追問道:“你怎麼了?想起了什麼,是不是?”
  我坐在椅子上,茫然地點了點頭。
  “好的,同學們說前幾天霍強去了外地,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嗎?” 
  沉默了好一會兒,我終於吐出了那兩個字——
  “荒村。”
  葉蕭略吃一驚:“荒村?那不是你小說裏的地方嗎?”
  “對。葉蕭,我不是對你說過嗎?曾經有四個大學生來找過我,他們決心去荒村探險,幾天前他們真的找到了荒村,還幾次給我打電話。”
  “我明白了,霍強就是那四個大學生中的一個,是嗎?”
  我慌亂地點了點頭:“昨天子夜十二點鐘,我接到了霍強打給我的手機,他說他剛剛回到上海,正在漢中路的長途汽車站,準備和同伴們一起回學校。”
  “別緊張,你提供了重要的線索。”
  雖然,葉蕭只比我大三歲,但看上去要比我老成了許多。接下來,他向我詢問了那四個大學生的詳細情況,我把知道的情況全都告訴了他,沒有任何的隱瞞。
  看起來葉蕭對我的回答很滿意,我們又聊了一會兒,他讓我保持鎮定,不要因此而擔心,更不要深入到這件事裏,就像我在小說裏寫的那樣——恐懼源於未知。
  晚上九點,葉蕭離開了我家。
  房間裏只剩下我一個人,呆呆地面對著窗外的黑夜。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接受葉蕭帶來的消息,我下意識地摸了摸手機,似乎霍強還在與我通話。可他居然死了,就在與我通話結束後的幾小時裏,他究竟夢到了什麼?
  想到這裏,我倒吸一口冷氣,一股強烈的預感充塞了我的心頭,瞬間就把葉蕭的關照忘得乾乾淨淨了。不,我一定要知道真相,霍強究竟是為何而喪命?
  在這強烈的意念驅使下,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衝動,趁著夜色匆匆跑出了家門。我在馬路上叫了一輛計程車,便向霍強所在的大學疾馳而去。
  將近十點鐘,我終於趕到了目的地,好不容易才騙過門衛,闖進了這所全國有名的大學。我已經從葉蕭那裏知道了霍強的班級,很快就找到了他所在的寢室樓。 _
  這棟四層的寢室樓顯得很舊,我低著頭走上樓梯。在昏暗狹窄的樓道裏,我似乎能看到幾個黑影,還有一些嚶嚶的哭泣聲。   在這幅看似虛幻的景象裏,我大著膽子走到那幾個可怕的黑影中間。樓道裏的燈一下子亮了起來,一陣輕微的尖叫響了起來,慘白的燈光照亮了那幾張年輕的臉。
  我立刻叫出了他們的名字:“韓小楓?蘇天平?春雨?”
  原來是和霍強一起去荒村的那三個同伴,他們都面色蒼白地看著我,蘇天平哆嗦著問道:“你......你怎麼來了?”
  我看著他們陰慘的臉說:“我已經知道了——”
  “霍強死了,他死了......”
  春雨又輕聲地哭了出來,韓小楓一把摟住了她。
  “我能去霍強的寢室看看嗎?”
  “當然。”
  蘇天平點點頭,打開了身後的房門。我小心翼翼地跨入房門,環視著這個大約二十平米的房間,兩邊擺著雙層床,窗邊堆著許多雜物,散發著一股男生寢室裏特有的怪味。
  “寢室裏其他人呢?” 下
  “早上剛死了人,誰還敢住在這屋裏呢?他們都已經搬出去了。”
  蘇天平指了指一張床的下鋪說:“這就是霍強睡覺的地方。”
  顯然,床上都已經整理過了,看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我回頭問了問:“他還留下什麼東西沒有?
  “都被學校收起來了,這裏什麼都沒留下。”
  這房間的感覺讓人窒息,不知道是不是死人留下來的氣味,我匆匆地回到了樓道裏,趴在欄杆上深呼吸了一口。我回頭看著韓小楓說:“昨天半夜,你們是一起回學校的嗎?”
  “是的,我們一起回到了學校,就立刻回各自的寢室了,沒有發生過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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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第十一天(3)
  奇怪,現在韓小楓又顯得如此冷靜,不像那天她給我打電話時的驚慌失措。而春雨依舊靠在韓小楓的肩頭哭泣著。
  “你們知道——”我開始大聲地問他們,“你們知道霍強為什麼死?是不是?”
  他們三個人都微微一顫,彼此間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回答我的問題。 
  我輕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說:“你們確實知道。”
  但他們依然不回答,樓道裏死一般沉默,燈光照射在他們的臉上,宛如塗上了一層白色顏料。
  “那你們能否告訴我——你們在荒村發生了什麼?”
  又是長久的沉默。
  終於,春雨抬起了頭來,這個生得小巧玲瓏的女生低聲道:“不,我們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看到.....”
  我搖了搖頭,又對韓小楓說:“韓小楓,你不是在電話裏說你看到了嘛,看到了什麼?”
  “不,那是一個惡夢,只是惡夢而已。”
  “可霍強就是死在惡夢裏。
  韓小楓的嘴唇顫抖了起來,喃喃的卻說不出話來。
  忽然,蘇天平煩躁不安地叫了起來:“夠了,求求你不要再過問了,我們會管好自己的。”
  “不,為什麼要隱瞞?是因為恐懼嗎?”
  蘇天平把臉別到了一邊,他們三個人都不再說話了。
  我又歎了一口氣,看來今晚不會再有什麼收穫了。我把語氣放緩下來說:“如果你們需要我的幫助,隨時都可以打電話找我。”
  說完,我悄然離開了這棟寢室樓,在黑夜的校園裏穿行了好一會兒才走了出去。
  等我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將近子夜了。
  我疲倦地倒在床上,忽然猛地吸了吸鼻子,似乎又聞到了那間男生寢室裏的氣味。
  惡夢的氣味?
  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我註定要捲入這件事中,因為一切都源自於我寫的小說《荒村》,如果沒有這篇小說吸引了他們,那霍強還會死嗎?是的,事到如今我已經騎虎難下了。
  忽然,我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我立刻接起了手機,電話裏傳來一個顫抖的女聲:“喂......我是......韓小楓.....” 
  是她?我立刻讓自己安靜下來,用平和的語氣問道:“韓小楓,有什麼事嗎?”
  “非常抱歉,剛才我們都沒有說實話,我不敢當著大家的面說出來——我們確實在荒村發生了一些事情。”
  聽得出她的聲音還是很緊張,而剛才她又不敢說出口,就只能偷偷地給我打電話了。
  “我早就料到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說來話長,電話裏說不清楚。明天早上,你到學校裏來找我好嗎?”
  然後,她把她寢室的位置告訴了我,明早九點鐘,她會在女生寢室樓下等我。今天實在太晚了,我沒有繼續問下去,草草結束了通話。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終於可以知道他們在荒村的情況了,可蘇天平和春雨為什麼要隱瞞呢?也許,還會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荒村公寓》第十二天(1)
  次日一早,我準時出門了。
  還是坐著計程車抵達了韓小楓的學校,小心翼翼地混進校園,來到了她所在的女生寢室樓下。正好是九點鐘,陽光照射在我的額頭上,女生樓下的尷尬,令我悄悄地退到了樹蔭底下。我看著一個個女生從樓裏出來,她們的表情都有些慌張,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當她們走過我身邊的時候,有的人不禁盯了我一眼,讓我頗有些不好意思。
  我等了十幾分鐘,還不見韓小楓出來,便給她打了個手機,可她那頭響了半天都沒人接聽。我越來越疑惑,不禁大著膽子走到樓門口,小心地向裏張望——
  突然,一隻手搭在了我後背上,我立刻就跳了起來。但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個拍我後背的人,竟然是我的表兄葉蕭警官。
  我張大著嘴問:“怎麼是你?”
  “這也是我想問你的問題。”葉蕭用充滿懷疑的目光看著我,指了指裏面的樓道說,“我們上去說話吧。”
  葉蕭和我走上女生宿舍的樓梯,不斷有女生迎面跑下來,全都驚慌失措的樣子。我們來到二樓的走道裏,在其中一間寢室門口,站著幾個老師模樣的人,正緊張地說著話。
  我的心跳又莫名其妙地加快了,雙腿不由自主地跟著葉蕭走到門口。葉蕭向他們亮出了警官證,我也跟在後面走了進去。
  又是那股奇怪的氣味,就和昨天晚上霍強的寢室裏一樣。葉蕭冷峻地掃視了一圈,目光落在了靠窗的一張床上——原來下鋪躺著一個女生,弓著身子蜷縮著,臉朝著牆壁。
  葉蕭立刻戴上了一副白手套,小心翼翼地伸向那躺著的女生,將她的臉緩緩轉了過來。
  ——我看到了那張臉。
  天哪,我差點叫了起來,我從沒見過一個人能有那麼恐懼的表情,那張嘴張得如此大,幾乎要把自己的眼球生吞了下去。
  這是怎樣的一種恐懼呢?對不起,我真的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她那張臉,我只能說如果你看了一眼,便會永遠地刻骨銘心,成為惡夢裏最恐怖的一幕。
  呆呆地看了十幾秒後,我才突然意識到——我認識這個女生,甚至還知道她的名字——韓小楓。
  韓小楓死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識地退到了門口。我又猛吸了吸鼻子,沒錯,就是這個味道,霍強寢室裏的死亡氣味。
  葉蕭又仔細地檢查了一下韓小楓,然後離開了這具尚未僵硬的屍體,回頭向一個老師問道:“她就是韓小楓?”
