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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FUN論壇 綜合論壇 網絡文學&故事鑑賞 長篇小說發表區 [轉] 蕭鼎~《誅仙》 第一 至 二十六集(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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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 蕭鼎~《誅仙》 第一 至 二十六集(完) [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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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情傷~


詭異的氣息,伴隨著熱浪,一波一波在這個空闊的空間中迴盪著。那隻火龍張牙舞爪,容貌猙獰,但並沒有繼續膨脹,似乎目前這個樣子已經是牠的極限。饒是如此,在那熾炎之下,連堅硬的地表都開始有了龜裂的痕跡,反倒是那個看似破舊古拙的火盆,反而安然無恙。

火光熊熊,倒映在獸神眼眸之中,彷彿他的雙眼裡也在燃燒。

火焰的那一頭,那個女子的聲音卻淡淡笑了一聲,道:「你的法力是真的不行了,還是故意騙我的?雖然說這法陣並無玄火鑒催動,當初在你復生之時又受到毀壞,但威力也絕不止就這一點。」

獸神那英俊的臉龐上沒有什麼波動,平靜地道:「妳既然如此提防我,我就有些搞不清楚了,為什麼妳偏偏又要來救我?」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麼,一來我是為了這古巫族傳下的奇陣,另一個便是我看焚香谷那裝模做樣的雲老頭不順眼。」

獸神微微一笑,似乎並不把那女子的話放在心上,道:「雲易嵐雖然背約,但說來我也並未曾當真相信過他,當日若是我勝了青雲山那一戰,他必定不敢若此。落井下石,豈非正是多數人之所為?」

那女子道:「只可惜他還是不知道,你與我是不一樣的,是殺不死的。」

獸神的目光深邃,慢慢凝視著火光背後的那片黑暗,熊熊火焰,卻似乎還是照不進那處地方。

「妳又怎麼知道,我是殺不死的呢?若是我現在告訴妳,我已經是可以被殺的了,妳又會怎麼想?」

他盯著黑暗處,嘴角卻似還有淡淡笑容,彷彿帶著幾分挑釁,又似有幾分誘惑一般,緩緩地道。

那女子突然不說話了,整個山洞裡,似乎只剩下火焰燃燒時的聲音,但不知怎麼,卻似乎比原來什麼都沒有的時候,更加的死寂一片。

也不知過了多久,獸神忽然道:「我們相識到今日,已有多少年了?」

過了許久,那女子淡淡道:「記不得了,當年我得道之日不久,便誤闖誤撞來到了這裡,說起來,你當初倒是為何對我另眼相看?」

獸神笑了笑,慢慢低下了頭,臉上疲倦之色彷彿更加濃了,道:「我那時雖然不是人,卻也是受不了寂寞的。」

那女子又是一陣沉默,彷彿也有些吃驚,過了半晌道:「你今日怎麼看起來的確有些不一樣了?以前你從來不會說這種話的。」

獸神肩膀顫抖了一下,發出了兩聲劇烈的咳嗽聲,但臉上依然還是帶著淡淡的微笑,似乎在他的眼中,什麼都是不在乎的:「妳見過快死的人,能和平常一樣嗎?」

那女子幾乎是立刻接著道:「但你不是人!」

「妳怎知我不是人?」

……

火盆中的火焰,忽地拔高,似火龍無聲的一記咆哮,然後緩緩落下,周圍八幅神秘的凶神圖案也緩緩落了下去,光芒黯淡,漸漸消失在黑暗中。火龍逐漸融入了火焰中,化作了普通的火光,周圍一一暗了下來,只有火盆周圍還有些光亮。

「你對自己做了什麼?」許久之後,那女子輕聲問道。

獸神沒有回答,也沒有說話,他看去彷彿越來越是疲倦,慢慢舉起了手。火光中,他的右手手腕上,皮膚彷彿都失去了光澤般灰暗,隱隱的,還有一條暗紅色的氣脈隱藏在手腕肌肉裡面。

獸神看了那條氣脈片刻,搖了搖頭,輕輕用手在手腕上劃了一下,片刻之後,手腕上緩緩現出了一道口子,然後慢慢溢出了一滴血。

鮮血!

紅色的鮮血!

「怎麼可能……」黑暗中的那個女子似乎太過驚訝,竟連話都說不下去了,半晌之後,她才似回過神來,愕然道:「你……你竟然變成人了!」

獸神沒有說話,只是微笑,那樣沉默的笑容,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苦笑,還是欣慰的笑。

「難怪,我心裡一直都在奇怪著,你本是稟天地戾氣所生,本當是不死不滅之所在,怎的會在青雲山頭誅仙劍下,受此大創。原來你竟是不知什麼時候,變作了你向來討厭的人了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女子不知道是覺得太過荒誕,又或是難以自制,竟是笑了出來。

獸神的目光,凝視著自己手腕上那滴紅色的鮮血,眼中閃爍的卻是難以言語的複雜情感,似歡喜,似悲傷。

「我從來都沒有,討厭過人啊……」他疲倦的微笑著,「我能到這世間,有我神志明識,不也是人之所為麼?」

那女子一怔,道:「你說什麼?」

獸神緩緩抬頭,望向那火盆中燃燒的火焰,他的聲音,在這黑暗與光明交替閃爍的地方,彷彿又回到了過往悠悠的歲月裡。

「我第一次有意識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她了,那個時候我甚至還未有身體,只是在恍惚之間,那個女子彷彿注視著我。只是隨著時間流逝,我漸漸成形,終於也知道了原來她是一個人類,是巫族那一代的巫女,名字叫做玲瓏。」

饕餮在獸神的身旁,低低吼叫了一聲。

獸神伸過手去,在牠的頭上撫摸了兩下,饕餮安靜了下來。那個女子一點聲音都沒有,似乎知道某個塵封在過往歲月中無數時光的秘密,就要為之揭開。

獸神的眼光中,溫柔慢慢佔據了全部位置,他的眼光,也望向那遙遠的黑暗深處,洞穴的遠方,那裡,或許也有個曾經的靈魂,在靜靜聆聽。

「是玲瓏以巫法秘術,收化南疆這裡的天地戾氣,並從中提煉精華,造出我來的。」

獸神淡淡的說著,這個曾經迷惑千萬年的秘密,從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那些巫族所謂的英雄,跟隨著玲瓏一定要將我置於死地,如果知道了我竟是他們所尊敬的娘娘親手創造出來的話,真不知道他們會是什麼心情啊!」

他微微的笑著,過往的那些殺戮與戾氣,似乎從來也不曾存在過他的身上,此刻他所有的,不過是一份回憶而已了。

「我曾經問過玲瓏很多次,為何要造我出來,可是她從來都不肯說。但是我後來終於明白了,其實她不過也是為了兩個字而已。」

那女子忍不住追問道:「什麼?」

獸神淡淡道:「長生!」

那女子聲音微訝道:「長生?」

獸神點了點頭,道:「不錯,妳也覺得可笑吧?可是當日,她就是為了這個目的的。當時的玲瓏,巫法造詣已經是遠遠超過古人,放眼天下,幾乎更無敵手,而巫族之中,所有人更是對她敬畏如神。她無聊之餘,所為之事,便是給自己找另一個目標了。這聽起來倒和如今中土那些修道中人差不多,可是長生之謎,本是天道,她雖然乃是絕世聰慧的女子,卻始終參不破。終於有一天,她想到了非人的法子。」

「非人……」

「人之所壽,皆有所限,縱然修道有成,也不過多活個幾百年罷了。但非人之物,卻往往性命更加悠久,而天地造化、陰陽戾氣等等,更是天地開闢以來,恆久不滅者。她既然想到這裡,便悉心鑽研,終於是被她於那本無生機之中,生生造出了一個我來。」

「她當真是了不起……」那個女子幽幽地道。

「嘿嘿。」獸神淡淡笑了笑,道:「是啊!她當真是個了不起的女子。從我來到這世上,第一眼醒來,便看到的是她了。然後不知過了多少的歲月裡,我的世界裡都只有她一個人而已。慢慢的,我開始成形,而因為我本體乃是稟天地戾氣所生的,既然有了神識,自然便開始吸收周圍戾氣,漸漸強大起來。」

「只是,她卻似乎有些不安了,看著我的眼神,漸漸不再那般親切,當我的力量終於開始可以和她勉強相抗衡的時候,從那一天開始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對我笑過。」

「我那時很疑惑,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麼,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力量增長的如此之快,可是對我來說,力量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只是想和她……想和她在一起而已。」

「你可以告訴她,她不就知道了麼?」那女子忍不住道。

「我說了,說了很多次,現在想起來,大概和孩子向著母親撒嬌差不多吧!」獸神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可是又消失了,「但是,她從來也沒有相信過!」

那個女子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獸神也沉默了,彷彿沉浸在回憶中。


火焰,還在火盆中燃燒著,在半空中輕輕抖動,似乎也在喘息。

時光在這黑暗的地方彷彿停下了腳步,側耳,傾聽!

過往的歲月是凝固了記憶的冰,一點一滴的融化,然後慢慢的消失。

誰能挽回呢?

是你還是我?還是我們其實都是,光陰中喘息奔跑的人兒,卻終究追不過時光,漸漸老去,消失在那片陰影之中……


「終於,有那麼一天,我不再想一直待在只有她的那個屋子裡,我想出去看看。那天,她離開了許久也不曾回來,我破解了她下的禁制,打開了她的屋子的門,走了出來。」

「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人……可是每一個人看到我,都是驚恐大叫,畏懼逃命。不知怎麼,我那個時候開始十分驚慌,隨即惱怒,最後,我覺得心中有股戾氣直衝上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十幾個聞風而來的戰士開始向我撲殺,我一邊招架一邊後退,我不想和他們動手,我很後悔,我只想和我的玲瓏在一起,我只是想出來看一眼而已的……」

「我拚命的說,拚命的解釋,可是沒有人聽,直到我錯手殺了第一個人……」

良久的沉默。

「那個年輕的戰士倒垂在我的手中,慢慢垂下了頭,身體裡流出了鮮紅的血。我呆住了,其他人也呆住了,然後他們更加兇猛的衝來,在他們的喝罵聲中,我分明聽到遠處還有哭喊聲,是那個戰士的親人在哭泣吧!我不知道,但是從我第一眼看到鮮血的時候開始,我的身體已經發生了變化了,那種殺戮一般的慾望就像瘋了一樣纏繞著我,我不想殺人,可是我控制不了,於是我動手了,我殺人了。」

「我殺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獸神低下了頭,但是他的聲音還在繼續。

「我站在血泊中,不知道站了多久,慢慢清醒過來,然後,我看到遠處,在無數人的簇擁下,玲瓏回來了。她看著我,眼也不眨的死死的看著我,臉色蒼白的無以復加。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害怕,我覺得我好像真的錯了,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錯什麼了……」

「然後,玲瓏動手了,她親自向我動手了。我不肯還手,我希望向她解釋,我想對她說,以後我再也不敢出來了,我只要待在那個屋子裡,從此以後只要陪伴著她一個人就好了,我就心滿意足了。這樣的話,我說了無數遍,可是,她一次都沒聽進去。」

「她的巫法不是那些普通戰士可以比的上的,很快我的身體就被打的千瘡百孔,可是,這些傷口每受傷一次,它就會自己吸食周圍的戾氣康復,甚至連我自己都感覺的到,玲瓏每打我一次,我的力量反而增長的更快一分。最後,玲瓏她也發現了這一點,她的臉色好似死灰,彷彿絕望了一般。」

獸神還是在微笑著,回憶著,只是臉上,終究是多了幾分痛楚:「我慢慢開始感覺到,玲瓏她是真的恨我,她發狂一般的用各種巫法對付我,我的身體雖然不死不滅,但是我的心真的很難受,所以到了後來,我自己跑走了。而在逃跑的途中,所有遇上的人都被我嚇壞了,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當時的樣子,在那些普通人眼中,真的是很嚇人。」

他輕輕拍了拍趴在他身邊的惡獸饕餮,道:「我當時的樣子,可是比牠還要難看多了。」

「離開了玲瓏,我逃進了十萬大山,不久之後,我發現這個洞穴,便在這裡暫時住了下來。可是我想回去的,我全心全意,其實只是想和玲瓏在一起。於是我終於還是回去了,可是迎接我的,便是這個法陣。」

火盆中的火焰,發出劈啪的聲音,似乎在回應著獸神的話。

「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世上竟然能有如此可怖的力量,玲瓏用玄火鑒之力,布下八凶玄火法陣,召出了八荒火龍,在那焚盡天地萬物的熾焰之下,縱然我是不死不滅之體,竟也被燒的元氣大傷,形體盡毀。」

「我拚命告訴玲瓏,我不想做什麼其他事,我只想和她在一起,可是她好像一點都聽不進去,就想將我燒死。最後,我落荒而逃,逃回了這個山洞。我不知道為什麼,玲瓏她要這麼對我,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是想和她在一起的。」

「回到這裡之後,借助十萬大山這裡獨有的天地凶戾之氣,我回復的很快,就在我打算再悄悄去找她的時候,她竟然已經追了過來。她帶著七個所謂的勇士,追到了這個古洞,親自進來,找到了我。」

「我不意外,因為我本來就是她創造出來的,若說天下有人能對付我,瞭解我,除了她還有誰呢?可是我真的不懂,她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我對她說了那麼多的話,為什麼她一點都不聽呢!但是這一次,玲瓏她竟然回答我了,她說,其實一切都是她的錯,造出我這樣一個怪物,更是她大錯特錯。因為我乃是天地戾氣所生,天生有殺戮之機,若容我活在這世上,只怕世間蒼生都會慘遭劫難。」

「我拚命對她解釋,說我不會的,我只要和她在一起,其他的我什麼都不想。可是她只是淒涼的苦笑了一下,說她是相信我的,其實她何嘗不是願意和我在一起,可是,可是……若是她死了之後呢?」

古洞之中,幽幽遠方,彷彿有人在黑暗中嘆息著,為了千萬年前的那一幕,卻不知當年落下的淚珠,可還有人記得麼?

「我呆住了,心裡一片空白,我知道自己是不死不滅的,可是我從來沒想過,玲瓏她是會死的。我到現在還記得那麼清楚,玲瓏她蒼白的笑容裡,卻有淚珠掉了下來。然後,她再一次發動了八凶玄火法陣,將我困在其中,將我本體再一次焚燬,可是我化作的那股戾氣精華,她終究是滅不了的。」

「法陣過後,她也已經元氣大傷了,但是我是她造出來的,在火焰之中,我還是問她,妳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這一次,她什麼都沒說。」

「她將法陣布在這古洞之中,禁制著我,日夜焚燒,只要我戾氣稍微回復,這熾炎便會將那點戾氣焚燬。末了,她怔怔望著我,突然問我還有什麼心願?」

獸神低低笑了一聲,道:「心願,我能有什麼心願呢?我全部的心願只不過是想和她在一起。於是我問她,我為什麼不能和她在一起?玲瓏她低著頭,慢慢的說,因為我不是人,甚至不是生靈,注定了我們不能在一起。」

「我便在那熊熊火焰中,對著她,大聲說:那妳,就讓我做人吧!」

他的聲調忽然高亢,猛抬頭,向著洞穴的穹頂,大聲呼喊。

「讓我做人吧!……」

「轟隆」,四壁齊震,亂石紛紛落下,聲若擂鼓,震耳欲聾。

飛塵之中,獸神慢慢低下了頭。

「後來,怎麼樣了?」那黑暗中的女子道。

「……她好像呆住了,良久過去,一動也不動。我忍受著烈焰焚身之苦,萬念俱灰。可是,她卻突然站了起來,停下了法陣,走到我的身邊。我木然看著她,不知道她想做什麼。」

「她低低的,對我說,是她對不起我。然後,她……」說到這裡,獸神的聲音不知為什麼,突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她開始念頌一個冗長的巫法秘咒,慢慢拔出了刀子,然後開始……一刀一刀向自己割去……」

「什麼?」黑暗中的女子驚呼了一聲。

「我也呆住了,不,是嚇傻了,真的是傻了,不知道她究竟在幹什麼。慢慢的,玲瓏她用自己的血肉,甚至還有自己的白骨,在地上搭建了一副身軀骨架出來,然後,她將我放在這骨架之上,隨著她的咒語越來越急,我漸漸融入了這副身軀,就連意識,也開始慢慢模糊了。」

「我聽見她聲音越來越低,可是還是在對我說著,這是她最後能為我做的事了,日後只要有人找到五枚聖器,放置在這骨架之中,我便能死而復生,但是復生之後,雖然妖力還在,身軀卻已是個人,既然是人,便不再是不死不滅之體。」

「她說她一心追求長生,冒犯天道,造出了我這樣一個怪物,卻發生了不倫之情,更是錯上加錯;又因為我,她害死了無數性命,更加令天下蒼生浩劫重重。而她親手害我,卻又是……說到這裡,她什麼都沒有再說了,我的意識也漸漸要消失了,恍惚中,只聽到她最後說了一句:我會一直陪你的……」


這句話,我一直都不明白的。

直到我,千萬年後,死而復生,重新站在了古洞洞口。

那一尊,被風霜雨雪吹打、日曬月寒磨礪,卻依舊深深凝望著這古洞深處的人像。


我抱著她。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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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黑蝠~


黑暗的洞穴裡,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一點幽幽的青色光亮,從前方閃爍而出。光芒之後,出現的是鬼厲和金瓶兒的身影。

兩個人,已經進入鎮魔古洞很深的地方了,然而這個詭異的洞穴卻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陰暗潮濕的道路彎彎曲曲,彷彿永無止境的向前延伸著。噬魂棒上的光亮,只能照見身前最多六尺遠的地方,而周圍更遠處,都是那片寂靜的深沉黑暗。

那其中,彷彿還有神秘的眼眸,正凝視著這兩個闖入者。

金瓶兒走在鬼厲身後不遠處,不知怎麼,她慢慢感覺到自己竟然開始有些緊張。這條路的盡頭,誰也不知道到底在什麼地方,又會有什麼東西,在那裡等待著他們。

就算是此刻讓她看見了兇惡的妖獸,只怕也不能動搖她的心志,然而,這片虛無的黑暗,卻反而讓她開始煩躁。

鬼厲的腳步,忽然停下了。

金瓶兒心頭一跳,險些撞到他的後背,連忙止住了身子,同時全身戒備,暗中向四下查探,壓低了聲音道:「怎麼,你發現什麼了麼?」

鬼厲轉過頭來看著她,幽幽青光之下,金瓶兒的肌膚看去顯得有些妖異之美,他沉默了片刻,道:「妳的呼吸聲有些亂了。」

金瓶兒怔了一下,眉頭皺了起來,隨即慢慢挺直了身子,冷哼了一聲。

鬼厲看了看她,沒有多說什麼,又轉過身子繼續緩步前行。走了幾步之後,他聽到背後的那個女子深深呼吸了一下,片刻之後,她再度跟了上來,而身子、呼吸,卻都已經是回復平靜。

從背後看去,那個男人的背影倒映在金瓶兒的眼中,厚實,穩重,不知怎麼,金瓶兒竟發現了自己有些安心的感覺。只是在他的肩頭之上,那隻猴子此刻縮著腦袋,顯得不大有精神,只有那長長的尾巴垂了下來,隨著鬼厲前進的步伐來回搖晃著。

從鬼厲手中噬魂上散發出來的青光,在黑暗中,顯得特別的柔和,噬血珠曾經擁有的殺意妖力,此刻竟彷彿都消失了一樣。

光線在石壁上掃射而過,照亮了過去,然後慢慢重歸於黑暗,金瓶兒默默看著周圍,進入鎮魔古洞之後,這裡特有的陰風寒冷刺骨,幾乎可以將人的血都吹得結成冰塊。但在他們越來越深入這個古洞之後,陰風非但沒有更大,反而漸漸弱了下去。

而此刻他們處身的所在,幾乎已經感覺不到風力的存在了,只是沒有了這風聲,周圍便是一片死寂,看著周圍被光亮照射到的地方,金瓶兒眉頭越皺越緊。

剛進這個古洞的時候,金瓶兒並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石壁,但是在深入之後,金瓶兒卻反而發現,這個傳說中的鎮魔古洞深處,竟然有著越來越多人為砌造的痕跡。周圍的石壁上,雖然年月深久,但平整的樣子並非是天然可以形成的,甚至於他們的腳下道路,雖然曲折多彎,卻也是少有起伏,一路前行,竟是全無意料之中的艱難。

而這個洞穴之中,也絲毫沒有那種妖魔所在的腥臭之氣,地上更不見有恐怖的人獸骷髏,這個鎮魔古洞,竟似乎只是一個乾淨而寂靜的地方,哪裡似一個天下第一魔頭的居所了。

就這樣,他們轉過了又一個彎。


那黑暗突然濃郁,如無形之牆,瞬間橫在眼前,噬魂所發出的光亮,竟是在他們二人轉身的那個瞬間,被前方無形的牆反彈了回來。幾乎是在同時,鬼厲與金瓶兒身子頓住,隨即向後快捷無比的飄了出去。

「轟隆!」

一聲悶響,適才他們所立身之地,炸開了兩個大洞,破碎的石塊胡亂飛射,打在周圍石壁上崩崩作響。

那黑暗似怒吼一聲,如排山倒海一般衝過拐角,迎面撲來。鬼厲與金瓶兒直到此刻仍然看不出其中是什麼怪物妖孽,金瓶兒臉色微微發白,身形微動,已是閃在了一丈地之遠的後方。

在那勁風之中,忽然間青光大盛,鬼厲整個身影被青色光環籠罩,站在那看似無邊無際的黑暗下方,冷冷注視著那幕黑牆。就連他肩頭的猴子小灰,三隻眼睛也同時亮了起來,閃現出淡淡的金色。

那黑幕當頭罩下,風聲強勁,連地上剛剛散落的石塊竟然也再度被激射而飛,但就在這片黑暗之中,鬼厲身影竟是巍然不動,青光不黯反強,從他右手邊處強光爆起,瞬息之間,他的手掌已伸了出去,插進了黑暗之中。

原本縈繞在鬼厲右手邊緣的強烈青光,在他手掌插入黑暗的那一刻,突然不見了,似乎被什麼物體所遮擋,但片刻之後,但聽得轟然一聲巨響,那片黑幕之中竟是發出「咄咄」之聲,片刻後被硬生生扯開了七個口子,從中透出耀眼的青色光芒來。

「吼……」一聲痛苦的咆哮,頓時從前方爆發而出,如山的黑幕忽而散開,依然還是漆黑的一片,但是在黑暗深處,露出了兩隻碩大的紅色眼睛。

噬魂魔棒在鬼厲手中散發出越來越強的光芒,借助著這光影,鬼厲與站在後面的金瓶兒都看的清楚了,原來守衛在此處的,竟是一隻極大的黑色蝙蝠,通體漆黑,只有兩隻眼睛呈現血紅顏色。剛才想必是巨大的身軀和蝠翼擋住了眼睛,才一時無法看清這妖物的真身,不過只怕這等妖物平時的攻擊便是如此,在黑暗中突然襲擊,的確令人容易驚惶失措,不知如何對付。

此刻那隻黑色妖蝠的蝠翼之上,被鬼厲破開了七個傷口,詭異的淡藍色血液灑在身軀之上,顯然受創不輕。但此等妖物從來不是膽怯之物,反而似乎陷入了狂怒之中,張開巨口怒吼一聲,蝠翼張開,雖然有些不穩,但黑暗再度興盛,飛掠了過來。

鬼厲眼中寒光閃動,噬魂魔棒頂端的噬血珠妖光同時亮起,眼看那妖蝠就要撲到,忽然間只聽得鬼厲肩頭「吱吱」一聲呼嘯,灰影閃過,竟是小灰從他肩膀上跳了出去,向那隻比猴子身軀大上無數倍的妖物衝去。

鬼厲眉頭一皺,連站在後面的金瓶兒也怔了一下,一眼看去,那兩隻橫掠在半空中的動物外形差別實在太大了。

不料,就在金瓶兒如此想,甚至還微微有些替那隻猴子擔心的時候,只見青色光芒之中,小灰的身形竟然在不斷變大,不過是短短時間,牠已經由一隻不到三尺的灰色小猴,變成了一隻幾乎塞滿整個洞穴空間,狂怒尖嘯,三眼血紅的三眼靈猴。

兩隻巨獸在半空中,轟然對撞。

周圍石壁似乎承受不了這樣巨大的撞擊,開始劇烈的晃動起來,金瓶兒甚至覺得腳下的地面都開始搖晃。倒是站在前方兩隻巨獸不遠處的鬼厲,臉色慢慢回復了平靜,嘴角還似有一絲淡淡的笑意,全然不把周圍落石如雨、殺氣騰騰放在眼中。

巨大黑色妖蝠顯然也被這突然出現的巨猿嚇了一跳,但仍然凶悍地撲了過來,只是灰色巨影掠過,小灰敏捷之極的從妖蝠雙爪間閃了進去,兩隻巨大的手掌向前一抓,抓住了妖蝠靠近身子的兩翼根部。

妖蝠發出一聲淒厲之極的尖嘯,彷彿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但是牠面前那三隻紅色的眼睛卻比牠更是恐怖,尖利的獠牙在黑暗中閃現而過,隨後仰天長嘯。

那嘯聲如洪濤,在這個洞穴之中轟然而去,勢不可擋,彷彿在對著這世間萬物,桀驁不遜一般的挑釁!

那黑色與青光的閃爍下,凶殘與憤怒的交替間,巨猿狂嘯之中,巨大的手臂揮舞著,如妖魔狂笑而舞!

「嘶!」

藍色的血液瞬間飛濺,巨大的黑色妖蝠,被三眼靈猴硬生生扯成兩半,扔出老遠。

遠方,那長嘯回聲,依然層層迴盪,源源不絕。

一怒之威,乃至於斯!

巨猿慢慢轉過身來,低頭看去,那個男子還站在原地,看著牠。

牠眼中的血紅光芒慢慢消失,忽然間,牠伸出手抓了抓腦袋,咧嘴一笑,身子迅速的縮小,很快回復到了原來的大小,變成了小灰的模樣。

牠蹲在地上,轉過頭,看著主人,右手不時摸著腦袋,身後長長的尾巴輕輕搖晃著。

鬼厲看著小灰,眼中慢慢有了溫和的笑容,只有對著這隻猴子,他才能這般全心全意的微笑吧!

他微笑著,伸出手。

小灰「吱吱吱吱」叫了幾聲,雙腳一彈,兩三下又竄上了鬼厲的肩頭,趴了下來,咧著嘴笑個不停,很是高興的樣子。

鬼厲想了想,又伸手將猴子小灰提了起來,雙手抱住,將牠提到自己身前,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了看,灰毛猴子三隻眼睛一起眨動,不知道鬼厲要幹什麼。

金瓶兒此時也慢慢走上前來,站在一旁,看著鬼厲,臉上若有所思,也不知心裡想著什麼。

鬼厲看了小灰片刻,點了點頭,將牠放回自己肩頭,然後摸了摸牠的腦袋,忽然微笑道:「出去以後,我給你買酒喝!」

金瓶兒正自出神沉思,冷不丁這句話入耳,一時竟沒反應過來,愕然張口,腦海中有那麼片刻空白。相反的,那猴子怔了一下,隨即大喜雀躍,「吱吱吱吱」笑個不停,在鬼厲肩頭張牙舞爪跳來跳去,片刻之後,似忽然醒悟,一把將身上背了許久但早已空癟的那個大酒袋摘了下來,看也不看,使勁向地下一扔,發出「啪」的一聲響,塵土飛了老高。

鬼厲微微一笑,向前走去,漸漸溶入黑暗之中,但是青色光芒之下,他的身影在黑暗中顯得那麼鮮明,還有那隻灰毛猴子歡喜的身影,也和他是那般的融洽,彷彿就是一體模樣,不能分開。

金瓶兒慢慢走上幾步,看著那一人一猴的身影,不禁有種為之一寒的感覺。只是不知不覺之間,周圍失去了鬼厲噬魂青光的照耀,漸漸黑了下來,金瓶兒反應過來,右手一伸,紫芒亮起,重新照亮了周圍。

她定了定神,剛想著加快腳步,追上鬼厲,忽然間只見前頭黑暗中一個黑影晃動了一下,竟是向她竄了過來。

金瓶兒一驚,急忙凝神戒備,不料那身影竄到近處,紫芒照耀之下,竟然是猴子小灰。

金瓶兒皺了皺眉,但心裡還是鬆了口氣,只不知道這隻和牠主人一樣古怪之極卻也厲害之極的猴子,突然跑回來有什麼事情。

小灰幾下跳到金瓶兒身前,向周圍看了看,忽然面上出現惱怒神色,對著金瓶兒大聲咆哮起來。

金瓶兒一怔,攤開雙手,訝道:「你做什麼?」

小灰三隻眼睛一起瞪著金瓶兒,金瓶兒本是絕色美人,但顯然這美色對猴子毫無效果,小灰一臉沒好氣的樣子,憤憤然一指腳下。金瓶兒看了下去,「啊」了一聲,退了一步,卻是自己正好踩在剛才小灰丟掉的那個大酒袋上。

小灰忿忿不平,將那個酒袋又揀了起來,用手拍了拍塵土,居然又將這大酒袋重新掛在了身上。

金瓶兒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嗔道:「喂,死猴子,那可是你自己扔掉的,你對我這麼凶做什麼?」

小灰對著金瓶兒「吱吱」怪叫兩聲,齜牙咧嘴做了個鬼臉,隨後「嗖」的一下倒竄了回去,轉眼消失在了前方黑暗中,顯然是追鬼厲去了。

金瓶兒怔了片刻,終究是苦笑搖頭,跟了上去。


鎮魔古洞深處,火盆中的火焰仍然在寂寞的燃燒著。塵封的往事彷彿還在這寂靜的洞穴裡輕輕迴盪,獸神與那個黑暗中的神秘女子都沒有說話,他們都沉默著,似乎都還沉浸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就連一旁的饕餮,也有些倦意般趴在地上,似乎是睡著了。

但就是在這片寂靜之中,突然,饕餮似被什麼驚動,猛然從自己雙爪之間抬起頭來,巨大的銅鈴巨眼瞪向遠方出口方向,口中發出刺耳的咆哮聲,帶著一絲不安。

獸神慢慢睜開了眼睛,微微皺眉,而黑暗裡,似乎那個女子也「咦」了一聲。

那一聲隱約的長嘯,雖然已經變得有些微弱,但仍然從遠方如桀驁狂野的野獸衝來,肆無忌憚的打破了這片沉默,轟然而至。

「有人來了。」獸神淡淡的道。

那黑暗中的女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道:「竟然有人能夠找到這裡,只怕多半是雲易嵐那個老頭叫人過來送死,順便摸摸你的底吧!」

獸神臉上看去似乎還是那般的疲倦,還是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道:「隨便了,我也懶得去管,不過這些人竟然能夠進入洞穴這麼深了嗎?聽那聲音,似乎已經過了黑蝠所在之地。不過能進這洞穴,多半也能對付黑蝠了,只是洞口還有一個黑虎凶靈,他們居然能夠不聲不響的進來,黑虎也沒有什麼動靜,卻是不簡單了。」

那黑暗中的女子忽然道:「你既然已不再是不死不滅之軀,那以你現在所受重傷,可以對付這些實力未明的敵手麼?」

獸神笑了笑,道:「我不知道,不過我不擔心。」

那女子道:「為什麼?」

獸神微笑道:「有妳在,我還怕什麼?」

那女子沉默了一會,冷笑道:「你死不死關我什麼事,你可不要以為我幫了你一次,這一次就一定還會幫你。以你這等妖法道行,雖然和我有些交情,但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翻臉我也難說,還不如你早死早好了!」

獸神咳嗽了兩聲,面上似乎還有些痛楚,但嘴角的笑意倒絲毫不減,只是看著暗處,道:「我遲早會死的,妳放心就是。不過在那之前,妳不是還要參悟這巫族傳下的八凶玄火法陣麼?我若死了,妳豈非全盤落空?」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法陣就在此處,我還怕你做甚?」

獸神笑道:「世間流傳至今的八凶玄火法陣陣圖,只有此處和焚香谷玄火壇。焚香谷陣圖已經損毀,便只剩這裡了。妳仍未參悟其中陣法奧秘,便只有我能夠發動法陣供妳參悟,若妳有玄火鑒在手,自然也能啟動法陣,可惜妳沒有啊!」

他說到此處,頓了頓,面上閃過一絲淡淡惆悵,道:「妳現在也是知道的了,這法陣乃是玲瓏當年為了禁制於我才設下的,萬一我若死了,這法陣也將灰飛煙滅,如此一來,妳豈非什麼也得不到?」

那女子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道:「算你狠!這些人我來對付好了。」

獸神慢慢搖了搖頭,道:「不是我狠,是妳自己有了牽掛,才如此受制於人。不過……」他緩緩抬眼,看向那黑暗深處,道:「妳能不能告訴我,妳究竟是為了誰,一定要冒險和我在一起,參悟這個法陣的呢?」

沒有回答,周圍一片寂靜,似乎就在剛才那個瞬間,黑暗中那個神秘的女子已經走的遠了。

火盆裡的火焰還在燃燒著,倒映在獸神眼中。

饕餮慢慢站了起來,不斷發出低吼,顯得十分不安。

獸神默默看著前方虛無的黑暗,沉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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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異人~


中土,河陽城外二十里地。

天色漸漸黑了,古道之上的行人也漸漸不見了,時逢亂世,妖魔盛行,雖然說在正道巨擘青雲門山腳之下,但誰也說不準會不會突然遇到什麼妖魔鬼怪。

誰的命都只有一條,就算是普通百姓,也是愛惜自己性命的,更何況是在那場獸妖浩劫剛剛過去的時候,劫後餘生的人們,自然更加珍惜自己。

只是,終究還是有幾個身影,很是顯眼的走在路上,排頭一個老者,道骨仙風,手持著一桿竹竿,上面掛著一塊舊布,上寫著「仙人指路」四個字。後面還跟著一男一女,男的頭巾蒙面,女的清秀可愛,雖然天色暗了,但似乎還是專心看著手上一本黑色無字封面的書。

這自然是周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一行了。

一路之上,他們拖拖拉拉,周一仙不時就找路人拉到一旁,眉飛色舞、胡天胡地亂說上一通,小環和野狗道人自然也是看不過眼,只是那些被他拉去算命的人,卻當真如周一仙先前所說的,被他算過命之後,個個精神為之大振,付錢之後似乎重燃生機,開開心心的離去了。

到了後來,周一仙銀子賺的飽了,小環卻已經根本懶得管了,只管自己看書。這一段日子以來,小環對鬼先生那日留下的這本記載詭異鬼道秘術的書,竟然越來越是著迷,非但是休息的時候常看,便是平常走路的時候,也手不釋卷。此刻天色已暗,她卻似乎一點也沒有發覺的樣子,仍然是全心投入在書本之中。

旁邊野狗道人招呼了周一仙一句,道:「前輩,今天看來我們又是走不到河陽城,如果找不到人家的話,只怕還是要在野外露宿了。」

周一仙看了看天色,點了點頭,隨即環顧周圍,但只見四周昏暗,不要說有什麼人家住在這荒野之外,便是年久失修的破廟、破屋也無一處。

周一仙咳嗽一聲,卻只見野狗道人看著他,孫女小環居然一點反應也沒有,還是跟在野狗道人背後,一門心思的讀那本黑色鬼書。周一仙從來就覺得孫女看這本鬼道之書大大不妥,但哪裡不妥卻又不好說,每次他說鬼道如何如何殘忍無道,乃惡毒妖邪之術,小環都用一句話就將他打發了。

「這門妖邪之術救人的法子多的很,比你的相術強!」

周一仙每每聽到此話,都為之汗然說不出話來,只是他臉皮夠厚,不肯認輸,但再要小環丟掉鬼道一類的話便說不下去了。

不管怎樣,周大仙人反正是看著小環看著這書是大不順眼的,此刻更是微怒喝道:「小環,都什麼時候了,妳怎麼還在看那鬼書?」

小環這才把頭從那書上抬了起來,看了看周一仙,不耐煩地道:「爺爺,我們走的這麼慢,不是我看書看的,是你給人看相算命騙錢所以搞得這麼慢的。」

周一仙窒了一下,老臉微紅,咳嗽了兩聲,轉過頭去,乾笑道:「算了,算了,我們不說這個,我是說,我們現在沒地方住了,總得想個法子吧!」

野狗道人搖了搖頭,道:「在這裡真的找不到人家借宿的,前輩你對這裡比我們熟悉,想想附近有沒有什麼破廟一類的所在,我們也好對付一宿。」

周一仙哼了一聲,冷笑道:「你怎麼又知道我對這裡比較熟悉了,老夫雖然從小生在河陽城,但從來都是浪跡天涯,什麼時候對這裡熟悉……呃!」

他突然若有所思,話說了一半也停了下來。

小環和野狗道人都有些奇怪,小環道:「爺爺,你想說什麼?」

周一仙皺著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麼卻又不能確定,慢慢轉過身去看著前方,似乎正在努力回想著什麼。

「那個……好像我還真記得,前面不遠有條岔路,從那個小路上進去,雖然有點遠,不過倒的確是有間屋子在那裡的。」

小環和野狗道人都高興了起來,小環笑道:「真的啊!那我們還等什麼,快去啊!」

周一仙不知怎麼,卻顯得有些遲疑,眉頭一直皺著,努力在回想著什麼,道:「可是我心裡老是覺得有些不對,時間太久了,我只隱隱約約記得河陽城外這個方向的確有個屋子,可是那屋子似乎不是什麼好地方。但是它究竟是什麼,我又想不起來了……」

小環白了他一眼,當先走去不管他,口裡道:「好啦,我們快走吧,至少有個屋子,再破也無所謂了,最少比露宿好吧!」

小環先走了,野狗道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周一仙走在最後,身不由己的跟著,但不斷用手輕拍腦袋,緊皺眉頭,嘴裡唸唸有詞,道:「究竟是什麼屋子呢?我怎麼就是記不起來啊!」

向前走了一段路,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借助著天上幾點微弱的星光,三人果然在大路邊發現了一條幾乎隱沒的小路,通向荒野深處。

小環和野狗道人都點了點頭,向著那小道上走了上去,野狗道人還加快了腳步,一邊走在了小環前面,一邊警惕的向四周注意著。只有周一仙還是跟在最後,口中不時還有些抱怨樣子的咕噥著,似乎還是想不起來,到底記憶中的那個屋子是什麼來歷和做什麼用的。

這條小路居然十分的長,三人走了小半個時辰,還沒有看見有屋子的跡象,小環有些懷疑起來,回頭對周一仙道:「爺爺,你當真沒記錯?」

周一仙被小環看了一眼,不覺有些心虛,乾笑道:「這個……這個……妳知道人年紀大了,有時候難免會記錯一點事情,不過我真的記得這條路上有座房子的,只不過那房子到底是做什麼的,我一時是想不起來了。再說了,這多少年了,那房子被人拆了也不無可能,就算沒人拆,風霜雨雪的,只怕塌了也說不定啊!」

小環一時說不出話來,搖了搖頭,轉過了身子。

忽然前方野狗道人站住了身子,隨即回頭高聲叫道:「你們快來,房子在這裡。」

小環與周一仙都是一怔,周一仙隨即大喜,大聲笑道:「啊哈,老夫就說嘛!以本仙人之聰慧,怎麼可能不記得這裡有房子,怎麼可能記錯嘛!」

小環不去理他,快步走到野狗道人身邊,向前看去,果然看見小路盡頭,有一座房子,佔地居然不小,只是遠遠看去,庭院荒蕪,牆壁破損,一點人氣都沒有,顯然早就被廢棄多年了。