  老師也不敢靠近,一個勁地抹著額頭的汗回答:“是的。今天早上,同寢室的同學們起床,發覺韓小楓還依然睡著,她們以為她在睡懶覺,就沒有理會她。大約八點鐘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死了。”
  “昨天晚上有沒有什麼異常?”
  “沒有,同學們說她在子夜十二點半睡下的,晚上非常安靜,寢室裏共有五個同學,沒有人發現什麼異常情況。”
  葉蕭冷冷地說:“就和昨天的霍強一模一樣。”
  她也是被惡夢嚇死的嗎?
  這時,另幾個員警走了進來,他們開始對現場進行勘查。葉蕭把我和老師都推出了寢室,說:“在勘查結束之前,任何人不得進入這個房間。”   然後,葉蕭自己走了出來,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對我說:“現在好告訴我了吧,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裏?”
  我已不能向他隱瞞,只能把昨天晚上我找到霍強的寢室,然後韓小楓又打電話給我的事都告訴了葉蕭。
  葉蕭嚴肅地說:“為什麼不聽我的勸告?”
  “不,這是我的責任,一切都因我的小說而起。”
  “這算什麼?內疚,還是自責?記著,這不關你的事。”
  但我搖了搖頭,怔怔地說:“我一定要查出荒村的秘密。”
  話音未落,我就飛快地跑出了女生宿舍。我要找到剩下的那兩個人——蘇天平和春雨。
  然而,當我幾番打聽終於找到他們的寢室時,卻發現他們倆都已經失蹤了,他們的同學從今天早上起,就沒再看到過他們的影子。

《荒村公寓》第十二天(2)
  或許他們已經聽說了韓小楓的死訊?可現在到哪里去找他們倆呢?
  我搔著頭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辦法來,只能癢癢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還是坐立難安,整整一天都在胡思亂想中度過,根本就沒有心思寫小說了。我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回想著第一次見到韓小楓時的情景,那是這個故事的第一天,也是在這個房間裏,她顯得活力十足無所畏懼,和那個叫春雨的女生形成了鮮明對照。但後來她在荒村打來的那個電話,卻又是那樣恐懼和失常,我能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見到了什麼東西,但出於某種原因,又不能或不敢說出來。
  究竟是什麼力量,使霍強和韓小楓死於非命的呢?惡夢真的會殺人嗎?
  突然,我的腦子裏閃過了四個字——
  “荒村惡夢。”
  我的後背心都涼了,或許,誰都無法逃脫這個夢。
  可世界上真的有惡夢殺人事件嗎?如果有的話,一定會有相關資料的。對,查找資料一向是我的強項,我立刻打開了電腦,在GOOGLE上狂搜了起來。
  然而,在網上搜了幾十分鐘,全都是一些無聊的網頁,在忍無可忍中我下線了。
  也許在書店裏可以找到?我立刻跑出了家裏,在夜色中走進了附近的地鐵車站,那裏有家我常去的書店,也是我在小說中寫到簽名售書,進而認識“小枝”的地方。
  現在是晚上八點,書店裏的人不多,我獨自站在心理學與犯罪學的書架前,翻著一本本描述犯罪與死亡的書。
  但我還是沒有找到需要的內容,也許,古今中外還從沒有過這樣離奇的案例吧?
  忽然,我聽到了一陣細若遊絲的腳步聲,從我身前的書架後傳來。
  不知為什麼,我的心輕輕地一蕩。於是,我把眼前的一本書拿了下來,書架上便空出了一塊縫隙,讓我見到了書架後面的那雙眼睛。
  這是一雙年輕女子的眼睛,正低垂著的臉簾,在翻著一本什麼書。
  忽然,她意識到了有人看著她,於是緩緩抬起頭來,那線柔和的目光撞到了我的眼睛裏。瞬間,我和她都愣住了。
  ——聶小倩。
  隔著書架的縫隙,我看著她那雙狐女般的眼睛,好像在看一幅突如其來的連環畫。
  她忽然對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後一閃就不見了。
  像煙霧一樣消失?
  我緊張地趴在書架上,透過縫隙繼續向前張望,直到有一隻手在我的後背拍了一下。
  戰戰兢兢地回過頭來,才發現她已經轉到了我的身後。
  “小倩?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淡淡地回答:“你可以來這裏看書,我就不可以嗎?”
  “你是剛下班過來的吧,來看什麼書?”
  她舉起了手裏一本書,原來是聚斯金德的長篇小說《香水》,?述一個嗜香如命的謀殺犯的故事。
  我點了點頭:“我也很喜歡這本書,一部非常棒的小說。”
  她似乎有些矜持,輕聲地說:“我該走了。”
  然後,我跟著她走到收銀台後,她買下了這本書,剛要離開的時候,我忽然叫住了她:“對不起,還能和你談談吧?”
  她猶豫了一陣子說:“好吧,給你十分鐘,在哪里?”
  我向四周張望了一下說:“就這裏吧——”
  原來,在這個書店的一角有個書吧,擺著幾張桌椅,平時看書之餘可以喝茶聊天。
  我們坐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桌子上點著一隻白蠟燭,在搖曳的燭光下,我猶豫了半天卻說不出話來。
  她瞄了瞄我說:“給你的時間有限,有什麼事就快說吧?”
  關於荒村的事情,實在是千頭萬緒,我真不知該從何說起,索性脫口而出:“已經死了兩個人了。”
  “你說什麼?誰死了?”她顯然也被嚇了一跳。
  “去過荒村的人,是兩個大學生。前天晚上他們剛剛回到上海,就分別在昨天和今天淩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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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第十二天(3)
  瞬間,她的臉色也變得慘白,用手捂著嘴說:“你說,有人從荒村回來不久就死了?”
  我哆嗦著點了點頭:“是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能不能說得更詳細些?”
  在白色的燭光中,我又仔細地回想了一下,從這個故事的第一天:那四個大學生突然造訪,一直到今天上午發現韓小楓的死。然後,我呡了一口茶,把所有這一切都向她娓娓道來。
  我的敘訴遠遠超過了十分鐘,但她早已經忘記了給我的時限,直到我全部講完以後,她也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我發現燭光下她的臉更像是“聶小倩”了。
  她幽幽地說:“謝謝你。”
  我有些摸不找頭腦了:“謝我什麼?”
  “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些事。我想,我們可以從那幾個大學生身上,發現荒村的秘密。”
  “你也在尋找這個秘密嗎?”
  她的神色有些怪異:“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解釋清楚。”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前天晚上,你在臨別時告誡我千萬不要接電話。而那晚電話確實來了,正是剛剛從荒村回來的霍強打給我的。真奇怪,你是怎麼知道他會打電話給我的?”
  她盯著我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後突然說:“感覺,你相信感覺嗎?前天晚上,在馬路邊的那個瞬間,當我看著你的眼睛時,我忽然聽到了——”
  “你聽到了什麼?”
  她的目光離開了我的眼睛,對著白色的蠟燭怔怔地說:“電話鈴聲。”
  “不,這不可能,我不相信這種事情的。”
  “因為你在小說裏寫了太多的此類事情,所以你認為這一切都是人為製造的,是嗎?”
  “你以為你是誰?蘭若寺裏的聶小倩?通靈人?還是薩滿女巫?”說完,我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對不起,小倩——”
  她淡淡地哼了一聲:“算了吧,我知道你現在心裏想的,你以為我只是個胡攪蠻纏的瘋女孩,以為我說的一切都只是臆想。”
  “但你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話是真的,比如,你究竟是怎麼知道荒村的?”

  “一定要回答嗎?”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是的,一定要回答,就在今天晚上,現在,NOW。如果你不回答的話,我將認定你是個騙子,再也不會理睬你的騷擾。”
  “可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能說。”
  “既然如此,那你就沒有辦法讓別人相信你。”
  我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當時的樣子一定有些可怕。她冷冷地看著我,那雙聊齋故事裏才有的眼睛,在燭光下顯得有些可怕起來。我站著,她坐著,雙方的目光互不相讓,就這麼對峙了十幾秒鐘。
  終於,她的眼神柔和了下來,低垂下眼簾說:“好吧,我告訴你——”
  我點了點頭,輕輕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隔著搖曳曖昧的燭光,她幽幽地說:“是我的外婆——關於荒村的一切,都是我外婆告訴我的。”
  “你外婆是荒村人?”