周一仙慢慢走來,搖頭晃腦,嘴裡嘖嘖有聲,似乎還在自誇。

小環白了他一眼,嗔道:「快走了啦!爺爺。」

小環說罷,三人向那房子走了過去,夜風吹來,荒野之上有些寒冷,三人都縮了縮脖子。

走到近處,看的更清楚了些,這實在是一座破敗不堪的屋子,原先圍牆的地方塌的塌、碎的碎,就連庭院大門也只剩了個破舊之極的門框,連門板都沒了。至於庭院之中,也只有一個屋子,上方的屋頂從外面看去似乎也少了一半,連橫樑也露了出來。屋子似乎還有個門,虛掩著,整個屋子看去像是用木板蓋成的,久經風雨侵蝕,一股霉味隨風飄來。

小環皺起了眉頭,但周一仙倒是頗為高興,慢慢走進了院子,四處張望了一下,只見雖然雜草叢生,倒也沒有其他怪異的地方,看來雖然還是記不得這裡是什麼屋子,但起碼應該不會有危險的。

他回身招呼小環和野狗道人進來。

小環走到周一仙身邊,猶豫了一下,忽然轉身對野狗道人道:「道長,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屋子的佈局,我們似乎在哪裡曾經見過?」

野狗道人一怔,向四周看去,看了半天不明所以,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周一仙不耐煩道:「妳又記得什麼了,這屋子年月深久,連妳爺爺我都記不得了,妳難道還看見過?」

小環聳了聳肩膀,道:「也是,算了,我們進去看看吧!」

周一仙呵呵一笑,揮了揮手,道:「走。」說罷,帶著兩人走上了屋子前的石階,「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就在周一仙站在門口,向著黑暗的屋子裡探頭探腦張望的時候,小環突然覺得腳下一動,碰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卻是一塊破舊不堪的黑牌,上面好像還有字跡。一時好奇心起,蹲了下來,將黑色木牌從廢墟中拉出,撥開碎屑,仔細看去。

片刻之後,小環身子忽地一抖,連退了幾步,連臉色都白了幾分,又有幾分惱怒,大聲道:「爺爺,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周一仙愕然回頭,顯然雖然張望了半天,但裡屋太黑,一時還沒看清楚,道:「什麼啊!小環?」

小環一指他的腳下,怒道:「你自己看。」

周一仙低頭看去,在那木牌上仔細看了看,忽地怔住了,搖了搖頭,用手擦了擦眼睛,又看了一遍,忽地「啊」的一聲大叫,從石階上跳了下來,身手矯健,一點也不似年紀大了的人。

那塊黑牌之上,雖然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仍然可以辨認出正是「義莊」二字。

小環又氣又怕,對著周一仙怒道:「你……你帶的什麼路,竟然又把我們帶到這種鬼地方來了。上次在河陽城裡,你就幹過一次這種事了。」

周一仙老臉又紅又白,尷尬之極,道:「這個、這個老夫不是也說了麼,真的是只記得這裡有個房子,但實在記不起是做什麼用的,原來,原來是……」

小環「呸」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道:「就你話多,還多說什麼,快走啊!」

周一仙忙不迭道:「是,是,我們快走,每次遇到……這種地方,我們都會倒霉……呃!」

他正急急轉身,口中說話時,卻忽然愕然停下腳步,跟在他身後的小環和野狗道人都差點撞到他的身上。

小環從背後探出腦袋,怒道:「爺爺,你又做什麼……」

她的聲音,忽然也停頓下來了。

此刻,月黑風高之夜,寥寥星光之下,荒野鬼屋之前,周一仙三人愕然站在原地,只見他們身前,剛剛進來的那個庭院大門的地方,赫然竟站著一個人影。

那人身材頗高,衣衫布料看去似乎也頗為不錯,只是全身上下極為骯髒,連衣衫也破了好幾處,只能勉強看出本來似乎是墨綠色,看那款式,竟似乎還是件出家人穿的道袍。

不知怎麼,那個人的臉似乎一直處在陰影之中,周一仙等三人都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只是此人竟是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身後,幾如鬼魅一般,一股涼氣從他們背後騰騰冒起。

許久,那人彷彿石頭一般,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卻令周一仙等人更是驚懼,他們竟是從這個人影身上,感覺不到一絲活人的氣息。

「你……你究竟是誰?」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但終於還是小環慢慢開口,問了一句。

那人沒有反應,更不用說回答了,但片刻之後,那片籠罩在他面容之上的陰影裡,忽然如鬼火一般,點燃了兩點幽幽暗紅之光,彷彿是一雙詭異眼眸,正深深注視著面前之人。

「啊!」

突然,周一仙發出了一聲輕呼,小環和野狗道人都是嚇了一大跳,轉眼看去,只見周一仙卻沒有看那人的臉,相反,他的目光看向那人的手臂,道:「那、那是青雲門的標記啊……」


十萬大山,鎮魔古洞。

黑暗彷彿永無止境,擋在鬼厲和金瓶兒的身前。他們走了很久,但這條路似乎永遠也走不完。不過奇怪的是,這個古洞之中,似乎只有一條路,並無其他岔路,倒免了迷失方向的擔憂。

自從過了黑蝠之後,鎮魔古洞中每隔一段距離,都會有一隻或幾隻強橫的妖物把守,其中一些甚至令金瓶兒也為之動容。但鬼厲在此時此刻,赫然展現出過往從未有過的實力,一路竟是勢如破竹,徑直殺了進去,幾乎更無妖物可以擋的住他的出手攻擊。甚至連那頭三眼靈猴小灰,牠的強悍也令人震駭,那隻黑蝠的下場,也同樣發生在了其他幾隻強橫的怪物身上。

金瓶兒一路上都沒有動手,但一路看下來,她的臉色卻越來越是難看。鬼厲道行之高,精進之快,遠遠超出了她的想像,甚至到了最後,她心中暗自思忖,魔教之中,難道還有人可以比得上此人麼?

那個雄才大略的鬼王?還是那個深藏不露的鬼先生?

此刻,鬼厲剛剛當著金瓶兒的面,將一隻凶厲之極的雙頭魔豹擊飛,那巨大的獸軀重重撞在了堅硬的石壁上,眼看著也是凶多吉少了。

鬼厲也不多看那豹子一眼,神色不變,繼續向前走去,趴在他肩頭的小灰卻彷彿精神抖擻,四下張望。金瓶兒跟在他們身後,路過那雙頭魔豹身旁,轉頭看去,只見那豹身之上,原本厚實的軀體竟然整個乾癟了下去,彷彿體內精華都被吸噬走了,這自然便是那噬血珠妖力所致。

只是這等魔物,本身就是強橫之極的生物,鬼厲縱有噬魂魔棒利器在手,但須臾之間就將偌大妖獸置於死地,這份修行,幾乎不是高強,而是可怖了。

這個男子,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道行竟如此突飛猛進了!

金瓶兒心中越來越驚,看著鬼厲背影的眼神也越來越是複雜,正在此刻,突然,鬼厲的身子卻停了下來,面上慢慢浮現出有些警惕的神色。

金瓶兒怔了一下,一路上雖然眾多妖獸把守,但從未見過鬼厲有此慎重神情,當下連忙凝神戒備,果然發現周圍有些不對勁了。

雙頭魔豹死後,周圍又恢復了這裡一貫的寂靜,但此刻在那片無形的黑暗中,卻傳來了一陣低沉又幽深的歌聲:

小松崗,月如霜,人如飄絮花亦傷。十數載,三千年,但願相別不相忘……

那歌聲淒淒切切,雖然聽來聲音不大,但不知怎麼竟鑽入耳中,一個字一個字聽得是清晰無比。初聽那歌聲,似乎十分淒涼,然後心境竟隨之哀傷,彷彿冥冥之中,竟跟著那歌者穿過了三千年光陰,重溫那未知卻淒美的溫柔。

光陰如刀般無情,溫暖你心的,是不是只有一雙淡淡微笑的眼眸?

你忘了麼?

多年之後,又或者另一個輪迴滄桑?

你記得的,又是什麼?

那空白的空虛就像回憶一樣,怔怔的看著黑暗、遠方。

曾經的,我曾經擁抱過麼?

和你。


猴子小灰突然「吱吱」叫了一聲,似乎十分歡喜的樣子,竟然從鬼厲的肩頭跳了下來,嗖的竄進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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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集

第一章 ~天狐~
小灰的身影轉眼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似乎鬼厲也沒有想到小灰會突然有這個異樣的舉動,吃了一驚,但隨後他卻並沒有起身追去,反而是慢慢抬起了頭,聆聽著那黑暗中傳出的幽幽歌聲。

這歌聲竟有幾分熟悉,彷彿曾幾何時,在哪裡聽過?

多少年的光陰,便如這歌聲一般,匆匆而過了。

金瓶兒走到鬼厲身邊,小心注視著四周,低聲道:「怎麼了?」

鬼厲沒有回答,臉上卻現出了複雜的神情。小灰的聲音從遠處依稀傳來,似乎在那「吱吱」叫聲之後,還有個微帶訝異的「咦」聲。不過很快的,小灰就再無聲息,而那陣纏綿幽怨的歌聲,也慢慢停了下來。

黑暗的洞穴之中,周圍是一片出奇的沉默,似乎黑暗中有什麼注視著他們的身影,鬼厲的眼神慢慢變得清亮起來,凝視著前方那片黑暗。金瓶兒卻彷彿有些心神不寧,剛才那陣歌聲,她聽了很不舒服,而此刻陰森森未知的黑暗,本能的令她感覺到了反感。

她下意識的向鬼厲走近了一步,剛想說話,忽然,黑暗深處精光一閃,幾乎是與此同時,鬼厲與金瓶兒臉色都是一變,不同的是,鬼厲是有些錯愕,金瓶兒卻似乎是長出了一口氣。

幽幽一道白光,在黑暗深處閃亮,迅疾無比的飛出,向著兩人所處的光亮處射來,鬼厲站著沒有動彈,果然那白光穿過他的身旁,卻是直打向金瓶兒。

金瓶兒微微冷笑,對她來說,似乎敵人陡然的襲擊反而不放在心上,她更在意的,反而是剛才未知的沉默。

那白光轉眼就到了眼前,金瓶兒俏臉一寒,口中一聲輕吒,右手一翻,頓時只見紫芒亮起,在鬼厲噬魂青色的光環中,掠過一道帶著些夢幻味道的青紫微光,凌空劈下,準確無比地斬在了那道白光之上。

「啪!」

那道白光竟被金瓶兒這紫芒刃法寶一刀兩半,分作了兩份,向兩邊飛散了出去,只是不曾飛出六尺地方,那兩道白光竟是又亮了一亮,原先縮小的一半形體,霍然又回復了原來大小,等於是同時出現了兩道詭異的白色光環,呼嘯盤旋著又飛了回來,同時半空中尖銳嘯聲陡然響起,那來勢竟是急了一倍有餘。

金瓶兒原本輕鬆平靜的臉色為之一變,哼了一聲,紫芒刃再度泛起,但只見兩道紫芒幾乎同時亮起,重新飛來的白色物體又被她同樣的斬成兩半,變作了四個,無力地倒飛了出去。

只是,那詭異的白光如妖魅一般,又一次在飛出不遠之後,重新發亮,迅速回復了原狀,變成了四個與原來大小一樣的白色物體,再一次向金瓶兒急速射來,來勢更急。

金瓶兒臉色終於是沉了下來,露出凝重神情,向後退去,但這幽深洞穴之中,又豈有多大的空間,很快金瓶兒就被這些詭異的白色光環包圍住了。只聽金瓶兒清聲呵斥,紫芒閃閃,那些白光迅速被金瓶兒擊落或是打飛,但這些小東西著實詭異,幾乎都是片刻之後又回復了元氣,重新冷酷無情的向金瓶兒襲來,被金瓶兒切斷分生的白色光體越來越多,慢慢的,已經將金瓶兒的身影掩蓋過去了。

遠遠看去,白色的光環飛舞縈繞,像是慢慢織成了一個光繭,將金瓶兒就要困在其中。

站在一旁的鬼厲看著金瓶兒對這些神秘的白色光體應付的越來越是吃力,卻並沒有出手,但可想而知,那黑暗中的神秘人物還未現身,只憑借這一個道法竟然就將金瓶兒纏的如此吃力,可見此人妖法之強,委實非同小可,多半便是那個凶靈黑虎口中提起的神秘妖孽了。

眼看著金瓶兒形勢漸漸危急,但不知怎麼,雖然白色光體越來越多越來越盛,金瓶兒卻依舊能夠堅持下去。白光越攻越急,聲勢越來越大,偌大的山洞之中,此刻白色的光亮已經壓過了原來噬魂的青光,而半空之中的呼嘯之聲也越來越尖利。眼看著金瓶兒漸漸左支右絀,但偏偏能夠堅持下來,只是誰也不知道她還能應付多久。

鬼厲忽然身子一晃,卻並非向金瓶兒飛去,而是欺身衝入了黑暗之中。幾乎是在他身形啟動的同時,一直籠罩在他身上的噬魂青色光亮瞬間熄滅,下一刻,他便融入了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遠處,彷彿有一聲冷哼。

熟悉的黑暗裡,冰冷的氣息四處遊蕩,遠遠的地方,還傳來圍攻金瓶兒那些詭異光體呼嘯的聲音,但近處四周,卻是一片異樣的平靜。

突然,平靜的地面開始劇烈顫抖起來,連帶著周圍洞穴的石壁也開始震動,洞頂之上在發出巨響之後,開始慢慢掉落下無數小塊石頭和沙石塵土,一片迷濛景象。

轟隆聲中,亂象四現,黑暗似越發濃郁,便在此刻,那些落下的石塊突然在半空之中硬生生停了下來,有那麼一刻,幾乎似時光停頓,萬物靜止。片刻之後,尖嘯驟起,所有的石塊塵沙匯聚成一條規模巨大的洪流,隆隆向前方黑暗某處衝去。

那洪流聲勢驚人,一路之上氣勢如排山倒海,更無一物能阻擋,眼看便衝到了黑暗盡頭,忽地,那黑暗中,竟伸出了一隻白皙而纖細的手掌。

那手掌食指、尾指豎立,無名指半屈,拇指、中指輕輕相扣,結的赫然是一個類似佛門的法印,卻並無半分佛門莊嚴氣象,更多的反而乃是說不出的誘惑妖魅之像與森森妖力。

無形之氣,從那手結之印上瞬間凝結,剎那間,似乎那個手掌竟放大了無數倍,如一隻巨掌,硬生生擋在了洪流之前,而下一刻,仔細看時,卻發現手掌還是那隻纖細的手掌,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那曾經不可阻擋的洪濤,竟被擋在了半空之中,發出了震天巨響,無數的巨石失去了動力,轟然墜落,瞬間沙土飛揚。

鬼厲消失的身影,突然從沙石飛揚的塵土中閃現而出,如電般向那隻手掌撲去。

那隻白皙的手結印一變,四指並立半屈,拇指從中橫扣而出,向下一沉,幾乎是在同時,遠處金瓶兒一聲呼嘯,原本被那些白色光體壓制下去的紫芒突然暴漲,如紫色光環迸裂開去,一時光芒大盛。

但看去並非是金瓶兒突破了那些白光壓制,相反,她面色非常難看。已經分散作無數點的詭異白光飛散開又匯聚到一起,竟是結成了一面巨大的白色光牆,說時遲那時快,如一面熾烈光牆,從背後以怒濤一般的速度向鬼厲身影更快衝來。

光濤尚未及身,鬼厲的呼吸已為之一窒,在半空中飛掠而來的身體亦為之晃動,可見那光濤威力之強,若是被它撞上,當真是有粉身碎骨的可能。

只是鬼厲面色不變,似乎根本不把身後那危險之極的白色巨濤放在眼中,身形越發急速向那隻白皙手掌之處衝來。只是他身形雖快,那光濤卻當真如疾光雷電一般,竟是從遠及近,怒濤一般已沖在了身後,眼看著就要將他的身影吞沒。

金瓶兒在遠處,忍不住輕呼出口。

而黑暗中,那隻白皙的手,似也微微顫抖了一下。

便在此時,鬼厲的左手忽地向後伸了出去,拇指內扣緊貼掌心,中指半屈,三指筆直豎立如山,赫然結成了一個佛家正宗金剛法印。看他手掌緩緩推出之勢,法相氣度莊嚴肅穆,幾給人以凝重如山之感。這一推之力,便是佛祖當年發大慈悲用大神通移山之威力!

於無聲處竟有驚雷!

於黑暗中大放光明!

瞬間,掌心中莊嚴金光大盛,佛門真言一閃而過,那怒濤一般的光牆轟然而至,硬生生撞在了這隻結成法印的手掌之上。

「轟!」

聲若流星墜地,隆隆遠去,綿綿不絕,這洞穴之中異光大起,彩光耀耀,竟似瞬間有無數彩色眼眸同時睜開,閃閃發光,動人心魄。

那白色光牆轟然而散,流星若雨。

只有身前黑暗,一如往昔!

鬼厲已到了那隻手掌跟前。

他伸出手,右手,向那手掌抓去。

白皙之手翻起,竟不退縮,五指忽成爪,凌空迎上,鬼厲右手瞬間閃過,卻是避開瞬間尖銳似刀的指尖,抓向白皙之手的手腕。

那神秘人物的手掌一翻,竟是在間不容隙之間閃了過去,反而是並指如刀,切向鬼厲右手手掌根部。須臾之間,兩個人在半空中的兩隻手掌竟是疾如電快如光般急速閃動,招招皆是對敵凌厲之極的殺手,卻都被對手閃避過去,反擊回來的是更加凶狠的回擊。

只是這電光石火之間,竟沒有了一絲聲響,兩個人鬥法鬥到這等地步,生死似已在呼吸之間,但兩人的手掌,卻始終沒有接觸過。

直到,背後的流星光雨終於完全墜落,黑暗突然重新降臨,將所有的光亮全部掩蓋。

黑暗深處,才忽然響起了一聲輕輕的微響。

「啪……」

那聲音清脆而低沉,幽幽傳來,沒有半分的殺氣,卻彷彿兒時我們在一起,兩隻手輕輕拍打著的聲音。

然後,一切都歸於沉默。


抓住了,那隻手。

握住了,那隻手。

感覺到的,沒有殺氣,沒有妖力,卻只有,柔軟與溫柔。


像是突然間,天旋地轉,飛越了萬重山水,碧海青天,竟是都擁入懷中。那一個個溫柔身影,竟都在身旁,不曾離去。

就那樣,一生歡樂,歡笑一生,逍遙度過了……

這豈非是仙境,這難道是人生?

從此醉了吧,不醒了,莫非更好?

幽幽黑暗,彷彿也在誘惑著誰?

只是,他在黑暗中猛然睜開雙眼,雙眼如血,仰天長嘯!

那隻手掌猛然一抖,向後縮了回去,鬼厲全身青光大盛,噬魂瞬間出現在手上,頂端的噬血珠珠體之上的暗紅血色全部亮起,妖氣騰騰,向著那黑暗最深處,刺了進去。

無聲無息!

那一個空間卻突然凝固了,整個的黑暗如凝成堅硬岩石,堅不可摧,但噬魂鈍而無鋒,不知怎麼,那以至強妖力凝結的結界,竟對其毫無作用,被噬魂勢如破竹一般刺了下去。

終於,有人微怒地輕哼了一聲,那個黑暗結界瞬間散去,一個人影向後飛出了一丈,讓開了噬魂這妖氣騰騰、勢不可擋的一刺。

只是轉眼之間,鬼厲的身影竟是如影子一般貼了過來,那個神秘人影周身黑影不散,也並無慌亂模樣,又伸出了一隻手來,此番卻是五指合攏,握成了一個看去十分秀氣的拳頭,向鬼厲打了過來。

鬼厲卻是臉色微微一變,身形頓時一窒,眉頭微皺之下,雙眼中血紅之光突然間盡數消散,連噬魂也瞬間消失在他手裡。

只見他胸懷大開,雙手揚起,迎著那個看似平淡無奇的秀氣拳頭,緩緩凌空虛劃而下,凝重如山,輕飄卻如流水,片刻之後,柔和清光泛起,他雙臂之間,半空之際,緩緩現出了一個太極圖案。

太極玄清道。

那拳頭打了上去,一拳正擊在太極圖案正中,竟是緩緩陷了進去,將這個太極圖案打的向內凹了下去。

鬼厲的面色微微白了一下,似乎那個瞬間,他的呼吸也停頓了下來。但是片刻之後,半空之中的那個太極圖案慢慢開始旋轉起來,而被拳頭打陷進去的地方雖緊繃卻不斷,相反,隨著旋轉緩緩變快,那無聲之中蘊含的巨大妖力,被這道家無上真法的柔韌之力,一點一點都化了去。

太極圖案越旋越快,連帶著那隻手掌也開始慢慢顫抖起來,前方那神秘人物又是哼了一聲,但此番聲音卻是微微有些痛楚,顯然太極玄清道反挫之力,亦是非同小可。

「吼!……」

一聲低嘯,太極圖案散了開去,而那隻白皙的手也縮回到了黑暗之中,彷彿是有那麼一陣的平靜。

突然,鬼厲蹂身飛上,前方深沉的黑暗似乎根本不能阻擋他,似乎縱然在黑暗之中,他也有一雙眼眸藏在心中,慢慢看清了前路。

那個黑暗中的神秘人影正在向後退卻,身形飛快,鬼厲卻追的緊緊不放。兩個人在這個古老洞穴之中,在那最深沉的黑暗裡,竟是越飛越快,化身為兩道黑暗中的疾電,向洞穴的最深處閃過。

這一飛,彷彿又是永無止境,前方的黑暗如猙獰的惡獸張牙舞爪撲來,然後瞬息落在身後,而更遠的地方還有無數的未知黑暗等待著。疾風撲面如刀,那電光石火的瞬間,你可會想起了誰?

那追逐就像人生,永不停歇,只是到了後來,卻不知迷了路,還是忘卻了初衷!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也不知追逐了多少路途,只知道一路而來地勢緩緩向下,似乎已經深入到了極深的地底,而身後一片寂靜,金瓶兒早已被他們二人甩開了,不知去向。

那個神秘的人影忽然停了下來,在黑暗中一個轉身,面對著來時方向,鬼厲立刻發現了這個動靜,身形一頓,也慢慢停了下來。

黑暗中,兩個人對峙著,一時都沒有說話。片刻之後,鬼厲身上青色的光環又一次亮了起來,照亮了周圍地方,只是前方那片黑暗,光亮卻似乎還是照不進去。

那個神秘的人影忽然道:「好神通!」

這聲音聽來柔和悅耳,雖只是淡淡而言,但不知怎麼,聽在耳中,卻有種令人心動的異樣感覺。

鬼厲在淡淡青光之下,注視著那片黑暗,臉色平靜,語氣也平和,根本不似剛剛與面前此人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鬥法模樣,道:「過獎了。」

那女子聲音冷笑了一聲,道:「適才鬥法,你在須臾片刻之際,將魔教道法、天音寺大梵般若佛法與青雲門太極玄清道道家真法,三門方今一等一的真法修行見機而用,轉換之際更無絲毫遲窒,可見已是完全融會貫通。且三門道法修行俱是非同小可,單是那太極玄清道的修行,如此厲害,只怕除了那個道玄老頭子,便是青雲門中,也無人及的上你了。」

她慢慢停頓了一下,然後一字一字道:「你的道行,為什麼精進的如此之快?」

鬼厲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那團黑暗,忽地笑了笑,慢慢地道:「怎麼,我修行順利,妳難道很奇怪麼?」

黑暗陰影之中,忽然響起了幾聲熟悉的「吱吱」叫聲,片刻之後,一個身影竄了出來,仔細看去,灰色毛髮,尾巴長長,卻是猴子小灰。只見牠咧嘴笑著,抓了抓腦袋,在地上蹦跳了兩下,回到了鬼厲身邊,又竄上了他的肩頭,這才坐了下來,尾巴在身後還一直晃呀晃的。

黑暗中的那個女子沒有說話,沉默了下來。

鬼厲看著那片黑暗,眼睛中慢慢有了感情,聲音似乎也柔和了一些,微笑道:「是妳吧?我真是沒想到的,會在這裡遇見妳。」

那個隱身在黑暗中的女子忽地「呸」了一聲,道:「你還記得我麼,你不是身邊有那麼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麼?」

鬼厲一怔,不禁有些尷尬,苦笑道:「妳胡說些什麼啊?」

那女子顯然有些惱怒,寒聲道:「你這麼做,不怕對不起還躺在寒冰床上的那個人嗎?」

鬼厲搖頭道:「妳誤會了,我不知道這個地方,是鬼王宗主令她帶路的。」他停頓了一下,淡淡道:「我是什麼人,妳又不是不知道。」

那個黑暗中的女子哼了一聲,但顯然聽來已經不那麼生氣了,道:「我怎麼知道你是什麼人,我只知道男人從來都沒好人的!」

鬼厲皺了皺眉,微微搖頭,苦笑不答。

前方的那片黑暗緩緩散了開去,在鬼厲噬魂青光的照耀下,慢慢現出了一個人影。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對著那個窈窕身影「吱吱吱吱」咧嘴叫了幾聲,很是親切。

幽光中,那女子動人艷色、柔媚入骨,不是那失蹤已久的九尾天狐小白,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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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秘人~

中土,河陽城外,廢棄義莊。

荒野之上,一眼看去,地勢大致是比較平坦的,除了向北眺望,遠處有那麼一座巍峨聳立的青雲山脈之外,其餘的方向連起伏的丘陵都比較少見。遠近雜亂的生長著許多樹林,或大或小分佈在這片原野之上,義莊周圍,也有那幾棵稀稀疏疏的樹木佇立著。

天色正是最黑的時候,加上天際雲層很厚,遮擋了月亮,只有邊緣幾顆小星散發著微弱的光芒,照耀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這一晚起了風,不是特別的大,但吹過樹梢枝頭,樹枝搖曳,黑影閃動,發出「沙沙」的低沉聲音,聽在耳中,吹在身上,覺得特別的冷。

周一仙和小環、野狗道人三人緊緊站在一起,注視著前方那個神秘人物。從周一仙發現那人開始,過了好一會了,可是那人卻似乎如殭屍一樣,一動也不動的還是站在那裡,只是他堵住了門口,周一仙三人卻是出不去了。

小環定了定神,壓低了聲音,輕聲對周一仙道:「爺爺,你當真看清楚了,他穿的乃是青雲門的道袍?」

野狗道人也轉過頭來,留意聽著。

周一仙目光向那個木然而立的身影看了一眼,然後確定地點頭道:「不會錯了,你們看他袖口那個劍形標誌,確是青雲門的。」

小環嘀咕道:「青雲門不都是名門正派麼,哪裡會半夜三更跑到這種鬼地方來嚇人的?」

野狗道人也點了點頭,顯然縱是一向對正道沒有好感的他,也不大相信青雲門下弟子會幹這種事情。

周一仙白了他們二人一眼,咳嗽了一聲,不管怎樣,雖然剛發現那個人影時有些震駭,但時間稍久,那個詭異人影雖然依舊神秘,但並未做出傷害他們或是敵對模樣的事來,周一仙膽子也不由得大了一些。

他慢慢走上一步,乾笑了兩聲,道:「這位……這個……先生,請恕我們冒犯了,我們並不知曉此處乃是你的居所……」

「爺爺!」小環在背後叫了一聲,打斷了周一仙的話,口氣中微帶惱火。而前頭那個人影突然間身子居然動了一下,似乎對周一仙的話有所反應。

周一仙眉頭一皺,但立刻便反應了過來,此處乃是一座義莊,自己說此處是此人的居所,豈非就是當面罵人是死人活鬼麼……

周一仙背後忍不住涼了一下,連忙陪笑道:「這個,這個……老朽是說,我等三人乃是深夜散步,誤入此地,並無他意,先生不要在意。我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說罷,他扭頭向小環和野狗道人使了個眼色,三人硬著頭皮,慢慢向旁邊靠去,想從這如鬼魅一般的人影身邊走過。不料才走幾步,三人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個黑色的人影赫然又擋在了他們的面前,而且距離更近,小環甚至隱隱聞到了那人身上一股血腥氣息。

眼看著頭頂上月黑風高,眼前黑壓壓一片陰影就這般掠了過來,周一仙、野狗道人為之變色,小環更是面色發白,「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向後跳出了幾步,巴不得離那黑影越遠越好。

小環一聲叫喚,雖然是自己害怕下意識叫出來的,本來嘛!少女兒家,總對這些事物有些厭惡的,但聽在旁邊人耳中,卻是另一回事了。周一仙與野狗道人都是嚇了一跳,周一仙連忙回頭看去,野狗道人卻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一聲虎吼……嗯,更像是一聲犬吠,跳將出來,擋在了小環與周一仙的面前,同時手中光環閃過,已是將自己的獸牙法寶祭了出來。

黑暗夜色之中,那淡黃色的光環雖然微弱,但看來居然還有幾分暖意。

小環看了野狗道人如此,自己反倒也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就在這剎那之間,那個面目一直籠罩在陰影之中的人影忽然晃動了。

那人的手徑直向前伸了過來,一股詭異的氣息隨之而起,卻是斷非當今青雲門光明正大的道法。野狗道人心中知道此人高深莫測,但身後卻是有一個女子站著,無論如何竟是都不能退後,當下一聲怒喝,獸牙法寶登時光芒大盛,迎著那人打去。

義莊庭院之中,黑暗竟似乎在瞬間被野狗道人逼退了開去,在他臉上,有那麼一瞬間,眼看著那個人影似乎沒有抵擋的模樣,竟也有些錯愕,更帶了幾分欣喜。

下一刻,野狗道人的獸牙法寶赫然結結實實打在了那個人影的胸口,那個看起來神秘之極、厲害之極的人物,竟然沒有躲閃過野狗道人這一記重擊。

野狗道人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旁邊周一仙和小環也是怔了一下,只見前方獸牙法寶黃光耀耀,大有勝者的氣概,只是片刻之後,三人隨即發現了不對。

被野狗道人全力一擊且正中胸口的那個人,竟似乎連身影也沒有晃動幾下,野狗道人雖然道行上遠遠不能與鬼厲等人物相提並論,但好歹也是修行了多年的魔教人物,這一擊之力也是非同小可,尋常人只怕都被打的氣血翻滾,不死也去了半條命了。

而這個詭異人物,竟似乎毫無感覺,緊接著,片刻之後,那人低低哼了一聲,野狗道人忽的一聲驚呼,也不見那人如何動作的,那隻伸出來的手瞬間便回到了身前,將野狗道人的獸牙法寶抓在了手中。

自己的法寶被人掌握,這對修道中人乃是極危險的事,野狗道人如何不又急又怒,呼喝一聲,全力催發法力,欲將法寶召了回來。不料那獸牙躺在那人手中,也不見他如何用力,竟是對主人的法力毫無反應了。

那人的頭顱低下,看了看手中之物,然後第一次開口,聲音沙啞,幾乎難以聽清,但卻是帶著明顯不屑的口氣,冷然道:「妖魔小道,也敢在此放肆!」

野狗道人驚怒交集,正欲再度催持法寶,忽然間聽到身後周一仙急道:「退後,快退後……」

野狗道人一驚,本能退了幾步,剛想向周一仙問話,只見那人手掌突然一緊,那只獸牙法寶幾乎是應聲發出了「卡卡」如碎骨一般的刺耳聲響,野狗道人悚然而驚,但只見黃光暴漲卻又立刻消散,「卡卡」聲中,如一隻猛獸最後呻吟,痛苦掙扎不過。

「轟」的一聲,野狗道人的法寶獸牙,被那人硬生生以赤手空拳壓的粉碎,碎片如刀,向外激射而出,「咄咄」之聲,瞬間不絕於耳,盡數打在了野狗道人適才站立之處。

野狗道人又是心痛又是驚懼,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那詭異人物的臉直到現在仍然被一團神秘陰影所籠罩著,三人看不清楚他的臉龐,只聽他聲音低沉沙啞,慢慢仰頭看天,但臉上黑氣陰影依舊不退,說不出的詭異。在摧毀獸牙之後,他彷彿有種宣洩感覺一般,緩緩冷笑了起來,聽在耳中,襯著這詭異義莊,漫天呼嘯的陰風,周一仙等三人都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周一仙心中正自忐忑不安,忽地目光一凝,向那個古怪之人手臂看去,只見原來捏碎獸牙的那隻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泛起了一層淡淡青色,而那青光卻與此人周身氣息截然不同,純正溫和,竟是至精至純的道家真法境界。

周一仙愕然抬頭,踏上一步,一時竟忘了顧慮,也不理會小環與野狗道人有些驚訝的拉阻,道:「閣下究竟是誰?身著青雲門道袍,又修煉有不低於在上清境界的太極玄清道,究竟是哪位青雲門大師,竟是在這種時候做這等荒謬之事?」

青色光芒一閃而收,那人緩緩向周一仙看來,透過他面上那層迷離詭異的黑氣,周一仙感覺到全身一陣冰涼。

只聽那人沙啞著聲音,冷冷道:「你知道的可不少啊!」

周一仙哼了一聲,面色凝重,不住向那人身上打量,面上的迷惑之色越來越重,沉聲道:「閣下的確乃是青雲門下,也決然不會是普通弟子,但你究竟是何人,是何緣故,在此作怪?」

那人冷笑一聲,卻不回答,周一仙忽有所覺,回頭一看,卻是小環輕輕拉他袖子,低聲道:「爺爺,他這個人一身鬼氣,我感覺的到,這義莊四下竟無一個遊蕩陰靈,只怕都是被此人嚇的跑了。若非如此,我也早能知曉此處不對勁了。像這樣的人,怎會是青雲門的人?」

周一仙臉上陰晴不定,面色複雜,顯然心裡思緒也是有些混亂,面對這個神秘人物卻又和青雲門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他看起來竟沒有通常那樣害怕的表現,而且有些想的出神。

那個詭異人物此刻的注意力慢慢都集中在了周一仙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幾眼,忽地冷笑一聲,寒聲道:「管你是什麼人,膽敢違逆於我,都要死!」

一言才落,他的手已是抬了起來,周一仙眼看那手心中青光瞬間亮起,老臉失色,連話也來不及說,忽地雙手齊揮,舉到胸口。只見他左右手食指、中指雙指間赫然各出現了一張黃色符紙,上面彎彎曲曲、扭扭歪歪畫著奇異的符咒,迎風微微飛揚。

只見那神秘人物手心中青光逐漸明亮,並對準了周一仙等人,周一仙更不遲疑,忽地口中喃喃唸咒,不退反進,踏上一步,邁步之間,隨著他口中咒語聲聲,那兩張黃色符紙竟是自行燃燒了起來,兩團小小火焰,在這黑夜之中霍然出現,顯得特別明亮。

這奇怪的舉動似乎令對面的那個神秘人也有些許遲疑,又或是觸動了他什麼記憶,竟然讓他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依稀聽見他發出有些驚訝的「咦」了一聲。

符紙焚燒,周一仙白鬚飄揚,忽地他大喝一聲,雙手一甩,兩團火焰飄出手指,竟是凝在半空之中。緊接著,「轟」的一聲大響,兩團小小火焰竟是迎風大漲,變作一團數尺之巨的熊熊烈火,擋在了周一仙與那神秘人的中間。

「吼啊!」半空中一聲吼叫,熊熊火焰之中,跳出了一隻白額巨虎,虎虎生威,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一聲威震四野的虎嘯,轟然躍起,向那黑影人撲了過去。

神秘人冷哼一聲,竟也不稍做退讓,右手青光一閃,直劈而下,任那巨虎來勢如何兇惡,這一掌竟是直劈在了巨虎額頭之上。青光瞬間侵襲而去,那白虎似還要掙扎,張牙舞爪,但片刻之後,在發出了最後一記不甘怒吼之後,巨虎全身通體突然到處透出了青色光芒,隨即一陣搖晃,這巨大的身軀竟然化為烏有,變作了幾朵殘焰,在半空中閃爍兩下,消失在無形之中。

幾乎是在巨虎消失的同時,那團巨大的烈焰之中,竟又幻生出了一隻赤鬃雄獅,獅吼聲中,再度向神秘人撲來。不過那神秘人顯然道行高強之極,幾乎是連正眼也不看一眼,又是同樣一掌劈下,那雄獅的下場便與白額巨虎一般了。

只是周一仙此番施展的異術卻當真詭異的很,雖然幻化而出的巨獸擋不了敵人一擊,但那團熊熊火焰之中,竟不知能有多少法力幻化的奇異猛獸。在巨虎雄獅之後,那團火焰幻化的猛獸竟然越來越多,而且速度也越來越快,種種猛獸如:野豬、豹子、河馬、巨象、靈鹿、山貓等等,層出不窮,且身軀雄偉,大異平常,兇猛之極。

不過此番面對的那個神秘人,卻似乎當真有神鬼不測之神功道行,面對著這接踵而至、目不暇接的無數怪物,他大氣也不喘一口,只是看似隨意的揮舞手臂,掌鋒過處,再厲害兇猛的猛獸也化於無形。

激鬥之中,那神秘人忽地冷哼一聲,似有所覺,猛然間將掌劈改為橫掃,頓時青光大盛,一股亮色如輪,直碾壓了過去,氣勢雄渾,一路披靡。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遇到這股青色光柱,抵擋了兩下,終究被徑直刺穿,透了過去。

半空之中,似乎頓時有萬獸齊聲憤怒吼叫,但隨即絕耳,火焰消失,火光搖曳中,只有兩團將要燃燒殆盡的黃色符紙,慢慢從半空中飄落下來。

義莊庭院之中,暫時回復了平靜,而在庭院另一面,剛剛溜到牆角意欲偷跑的周一仙三人愕然回身,顯然也沒有想到敵人竟然能如此迅速的破了周一仙這個法術。

沒有幻術阻擋,再背身逃跑顯然是可笑愚蠢的想法,周一仙等三人身形窒了一下,都慢慢回過身來。而那個神秘人緩緩欺身靠近,慢慢走了過來,黑色的身影帶著濃濃的殺氣,義莊之內,一片肅殺。

周一仙臉上眉頭緊鎖,顯然在顧慮著什麼,但看到那黑色人影越走越近,卻只覺得生死隱隱便在呼吸之間了。

小環臉色變幻,欲上前應對,但沒等她走出去,已經被周一仙拉了回來,低聲喝道:「胡鬧,此人非同小可,不是妳這種小孩能應付的了的。」

小環微感驚訝,愕然向周一仙看去,似乎從來也未曾見爺爺如此緊張慎重。

這時,只聽那個靠近的黑影停頓了一下,沙啞的聲音冷冷道:「你剛才所用的幻術,可是……」

神秘人話說到一半,周一仙卻突然不顧一切,雙臂猛然揮起,此番陡然出現在他手掌上的,竟是多達八張的黃色符紙。

夜風吹過,八張符紙同時自燃,點點火焰,如在周一仙掌上狂舞,照的他眼神閃閃發亮。

「呔!五丁眾鬼,黃泉速回;虛影形遁,乃命吾召!」

在周一仙呼喝聲中,這義莊之內,突然狂風大作,沙石奔走,從四面八方吹了進來。那神秘人身形頓住,似也有所意外,留神向四周觀看,周一仙咒聲出口,凌空中,「轟轟轟轟轟」五聲悶響起於身旁,周一仙三人身影隱隱搖晃了一下,卻又靜止了下來。

狂風呼嘯,倒捲黃沙,紛紛向那個神秘人身上刮去,吹的他的衣服獵獵飛揚。但狂風之中,他面上黑氣渾然不動,卻是有一聲冷笑,又是發了出來。

那人放棄了正在施法的周一仙三人,忽地倒退連走六步,一聲輕喝,左手卻是向著地下插去,但只見青色光環瞬間刺下,堅硬土地登時炸開,不知怎麼,在青光搖曳耀耀閃爍之中,遠處周一仙三人的身影突然開始劇烈顫抖,而地底之下,也猛然發出一聲帶著痛楚的叫喚之聲。