  “我不知道。”她有些煩躁不安起來,低著頭說,“我只模糊地記得小時候,外婆把我摟在懷中,對我輕聲地講述荒村的故事。”
  “原來如此,你外婆現在在哪里?”我立刻著急地問了出來,如果她外婆還健在的話,我一定會登門拜訪的。
  “我外婆早就死了,都已經十多年了。”
  哎,剛剛冒出的希望又被澆滅了,我傻傻地說了聲“對不起”。
  但我接著追問道:“小時候聽的故事,為什麼現在還記得如此清晰?”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仰起了頭,輕歎了一口氣說,“你也許不相信,我連外婆長什麼樣都記不清了,只有那些故事還記得清清楚楚,好像荒村的故事已經替代了外婆,一直頑固地生長在我腦子裏。”
  “嗯,如果那些故事都是真的話,那你外婆與荒村一定有著很深的淵源。”
  她不置可否地歎了一聲:“誰知道呢?”
  “我會知道的。”我冷冷地看著她的眼睛,像要把她眼睛裏秘密全挖出來似的。
  終於,她看了看表說:“我該走了,早就超過給你的時間了。”
  “不好意思,我——”
  “再見。”她打斷了我的話,匆匆地走出了書店。
  我緊緊地跟在後面,大聲地喊道:“等一等。”
  但她就像沒聽到似的,風一樣跑進了地鐵檢票口,一眨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直留下我獨自站在空曠的大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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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村公寓》第十三天
  今天是這個故事的第十三日。在西方人看來,這是一個非常不吉利的日子。更巧合的是,今天又是星期五。到這一天,事情的發展似乎已經失控了,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範圍。也許,不但荒村昨天的秘密讓人恐懼,就連"明天會發生什麼"也成為了恐懼的一部分。
  下午一點,手機響了起來。我立刻就聽出了對方的聲音,是去過荒村的四個大學生中的另一個男生--蘇天平。
  "蘇天平,是你嗎?他們說你不見了。"
  "這你不要管,我現在能和你談談嗎?"他的聲音明顯在顫抖著,但我儘量用平和的語氣來回答:"好的,在什麼地方?"
  "在我們學校大門對面的咖啡館。"
  "好,我現在就來?
  "掛了電話,我立刻出門叫上一輛計程車,向那所大學疾馳而去。坐在車裏的我忐忑不安起來,會不會又同昨天早上一樣呢? 
  韓小楓約我出來談話,要把荒村的事情告訴我,但我趕到時她已經死了,那麼這一次的蘇天平呢?難道那個可怕的噩夢,總是比我搶先一步?終於抵達那所大學門口,對面果然有一個小咖啡館。我悄然走了進去,裏面是半地下室的,格調昏暗而陰鬱。咖啡館裏幾乎沒什麼人,放著低沉而哀怨的音樂,一剎那我還以為被欺騙了呢,但隨即一個聲音從我身後響起:"你終於來了。"
  我立刻回過頭來,發現蘇天平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不注意的話幾乎看不到他。他看起來憂心忡忡的樣子,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已經等你好一會兒了,請喝一杯咖啡吧。"
  "你怎麼了?為什麼不待在學校裏?"我象徵性地抿了一小口咖啡。
  "霍強死了,韓小楓也死了,我們都去過荒村,下一個又會是誰?不,我怎麼敢再回學校呢?"他看起來有些激動,但又蜷縮在角落裏,就像卡夫卡筆下地洞裏的生物,成天擔心有人要奪取它的性命。
  "所以,你想得到我的幫助?"
  蘇天平哆哆嗦嗦地點點頭:"是的。"
  "那你必須把所有的實情告訴我--你們在荒村發生了什麼?"
  他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噩夢……""噩夢?"
  又是這個可怕的詞,讓我心裏忽地一蕩,"能不能說得清楚點,你們是在荒村做了噩夢,還是經歷了噩夢般恐懼的事?"
  "也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他喝了一大口咖啡,總算讓情緒平穩了下來,"我從小喜歡歷史和科幻,就和霍強喜歡旅行和冒險一樣,我們因為不同的性格和原因,加入了大學生探險俱樂部。我看過你寫的所有的書,非常喜歡你的小說,也許是因為你的小說,給我們的生活添加了許多未知和神秘,尤其是你的中篇小說《荒村》。"
  "你認為那是真的嗎? "
  "這我不知道,但我認為荒村一定存在,而且還有許多特別的故事,否則是絕不會被寫得如此栩栩如生的。

第19節:好像聽到某種聲音?
  正因為如此,我和霍強,還有韓小楓、春雨,都對荒村起了濃厚的興趣,我們才決定去荒村進行一次探險旅行。
  "你們還費盡心機地找到了我,卻沒有想到我拒絕了你們的請求。"
  蘇天平搖了搖頭說:"但這並不重要,我知道如何找到荒村。我去了地圖出版社,把浙江省出版的各種地圖都看了一遍,雖然在全省地圖上找不到西冷鎮,但在縣市地圖上一定會找到的。果然,我找到了你小說裏所謂的'K市',在K市的全市地圖上,赫然標著西冷鎮的地名,地圖顯示那裏確實離海岸線很近。"
  "我明白了。"我歎了一聲,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了。
  "知道荒村在哪里後,我們立刻收拾行裝, 坐上長途大巴前往K市。當天下午,我們抵達了浙江省K 市,又立刻轉乘中巴前往西冷鎮。到西冷鎮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我們在鎮上匆匆地吃了一頓晚飯,就四處打聽荒村怎麼走。但讓我們意想不到的是,在西冷鎮那樣富裕的地方,荒村居然連汽車都沒有通,要去那裏必須走上十幾裏山路。也許是過於興奮和衝動了,大家都想快點看到荒村,霍強堅持要連夜趕路,因為他有野營的經驗,我們都只能跟著他一起走。"
  "你們膽子可真大啊。" 不過,當初我去荒村的時候,也和他們一樣衝動。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晚。一路上崎嶇不平,四周呼嘯著風聲,放眼望去都是荒山禿嶺,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兩個女生春雨和韓小楓都非常害怕,霍強打著手電筒走在最前面。我們足足走了幾個小時,抵達荒村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十一點鐘了。"
  "然後,你們就給我打了電話?"
  蘇天平喘了一口氣說:"對不起,那晚打擾了你,但當時我們太激動了,一定要和你一同分享我們的歡樂。說實話,當我仰望著黑暗中的牌坊,突然有種奇怪的壓抑感,似乎那石頭牌坊隨時會倒下來,將我們壓得粉碎。"
  "然後,你們不聽我的勸阻,立刻進村了?"
  "我們連夜闖進了荒村,感覺就像勇闖鬼門關,每個人都心驚膽戰卻又興奮異常。我們首先要找的,當然是小說裏寫到的古宅進士第。
  我們在迷宮般的村子裏轉了半天,沒見到一個人影,家家戶戶都門窗緊閉。終於,霍強的手電筒照到了進士第的大門。我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但很久都沒人開門,這時才發現大門根本就沒鎖,而是虛掩著的。於是我們推開大門,悄悄地走進了古宅。自然,感覺就和你小說裏寫的一模一樣,進士第裏陰森恐怖,彌漫著一股陳年腐爛的味道。"
  "你們沒有在進士第裏發現人嗎?"
  "沒有,我們仔細地轉了一圈,從古宅的前廳直到後面的小院子,差不多每個房間都看過了,沒有任何有人居住的跡象。這也讓我們非常意外,難道真如你小說裏寫的那樣,小枝全家都死光了嗎?"
  蘇天平舔了舔嘴唇說:"當晚,我們就睡在了進士第裏。幸好早就準備好了野外旅行,比如毛毯和帳篷等等必備的用具都有。我們挑了二進院子底樓的一個房間,每人睡一個帳篷,彼此之間距離很近,大家都可以照應到。我們在荒村的第一夜,就這樣過去了,也許是太疲勞的緣故吧,這晚大家都睡得很好,並沒有任何異常的情況發生。"
  "第二天,你們就去問了荒村的村民?"
  "是的,因為我們也搞不清楚,小說裏的歐陽先生究竟是死人還是活人。 白天,我們總算看到了一些村民,他們見到我們以後也非常驚訝,就像是見到了鬼似的。好不容易,才有幾個懂普通話的村民說歐陽先生在八個月前就死了。後來,我們又問了其他幾個人,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還有人告訴我們,歐陽先生的墳墓就在附近山上。我們又立刻到荒村後面的山上去尋找,果然發現了一個很新的水泥墓碑,上面鐫刻著歐陽先生的名字。"  雖然,他的描述是如此詳細,但我還是搖了搖頭:"不,我在四個月前確實見到了他,活生生的歐陽先生。我在小說裏寫他已經死了,完全是出於虛構,我還擔心他萬一看到了這篇小說,會不會不高興呢。難道我見到的歐陽先生是--"我突然中止了自己的話,沒有把那個可怕的字說出口。
  蘇天平不停地深呼吸著:"我不管你見到的是什麼,總之歐陽先生已經死了。那天,在發現歐陽先生的墳墓後,我們的好奇心和探險欲更強了,便在荒村附近走了走。你說的沒錯,荒村坐落在大海與墓地之間,一邊是漫山遍野的墳墓,另一邊則是佈滿礁石和懸崖的海岸,就連大海的顏色都是黑的,洶湧的海浪拍打著岩石,那聲音讓人不寒而慄。總之,我們看到的就和電影《牙買加客棧》一樣,實在是太荒涼了,真不敢相信這是在中國東南沿海。那天下午,我們都回到了進士第裏,心想那麼大的宅子空關著,一定還有許多東西等待我們去發現。果然,我發現了一件你小說中沒有寫到的東西--井。"
  聽到這個"井"字,我立刻就想到了小倩,還有那個可怕的”典妻”的故事:"你到後院了?"