「哎呀!」

青芒一閃而收,義莊之內,狂風風勢大減,沙石也漸漸平靜了下來。片刻之後,周一仙等三人站立地方,地面上忽然一聲爆裂之聲,隨即只聽轟然作響,生生炸開了一個大洞,原來那三個站立的人影頓時消失,竟是不知何時這三人已成了虛影。

而地面大洞之中,帶著幾聲驚叫和痛楚,撲通撲通、踉踉蹌蹌摔出了三個人影,不是周一仙三人又是誰。只見三人面上多有塵土之色,周一仙面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顯然吃了暗虧,但似乎他還沒來得及顧及這些,只抬頭向那神秘人看去,一臉愕然。

那詭異的神秘人物冷冷站在遠處,注視著他們,哼了一聲,沙啞著聲音道:「想不到你居然連『五丁金甲』、『小鬼搬運』這些失傳已久的法術都會,而且居然還能將這兩大異術與『地遁』同時施展,我還差點小看了你,單論這等異術,只怕天下更無人超過你了。」

周一仙面色肅然,雖然看起來有些滑稽,但此刻卻沉聲道:「你怎麼看破的?」

那人淡淡道:「你不是說我是青雲門的人麼,這些江湖小術,當年正是青雲門祖師的看家工夫,我就算不會,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周一仙慢慢站了起來,心中卻是心念閃動,此番面對這個神秘人物,委實令他感覺有些應付不了,道行高深莫測不說,只怕放眼天下,也難以找到可以和此人對抗之人。更令人不解的是,此人竟似乎是青雲門下,且在太極玄清道上修行之高,生平僅見,但偏偏此人身上戾氣之重,亦是前所未見,怎的會有這麼一個人物,卻又會在深夜於這廢棄義莊之內出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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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重逢~


青雲山,大竹峰。

守靜堂外,大竹峰眾弟子從宋大仁開始到杜必書,一字排開站在了門外,臉上都有著急擔憂神色,不時向著守靜堂中觀望著。

過了一會,守靜堂裡響起了腳步聲音,走出了一個女子,卻是小竹峰的文敏。

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一下子圍了上去,宋大仁與文敏相熟,看了看文敏身後空無一人,低聲問道:「我師娘她怎樣了?」

文敏點了點頭,輕聲道:「蘇師叔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剛才回山時候那陣突然昏暈,聽我師父說乃是擔憂太甚的緣故,現在我師父在裡面陪著她,已經醒來了。」

宋大仁等眾人不約而同都鬆了口氣,但面上神情卻沒有一個人能高興起來。

杜必書苦著臉道:「這可真是晴天霹靂啊!師父沒了消息,這下子連師娘也差點出事了……」

「閉嘴!」宋大仁皺著眉頭喝了一句,杜必書苦笑一下,搖頭不語。

宋大仁轉向文敏,道:「我師娘她有沒有讓妳向我們囑咐什麼?」

文敏搖了搖頭,道:「沒有,蘇師叔只是和我師父低聲說著話,說了幾句師父就讓我也出來了,似乎有什麼事也不想讓我知道的。」

宋大仁愁眉苦臉,道:「這個……這個……」

文敏見他著急,心中微有不忍,勸道:「宋師兄,你也別太著急了,反正多大的事,不是還有蘇師叔和我師父他們在麼!現在發生變故,蘇師叔看著心力交瘁,這裡的擔子你可要多多擔待才是。」

宋大仁嘆了口氣,點頭道:「妳說的是。」

他沉吟了片刻,轉過頭對其他師弟道:「好了,好了,既然知道了師娘平安,我說大家也不用一直站在這裡了,不然若是被師娘知道,反倒給她添亂。大家先回自己房間去,該做的功課還是要做,我就先在這裡守著好了。」

吳大義、何大智與杜必書等人相互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後,老二吳大義點了點頭,道:「這樣也好,我們聽大師兄的話好了。」說完,他又轉向宋大仁,道:「大師兄,遲一些我過來替你吧!」

宋大仁剛想搖頭推辭,何大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師兄,你囑咐我們好好休息,自己可不要胡亂不當回事,師娘也不會喜歡你這樣的。」

宋大仁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當下眾人都漸漸散了去,只有宋大仁和文敏站在守靜堂外,一時無語。

兩人之間對望了一眼,文敏忽然臉上一紅,慢慢低下了頭去,宋大仁咳嗽一聲,卻也感覺自己有些心跳加快,連忙定了定心神,乾笑兩聲,道:「文……師妹,妳不是前不久剛剛和妳們小竹峰的陸雪琪一起去了南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文敏搖頭道:「我是去了南疆了,本也沒打算這麼早就趕回來,但臨時那裡出了些怪事,我與陸師妹商議之後,感覺此事非同小可,便由我先趕回來稟告師父和諸位長老,陸師妹仍留在南疆見機行事。」

宋大仁一怔,道:「什麼事,竟然如此重要?」

文敏遲疑了一下,向四周看了一眼,隨即靠近宋大仁,湊在他耳旁低聲說了幾句,不等她說完,宋大仁聽了臉色已然有些變了。

待文敏一一道來,然後離開了他的身邊,站在他面前看著他,低低嘆了口氣,道:「這下你知道我為何要趕回來了吧!」

宋大仁臉上陰晴不定,半晌,才怔怔說了一句,道:「這……真是多事之秋啊!」

文敏默然許久,低聲道:「誰說不是呢!我也覺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加上我回來之後,本門裡居然又出了這樣的事情……唉!」

她一聲嘆息,沒有再說下去了,宋大仁陪她站在一起,忽然覺得身旁這個女子身膀消瘦,看去竟多了幾分柔弱之感,忍不住慢慢站的近了些。

文敏正低頭沉思著,似乎沒有感覺,但嘴角卻輕輕動了一下,不過也沒有說話,只是那麼安靜的站著了。

兩個身影,就這般安靜的站立在大竹峰守靜堂外。

遠處,大竹峰竹濤陣陣,和煦的陽光正照耀下來,蔚藍青天裡,卻正是天高氣爽、萬里無雲的美麗景象,溫和的注視著這人世間。


守靜堂後院,僻靜臥室之中,兩個女人相對坐著。

水月大師沉默了許久,道:「師妹,妳要不還是去床上躺一會吧!」

蘇茹慢慢搖了搖頭,雖然看去她是一臉的倦意,但仍然口氣堅決而低沉地道:「我不去,就算去躺了也是睡不著的。」

水月大師嘆了口氣,道:「師妹,妳不要太過擔憂了,就像我剛才對妳說的,不管怎麼說,田不易是和掌門師兄同時不見的,妳沒有見到他真的遭遇……什麼意外,便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再說了,雖然說道玄師兄近日有些不妥,但他修行神通之高,遠在我等之上,定力也是如此,田不易乃是他多年師弟,他斷然不會亂來的。」

蘇茹默然,眼眶卻又有些微微發紅了。

水月大師搖了搖頭,站了起來,在房間中來回走了幾步,顯然也是有些心煩意亂。目前青雲門這個亂局,連普通弟子都看的出來,更何況他們這些多少知道一些內幕的長老人物了。

蘇茹強笑了一下,岔開了話題,道:「師姐,妳怎麼今日會突然也到了通天峰上去了?」

水月大師沒好氣地道:「還不都是為了焚香谷雲易嵐那裡的破事,本來是要去找掌門師兄商議的,沒想到卻又出了這麼大的事,到最後連堂堂一門之主居然都失蹤不見了。」

蘇茹皺了皺眉,道:「焚香谷谷主雲易嵐?他又有什麼事關係到我們青雲了?」

水月大師冷笑一聲,道:「我門下弟子陸雪琪和文敏到南疆追查獸妖下落,妳是知道的吧?」

蘇茹點頭道:「知道啊!我剛才正奇怪呢!怎麼看著文敏居然這麼快就回來了,跟在妳身旁,那個陸雪琪也回來了嗎?」

水月大師搖了搖頭,道:「雪琪尚未回來,這次是她們兩個商議之後,由文敏先回山向我稟告的。」

蘇茹道:「出了什麼事?」

水月大師道:「她們在南疆去拜會那個雲易嵐的時候,雲易嵐突然向他們詢問,我們青雲門的誅仙古劍是否已經損毀了!」

蘇茹臉色大變,愕然道:「什麼?」

水月大師冷笑道:「妳也吃驚了吧!我當時聽聞,當真也是為之震動,雲易嵐身在千里之外,怎會知曉這絕大的秘密?當日道玄師兄將我們幾個有弟子在場的門脈叮囑的如同防賊似的,就是生怕此事洩露,妳可還記得?」

蘇茹默然許久,眼中擔憂之色又重了一層,嘆道:「這真是壞事傳千里了。」

水月大師來回踱步,道:「而且妳有沒有想過,雲易嵐為何要對那幾個小輩說這種話?」

蘇茹緩緩點頭,道:「我也正在想此事,若說是看在同為正道份上,他便不該當眾提及,反而要替我們隱瞞才是;若並非如此,他乃是心懷叵測,卻也應該深藏不露,看準時機才是他這等人物該做的事。」

「不錯!」水月大師哼了一聲,道:「問題便在這裡了,雲易嵐這老兒看著像是做了一個傻瓜才會做的糊塗事,兩面俱不討好,但偏偏我等都知道此人並非傻瓜,而是個老奸巨猾之人,但他到底想做什麼,卻實在讓人想不通。」

蘇茹沉思許久,卻忽然伸手揉了揉額角,面露痛苦之色。

水月大師吃了一驚,連忙走了過來扶住了她,自責道:「妳看我,本來妳就夠心煩的了,我還跟妳說這些,好了,不說了,不說了……」

蘇茹淡淡苦笑,道:「唉……若是從前時候,有掌門師兄主持大局,我們本來也根本不怕這些事情的,可是如今青雲門自己先亂作一團,外面時局又紛亂無比,不知道有多少外敵虎視耽耽,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水月大師皺眉,隨即柔聲道:「師妹,別說了,妳看妳都累成什麼樣了。不是跟妳說了麼,掌門師兄雖然這些日子脾氣古怪了些,與往日不同,但他道行修行通神,心志堅定,我們本不用害怕什麼的。」

蘇茹搖了搖頭,隨口道:「師姐,妳不懂,掌門師兄他道行雖然高強,但誅仙古劍凶戾之氣反挫卻是遇強越強,他道行雖高,只怕入魔還更是深了……」

水月大師一怔,道:「妳說什麼?」

蘇茹一驚,這才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正欲掩飾過去,水月大師眉頭深鎖,走到她的面前,肅容道:「師妹,到底那誅仙古劍還有什麼秘密,妳竟然知道的,快說予我聽。」

蘇茹默然良久,嘆了口氣,道:「罷了,反正到了現在,遲早也是瞞不住的了,師姐,我這便告訴妳吧!其實,這都是百餘年前的事了……」


南疆十萬大山,鎮魔古洞深處。

久別重逢,在最初的話說完之後,小白和鬼厲都有種不知該說什麼的感覺,只有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似乎十分高興看到小白,咧嘴笑個不停。

鬼厲忽然一怔,似乎想起了什麼,轉頭向來路看了看,卻只是一片黑暗,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對小白道:「和我一起來的那個女子,妳把她怎麼樣了?」

小白哼了一聲,淡淡道:「我能把她怎麼樣?你操心的事情還真是多啊!」

鬼厲默然片刻,搖了搖頭,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加糾纏,當下道:「對了,妳為什麼會在這裡?當日妳走了以後,我一直都沒妳的消息,這次我來了南疆,也暗中打探過,可是也都找不到妳。」

小白笑了笑,身影似乎在青色幽光中輕輕晃蕩,搖動之間,滿是動人風韻,道:「我走的時候不是對你說了麼,我要找那個『八凶玄火法陣』給你的。」

鬼厲道:「我記得,所以我也去過焚香谷的玄火壇,可是什麼都沒發現。對了,妳還沒說妳到這鎮魔古洞做什麼來了?」

小白聳了聳肩膀,道:「我來這裡,自然便是為了那個法陣了,還有順便看看一個老朋友。」

鬼厲看著她,沉吟了一下,道:「難道妳是說這裡……」

小白點頭道:「不錯,焚香谷玄火壇那裡的法陣損毀之後,世間便只有這個鎮魔古洞裡留著完好的八凶玄火法陣了。另外,我的那個老朋友也正好在這裡呢!」

鬼厲臉色變了變,慢慢地道:「妳說的那個老朋友,莫非是……」

小白微微一笑,道:「便是你們口中的那個獸妖之王,獸神了。」

鬼厲雖多少有些想到了,但聽得小白親口說出,仍是怔了一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半晌之後,鬼厲緩緩道:「妳怎會與他有交情了?」

小白看著他,臉上依舊帶著一絲柔媚笑容,但目光卻清澈如水,卻又似帶著幾分譏嘲,道:「你難道不知道麼,我就是一個老妖精了,年紀大了,自然知道的事情多,認識的怪物也多了啊!」

鬼厲默然,小白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呢!你來這裡做什麼?剛才你說是鬼王命那個女子帶你來到這裡的,他又想搞什麼鬼?」

鬼厲搖了搖頭,道:「鬼王宗主令我前來這裡,倒並非要追殺那個獸神的。」

小白一怔,道:「不是殺他,那要你千里萬里的來這裡做什麼?」

鬼厲道:「他要我收服獸神身邊的一隻異獸饕餮,帶回去給他。」

「饕餮?」

小白又是怔了一下,皺眉思量了片刻,自言自語道:「怪了,他什麼時候居然對饕餮感興趣了?」

鬼厲淡淡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是這麼傳令的,我照辦就是。」

小白哼了一聲,道:「那饕餮可是獸神身邊須臾不曾離身的靈獸,你要收了牠,必然要過獸神那一關,難道你有把握能勝過獸神麼?還是你也以為,他受傷之後,想落井下石?」

鬼厲看著小白,沒有說話,片刻之後忽地微微笑了一下,卻是邁開腳步,從小白身旁走了過去,向著洞穴更深處的黑暗裡走去。

小白面色微微一變,跟在他的身旁,道:「你是什麼意思?」

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看到小白就在身旁,「呼」的一聲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落在了小白身上。小白將猴子接住,摟在胸前,摸了摸牠的腦袋,眼中也不由得有了幾分親切之色,隨即又轉頭看向鬼厲。

鬼厲緩緩道:「妳是知道的,宗主他吩咐我的事,只要不是太過分,我都會替他去做。」

小白哼了一聲,道:「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這般做了,心裡可能會舒服一些,但這些年來你做的事情,只怕也未必都是碧瑤她喜歡你做的吧!」

鬼厲的腳步忽然停了,整個人似乎停滯了一下。小白皺了皺眉,也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去看鬼厲,而是低頭慢慢看著猴子小灰,輕輕撫摸牠的毛髮。小灰三隻眼睛眨了眨,似有些不解,一會看看小白,一會又向主人看去。

鬼厲沉默了好一會,才低聲道:「妳既然知道這樣做會讓我稍微舒服一些,為什麼還要這樣說?」

小白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鬼厲的身影看上去似乎突然顯得有些孤單,只是他站在那幽幽青光裡,卻並沒有回頭,就像他早就習慣了,不曾回頭一樣,他沉默了許久,最後只說了一句:「傷天害理的事,我沒有做過!」

說罷,他再不多說一字,繼續的向前走去。

望著那個身影,小白也沉默下來,半晌之後,她望向懷中的小灰,卻只見猴子的三隻眼睛正看著自己。

小白苦笑了一下,道:「你那個主人啊!這十多年來居然沒有發瘋,當真也是奇怪!」


兩個身影,在鎮魔古洞的深處走了很久,鬼厲沒有著急趕路,小白卻似乎也是心思重重的樣子,既沒有阻攔鬼厲前去尋找獸神,也沒有開口指點道路方向,只是陪在他身後走著,若有所思。

忽然,鬼厲停下了腳步,在他的面前,前方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道幽幽的綠光,閃爍不停,在距離地面數丈之高的地方閃閃發光。

而四周,一片寂靜,別說呼吸,便是連那些兇惡魔獸的腥臭之味都一點沒有。

這時,走在鬼厲身後的小白嘆了口氣,道:「到了,前面綠光之下是一個門,過了那門是一間大石室,你要找的人和靈獸,便都在裡面了。」

鬼厲沒有說話,不過小灰卻是看了看小白的臉色,忽然跳了起來,幾下又跳回了鬼厲的肩頭,然後回頭向小白咧嘴笑了笑,摸了摸腦袋。

小白對著小灰也微微一笑,隨即又對鬼厲道:「你聽我說,我和獸神交情非淺,所以要我幫你對付他,只怕是不行的。他的道行神通,我想你雖然未曾交過手,但多多少少也該心裡有數吧!他雖然重創於誅仙劍下,但也不是尋常修真之人能夠對付的了的,所以……」她看著他,慢慢地道:「真的,你現在放手,還不遲!」

鬼厲沉默了一下,卻是對著小白,慢慢搖了搖頭,隨即深深吸氣,定了定神,便是向那個綠光處走去。望著他的身影,小白沒有繼續跟了上去,眼神之中,卻是閃爍著淡淡一絲幽怨溫柔之意。

忽地,她向著鬼厲的身影稍微提高了聲調,道:「你身上可還帶著那個玄火鑒麼?」

鬼厲怔了一下,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道:「是,怎麼了?」

小白面上,似有幾分無奈,緩緩搖了搖頭,道:「你記住:第一,獸神他是可以打敗的;其二,危急關頭,你可以用玄火鑒試試看。」

鬼厲點了點頭,雖然心中還有幾分不解,但也不願多問,道:「多謝了。」說罷,繼續轉身,融入了黑暗。

遠遠的,傳來猴子小灰「吱吱」幾聲輕聲叫喚。

小白望著那片黑暗,站在原地,默默佇立,彷彿已是怔住了,又像是在默默等待著什麼。


綠色幽光之下,果然有一扇石門,不過門扉早就不見了,此刻看的清楚的那處綠光,原來是一枚碩大的綠色寶石,正鑲嵌在石門巖壁之上。

鬼厲沒有停頓,走了進去,頓時眼前一亮,一個燃燒的火盆,孤獨的擺在遠處地面之上,在火盆火光的周圍,又是一片黑暗,看不清楚這個石室到底有多大。但是火光背後,他卻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一個男子,一個身著鮮艷絲綢衣衫的男子,背靠在一個小石台坐在地上,正微笑著看著他。

那個人的容顏,他卻是曾經熟悉的,而在那個男子的身旁,惡獸饕餮慢慢站了起來,滿懷敵意的低聲咆哮。

那個看去有些妖艷之氣的男子,雖然是一臉的疲倦之色,但眼神之中,卻似乎還是帶著淡淡笑意,微笑著對站在門口的鬼厲,道:「我們又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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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09-6-27 08:02 AM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斷劍~

中土,河陽城外,廢棄義莊。

這個神秘人物一舉擊破周一仙施展的法術,以絕對壓倒、深不可測的道行震懾全場,甚至連周一仙看家的逃命之術也被他所看穿。而在言談舉止之間,此人竟絲毫沒有否認和青雲門那神秘的聯繫,加上他高到不可思議的太極玄清道修行,這個神秘人物的來歷,簡直是無法想像。

然而,隨著這個人黑暗的身影逐漸靠近,身上那股詭異的凶戾之氣籠罩而來,周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已經沒有多餘的念頭去考慮這些事了。破除周一仙術法之後,那人隱藏在陰影之後的身子似乎突然受到了什麼刺激,開始有些緩緩喘息起來,呼吸聲慢慢變得沉重。

周一仙眉頭緊緊皺著,盯著那個人影,眼中意外的沒有多少驚懼,反而疑惑之色更多些。以這神秘人剛才表現出來的道行之高,自然是絕不可能才動手幾下便氣喘吁吁,顯然,此人體內似有隱疾,又或是什麼怪異症狀,竟連他這等高深道行的人物也難以自控。

只是雖然如此,但外表看去,那神秘人物非但沒有任何衰弱下去的跡象,相反,隨著凶戾之氣不斷高漲,太極玄清道那股純正溫和的氣息消沉下去,籠罩而來的殺氣和威壓,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個時候,任誰面對著那一雙黑氣之後漸漸亮起,閃著凶狠暗紅眼神的眼睛,都會明白接下來這個神秘人物將要做什麼了!

周一仙一咬牙,似下了決心,猛然一拉,要將野狗道人和小環拉在自己身後,伸手處,野狗道人被拉了過來,但小環那裡,卻是拉了個空。

周一仙吃了一驚,還未等他回頭看去,卻只見人影閃過,小環竟是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前,面對著那個神秘人。

周一仙愕然,卻只聽小環急道:「爺爺,你們快走,我來擋住他。」

周一仙怒道:「妳懂得什麼,此人道行非同小可,快……」

他「回來」二字尚未出口,只見小環已然動手。

面對著那個神秘人,這看去秀麗清純的少女雙手猛然揚起,一本黑色無字封皮的書從她手間隱隱閃過,片刻之後,當初鬼先生贈送給她的那七枚神秘的「血玉骨片」,出現在了她的手上。

一股黑暗氣息,無形卻似有質,陡然間憑空散發出來,降臨在這個廢棄庭院之中。周一仙愕然止步,就連前面逼近的那個神秘人,也輕輕「咦」了一聲,停了下來。

與那神秘人身上凶戾氣息截然不同,但同樣蘊含著詭異黑暗氣息的森森鬼氣,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此處原本是一處義莊,陰氣本來就極重,此番小環施展了詭異的鬼道異術,登時是鬼嘯連連,陰風慘慘,直如萬鬼呼嘯,讓人心頭直磣的慌。

七枚血玉骨片,緩緩從小環手心中飄了起來,如無形之手操控,在小環身前半空中排列出一個三角形狀,每一片之上那些似血污一般的地方,都緩緩泛起了暗紅色的光芒,如七隻慢慢睜開的眼睛,盯著那個神秘人物。

滿院子的陰風之中,那個神秘人的衣衫也呼呼直響,但他似乎根本不受這些陰靈鬼魅之惑,那雙隱藏在黑氣陰影之後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突然寒聲說了一句:「鬼道之術!」

小環眉頭微微皺著,原本秀美的臉龐此刻顯得微微發白,不知道是因為第一次施展這等異術不熟練呢,還是女孩兒家天生就對鬼魅陰靈這些事物有些反感懼怕。但不管怎樣,這第一次被她施展而出的鬼道法術,經由鬼道異寶「血玉骨片」的催化,已然成形,在她身體附近逐漸凝聚了一層深邃黑氣,並且在她手臂翻轉之間,渾然成形,卻是一個與她形象格格不入的巨大黑色骷髏頭,看去詭異之極。

而七片血玉骨片此刻也隨之緩緩升空,鑲入了那個黑氣所化的骷髏兩隻眼眶之中。瞬間,那骷髏如獲新生,雙眼中紅光大盛,張口一呼,陰風大起處,如雷鳴一般遠遠激盪了出去,一道黑氣如利箭一般急速無比從它口中激射出來,向那神秘人射去。

破空之聲,如鳴鏑尖嘯,轉眼即到了那神秘人身前。神秘人身形一轉,看似緩慢,卻是在間不容髮之際將這道凶厲的鬼氣之箭躲了過去,那鬼箭破空而去,激盪之聲猶似尚在耳邊。

但還不容他喘息,前方那個黑色骷髏口中接二連三又噴出黑色凶厲鬼箭出來,破空尖嘯陣陣,直向那個神秘人物射來,且方向也微有不同,上下左右皆有,竟是絲毫不留餘地了。

站在小環身後的周一仙與野狗道人都變了臉色,所不同的是,野狗道人是又驚又喜,不曾想到小環道術竟然如此厲害;而周一仙臉色表情卻複雜的多,臉上也沒有幾分欣喜,更多的卻是擔心和疑慮。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周一仙忽地臉上神情一動,退後了一步,卻是向這個院子裡另一個方向看了過去。那裡並非小環與那個神秘人物鬥法的地方,相反,是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他們剛剛探查過的一個地方——義莊的那個廢屋。

那裡陰影深深,不過與此刻庭院之中的鬼氣森森相比,那裡似乎反而更顯得好些。剛才周一仙與野狗道人在門口向裡面張望,裡頭自然是早已荒廢了,什麼都沒有,只有殘留的破瓦碎礫,還有就是看的讓人不舒服的幾具破舊棺木。

但就是這些,卻突然將周一仙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甚至連激鬥中的小環他竟也一時沒有注意了。

那間廢屋之中,卻又是什麼事物出現了呢?

周一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裡。


庭院之中,小環的鬼道異術聲勢逼人,竟然一時在場面上完全壓倒了那個神秘人物,眼看著她召喚出來的那個黑色骷髏不停發出凶厲之極的鬼箭,一枝一枝破空射去,雖然沒有一枝能夠射中那個神秘人,但也逼得那個神秘人不停閃躲,這陰森詭異的鬼道之力,連那個道行高深莫測的神秘人也不願直接其鋒。

只是這般過了半晌,雖然小環身外籠罩著的那個黑色骷髏凝而不散,並且雙目之中的紅光也一樣亮堂,但是那個神秘人卻有了變化,似乎已經看出了什麼,冷笑一聲,忽地在漫天鬼箭如雨中,欺身飛起,直向小環撲來。

所有的鬼箭似乎一時都失去了準頭,從他身邊滑了開去,咄咄之聲尖嘯不絕於耳,卻是都向旁邊飛去了。周圍野狗道人等臉上都是失色,小環也是臉色一白,眼看那黑色身影就要飛近身子,她雙手猛然一合,並於胸口,頓時,在她術法催持之下,黑色骷髏呼嘯一聲,突然變小了一半左右,但同時也擋在了小環身前。那七片閃爍紅光的血玉骨片急速旋轉著,黑色骷髏雙眼之中,瞬間灑出一片紅色光幕,截住了那神秘人物的來路。

神秘人哼了一聲,似乎以他的道行,也對這片紅色光幕有著幾分忌諱,硬生生頓住了身子,停了下來。

反觀小環,雖然暫時脫離危險,但緊接著不知為何,整個人身子一顫,似乎突然間元氣大傷,臉上竟也閃過一道黑色。片刻之後,她手間術法與身前那個黑色骷髏,全都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就連她操控射出的鬼箭,也立刻受到了影響,從剛才尖嘯激射、勢不可擋的氣勢,變成了軟弱無力的樣子,而先前小環作法灑下的那片紅色光幕,終於也是在小環吃力的神情中,漸漸抖動,終於消散了。

意外的,那個神秘人在小環突然現出頹勢之後,沒有再度攻擊,反而站住了身子,看著對面那個漸漸衰弱的少女,眼中閃爍過一絲寒光。

野狗道人大急,不知道小環前一刻看去還好好的大佔優勢,怎的突然就似乎元氣大傷的敗了下來,連忙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小環。入手處,他頓時大吃一驚,小環的身子冰涼之極不說,那寒意中更有一股詭異莫測的鬼力妖氣,絲絲散發出來,直欲擇人而噬。

幸好,這個感覺很快就隨著小環無力坐倒而消散,野狗道人也不敢怠慢,扶著小環慢慢坐下。周一仙默默走到小環身旁,仔細看了看她面容,搖頭嘆息了一聲,沒有說話。

小環此刻看去衰弱之極,似乎是連話也說不出了。半空之中的那個黑色骷髏漸漸變淡,終於也消散了去,只留下了變回平淡無奇的七個血玉骨片,從半空中微微凝了一下,隨即掉落了下來,落在小環身前石板之上,發出了幾聲清脆的聲響。

那神秘人看了看小環,突然道:「這『血魂』之術,她修行了多久?」

周一仙慢慢走到小環身前,擋住了神秘人看向小環的視線,神秘人向他看去,周一仙淡淡道:「不過一個月而已吧。」

那神秘人沉默了片刻,眼中那兩點紅光不知何時,緩緩又黯淡了許多,隨著那兩點紅光的弱化,他整個人似乎看起來又多了幾分人味,身上那股凶戾之氣也淡的多了。

周一仙眉頭一皺,他走南闖北見識閱歷,放眼天下都沒幾人能與他相提並論,自然也看了出來這神秘人身上的怪異之處,眼中漸漸露出思索之色,隨即似又想到了什麼,忽然又向那間廢棄屋子方向,看了一眼。

冷冷夜風之中,那棟荒廢多年的屋子孤零零聳立著,破敗淒涼,當真是一點異處都沒有,只是周一仙看著它的表情,卻大是古怪,隱隱中還有幾分期待。

那神秘人沉默了一會,聲音還是那般平淡,但看向周一仙身後的視線裡,已經多了幾分意外的讚賞,道:「好天資啊!只可惜卻用到了鬼道小術之上。」

周一仙轉過眼看著他,道:「這位尊駕,我們並無意冒犯於你,今晚誤入此地,也並無他意,更不想與你起什麼衝突。如果沒有其他事,請尊駕還是讓我們三人走吧!」

神秘人目光慢慢收了回來,看著周一仙,冷笑了一聲,道:「誤入此地,你們說的倒輕鬆,誰知道你們不是……」

話說了一半,突然,那人身子卻是微微一抖,竟是把話都中斷了。周一仙一震,隨即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張黑色籠罩之後的面龐上,眼眶中兩點紅色的光亮,又是緩緩亮了起來。

凶戾之氣重新泛起,無形地籠罩過來,威壓一切,比之剛才竟有過之而無不及。

周一仙臉色大變,猛然退後一步,一把將無力的小環拉了起來,對驚愕的野狗道人急道:「快,快分開跑,逃得一個是一個……」

野狗道人似乎也明白了什麼,但還不等他開口說話,前方黑暗猛然一凝,陰風大盛,一個巨大的陰影霍然從天空徑直籠罩而下,將他們三人完全籠罩其中,更無去路可走了。

野狗道人大吼一聲,整個人撲了上去,將小環壓在身下,用自己身體擋住那片黑影。周一仙怔了一下,老臉上複雜神情一變再變,但須臾之間,那片威勢無比的黑暗如天幕落入人間,沉重威勢不可阻擋,轟然罩了下來,如萬丈泰山壓頂一般,眼看就要將三人壓做齏粉。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際,生死關頭,那個廢屋之中忽地閃起一道赤色亮光,似有人在黑暗之中猛的怒吼一聲,這光亮瞬間暴漲,彷彿被壓抑許久的憤怒,轉眼間刺破黑暗,變作光芒無比耀眼的巨大光柱,硬生生從廢屋黑暗深處迸發出來。

隨即而來的,是如雷鳴一般的轟鳴之聲,整座廢屋瞬間被一股大力震的四分五裂,無數碎土瓦礫在巨大的轟鳴聲中被激射上天際,赤光耀耀,如火焰熊熊。一個人影化身巨龍,劃過黑暗虛空,以雷霆萬鈞之氣勢轟然而至,向那個神秘人射去。

眼看就要將周一仙、小環、野狗道人三人壓得粉身碎骨的詭異陰影,突然如長鯨吸水一般收了回去,巨大的壓力猛然間消失,周一仙等三人都不由自主地感覺到天旋地轉,腦海之中暈個不停。

而遠處,迎著那個激射而來的光亮人影,這個神秘人物似也十分惱怒,雙目之中血紅之色更重,猛然間雙手齊出,擋在身前,瞬間凝成一道黑影之牆,硬生生抵住了那道熊熊赤光。

雙方全力激鬥之下,赤光與黑影交界之處,如光影竟也白熱化,不斷發出「嘶嘶」怪異嘯聲,遠遠看去,那周圍景物都開始汽化,滾滾熱浪開始翻滾,一點一點向上空飄蕩上去。

而此刻,他們兩個神秘人物的身影已經看不清楚了。

這樣一個平靜夜晚,這樣一個荒廢義莊,竟然有如此高深道行的人物,在這裡做決死的鬥法!

忽地,那光亮的最深處,迸發出一聲巨響,如天際驚雷猛然炸響,瞬間,一股巨大的勁風撲面而來,四面沙塵滾滾,所有的物體都被激射而出,甚至周一仙等三人的身體也不由自主的向外翻騰飄了出去。

那驚雷之中,還有一個聲音大聲怒吼,如雷霆一般:「你還不回頭!」

回答那個聲音的,是一聲冷笑,包含著無窮無盡的不屑與狂傲。

光影搖曳,最終緩緩黯淡,消散而去,一個大坑,霍然在沙塵之間出現。坑中站立兩人對峙,一人是周一仙他們從未見過的,身形矮胖,滿面怒容,手持一柄赤色仙劍,凜然生威,只是不知是不是受了傷,此人的嘴角邊上,已經有血絲痕跡;而另一人看衣衫服飾,正是剛才他們對敵的那個神秘人物,但此刻籠罩在他身上面前的那層黑氣已經消散了開去,不知是不是因為和這個矮胖人物鬥法太過激烈,無法保持的緣故。

遠遠看去,這神秘人身著青雲門道袍,面目清臞,五綹長鬚,給人第一眼的印象,卻是得道高人、卓而不凡的樣子,只是此刻他雙目之中寒光閃閃,紅芒閃爍,卻是平添了幾分詭異。

那矮胖之人向周一仙等人處看了一眼,似乎看到他們三人暫時並無生命危險,這才露出放心一點的神色,隨即神情轉為嚴峻,盯著那個道人。

半晌之後,那胖子冷笑寒聲道:「你以為就憑這個『誅心鎖』道術,就可以將我困住麼?」

那道人雙目之中紅芒閃爍,身上凶戾之氣強盛之極,幾如有形之物,不斷伸縮吞吐,陰森森地道:「我倒忘了,這個道術原是你那一脈祖師所創的,不過用在你的身上,滋味不好受吧!」

「呸,」那胖子喝道:「你墮入魔道,還敢妄言。誅心鎖早已被歷代祖師明令禁修,如今你無視祖訓,眼裡還有青雲門歷代祖師麼?」

那道人冷笑一聲,道:「當日你與我大戰一場,祖師祠堂的毀壞,可不是我一人的功勞,你眼中可還有青雲門歷代祖師麼?」

那胖子一窒,但隨即更是惱怒,只是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只是狠狠瞪著道人。

那道人打量了胖子幾眼,忽地冷笑道:「我看你還是不要逞強了吧!雖然你道行比我想的還要深厚,竟可以強破誅心鎖禁制,但你為了救那三人,耗費修行強行打通,此刻氣血回湧,全身氣脈一起震盪,最多不過只剩了平日六成道行。嘿嘿……」

他陰惻惻寒聲冷笑,道:「當日你全盛時候,尚且不是我的對手,被我擒下禁錮在這廢棺之中,如今還敢與我為敵麼?」

胖子卻沒有絲毫畏懼退縮之意,凜然道:「當年你與萬師兄絕代風華,蕩魔除妖,我追隨你們之後,便是為你們死了,也沒有絲毫悔意;但今日你已非當年之人,而我所為,卻正是你與萬師兄當年九死不悔所做之事。」

他一聲長嘯,面容上帶著幾分剛毅,卻還有幾分深深哀傷,喝道:「接劍!」

一言未落,人影如電,瞬間融入赤光熊熊,如巨龍騰空,猛撲而來。那道人雙眼中紅芒大盛,瞳孔卻微微收縮,眼看那赤色光柱聲勢之盛,似劃破長空,割裂天地,幾不可阻擋,只剩下同歸於盡這一條路了。

他卻忽然冷笑,右手揮舞處,突然一道冷光泛起,並沒有多少耀眼光芒,但就是在身前擋住了那道赤色光柱的去向。

而那道冷光與赤色光柱甫一接觸,陡然間閃耀光輝,看似無鋒遲鈍,竟然是硬生生切了進去,一陣光芒耀眼閃爍搖動。

那胖子忽然間一聲怒吼,隨即一聲痛呼,頓時赤色光芒倒折而回,轟然而散,胖子踉踉蹌蹌被打飛了出去,落在地上更是站不住腳,接連向後退去,而一路倒退之中,他口中已然是鮮血噴了出來,顯然傷的極重,甚至連衣衫胸口都被血染紅了一大片。

而那個道人處,冷光一閃即收,定睛看去,他手上卻是握著一把平淡無奇的古劍,那古劍形式古拙,材質更是奇怪,似石非石,最奇怪的地方是,這柄古劍竟是一柄斷劍,前頭兩尺地方,竟是折斷了。

那胖子口中鮮血流出,狠狠盯著那道人,嘶聲道:「你……你竟敢將誅仙劍也帶下青雲山?」

那道人仰天狂笑,姿態猖狂已極。而遠處,周一仙三人越聽越驚,到了最後,更是驚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誅仙古劍!

那道人手中的斷劍,竟然就是名動天下的仙家第一名劍——誅仙古劍麼?

那麼這兩個道行高到恐怖的人,又會是什麼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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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機~


南疆,十萬大山。

冰冷的陰風逐漸讓人感覺到了寒意,天空中低沉的黑雲與那個漸漸明顯的幽深洞穴,都顯示著那個傳說中惡魔的洞穴漸漸接近。陸雪琪等一行人站在了離鎮魔古洞十數丈遠之外的地方,向那個洞穴方向眺望。

遠遠的,一個面對洞穴深處背對他們的石像,孤獨地佇立在鎮魔古洞的洞口,除此之外,更無他物。

李洵看著那個洞穴,似乎也有些莫名的緊張,低聲道:「就是這裡了。」

陰風呼嘯,似乎突然間拔高了幾分聲調,讓人悚然一驚。陸雪琪、曾書書、李洵等人道行深厚,自然並不畏懼這陰風裡所蘊含之陰氣,而跟著他們前來的十幾個焚香谷弟子,也無不是百裡挑一的高手,看去也沒有太多的不適神情。

曾書書回過頭來,道:「此處妖氣果然是極重的,只是我們觀察許久,卻並無一隻妖獸出沒,這倒有些奇怪。」

陸雪琪點了點頭,但清冷神情絲毫不變,淡淡道:「既然來了這裡,我們就過去好了,有什麼魔獸妖孽,也好早早對付。」說罷,也不等李洵等人的回答,徑直就向前走了過去。

李洵與曾書書對望一眼,曾書書乾笑一聲,聳了聳肩膀,跟了上去。李洵從背後看著那個窈窕的背影,忽地暗自嘆息了一聲,對他來說,那個身影真不知在他夢裡出現過多少回了,可是當真有機會在一起的時候,卻似乎反而離的更遠了。

他默然片刻,揮了揮手,招呼了一下身後的諸位師弟,也跟了上去。


遠處,鎮魔古洞洞口那尊神秘石像的附近,忽地黑影閃過,向洞穴之中閃了進去,正是黑木的身影。

幾乎是隨著黑木的身影閃到洞口,洞穴深處忽地憑空一聲低吼,正是那凶靈黑虎的聲音,隨即半空之中的虛幻煙霧開始凝聚,眼看凶靈就要再度出現。

便在此時,隱藏在黑衣之後的黑木忽地疾聲道:「大哥,你先不要出來,聽我說。」

凶靈黑虎的聲音冷笑了一聲,但白色煙霧仍然在凝聚著,顯然沒聽黑木的話,道:「畜生,你還敢回來麼?」

黑木站在洞穴一角的陰影裡,道:「你現身之後,難免驚動到這些過來的人,今日來這鎮魔古洞之人源源不絕,所為何事,難道你還不知道麼?」

虛幻的白色煙霧突然在半空中窒了一下,沒有繼續增加,卻也沒有散去的意思。

片刻之後,黑虎的聲音冷冷道:「你什麼意思?」

黑木冷然道:「他們前來這裡,自然是要對付這個洞穴裡面的人,不管怎樣,這豈非正是你所希望的?更何況早先你便已經讓人進去了,現在何妨再多放些人進去,有何不可?」

洞口之外,遠遠響起了腳步聲,那一行人,接近了這個古老幽深洞穴。

白色的煙霧忽地散開,在從洞穴深處吹出的強勁陰風之中,瞬間散於無形,而幾乎是在同時,黑木那黑色的身影也隱沒在黑暗之中。

陸雪琪、曾書書和李洵等人的身影,在下一刻,出現在鎮魔古洞的洞口之前。

曾書書小心翼翼地向洞穴深處那深沉的黑暗張望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顯然對這個妖氣如此之重卻又如此詭異莫測的地方,感覺有些不放心。

而站在他身邊的李洵,和他有幾分相似,也是微微皺起了眉頭,但神情之間,眼光中卻透露出幾分隱約的意外和驚訝,慢慢在洞穴口附近來回走了幾步,但一片平靜,除了強勁刺骨的陰風之外就再無其他聲息。

這似乎讓李洵感到了有些困惑,他凝視著這個鎮魔古洞,默然不語,似在沉思什麼。

與這兩個男子不同,在到達這個洞穴外之後,陸雪琪很快的就將注意力從鎮魔古洞裡那片幽深的黑暗上,轉到了旁邊那尊神秘而孤獨的女子石像,她緩緩走到石像面前,凝視著石像。

石像女子不知道已經經歷了多少歲月的風霜雨雪,從上到下到處可以看見侵蝕的痕跡,但彷彿是有什麼感應一般,陸雪琪卻分明看出,這石像女子的神情依然是那般栩栩如生,她的面容是微微哀愁的,帶著一份傷心,她的眼眸裡,似也都是迷惘的,默默注視著這個神秘的古洞深處,彷彿在期待什麼,又似在傾訴什麼?