  "沒錯,我發現那間後院,院子中間有一口看起來很古老的井,在井臺旁邊還有一棵不高的樹。"蘇天平一邊說一邊回憶,兩隻眼睛忽然變得很黑,就像是兩口深深的古井似的,"當我看到這口井的時候,忽然產生了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好像聽到了某種聲音?我趴著井臺向下看了看,裏面黑黝黝的像一隻眼睛,有一股地底的涼氣突然湧了上來,我當時就打了個冷戰。我覺得這口井不吉利,便遠遠地躲開了。"
  我盯著蘇天平那深井似的眼睛問道:"你害怕了?"
  "嗯,確實有點害怕。不過,這也使我更加好奇--我確信這古宅裏一定有著什麼秘密。那天的晚餐,我們是用自己帶來的食物解決的。接下來,我提議大家都體驗一下小說中的生活,也就是你在小說裏住的那個房間。"
  "就是二進院子裏樓上那間房?"我確實就住在那個房間裏。
  "沒錯,我們興沖沖地趕了上去。那房間果然如你小說裏描述的那樣,在中間有一張屏風,後面還有一張木榻。對,那張屏風上的四幅畫,你在小說裏寫的也沒錯,確實太讓人驚歎了,我完全被震懾住了,到現在也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它。"
  "那晚你們就住在那間屋子裏?"
  " 是的,但沒人敢睡那張木榻,我們四個人各自在房間裏挑一塊地方,搭起自己的小帳篷睡在裏面。當然,大家都太興奮了,前半夜沒人睡得著,只能由我來給他們講故事。我精讀過《聊齋志異》和《閱微草堂筆記》,他們也很喜歡聽這些故事--現在想想也有些害怕,在荒村這麼可怕的地方,又是在這麼一間陰森恐怖的古宅裏,幾個人聚在手電筒下講著聊齋故事,說不定那些故事裏的人真會跑出來。"
  聽到這裏,我暗暗自諷--聊齋裏的聶小倩,不是已經闖進我的生活了嗎?
  蘇天平可沒空和我開玩笑,他一臉緊張地說:"那晚,我們一直說到了淩晨兩點,大家實在支持不住,便紛紛鑽進帳篷睡下了。我很快就睡著了,但不知過了多久,又在黑夜中醒過來,因為我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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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聲音?""好像是--腳步聲,不知道是從古宅的哪個房間裏傳出來的,'篤……篤……篤……',就像是木頭底的拖鞋走在樓板上的那種聲音,忽忽悠悠地飄了過來。一剎那間,我的心都提了起來,躲在帳篷裏不敢動彈。隨後,奇怪的腳步聲又消失了,停頓了大概幾秒鐘,我又聽到了一陣極其輕微的聲音,好像是……好像是女人的哭泣聲,那聲音斷斷續續,時隱時現……"蘇天平嘴唇顫抖著,自己也倒吸了一口冷氣,"不過,也有點像嬰兒的哭聲。總之,那晚的聲音實在太恐怖了,我後半夜幾乎沒睡著,就這麼提心吊膽地過去了。"
  "你們在荒村的第二天就這麼過去了?"
  "是的,我早上起來以後,問其他人聽到怪聲沒有,但他們都說自己睡死了,沒聽到什麼聲音。我也感到奇怪,難道自己耳朵太靈敏了,還是因為太疲勞而產生了幻聽?或者,乾脆就是做了一場噩夢?"說到"噩夢"這個詞,他怔怔地忽然停住了。
  我冷冷地說:"你害怕噩夢嗎?說下去。"
  他呆呆地沉默了半晌,才又說話了:"這是我們在荒村的第三天,大家都斷定進士第裏一定藏著什麼東西。 於是,我們在這棟古宅內開始了搜索,打開了前前後後每一個房間的門,有的房間大概空關了幾十年,全是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一股股黴味熏得我們直流眼淚。但樓上有一個房間與眾不同,看起來像是女孩子住的,裏面甚至還有電腦和電視機,房間裝飾得也很乾淨,就和城市裏的差不多吧。"
  "那是已經死去的小枝的閨房。 "說這句話時,心裏忽然有些酸澀,我終於按捺不住了,"夠了,私自打開別人的房間--你們沒有意識到嗎?這種行為是違法的!"
  "當時已顧不上了,我說過,我們都被好奇心沖昏了頭腦,反正都已經到荒村了,不發現一些重要的東西,實在對不起自己的千辛萬苦。而且,這棟古宅是空關著的,主人也全都死光了,沒人會來管我們的。但更重要的是--"蘇天平深井般的眼睛裏,忽然放出了一道異樣的目光,"我們確實發現了一些秘密。"
  話音剛落,我感到背後一陣涼風吹過:"你們發現了什麼?"
  "那是在古宅的第二進院子裏,側面有一棟小木樓,木樓底下有一個房間,裏面的擺設看起來比較新,有一些最近幾年才有的傢俱。靠牆一側還有張大床,用的木料非常好,四周還有完整的架子,看起來應該是件明清的古董傢俱。"
  "你說的是歐陽先生的房間吧? "
  "也許是吧。但那個房間有些奇怪,與隔壁幾間屋子相比,它的寬度和其他屋子一樣,但長度也就是進深卻小了很多,平常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霍強走到房間的底部,敲了敲最裏面那堵牆,感覺裏面像是空的。我們都興奮了起來,也許牆裏面還藏有一個暗室?於是,我們四個人一起用力,把那張古董大床給移開了,才發現大床的蚊帳後面,還藏著一扇暗門。"
  "牆上的暗門?聽起來像是古代的陵墓。"
  蘇天平立刻點了點頭:"對,當時我確實有這種感覺,就好像盜墓者發現了墓道入口一樣。不過,那扇暗門用磚塊封住了。霍強仔細地摸了摸那些磚塊,發現磚塊並沒有粘合起來,而是一塊塊擺放在門上的。看來這門是可以進出的,用磚塊封門只是掩人耳目。我們立刻七手八腳地把磚移開,那扇暗門終於打開了。我們興奮地鑽進暗門,裏面果然是個暗室,大約有十幾平方米。春雨在昏暗中走了幾步,忽然一腳踩空尖叫了起來,如果不是霍強及時拉住她,差點就要摔了下去,她嚇得連魂都要飛掉了。這時我們才發現,暗室的地面上有一個開口,用手電筒往地下照了照,地下似乎是一級級的臺階。"
  "你們發現了地道?"
  "聽起來是不是像盜墓?沒錯,我們在這間暗室裏發現了地道,大家既興奮又害怕,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走下去。霍強在最前面,手裏打著大號手電筒,包裏背著各種野外生存用具,其他人則緊跟在後面。臺階似乎是石頭做的,我們一步步往下走,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遠處的地道裏似乎傳來回音,感覺和盜墓沒什麼區別。大約走了十來米,來到一條平穩的甬道裏。霍強的手電筒向前照了照,出現了一扇石頭大門,大門由兩塊青石板組成,石門上還雕著一些奇特的花紋。但在石門中間接縫處,有一把鐵制的大鎖,將大門牢牢鎖住了。"
  我忽然想到了清東陵的地宮,古人一般是不會在墓道大門上用鎖的,通常是採用"自來石"關門之類的古老技巧:"是什麼鎖?有沒有生銹?"
  "大鐵鎖品質很好,基本沒有生銹,看起來不像是古物,應該是八十年代那種很常見的鎖。我們一下子傻了,使勁推了推石門卻紋絲不動。但絕不能因為這把鐵將軍,就使我們功虧一潰,霍強從包裏拿出一把鋼鉗,這是野外生存時偶爾會用到的工具。他把鋼鉗夾住大鎖,我幫他抓住另一隻鉗把,我們兩個男生用上了吃奶的勁,終於鉗斷了那把大鐵鎖。"
  "這種行為與強盜有什麼區別?"蘇天平自顧自地接著說了下去:"打開那扇地下石門後,有股奇怪的煙霧立刻從門裏撲面而來,當時我第一感覺是屍體的味道,但隨後又感覺不太像。 等煙霧散盡後,我們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裏面的甬道幽暗狹長,有明顯向下傾斜的坡度,也就是說我們在向地下深處走去。一路上拐了兩個彎,四周全是黑暗的地道,每個人都提心吊膽,就連膽子最大的霍強也有些發抖。終於,手電筒的光線照到了一大塊空地,看起來就像是山洞裏的'大廳'似的。"
  "你們抵達地宮了? "
  "不知道,但當時的感覺很奇怪,手電筒的掃射範圍有限,無法看到深處黑暗的地方,只能大約地估計一下'大廳'面積,可能有好幾百平方米吧。這時,韓小楓突然叫了一聲,原來在手電筒的光束裏,有個白色的東西一閃而過。我們立刻緊張地對準那邊,只見靠牆處躺著一些奇怪的物體。我們戰戰兢兢地走上去一看,才發現地上堆著幾十件玉器。"
  "玉器?什麼樣子的玉器?"
  "一開始我還沒覺出來,但春雨一眼就看出來了,因為她很喜歡玉手鐲之類的首飾。當時我們粗略數了數,總共有二十件左右玉器,大的直徑有幾十釐米,小的只有手指大小。這些玉器的形狀各色各樣,有大餅似的圓形玉器,也有木樁似的圓柱體,還有的看起來像把斧頭,剩下的就是些小物件。春雨說這些玉器的樣式太奇怪了,和市面上所見的完全不同。""聽起來像是古代墓葬裏的陪葬品?"
  "嗯,確實如此。當時我正準備尋找有沒有棺材之類的東西呢,卻發現玉器後面的牆上還有扇小門,大約只有一米五高,但門的材料很特別。我們大膽地用手摸了摸,發現這扇小門居然是用整塊玉石雕成的。看著這塊玉質大門,我們仿佛面對著另一個世界,所有人都呆住了。"
  "生死之門?"我也禁不住自言自語了起來,我能想像出他們在黑暗的地宮中,面對這樣一扇玉門時的心情。此刻,蘇天平的額頭上已沁出了許多汗,他顫抖著點了點頭說:"這時候,韓小楓忽然害怕起來,她說我們大家都回去吧。但霍強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他說就算門裏是幽靈世界,我們也要闖進去看一看。霍強的意見獲得了我和春雨的同意,韓小楓也不敢自己離開。我們試著推了玉門一把,沒想到這扇門居然被我們推開了,原來門上並沒有鎖,裏面也沒有栓杈之類的東西。
  然後,我們每個人都深呼吸了一下,便低著頭鑽進了這扇小門。"
  "裏面是不是墓室?"
  "不,玉門裏是大約十平方米大小的密室,高度不超過一米七,平常人站在裏面只能低著頭。我們用手電筒仔細地照射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棺槨的痕跡,只在密室的內側角落裏,藏著一個盒子似的東西。這小盒子也是用玉石雕成的,長、寬、高都只有十幾釐米左右。"
  我仔細地想了想說:"那應該叫玉函。"
  "這盒子並沒有鎖,但在盒子開口處有一塊封泥,上面似乎還寫著一些文字,但那些字實在太小,當時我們無心細看,霍強便強行打碎了那塊封泥。"
  "什麼?你們居然打碎了封泥?"我實在無法想像。所謂"封泥",是中國古代封緘簡牘並加蓋印章的泥塊,起到檔加密的作用。封泥在春秋時代就已使用,秦漢魏晉時非常流行,保存到今天的封泥都是珍貴的文物,封泥上的文字往往對研究有很大幫助。我搖著頭說,"即便放到古代,打破封泥的行為也是很大的罪行,就和竊取國家機密的性質一樣嚴重,古時許多人因此而掉了腦袋。"
  "對不起,當時我也想阻止霍強,但已經來不及了,其實他對歷史一竅不通。"蘇天平面色變得蒼白起來,他咽了一口唾沫說," 隨後,霍強就打開了那只小盒子……"
  "玉函裏有什麼?"我的心都要被他提起來了,生怕他會說出什麼可怕的字眼來。蘇天平伸手抹了抹額頭的汗珠,緩緩地回答道:"玉指環。"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重複了一遍:"玉指環?"
  "是的,那只小盒子裏沒有別的東西了,只有這麼一件玉器--形狀有點像戒指,但比一般的戒指更粗。這枚玉指環的顏色很特別,整體是半透明的青綠色,在手電筒的照射下發出暗暗的反光。但在玉指環的一側,卻有一種奇怪的腥紅色,看起來像是某種汙跡,春雨說她從沒見過這種顏色的玉器。""玉函內的玉指環?不知道有沒有特殊的含義?""但接下來,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也許是霍強過於激動了吧,他的手電筒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只聽到清脆的一響,密室便陷入一團漆黑之中。突然陷於黑暗的幾個人都很恐慌,韓小楓更是當即就尖叫了起來,我們亂作了一團。而這密室又非常狹窄低矮,我有幾次都撞到了頭頂。霍強蹲在地上摸了半天,總算是撿起了手電筒,但怎麼都開不亮了,顯然是被摔壞了。雖然他包裏還有備用的手電筒,但黑暗中他怎麼都找不到了。韓小楓似乎已恐懼到了極點,她摸著黑跑出了密室,我們也紛紛跟在她後面跑出來。"說到這裏,蘇天平突然停住了,眼神變得很奇怪。
  "怎麼了?還發生了什麼?"我感覺他有些話似乎不方便說出口。蘇天平的眼珠轉了幾下,避開我的目光回答:"沒,沒什麼--我繼續說下去吧。當時,我們都跑到了地下的大廳裏,但黑燈瞎火誰都看不見,我們只能大聲叫著彼此的名字,以免有人走失或迷路。我們像瞎子一樣向前摸索著,霍強忽然說他摸到了出口,我們立刻循著聲音摸到了他,在他的帶領下我們果然回到了地道。大家匆匆地向前跑去,腳下的坡度明顯向上。終於,我們摸到了那兩塊大石門,跑出石門便是高高的臺階了。"
  "真像印第安瓊斯的電影!"
  "不,我覺得更像是恐怖電影。我們手忙腳亂地爬上臺階,總算見到了頭頂的一線光亮。歷經千辛萬苦,終於回到地面。最後,大家都跑到院子裏,對著天空大口呼吸,仿佛剛剛窒息了似的。謝天謝地,看來大家都只是嚇壞了,並沒有人受傷。"
  "你們不害怕嗎?""害怕?當然,事後我們都很害怕,就連霍強也後悔了,說不該如此莽撞地闖入地下。晚上,我們仍然睡在樓上的房間,但沒人再敢說故事了,四個人之間的氣氛也有些僵,早早地就都睡了。但到了後半夜,又發生了一件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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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種一驚一乍的口氣,讓我的心跳又一陣加快:"什麼怪事?"
  "當我睡到後半夜的時候,突然被一陣尖厲的慘叫聲驚醒了。我立刻從帳篷裏鑽了出來,房間裏其他人也都出來了,只有韓小楓不知去向。大家急匆匆地跑出了房間,看見在外面的回廊上,站著一個幽靈似的黑影。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發現那個黑影是韓小楓。她驚慌失措地搖著頭,昏暗的月光下面色如死人般難看,嘴裏不知嘟嘟囔囔著什麼。我們七手八腳地把她弄回到房間裏,又是灌熱水又是掐人中,總算讓她回過神來。當時她那樣子真像個幽靈,你猜她接下來說了什麼?"
  "快說吧。"我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韓小楓說她見到了鬼--她說她半夜裏聽到了一些怪聲,然後便悄悄地走出去,發現隔壁房間裏露出一線幽光。她小心地靠近窗戶,點破了那扇窗戶紙,發現房間裏點著一支蠟燭,幽暗的燭光照亮了一張梳粧檯,有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女人,正好背對著窗戶,面對著梳粧檯前的鏡子。韓小楓嚇得說不出話來,她看到那個神秘的女人正在梳著頭,半邊烏黑的頭髮垂下來,一把木梳子不停地梳啊梳啊--"
  "就和我小說裏寫的一樣?"我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不住地搖著頭說,"這怎麼可能呢?這段情節只是我小說裏的虛構而已。"
  蘇天平點了點頭說:"沒錯,韓小楓說她嚇得尖叫了起來,後來就有些神智不清了。我們聽完她的描述以後,也都被嚇壞了,便決定去隔壁看一看。當我們躡手躡腳地走進隔壁房間,卻發現裏面一團漆黑,用手電筒照了一圈,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只有一張積滿了灰塵的梳粧檯,臺子上插著半支蠟燭,但看起來很久沒用過了。 "
  "難道是韓小楓的幻覺?"
  "誰也說不清楚,也可能是她看了你的小說以後,把小說中的虛幻當成了現實,或者--做了一個噩夢?"
  "又是噩夢?"但我立刻搖了搖頭。"
  第二天,韓小楓越來越恐懼了,她悄悄地給你打了個電話,但馬上就被我們發現了。霍強擔心她把昨天的事告訴你,便搶過手機和你說話……"我打斷了他的話:" 行了,這些我都知道,說點別的吧。"
  "那天下午,我和韓小楓都躲在房間裏不敢出去,而霍強和春雨則到外面走了走,黃昏時分才回來。他們回來後臉色很壞,我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但他們卻不敢告訴我,一定又是什麼恐怖的事情。整整一天我們都心神不寧,前一天在地下所看到的一切,不斷浮現在我眼前,似乎隨時都會身處黑暗的地下。入夜以後,是我們在荒村的第四晚,大家都早早地睡下了。為了防止韓小楓半夜裏再跑出去,霍強還把帳篷支在了房間門口。"
  我未卜先知似的問道:"這晚又發生了什麼?"