只是這千萬年間,又有誰聽到過她的心語?

……

「陸師妹,陸師妹!」

忽然,幾聲有些驚訝的呼喊從旁邊傳來,陸雪琪全身一震,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從自己莫名其妙的沉思中驚醒過來,向旁看去。

曾書書臉上有幾分訝異,還有幾分擔心,道:「陸師妹,我叫了妳幾次了,怎麼妳都好似沒聽見一樣?」

陸雪琪臉色微微發白,緩緩將垂在身邊腰間的手握緊,卻發現不知何時開始,自己的手心裡居然都是冷汗。她深深呼吸了一下,鎮定了下來,淡淡道:「沒事,你們發現了什麼嗎?」

曾書書搖了搖頭,道:「沒有,這裡除了陰風陣陣有些詭異之外,連一隻妖獸的蹤跡都沒看到。」說著,他轉向李洵,道:「李師兄,你發現了什麼?」

李洵沉默了一下,同樣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可是這裡真的大有古怪……」

曾書書奇道:「古怪,什麼古怪?」

李洵一驚,連忙乾笑了一聲,道:「沒有,我是看此處本是獸妖巢穴,如何竟無獸妖出沒,所以感到奇怪。」

曾書書笑了笑,道:「說的也是,我心裡也正覺得奇怪呢!妳說呢!陸師妹?」

陸雪琪沒有立刻回答,明亮清澈的眼眸中緩緩閃動著光芒,又向李洵處看了一眼。

李洵不知怎麼,忽然咳嗽了一聲,轉過頭看著其他焚香谷弟子,道:「你們幾個過來,別離得太遠了。」

陸雪琪默然片刻,又回頭向那尊女子石像看了一眼,道:「不管怎樣,我們來到了這裡,就絕無半途而廢的道理,我們進去吧!」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不錯。」說完,他轉頭對李洵道:「李師兄,你的意思怎樣?」

李洵依舊皺著眉頭,似乎此刻他有什麼難解心思一直掛在心頭,但片刻之後還是道:「陸師妹說的很是,我們還是進去吧!」

曾書書轉過身,道:「既然如此,我們就進去吧!不過這裡畢竟非同尋常,我們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這樣吧,我當先開路,陸師妹妳居中接應,李師兄你斷後,其他諸位焚香谷師兄走在中間,可好?」

李洵點了點頭,剛要答應,忽然陸雪琪在一旁淡淡道:「如此不妥,還是換一下吧!」

曾書書與李洵都是一怔,曾書書道:「陸師妹,那妳是什麼意思?」

陸雪琪沉吟片刻,道:「我走前面,曾師兄走在最後,其他的人和李師兄都在中間吧!李師兄與諸位都是焚香谷的弟子,萬一出事,也好有個指揮說話的人。」

李洵臉色微微變了變,似乎想說什麼,但曾書書已然笑道:「啊!說的也是,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上,陸師妹說的有理,那就這麼定了。」

李洵皺了皺眉,但終究還是閉上了嘴,沒有說話,算是默許了。

陸雪琪看了看他,又轉過頭來對曾書書道:「曾師兄,你走在最後,視線較好,宜通觀大局,運籌於心。」

曾書書微微一笑,忽地在李洵等焚香谷弟子都看不到的角度上,背對著他們,對陸雪琪眨了眨眼睛,隨即笑道:「陸師妹放心,有我斷後,什麼麻煩都不怕,哈哈哈……」

陸雪琪深深看了曾書書一眼,忽地嘴角似也露出淺淺一絲笑意,但隨即卻又消失。饒是如此,這片刻風華,卻已讓遠處不時向她偷偷張望的焚香谷年輕弟子為之心神動盪,有人禁不住嘆息了出來。

李洵哼了一聲,面色冷峻,頓時異樣聲響消失無蹤。

陸雪琪面色重新轉為漠然冰冷,向周圍看了一眼,道:「我們進去了。」說完,更不理會其他人,當先走去。

曾書書轉身對李洵笑道:「李師兄,我們也走吧!」

李洵點了點頭,向其他焚香谷弟子招呼了一下,跟了上去。

等李洵等一行人都隨著陸雪琪走入了那片幽深深沉的黑暗,曾書書卻似乎還不緊不慢,向著周圍風景又眺望了片刻,似乎尋思著什麼。片刻之後,他才神秘一笑,緩緩走進了這個古老洞穴。


低沉的腳步聲從黑暗之中迴盪著傳了出來,鎮魔古洞的洞口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隨著那腳步聲越來越低,越來越遠,終於消失之後,黑暗裡忽然閃過一個身影,隨即黑木的身形緩緩從黑暗裡走了出來,慢慢走到了那尊女子石像的身前,默默看著石像。

在黑木身後,虛幻的白色煙霧緩緩飄起、凝聚,凶靈黑虎巨大的身影也再度出現。

但此刻凶靈黑虎沒有立刻對黑木惡言相向,而是返身向洞穴深處那片黑暗裡注視良久,忽地冷笑了一聲,道:「中土這些人,勾心鬥角從來不絕,便是到了這裡,居然還是在鬥個不停。」

黑木轉過身來,淡淡道:「人心從來如此,不要說是他們,便是你我,甚至當年的娘娘,難道不也是如此麼?」

「什麼?」凶靈黑虎巨大的身軀猛然轉了過來,因為速度太急太快,以至於在半空中發出類似野獸低吼般的悶響,再看他的臉龐時,已是滿臉怒容,猙獰之極,只聽他吼道:「你說什麼,竟然膽敢侮蔑娘娘,而且還是在娘娘神像面前?」

在這恐怖之極的凶靈巨軀之前,黑木的身子看去顯得渺小之極,但不知怎麼,雖然看不清澈他的臉,但從他平靜的口吻之中,便可以聽出他沒有絲毫的畏懼之意,更多的,彷彿卻是深深的疲倦。

「大哥,如果娘娘當初沒有心計的話,這麼多年以來,你以為是什麼能將那個不死不滅的妖孽封印在這個古洞之中?」

凶靈黑虎明顯為之一窒,但他顯然不想承認這一點,吼道:「你胡說什麼,那都是娘娘當年……」

「好了!」突然,黑木一反常態,竟然斷喝了一聲,打斷了凶靈黑虎的話,道:「你不要老是這樣把娘娘、娘娘掛在口邊,對娘娘尊崇之意,我一分都不比你少了。」

凶靈黑虎巨大的身軀僵了一下,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絲驚愕神情,半晌之後,他沒有發怒,臉上神情卻反而冷靜了下來,從上向下看著這個前世的親人。

他忽然笑了,然後淡淡道:「你怎麼了,從前你從來不會對我這麼說話的?」

黑木彷彿是自嘲一般冷笑了一下,慢慢的又將目光轉回到那尊巫女娘娘玲瓏的石像之上,緩緩道:「是啊!我從前是絕不會這般說話的,可是為什麼現在我會變成這樣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誰又能告訴我?」

凶靈黑虎冷冷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沒興趣也不想知道,你只管告訴我一件事就好。」

黑木怔怔看著玲瓏的石像,口中道:「什麼?」

凶靈黑虎道:「當初是你背叛娘娘留下的遺訓,大逆不道,私自幫助那個妖孽找回了南疆五族的五枚聖器,復活了他。但今日你為何又讓我放人進洞,意圖對他不利?」

黑木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玲瓏的石像,半晌之後,他聲音低沉而帶著痛楚,道:「娘娘當年封印獸神,是做錯了;我們追隨娘娘,要求那長生之術,所以造出了這等怪物出來,也是錯了;我以為獸神罪不當此,卻不料他竟遷怒天下蒼生,以至於出了這曠世浩劫,我也錯了。」

他慘然而笑,忽地回身,張開雙臂,聲音淒厲,仰天大喊。

「錯!……錯!……錯!……原來我們都錯了啊……」

那呼喊之聲遠遠迴盪,群山響應,只是天地冷漠,卻彷彿什麼也未曾改變一般,冷冷注視著這凡俗人間。

凶靈黑虎巨大的身軀站在一旁,看著黑木那突然痛苦萬狀的身影,也沉默了下去,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默默站在他的身後,眼眶之中,那複雜的眼神微微閃爍著,只是,卻沒有絲毫的淚光。

無論是他還是黑木,在這淒涼的世間,千萬年來,都早已失去了哭的權利吧!


行走在鎮魔古洞之中的陸雪琪,忽地似感覺到了什麼,站住腳步,回身向來時的路看了一眼,只是身後來路黑漆漆一片寂靜,竟是除了沉默,再沒一點聲息。

只是那一陣突然而來的悸動,在心間翻滾迴盪著,久久不曾平靜。

跟在她身後不遠處的李洵低聲道:「陸師妹,怎麼了,妳發現了什麼嗎?」

陸雪琪在黑暗之中,緩緩轉過身子,向著前方,那裡,也是一片黑沉沉的黑暗。

她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然後靜靜地道:「沒什麼,繼續走吧!」

她深深呼吸,振作精神,昂然走去,黑暗在她身前悄悄散開,因為從她的手間,天琊神劍漸漸亮了起來,溫柔的淡藍色光輝輕輕籠罩在她的身邊,看去如夢幻一般。

身後,不知有多少人瞬間屏住了呼吸。

只是,那個美麗的身影,決然向著黑暗前路而行,雖然看去有幾分孤單,但沒有絲毫的猶疑。

這一段路,這樣一個人生,卻應當怎樣走過?

她沒有回頭。


鎮魔古洞深處。

火焰在那個古老的火盆中靜靜燃燒著,若仔細看去,便會發現在那火光之下火盆之中,卻沒有柴火或者燈油一類的可燃之物,這不停燃燒的火焰,竟似乎乃是無根之火。

火焰在半空中閃動著,火舌晃動,照亮了獸神的臉,也映出了那個逐漸接近的男人的身影。

鬼厲走到了火光的另一頭,他的臉在光亮中,慢慢現了出來,同時看到了前方那個熟悉的面容。

依舊坐在地上靠著那個小石台的獸神微微笑著,上下打量了一下鬼厲,道:「我知道遲早會有人來,但是卻想不到會是你第一個到了這裡,」他頓了一下,微笑道:「看你剛才見到我的神情,似乎並不吃驚,是不是在此之前我們見面的時候,你已經知道我的身分了?」

鬼厲緩緩搖了搖頭,面對著這個看去年輕而溫和的男子,實在是很難把他聯想到之前給整個天下蒼生帶來曠世浩劫的那個獸妖,只是,這卻是事實。

「我是後來猜到的。」他淡淡地回答道。

獸神看著他,溫和地道:「哦,我倒很是有興趣,你是怎麼猜到的,是從傳言中我的相貌,或是我的衣著,還是我的種種舉動上猜到我的身分的呢?」

「都不是。」鬼厲道。

獸神似乎來了興趣,道:「哦,那是什麼?」

鬼厲向他身邊看了一眼,道:「是牠。」

獸神慢慢點了點頭,道:「不錯,這倒是最好的方法,錯不了的。」

在他身旁,惡獸饕餮低吼了一聲。

獸神伸出手去,從遠處看,鬼厲甚至也能看出那隻手是異樣的蒼白,似乎根本不似人的手了,那隻手枯槁的彷彿是當初他在七里峒見到大巫師時所看到的手。

只是,在那隻看似無力的手輕輕拍打幾下之後,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饕餮平靜了下來,慢慢趴在地上。與此同時,一直待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卻慢慢溜了下來,在地上摸了摸腦袋,又看了看鬼厲和獸神,似乎感覺這兩個人之間並沒有預想之中強烈的敵意。

牠想了一會,然後慢慢的,慢慢的向饕餮靠近。饕餮顯然也發現了這一點,轉過頭來,注視著灰毛三眼猴子的靠近。很快的,小灰就接近了饕餮的身旁,牠咧嘴笑了笑,攤開了雙手,身後尾巴居然還翹起晃了一晃,隨後,牠慢慢伸出手,向饕餮的腦袋上摸去。

鬼厲與獸神的視線,暫時都被小灰吸引了過去,只是他們兩人卻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

看著小灰的動作,鬼厲忽然心中一動,曾幾何時,多年之前,當他還是那個普通的張小凡的時候,在大竹峰上,小灰也是這般和田不易養的那隻大黃狗套近乎的。

饕餮慢慢伸直了身體,但沒有立刻站起,對牠來說,似乎有幾分困惑。牠轉過頭看了看主人獸神,獸神似乎漫不經心的樣子,看不出有什麼不悅的表情,隨即牠又回過頭來,小灰的手眼看就伸到了牠的頭上。

饕餮口鼻之中,忽地低低噴了一個響鼻,似乎是在示威。小灰嚇了一跳,把手臂縮了回來,隨即發現饕餮並未有攻擊動作,只是眼中警惕地看著自己。

小灰呵呵一笑,在地上蹦跳了兩下,忽地向前猛的一跳,跳到了饕餮的身子旁邊。饕餮顯然嚇了一下,身子向後一縮,但猴子小灰已經慢慢摸了一下牠的腦袋。對小灰來說,饕餮那猙獰兇惡的頭顱似乎反而是很親切的所在。

饕餮血盆大口中發出低低一聲咕噥,似乎在抱怨了一句,但片刻之後,牠卻慢慢重新懶懶地躺到了地上,把頭枕在自己手臂上,似乎有些昏昏欲睡的樣子。而小灰也靠在牠的身上,不時發出「吱吱吱吱」的輕笑聲,慢慢摸著饕餮的腦袋。

兩隻靈獸之間,彷彿已經沒有了隔閡。

鬼厲與獸神的目光,緩緩自牠們身上收了回來,一時都沉默不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獸神忽然微笑道:「其實,牠們反而比我們快樂,不是麼?」

鬼厲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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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魔獸~


「好吧,」獸神淡淡一笑,轉過了身子,臉上的倦容似乎又深了一些,道:「你到這裡是所為何事,是為了殺我麼?」

鬼厲搖了搖頭。

獸神倒是微微怔了一下,隨即失笑道:「想不到竟還有人不想殺我的,我倒是沒有料到。這數月來,用你們這些人類的話來說,我荼毒天下,浩劫蒼生,本是罪該萬死的人,你卻怎會不想殺我?」

鬼厲默然,看著獸神,獸神也望著他,兩個男人之間,那團火焰正靜靜燃燒,同時倒映在他們的眼眸之中。

「我應該想殺你麼?」

「不應該麼?」

沉默了很久,很久……

「或許吧!」鬼厲的臉上,忽然現出很複雜的神情,有那麼幾分追憶,幾分痛楚,還有幾分隱約的迷惘。面對著這個世間最兇惡的魔頭妖孽,他卻似乎能完全放開了心懷,全然沒有在其他人面前的那種漠然自閉。

「換了是在十年之前,我定然全心全意要為了天下蒼生除害,縱然知道我力有不逮,但終究也不能後退半步。可是現在……」

獸神盯著他,追問道:「可是?」

鬼厲臉上的迷惘之色更重,緩緩道:「我只是突然覺得,這天下蒼生,與我又有何干係?我畢生心願,原只是想好好平凡過一輩子罷了,我不要學道,不要修仙,甚至連長生不老我也不想要的。」

獸神臉上的神情,突然也變了,他的眼神從隱隱的譏笑變成了莊重,甚至其中竟帶了幾分與鬼厲隱隱相似的迷惘,彷彿是什麼,觸動了他深心裡的某處。

他忽然道:「那你究竟想要什麼?」

鬼厲漠然一笑,慢慢抬頭仰望上空,只是那裡卻只是這古老洞穴裡深沉的黑暗,沒有一絲光亮,他道:「我不知道,有時候我也曾想過,或許能夠回到十年之前,我在大竹峰上的日子?又或許,我夢想乾脆回到兒時,什麼都不懂的時候,只是,」他低低苦笑一聲,道:「這中間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又怎能割捨忘卻?」

獸神沉默了片刻,道:「你後悔了麼?」

鬼厲沒有立刻回答,過了一會,他重新看向獸神,望著火焰光芒背後那雙眼睛,搖了搖頭。

獸神冷笑一聲,道:「以你說來,你半生坎坷,傷心往事頗多,但此番我問你,你卻又不後悔,這又怎麼說?」

鬼厲道:「我半生坎坷,卻多不由我。我欲平凡度日,卻捲入佛道之爭;我欲安心修行,卻成了妖魔邪道;我願真心對人,卻不料種錯情根,待我明白了真心待我是誰的時候……」

他的臉,慢慢現出淒涼之色,終究也沒有再說下去,半晌之後,他才低聲道:「後悔?我怎麼能後悔,我後悔又有什麼用……」

獸神默默看著站在那裡的那個男子,十年歲月,似乎並沒有在他容顏上刻畫出多少滄桑痕跡,只是他站在那裡的身影,卻顯得那般疲憊。獸神甚至忍不住開始想像,那個十年之前的少年,卻又是怎樣的一種生活。

兩個男人之間,陷入了沉默,彷彿他們都不知不覺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之中。

每個人的一生,過往的往事,又有多少值得我們追憶的呢?

十年?百年?千年……

還是終究要在時光中慢慢消磨,默默逝去?

獸神默然想著,臉上的疲倦之色更重了,他的眼神,慢慢的移到那個古老洞穴的洞口方向,隔著無盡的黑暗,在遙遠地方,還有個人影孤獨佇立在那裡吧?

這樣的一生,卻又是怎樣的一生?