  蘇天平盯著我的眼睛,緩緩地吐出了兩個字--"噩夢。"
  "你說什麼?"
  "我說的是噩夢--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蘇天平的面色越來越可怕了,深井似的眼睛飄忽不定了起來,"我夢到了一個女人,穿著一身白色長袍的年輕女子,幽暗的火光在她身邊搖曳著,她披散著長長的頭髮,長著一張白皙而美麗的臉龐,但她的眼神是如此奇特,就像是來自另一個遙遠國度。她流露著一種特別的目光,說不清是悲傷還是絕望,但她的嘴角的線條又有幾分剛強,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做某一件事,整個人顯得從容而鎮定,那種氣質實在太高貴了,甚至可以用聖潔兩個字來形容,那絕不是今天的人所能有的--"
  "就像莎士比亞筆下的埃及女王克麗奧佩特拉?"
  "對,你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就像埃及女王克麗奧佩特拉,從容地把手伸到裝滿毒蟲的盒子裏那樣。我見到她舉起一把有著鋒利邊緣的石刀,然後異常鎮定地用石刀割破了自己的脖子--我眼睜睜地看著她雪白的皮膚被割開,咽喉處的切口流出了許多鮮血……"突然,蘇天平的眼睛怔住了,好像眼前又看到了那一幕。我連忙催促了一句:"接下去呢?"
  "接下去--我的夢就醒了啊。"他猛地搖了搖頭,總算是從夢境的回憶中恢復了過來。
  我也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奇怪,我的夢一般醒來就忘記了。可為什麼你這個噩夢會記得如此清晰?"
  "是啊,可我也說不明白。這個夢我確實記得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說刻骨銘心,也許我一輩子都不會淡忘。對,我現在可以清晰地回憶起來,夢中那神秘女子的臉龐,還有她那與眾不同的眼神,以及所有一切的細節,就好像她曾真的出現在眼前一樣。"說著說著,他竟然伸手向前摸了摸,好像那女子就坐在他面前似的。我急忙撥開了他的手說:"你不要嚇我好嗎?"蘇天平大口喘息著,閉上眼睛說:"絕對沒有嚇你,我真的感覺到了--好了,讓我繼續說下去。那天早上我醒來後,眼前總是晃動著那個噩夢,於是便把這個夢告訴了霍強。霍強聽完後大吃一驚,他告訴我,昨晚他也做了一個相同的夢,也是一個白衣女子用刀割斷自己的咽喉,完全一模一樣。然後,我們又告訴了韓小楓和春雨,但更沒想到的是,她們說昨晚她們也夢到了相同的景象,一下子我們全都嚇呆了。"
  "你是說--在同一個夜晚,你們四個人做了同一個夢?"
  "千真萬確!"蘇天平一字一頓地又說了一遍,"在抵達荒村的第四個夜晚,我們四個人在樓上那個房間裏,夢到了同一個神秘女人。"
  "這怎麼可能呢?"我又低下頭想了想在小說裏寫過的那些神秘事件,搖搖頭說,"也許,世界上確實有許多事情是不可解釋的。"
  "當時我們都怕極了,我們不知道夢中那個神秘女子是誰,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更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會在那屋子裏同時夢到她。這絕對是個不祥之兆,這回就連霍強也開始哆嗦了,再想想這些天我們的所作所為,每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時我們才開始後悔,後悔當初沒有聽你的警告,這個地方實在太恐怖了,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
  "所以,你們決定離開荒村?"
  蘇天平急忙點點頭:"對,荒村簡直就是達庫拉伯爵的城堡,我們一分鐘也不敢再待下去了,便立刻收拾了行裝,匆匆離開了古宅進士第。走出荒村的時候,村民們都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我們,那種感覺太古怪了,就像是在……送葬……""
  村民看著你們的目光就像是在送葬?"
  "反正當時我就是這麼感覺的,也許是心理作用吧。別說你對我感到愧疚,別說你會永遠想念我,我很知道孤單這條路怎麼走,請你不要安慰我~~ 我們逃命似的離開了荒村,沿著來時的山路向外走去。我最後望了一眼荒村,村口那塊巍峨的石頭牌坊、附近的荒山野嶺、冷酷的黑色大海,還有連綿不斷的古老墓地,我輕輕地念了一聲--永別了,荒村。"
  這段語言奢侈的敘述,立刻勾起了我的回憶:"是啊,當初我也是這麼離開的。"
  "離開荒村的路上,大家都非常吃力,直到中午才抵達西冷鎮。然後,我們又坐中巴趕到K市長途汽車站,終於登上了開往上海的長途大巴。路上大家一句話都沒說,顯然都還沒從荒村的恐懼中擺脫出來。當我們回到上海市區時,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霍強一下車就給我打了電話。"
  "當時我也在旁邊,其實他也有些猶豫,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你這些事情。沒想到,他竟然那麼快就死了。"說到這裏,蘇天平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滿臉痛苦的樣子。"可是,那晚我在霍強的寢室,你為什麼不肯把實情告訴我? "
  "我不敢說,我們四個人在荒村的所作所為,一定觸犯了什麼禁忌,我怕萬一說出來後會惹上更大的麻煩。"
  "你們已經惹上更大的麻煩了。"
  "是的,當聽說韓小楓也死了以後,我立刻嚇得魂不附體,生怕下一個受害者就是我……"蘇天平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下頭說,"所以,當天我就從寢室裏跑了出來,搬到學校外面一間出租屋了。霍強和韓小楓都是死在寢室裏的,我不能再待在那種地方了。"
  聽到這裏,我算是完全感受到蘇天平那種徹骨的恐懼了,仿佛我自己也隨著他一同跌入了深淵。不知不覺一個下午已經過去了,就在這間陰暗清冷的小咖啡館裏,蘇天平向我講述了他們在荒村的離奇遭遇,我不知該如何形容他說話時的表情,就像一個即將要淹死的人,抓著水面上最後一根稻草。蘇天平的臉色似乎比剛才好了一些,也許是把心裏話傾訴出來的緣故吧,他大口地呼吸著,仿佛剛剛經歷了一場劇烈運動。我看著他的樣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半句安慰他的話來,這也難怪,在這種情況下,怎能叫人不恐懼不絕望呢?忽然,蘇天平彎下了腰,從臺子底下拿出了一個皮箱,放到我面前。他輕聲地說:"對不起,這些東西放在你那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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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下子愣住了,看著箱子說: "這裏面是什麼東西?"
  "你拿回去就知道了。"他說話的腔調有些神秘兮兮的。
  "為什麼一定要交給我?"
  "這裏面的東西本不屬於我,但我又不能把它交給其他人,現在我只能信任你了。"
  我摸著箱子的表面,感覺並無什麼異樣,但心裏還是猶豫了好一會兒。但是,我看著他那雙懇切的眼睛,終於點了點頭。但我沒有當著他的面打開箱子,而是把它放到了自己腳邊。
  蘇天平似乎又松了一口氣:"今天,謝謝你能來。"
  "為什麼?就為了向我敘述這些事情?"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這件事憋在心裏很悶,一定要找一個人傾訴出來,而這個人必須是值得信賴的--那就是你。"
  我不禁點了點頭。而且,這件事也是因我的小說《荒村》而起的,若要追根究底,恐怕我也要算上一份了:"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只希望死亡到此為止。至少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心臟病,我不會在半夜裏自己把自己嚇死的。"
  "我也希望你能平安無事。不過,我還是勸你回到學校裏去,你的老師會給你幫助的。 "
  "謝謝,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這時我站了起來,幾個鐘頭坐下來,腿都有些麻了,我淡淡地說:"天都快黑了,我該走了。有什麼問題就給我打電話吧,再見。 "
  我剛要走出去,蘇天平又叫住了我:"等一等,給你的箱子。"
  "哦,差點忘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其實我是故意遺忘的,但既然他都提醒了,我只好拎起箱子走了出去。離開這個半地下室的小咖啡館,我總算呼吸到了新鮮空氣,渾身上下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似的。這時天色已經黑了,我看了看手中的箱子,裏面究竟是什麼東西呢?來不及多想,我叫了一輛計程車,迅速地離開了那裏。
  也許是昨天在小咖啡館裏,聽到的荒村故事太過恐怖了,今天我整整一天都心神不寧,耳邊似乎總是回蕩著蘇天平的聲音--顫抖如黑洞般的,不斷吸吮著聽者的靈魂。晚上,葉蕭來找我了,他的突然造訪讓我很意外,而他的臉色似乎也不太好。葉蕭一進門並沒有說話,他看著我的眼睛停頓許久,才淡淡地說:"那個叫春雨的女大學生,今天已經被找到了。"
  找到了?不是找到了一具死屍吧?眼前立刻浮現起韓小楓的那張臉,我的心也懸了起來:"她在哪兒?還活著嗎?"
  "放心吧,春雨沒死。今天上午,她在學校門口被老師發現,但神智似乎不太正常,學校把她送到醫院去檢查。"
  "你是說春雨瘋了?"
  "對,我親自詢問過她,但她渾身發抖,雙眼無神,嘴裏喃喃自語,處於極度的恐懼中,我看她精神已經崩潰了,不能提供任何線索。"
  "那麼蘇天平呢?有他的消息嗎?"葉蕭沉默地搖了搖頭:"學校已經找了他兩天了,到現在都沒有他的任何消息,除了……"
  他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讓我心中忐忑不安起來:"你說除了什麼?""除了昨天下午,有人在學校大門對面的咖啡館裏,看見蘇天平和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在一起。"
  "和誰在一起?"我一下子愣住了,問出了一個極愚蠢的問題。
  "目擊者是蘇天平的同學,當時他一眼就認出了蘇天平,但不知道另一個人是誰。"
  葉蕭忽然回過頭來,盯著我的眼睛說,"不過,我已經猜到那個人是誰了。"面對葉蕭的眼睛,此刻我已經無法再隱瞞了,只好繳械投降:"好吧,我承認,昨天我見到了蘇天平。"
  "他找你幹什麼?"
  "蘇天平全都告訴我了,告訴我他們四個大學生在荒村發生的一切。"我先給自己喝一口水,然後把昨天蘇天平對我說過的話,又簡要地復述了一遍給葉蕭聽。
  等我把這些話全部說完時,後背已經全是汗水了。葉蕭也倒吸了一口涼氣,手指關節不停地敲著臺子,冷冷地說:"不知道蘇天平現在怎麼樣了。"
  "去過荒村的四個大學生,霍強和韓小楓都已經死了,而春雨也已經瘋了,那麼蘇天平呢?他是死還是瘋?"
  "或者--他已經死了?"  不!我決不敢面對這樣的可能性,昨天還和蘇天平談了整整一個下午,現在他可能已變成了一具屍體,我使勁搖了搖頭:"死於噩夢?"
  "死於噩夢只是猜測而已。"葉蕭的聲音異常冷靜,"根據對霍強和韓小楓的屍檢,只能說他們的直接死因是急性心肌梗塞。"
  "這就是所謂的猝死吧?我知道有許多著名的運運動員都是在訓練或比賽中突然死亡的。就像二○○三年的聯合會杯足球賽上,喀麥隆球員衛維恩.... "
  "但這些人都有心臟病史,或者其他類型的先天性疾病。至於霍強和韓小楓,我查過了,他們的身體很健康,更沒有心血管方面的疾病。"
  "那你說他們為什麼會死?難道是幽靈的詛咒嗎?"說完這句話,我忽然感到自己失言了,連忙止住了話頭。"
  就像你的小說《詛咒》?還是古埃及法老的詛咒?"
  "不,我不知道,你不要再問了。"
  但葉蕭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不過,你還漏了一點。"
  "什麼?"我不記得自己遺漏了什麼。
  "蘇天平給你的那個箱子,裏面裝著什麼東西?"
  "噢,原來是他的箱子。"我這才松了一口氣,擦了擦汗說,"我還沒來得及打開來看呢。"
  葉蕭冷冷地說:"那好,現在就把它打開來看吧。"
  "現在?"我竟有些猶豫,也許因為它的主人還生死不明吧。
  "是的,就現在,快點拿出來吧。"
  他那種警官的口氣不容分說,我只能照辦了,從儲藏室裏拿出了那只箱子。箱子並沒有鎖,直接拉開拉鏈就可以了。但我的動作依然小心翼翼,因為那是蘇天平給我的東西。終於,在葉蕭淩厲的目光下,我緩緩地打開了箱子。
  奇怪,箱子裏面是很多揉成團的舊報紙,我把這些紙團揀了出來,才發現紙團裏包著一些東西--"好像是玉器啊!"葉蕭也不禁叫了出來,他急忙湊上來幫著我一起整理,原來這些舊報紙是用來緩衝保護的。很快,一個圓盤形的玉器出來了,直徑足有二十多釐米,中間有一個圓形的小孔,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白色。我小心地捧著這塊玉器,手上的感覺冰涼異常,一股寒意直往皮膚底下鑽。
  "看,箱子裏還有其他東西。"葉蕭提醒我。我立刻將手裏的東西放好,然後小心地蹲下來,將箱子裏的其他玉器全給翻了出來--第二件玉器看起來像個斧頭,帶有條紋的黃顏色,大約有十幾釐米長;第三件玉器方柱形,粗看像半截木樁,細看又像大理石筆筒,從上到下有個大孔,內圓外方,達二十釐米高,十釐米寬,重量起碼有十斤;第四件玉器就顯得很小了,雕成了烏龜的形狀,只有火柴盒大小;而第五件玉器則是一把小匕首的樣子,看起來更像是掛在腰間的飾物。我把紙團全都揀出來,箱子也被翻得底朝天,總共就這五件玉器。
  葉蕭和我都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覷地看著這堆東西。玉石之類的東西我懂的不多,所以也說不清它們的價值。特別是那件木樁似的大傢伙,與一般小巧玲瓏的玉器太不一樣了,尤其是那傢伙表面刻著許多奇怪的花紋,有點像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
  "蘇天平怎麼會有這些東西?"葉蕭總算是說話了。
  我先讓自己恢復鎮靜,然後仔細回想了一下昨天蘇天平對我說過的話:"對了,蘇天平說他們在荒村的時候,闖入過一個地下通道。
  在那個地宮一樣的地方,發現了很多奇怪的玉器,根據昨天他描述的樣子,不就是這些玉器嗎?""你是說……這些玉器來自荒村,是蘇天平從神秘地宮帶出來的? "
  "怪不得,昨天感覺他漏了什麼沒說,原來他不好意思把這個說出來啊。"我一下子全想通了,"他們四個人在神秘地宮裏,突然手電筒摔壞了,在黑暗中大家亂作了一團,蘇天平就趁著這個機會,把這些玉器塞到自己的旅行包裏,反正黑暗中誰都看不見,然後跟著大家一起跑出去,這樣誰都不會察覺到。
  "葉蕭點了點頭:"所以,兩天后,蘇天平把這些玉器帶回了上海,而他的同伴們都不知情,是嗎?"
  "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可能性了。否則他沒理由不告訴我的,一定是怕這種盜竊行為被我戳穿,所以不好意思當面對我說。"
  "那他為什麼要把這些玉器交給你呢?"
  "也許是絕望吧--"突然,我感到一種恐懼,"是的,在霍強和韓小楓死了以後,蘇天平處於極度的恐懼中,他可能擔心這些玉器會帶來厄運,因為這都是他從地宮裏偷出來的……"
  葉蕭打斷了我的話:"所以,他把這些玉器轉交給你,也等於把厄運轉移給了你。"
  這句話一下子讓我愣住了,半晌沒有反應過來。我仿佛從夢中驚醒似的:"難道,就像是詛咒錄影帶?一定要把錄影帶給別人看,把詛咒轉移到別人的頭上,自己才能沒事?"
  "不,我不相信這種事情存在。不過,或許蘇天平相信呢。"
  "難道說他要把詛咒轉到我的頭上?不,他不會是這種人。"
  "也許是他看《午夜凶鈴》實在太入迷,死馬當做活馬醫……"
  "夠了,請別再說了。"此刻,我已身心俱疲,低下頭看著那些古怪的玉器,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焦躁不安地在房間裏踱起步。
  葉蕭冷靜地說:"既然已經到這地步了,接下來的事情我不干涉你,但你自己必須要小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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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這些玉器呢?"
  葉蕭看了看玉器說:"暫時放在你這裏,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不是真古董,先去做一下文物鑒定吧。"
  "好的,我認識這方面的專家。"
  葉蕭微微笑了笑說:"兄弟,好自為之吧。"然後,他匆匆地離開了這裏。房間裏只剩下了我一個人,獨自面對著那些玉器,仿佛面對著另一個遙遠時空……
  精神病院的走廊裏彌漫著一股特別的味道,陽光從一側的窗戶照射進來,與想像中的氣氛似乎不太協調。一個強壯的男護工與我擦肩而過,卻讓我明白這裏依然是個特殊的地方。我輕輕地推開一間病房。溫暖的陽光下,蜷縮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是春雨。昨天晚上,葉蕭告訴我春雨已經找到,並被送進了醫院。於是,我就決心去看看她,不論是出於同情還是責任,也不論她是否真的瘋了。剛才醫生告訴我,春雨昨天送進來的時候神智不清,問她什麼都回答不上來,嘴裏喃喃地不知在說些什麼,可能受到了過度驚嚇以致精神分裂。醫生不指望我能從她嘴裏問出什麼來,他認為春雨必須經過漫長的治療才能恢復。現在,春雨緩緩抬起了頭--她盯著我的那種眼神,就像是屠宰前的羊羔,是那樣絕望和無助。
  我的心狠狠一顫,難道我就那麼可怕嗎?不過,如果沒有我的小說《荒村》,她會到今天這地步嗎?想到這裏,我低下頭無言以對。出乎意料的是,春雨首先說話了:"你總算來了。"
  "你知道我要來嗎?"還是一直在等待著我的出現?
  "是的,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說吧,是不是他們三個人都死了?"
  奇怪,醫生不是說她瘋了嗎?但是,現在她說話的語調平穩而冷靜,神色和表情也很正常,看不出任何精神病的樣子。面對她的問題,我倒有些左右為難了。如果把蘇天平的死訊也說出來,會不會刺激她呢?我只能強作微笑說:"你不要太擔心,你在這裏非常安全。"
  "算了吧,我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她說話的口氣成熟了許多,似乎不再是那個小女生了,"你一定是來問我,在荒村發生了什麼。"
  "也許是吧,但我已經知道一些了。"
  "是蘇天平告訴你的?"
  "對,我和他談過。"
  可是春雨搖了搖頭說:"那你還是有些事情不知道。"
  "是什麼事?"
  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恍惚,停頓了片刻才說出話來:"那口井……"
  "井?"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
  "是的,進士第的後院裏有一口井,關於那口井的秘密。"春雨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她理了理額前的頭髮說,"在離開荒村的前一天,蘇天平和韓小楓都待在進士第裏,而我和霍強則到古宅外邊走了走。我們在村民中間打聽到了一位老人,據說他是荒村年紀最大的人,對荒村的種種傳說和掌故非常熟悉。"
  "你們找到那位老人了?""是的,這位老人頭髮花白,鬍子留了一大把,起碼有八十歲了。和荒村其他村民一樣,他看我們的眼神很怪異,然後就向我們講了一個典妻的故事…"
  "典妻?"
  "你知道典妻的意思?"
  "是的,我知道,繼續說下去吧。"
  "民國初年,荒村歐陽家很有錢,但歐陽老爺多年無子,便花錢租了一個窮人的妻子做典妻。後來,典妻為老爺生下了一個兒子,但她總想著要逃出進士第,與自己原來的丈夫、兒子相會,老爺便把她關在了後院裏。終於有一天,典妻逃出進士第準備遠走高飛,卻被歐陽家抓了回來,老爺決定用最嚴厲的手段懲罰她。"
  "沉--井"我緩緩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春雨顯然很意外:"你知道這個故事?"
  "是的,典妻被沉到了古井裏。從此以後,就沒人再敢去後院了。"
  忽然,我想起了小倩,她也曾向我說過這個故事,顯然這個故事應該是真的。
  春雨繼續說:"但你一定不知道,給我們說故事的老人,就是那個典妻的兒子。"
  "典妻的兒子?""就是典妻進入歐陽家之前,和原來丈夫生的兒子。老人說他很恨歐陽家,事實上全體荒村人都不喜歡進士第。一九四九年以後,歐陽家敗落了,就更沒有人理他們家了,這個家族就像孤魂野鬼似的守著古宅,人丁越來越稀少,現在看來是徹底絕後了。"
  我歎了一聲:"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報應吧。"
  春雨點了點頭,她說話似乎困難起來:"除此之外……老人還說荒村在古代是一個…… 麻風村。"
  "麻風村?"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至於我在小說《荒村》裏,說荒村人是宋朝靖康之變的北方移民,則完全是出於我的虛構。
  "是的,古時候麻風病人受到歧視,他們被家裏趕了出來,可憐地四處流浪。許多麻風病人為了生存而聚集到一起,長途跋涉來到這塊荒涼的海岸,便將其地命名為荒村。但是,在他們到達這裏之前,已有一個家族世代定居於此,那就是歐陽家族。"
  "歐陽家族與麻風病人生活在一起,共同組成了荒村?"
  "但不知道為什麼,歐陽家沒有一個人染上麻風病。而那些外來的麻風病人們,大多能活到善終的年紀,並且養兒育女,傳遞後代,經過十幾代人的繁衍,麻風病竟漸漸地從荒村消失了。""不可思議,麻風病在古代被認為是絕症,沒人能治好的。""確實如此,所以幾百年過去了,極少有人膽敢走進麻風村。"
  "這也是荒村與世隔絕,保守閉塞的原因,是嗎?"
  "對,但不僅僅是這些。"春雨的眼神忽然變得詭異起來,"幾百年來,荒村一直有這樣的傳說--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重大秘密,隱藏在荒村的某個地方,所有外來的闖入者,都將受到這個秘密的詛咒。"
  我忽然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著春雨那種奇怪的表情,緩緩地說:"所有外來的闖入者都將受到詛咒?"
  "沒錯,一個都逃不了。"春雨的回答斬釘截鐵。
  但問題是--我也是"外來的闖入者"。我感覺自己被什麼擊中了似的,一下子懵住了,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陷入了沉思中。然而,春雨卻好像中了魔似的,嘴裏喃喃地重複著同一句話:"一個都逃不了……一個都逃不了……一個都逃不了……"
  難以置信,她現在的樣子就像個小女巫,而嘴裏的話則像是古老的咒語,不停地在我耳邊重複著。我緊張地看著她的臉,大聲地說:"春雨,你怎麼了,快點醒醒啊!""一個都逃不了……一個都逃不了……"她似乎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腦袋隨著口中的自言自語猛烈搖晃著,搖動的頻率越來越快。我的頭都暈了,連忙大聲地呼喚護士。這時,隨著春雨劇烈的搖晃,藏在她懷中的掛件跳了出來。瞬間,我的眼睛像是被什麼刺痛了--掛件是一枚玉指環。我再也顧不上發瘋的春雨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胸前的玉指環--它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色澤,讓我的眼睛也跟著她一起晃動。幾個強壯的男護工沖了進來,好不容易才制伏春雨,然後由一個護士給她打了針。春雨在激烈掙扎的過程中,脖子上掛件的繩子斷了,那枚玉指環掉到地上。我立刻彎下腰撿起玉指環,退到一邊看著春雨。大約十分鐘以後,護工們退出了房間。
  春雨終於恢復了鎮定,滿臉疲憊地看著我。我向她晃了晃玉指環說:"對不起,你的東西掉了。"
  春雨眯起了眼睛,看了玉指環好一會兒說:"不,這不是我的東西,你拿走吧。"
  "那它是誰的?"
  她用一種奇怪的嗓音幽幽地說:"它屬於荒村。"
  "荒村?"我又仔細地看了看這枚玉指環,它比一般的指環略厚一些,主要是半透明的青綠色,但在指環的側面,卻有一塊怪異的暗紅色。瞬間,我的手像是觸電似的,腦子裏回想起蘇天平說過的話。對啊,他們在荒村闖入了一個神秘地宮,在地宮最裏層的密室中,他們發現了一個神秘的玉函,裏面裝著一枚玉指環。--就是這枚玉指環,和蘇天平描述的一模一樣。
  我盯著春雨說:"這枚玉指環,應該是在荒村地下密室裏的。"她看起來有些害怕,立刻點了點頭。
  "當時,霍強的手電筒被摔壞了,所以你趁著黑暗的機會,將這枚玉指環從密室裏偷了出來?"
  "是的,你把它拿走吧。"春雨顫抖著說,眼神是如此的冷漠。這時,護工們又闖了進來,他們扶起春雨,要把她送到住院區去。春雨非常順從地向外走去,但當她走到門口時,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過頭來對我說:"還有一張照片……"
  "什麼照片?"我立刻撲到她身邊,但護工抓住她的手臂往外強拉。
  春雨使勁攀住門框,急促地說:"一張關於荒村的照片,被韓小楓拿走了。"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春雨已經被護工拉到了走廊裏。她強行扭過頭看著我,露出一種詭異的表情,很快就從我的視線裏消失了。
  我獨自站在門口,回想著春雨的最後一句話,身體像是被什麼凝固住了。此刻,那枚小小的玉指環,正緊緊攥在我的手心裏。我緩緩攤開手掌,一些汗珠正沾在玉指環上。我輕輕地擦去這些汗珠,感覺就好像是在水中淘金一般。忽然,我出於某種本能的意識,把玉指環放到了自己的手指尖上。正當我要試著戴上它時,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我打了一個冷戰,慌忙將玉指環塞入口袋裏,然後接起了電話。
  一個磁石般的女聲從電話裏響起:"喂,我是聶小倩。"
  是她?幾天不見,忽然聽到她的聲音,心中立刻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傻傻地問道:"你在哪里?"
  "我在上次見面的地鐵書店裏,你在哪兒呢?"
  "精神病醫院。"
  "天哪?他們把你關進去了?"大概任何人聽到這樣的回答,都會暈過去的吧。
  我也暗暗好笑地說:"對不起,我剛才沒說清楚,我是在精神病院探望一個病人。"
  "哎,那種地方是不能隨便去的。"這時我試探著問道:"我們現在能談談嗎?"
  "好的,我在書店等你,不過你得快點,否則我等不及就要走了。"
  "行。"結束通話後,我迅速地跑出這房間,只留下急促的腳步聲,迴響在精神病院的走廊中。
  離開精神病院後,我只花了二十分鐘,就抵達了那家地鐵內的書店。當我氣喘吁吁地跨進書店,在一排排書架中尋找小倩時,聽到身後一個細微的聲音:"你來晚了。"我長出了一口氣,回頭果然見到了小倩。她穿著一條黑色的裙子,頭髮紮起了馬尾辮,看起來又和上次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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