他忽然向鬼厲問道:「你說,活著是為了什麼?」

「活著是為了什麼?……」鬼厲低低默誦了一遍,默然半晌,抬頭道:「我不知道,只是我這一生,彷彿都是為了別人活著的。」

獸神怔了一下,自言自語:「為了別人而活,那我呢!我又是為了誰而活?」

鬼厲略感意外,顯然沒有想到獸神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隨即,他卻又皺了皺眉,顯然回想起剛才自己的言辭,感覺有些意外,怎會這般說話出來。

定了定神之後,鬼厲的臉上重新回復了平靜,似乎剛才那一瞬間閃過的軟弱,已經消失不見,從來不曾在他身上存在過一樣。他深深看著獸神,道:「我今日來此,並非為了殺你。」

獸神似乎仍然有些心不在焉,想著些什麼,口中淡淡地應了一句,道:「哦,那你來這裡是為了何事?」

鬼厲一指他身邊趴在地上的饕餮,道:「我是為牠而來的。」

獸神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而地上的饕餮卻是立刻做出了反應,登時瞪大了銅鈴般巨目,張開血盆大口,向著鬼厲這裡咆哮了一聲,並慢慢站了起來,殺氣騰騰。而三眼靈猴小灰似乎有些困惑,慢慢離開了饕餮身邊,跑回到鬼厲腳下,抬頭看了看鬼厲,似乎對主人的話有些不解,不過片刻之後,牠還是爬上了鬼厲的肩頭,只是三隻眼睛卻不時的向饕餮那裡看去。

獸神哼了一聲,道:「這倒怪了,你來這裡不是為了殺我,卻是為了這隻饕餮?你要牠做什麼?」

鬼厲淡淡道:「不是我要牠,是另一個人想要牠,而那個人的話,只要不過分,我都要幫他。」

獸神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起來,道:「你是欠人的情,是吧?」

鬼厲默然片刻,道:「我的確欠了人情,很多很多,多到我一輩子都還不了,不過這與你無關了。」他抬眼,肅容,向前緩緩踏出了腳步。

看著他的身影慢慢接近,獸神的瞳孔似微微收縮了一下。

火盆中的火焰倒映在鬼厲臉上,舞動的光影在黑暗與光明交界中顫抖,他平靜地道:「我無意與你為敵,不過看來這也是難免的了。」

獸神仰首發出「哈」的一聲冷笑,道:「你以為以你的道行,你能勝過我?」

鬼厲沒有說話。

也沒有停下。

低沉的腳步在空曠的空間中迴盪,沒有風,可是不知為何,這個巨大石室中唯一的火焰突然開始擺動,光芒漸漸強烈起來。

黑暗處如幽冥,沉默而深不可測,不知道有多少惡魔妖靈,在那片黑暗中凝視著這片光亮中的人們。

鬼厲向著火光之中的獸神走去。

忽地,那團火焰陡然抬升,綻放出耀眼光芒,整個的火焰體積也足足比剛才平靜燃燒的時候大了數倍之多。熊熊烈焰之中,傳來了一聲如龍吟般的聲音,遠遠迴盪了出去。

隨著這聲龍吟,整座巨大的石室空間竟為之顫抖起來,那龍吟之聲從低到高,從黑暗深處迴盪傳來的回音竟也不曾有減弱的趨勢,反而越拔越高,幾成尖利嘯聲,到了最後,已是山呼海嘯一般震耳欲聾。

鬼厲停下腳步,因為面前的那團烈焰已從火盆中霍然騰起,擋在他的面前,而那片熾熱的烈焰之中,隱隱的,竟似有一雙猙獰的眼眸若隱若現,注視著他。

獸神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火光之後,但他平靜的聲音卻從火焰裡清晰的傳了出來,道:「這是南疆古老傳承的一座法陣,名喚『八凶玄火法陣』,你若能破了它而不死,要做什麼,我也隨你了。」

他的話聲方落,幾乎是在同時,一記怒吼從火焰最耀眼處迸發而出,那火焰劇烈顫抖變化,周圍五尺之內的土地盡數為之焦裂,可想而知這火盆附近的熾熱程度。

強烈的熱風從前方吹湧過來,鬼厲的衣服都為之向後飄揚,但他的臉色似乎卻不受任何影響,甚至連趴在他肩頭的猴子小灰,對著這熾炎也是三目注視,卻並無畏懼與痛苦之色。只是,他們的神情卻是嚴肅的,任誰也知道,這只是開始而已。

第一塊血紅色的凶神圖案,緩緩在烈焰上空現身出來,那猙獰的面目與怪異的姿勢,果然與當初在焚香谷玄火壇中看到的圖案一模一樣。鬼厲盯著那幅圖像,臉上慢慢現出了複雜的神情。

一幅接著一幅,依次亮起,血紅色的光芒在烈焰的周邊漸漸連成一塊,成為了一個圓環形狀,環繞著中心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最後的血紅光芒,在火焰的下方合攏的時候,突然,整個紅色光環瞬間大放光芒,紅光暴漲,就連其中的火焰似乎也被壓制了下去,緊接著,一股凶戾之極的戾氣,憑空降臨至這個空間。那團火焰深處,那一雙若有若無的眼眸,也在瞬間放大。

「吼!」

震天一聲怒吼,剎那間整座石室一起晃動,熾熱的光焰如妖魔狂舞不休,瘋狂擺動。那火焰深處,兇惡的巨獸披著一身烈火,咆哮著睥睨世間,現身出來。

赤焰魔獸!

曾經在焚香谷玄火壇中守護這座古老巫族傳下的八凶玄火法陣的魔獸,再度現身,而第二次面對牠的鬼厲與小鬼,忍不住也微微變色。小灰齜牙咧嘴,趴在鬼厲肩頭,對著那隻魔獸,憤然怒吼了一聲。

赤焰魔獸巨大的身軀從八凶玄火法陣巨大的光環之中不斷出現,先是巨大的頭顱,然後是肩膀、前腳,慢慢的,身子與後肢也緩緩現身。隨著牠的到來,整座石室之中的溫度更是狂升不止,鬼厲的衣服甚至都開始出現了焦黃的現象。

終於,最後一部分燃燒著烈火的身軀都出現了,赤焰魔獸這個龐然大物渾身被烈火包圍著,站在鬼厲與小灰的面前,鬼厲甚至只有這隻兇惡魔獸的半隻腳高。而在這隻魔獸身後,那八面凶神圖像組成的詭異光環時而明亮時而閃爍,跟隨在赤焰魔獸的身後。

彷彿是惡魔,在前方獰笑!

凶戾的氣息,從四面八方湧來,熟悉的感覺似乎又開始隱隱在血液之中沸騰,鬼厲甚至還依稀記得,上一次在焚香谷玄火壇那裡,那一場慘烈的劇鬥。

鬼厲沒有動,只是深深注視著眼前那不可一世的魔獸。

張牙舞爪的赤焰魔獸緩緩回過頭來,一股熾熱的熱浪湧過,那雙彷彿是在燃燒著的雙眸,看到了鬼厲,還有他肩頭的三眼靈猴小灰。

赤焰魔獸巨大的頭顱停住了一下,片刻之後,牠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大嘶吼之聲!

那吼聲之中,滿含著憤怒、怨毒與強烈的復仇之願!

熾熱的火焰,瞬間如爆裂開來一般,從赤色的光芒幾乎轉為純白,無數的火芒升上半空,形成熊熊燃燒的火球,不停的急速旋轉,恐怖的頭顱,霍然張開巨口,咆哮聲中,一口咬下。

頭未及地,這周圍地面已然盡數龜裂,無窮無盡的烈焰如烈日落入人間,狂嘯著撲下,將鬼厲的身影瞬間淹沒。

那瞬間轟然而起的火焰,如一場人生狂歡之後的高潮,燦爛盛放!

而火焰背後,那雙疲倦的眼眸裡,卻漠然而看不到人生的半分悲喜了。


周圍一片黑暗,四下寂靜,陸雪琪等人已經在這個古老的洞穴中行走了很久了,雖然他們一路提高警惕戒備,但走了這麼許久,卻沒有遇到任何的襲擊困擾。

黑暗之中,被柔和淡藍色光輝所籠罩的美麗身影,陸雪琪清冷的面容從黑暗中凝望過去,彷彿更似清麗的難以形容,在黑暗的襯托之下,似乎還多了一絲絲神秘幽冷的氣息。

便彷彿,那傳說中在黑暗裡悄悄綻放的黑百合,生長千年,綻放只有一刻。

身後不時注視又移開的視線目光,揮之不去,只是陸雪琪卻似乎對此已然是毫無感覺了。她明亮的眼眸裡,只是凝望著前方,雖然那裡只有不盡的黑暗,但在黑暗深處,卻彷彿有她希望看到的東西。

她向前走去,不曾回頭。

黑暗在她身前悄悄退避,然後又在她身後緩緩合攏,那樣一個柔和的身影,在黑暗中顯得這般顯眼奪目,甚至掩蓋了她身後那些人的光芒,看去,彷彿是在獨行。

忽地,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身後眾人隨即也停了下來,李洵警惕地向四周看了一眼,走了上來,正欲開口詢問,忽地怔了一下,只見陸雪琪臉上現出複雜的神情,其中似乎極為戒備。

便在此時,前方原本一直沉寂的黑暗,突然有了異變,一陣若有若無的輕輕悸動,彷彿在黑暗中陡然出現,然後慢慢開始翻滾、變大、強烈……

黑暗中,竟似乎有什麼緩緩凝聚,似呼嘯,似怒吼,但一切竟都無聲。

片刻之後,來了,來了……

從遠方不知名處,一陣強烈的震動,伴隨著低沉的呼嘯之聲,隆隆從遠方向這裡傳來,隨即迅速變大,似這座洞窟深處,竟有不可一世的巨大靈獸,仰天長嘯!

周圍原本沉寂的黑暗,此刻竟如被點燃一樣,開始逐漸沸騰,黑暗深處,不知有多少呼嘯之聲四面八方湧來,一時人人變色。

李洵退後幾步,疾喝道:「圍成一圈,小心戒備。」

焚香谷眾人都是久經戰陣的老手,雖驚不亂,紛紛靠在一起,警惕地望著前方。

周圍石壁開始慢慢顫抖起來,似乎有某種巨大的力量開始緩緩散發出來,甚至連腳下的土地也有微微顫抖的趨勢。前方黑暗之中,詭異的騷動更加強烈,彷彿相應著什麼,呼嘯著什麼。

就在這幾乎是山崩地裂一般的大變狀況之下,陸雪琪的身影不知為何,卻沒有後退半步,遠離身後那些結陣嚴陣以待的同伴,她獨自佇立在黑暗面前,淡藍色的光輝前頭,黑暗彷彿猙獰地面對著她,要將她隨時吞沒。

毫無預兆的,一股熱浪,從黑暗深處猛然衝出,如排山倒海的巨濤在這古老洞穴中轟然湧過,陸雪琪全身衣裳與秀髮瞬間同時飄起,只是她的身影,卻沒有半分動搖。

熱浪吹在臉上的感覺,隱隱帶著幾分瘋狂,更難以想像,這洞穴深處,那力量的源頭,此刻是怎樣的一副情景。陸雪琪沒有說話,只是在這狂暴風中,凝視著前方猖狂而舞的黑暗。

熱風正狂!

她卻忽然抬頭。

那風吹著她臉色如霜,只是那眼眸之中,竟彷彿有更加火熱的眼神正燃燒著深心。

那黑暗深處,那黑暗的遠方……

她霍然一聲長嘯,身形竟是在這地動山搖、熱風狂湧之中,逆風而上,欲向著黑暗深處射去。

身後李洵、曾書書等人駭然變色,不解其意。李洵剛欲呼喊,卻只見那淡藍色光輝身影,如利箭離弦,竟沒有絲毫的停頓猶豫,轉眼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他啞然收聲,半晌說不出話來。

曾書書慢慢走到李洵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洵沒有回頭看他。

熱浪漸漸減弱了,周圍那陣劇烈的晃動也逐漸穩定了下來,一切都緩緩恢復了原狀,若不是周圍掉落的碎石瓦礫,幾乎讓人錯覺,這只是黑暗之中的一場夢幻而已。

只是,那個已然消失的美麗身影,卻明白無誤地說明,這詭異的洞穴裡,危機四伏。

李洵沉默片刻,鎮定了一下心神,剛欲說話,忽然身旁一個年輕焚香谷弟子叫了起來:「有人,是誰在那兒?」

其餘眾人都是一驚,連忙向前看去,果然見黑暗中人影一閃,竟是走出一個人來,看去身形苗條,走路時帶著一絲嫵媚,乃是一個美貌女子。

眾人都為之一怔,一瞬間都以為乃是陸雪琪去而復返。

李洵險些大喜之餘喚了出來,但話到嘴邊,忽然,他臉上笑容轉為僵硬,慢慢變得鐵青,眼中竟有仇恨之意,同時還有幾分不可思議的冷笑,道:「原來是妳……」

那女子聽到人聲,似也吃了一驚,抬頭看去,臉色又是一變。

這女子容貌秀美,嬌媚入骨,卻正是金瓶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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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追逐~

此刻金瓶兒臉上神情十分的疲累,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精疲力盡的樣子,不過雖然如此,面對著這些正道弟子,金瓶兒卻仍然還是露出了動人心魄的笑容,黑暗之中,她看去竟是分外的楚楚可憐。

「自然是我了,這位焚香谷的公子,怎麼,我們不過見了幾次面,你便對我念念不忘麼?」

李洵面上一紅,退了一步,怒道:「誰與妳念念不捨,妳這個妖女,當初害了我燕虹師妹,如今正要向妳討還血債。」

說罷,李洵一揮手,身形如電,已是向金瓶兒掠去。曾書書在背後皺了皺眉,欲言又止,而在他身旁的眾焚香谷弟子遲疑了片刻之後,呼喝聲中,紛紛也擁了上去,一時聲勢頗為浩大。

金瓶兒哼了一聲,眼裡閃過譏嘲眼色,只是這許多仇人一起撲來,自己此刻又是疲憊之身,她自然不會是去逞強相鬥。只見她柔媚臉上,忽地閃過一絲剛強,似下了決心,同時一聲輕喝,右手邊緣紫光泛起,殺氣大盛。

李洵與金瓶兒交手數次,深知這魔教妖女的厲害,當下連忙留心戒備,同時發現身後風聲嗖嗖,竟是多位師弟都蜂擁而上,李洵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出聲喝止,眾人一怔,紛紛停下身形。但便在這微微混亂時刻,突然間前頭金瓶兒處紫芒暴漲,如一團紫色火焰席捲而來,李洵大喝一聲,擋在眾人面前,手中仙劍祭出,將這紫芒擋了下來。

只是這看似威力無比的法術,李洵擋下之後,卻突然皺了皺眉,怔了一下,原先預料到的威力竟然如一張薄紙般一碰即破,看似強大的術法瞬間消散,而紫芒背後,金瓶兒的身影不知何時居然已經重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李洵臉上鐵青一片,恨聲道:「狡猾的妖女,又著了她的道,我們快追!」說罷,當先追去,身後焚香谷眾人自然以他馬首是瞻,紛紛趕上。曾書書半張了口,想說什麼,但看著人影幢幢閃動,隨即無力搖頭,嘆了口氣,向四周小心地看了看,慢慢跟了上去。

李洵對金瓶兒似是極為憤恨,一路追蹤而來,須臾不肯放鬆。其實以金瓶兒的道行本領,若是在平日,隨便什麼時候、地方,算計李洵在先,要想這般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對她來說也並非什麼多難的事情。無奈此刻她卻是極不走運,一來是在這似乎只有一條道的古老洞穴之中,避無可避;二來不久之前她剛剛與那個突然出現的神秘女子,也就是九尾天狐小白鬥法一場,雖然沒有受傷,並趁著小白與鬼厲糾纏之時好不容易脫了身,卻被小白那種古怪的法術給耗費了大量法力。

要知道小白乃是狐妖一族的老祖宗,一身道行修行了只怕早已過了千年,其道行之高,妖術之強,放眼天下也是一等一的人物。金瓶兒雖然也是聰慧之極的女子,但終究還是在小白手下吃了暗虧,本來這也不算什麼,一來不算丟臉,二來金瓶兒也並未受傷,小白也無心傷她,誰知卻在這等虛弱時候,竟遇上了李洵等人。

這一路李洵追來,片刻不得喘息,焚香谷名列正道三大派閥,李洵又是焚香谷谷主雲易嵐最得意的弟子,一身修行實不可小覷,金瓶兒幾番用巧或全力奔馳,都無法躲過追在後頭李洵的耳目。時間一久,金瓶兒感覺自己開始慢慢胸悶,連呼吸也有些慢慢不勻了。

金瓶兒心中越來越是著急,自從進入這鎮魔古洞之中,怪事是一件連著一件,先是遇到那個神秘女子小白,後來鬼厲又與那神秘女子同時失蹤,剛剛不久之前,這洞穴深處傳來的異嘯怒吼與熾熱之極的熱浪,彷彿都說明這洞穴深處似乎已經有人動手鬥法。然而金瓶兒幾番思忖,終究不願貿然深入,畢竟對她來說,她可不像鬼厲那般願意甘冒大險深入進去,鬼王宗和她關係雖然此刻非淺,但也不到她為之賣命的地步。

只是此刻背後有人苦苦追逐,金瓶兒一路閃掠,也不知又向鎮魔古洞深處飛進了多遠。這一個古老山洞當真深的可怕,從外表根本看不出來,感覺上這洞穴地勢並沒有嚴重向下傾斜的模樣,卻不知它這麼到底通向何處。

黑暗中,耳邊風聲尖銳如刀聲,不知何時開始,那陣陣陰風已經消失了,但是李洵的聲音卻始終跟在身後,不曾消失過。

便在這時,前方黑暗之中,忽地竟有個模糊人影一閃,金瓶兒何等眼力,瞬間便看出正是那個剛才讓自己吃了大苦頭的女人,也就是九尾天狐小白。

而默默佇立在黑暗裡的小白,似也發覺了什麼,身上亮起了一道白色的柔光,緩緩轉過身來。

「又是妳!」小白皺了皺眉,向金瓶兒淡淡道。

金瓶兒去路被她擋住,不得已停了下來,剛才她已領教過小白的手段道行,委實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此刻前有堵截,後有追兵,一時她也為之變色。

小白臉上似乎心事重重,看了一眼金瓶兒,沒有讓開道路的意思,彷彿是不願讓她過去,正要開口說話,忽然間她又是一怔,轉身向來路看去,然後忽地冷笑一聲,道:「怪了,今日來這裡的人可真是多啊!」

說話聲中,李洵的身影伴隨著呼嘯從黑暗中掠了出來,待看清場中竟然又多了一個絕美的陌生女子之後,李洵顯然有些警惕之意,沒有立刻對站在前方的金瓶兒出手,而是站住了腳步。

小白向李洵看了一眼,忽地目光中一寒,似乎是認出了李洵。片刻之後,只聽呼呼風聲大作,李洵身後的黑暗中又不停閃動人影,卻是其他焚香谷弟子趕到了,這些人道行不如李洵,速度也比他慢了許多。

小白目光在這些焚香谷弟子臉上和衣衫飾物上轉了一圈,忽地冷笑道:「焚香谷的人?」

旁邊金瓶兒忍不住看了小白一眼,隱約聽出小白對這些焚香谷的人抱有不滿之意,不禁心中暗暗高興。

而前頭李洵一時摸不清小白虛實,而且他也不願在此刻節外生枝,當下朗聲道:「在下李洵,乃焚香谷雲易嵐谷主座下弟子,不知姑娘是哪位?我等並無意冒犯姑娘,只是這女子,」他一指金瓶兒,道:「她卻是作孽多端、惡貫滿盈的魔教妖女,我等正要將她除去,如姑娘沒有其他事情,麻煩站在一旁,我等感激不盡。」

小白哼了一聲,非但沒有走開,反而慢慢向前走了兩步,淡淡道:「我正是有些事情,所以不能走開。」

李洵臉色一變,他身後眾焚香谷弟子有幾個已然怒聲喝了出來。

李洵沉聲道:「這位姑娘,妳維護這個妖女,便是與焚香谷為敵,也是與天下正道為敵,妳可知道麼?」

小白「哈」的失笑,伸出白玉也似的手掌,輕輕撫弄鬢邊秀髮,冷笑道:「與焚香谷為敵?與天下正道為敵?無知小輩,這些早就是你家姑奶奶幾千年前玩剩下的了。」

焚香谷眾弟子一起大嘩,李洵臉上也是閃過怒容,只是他定力畢竟比這些師弟要好,而且一時搞不清楚這個神秘女子來歷身分,反而是攔住了要衝上的幾個師弟,寒聲道:「這位姑娘好大的口氣,請問閣下是誰?」

那裡的小白卻沒有回答他,反而看去有些發怔,半晌之後,她似自言自語了兩句,忽然卻又是「噗哧」一聲,竟是自己莫名其妙笑了出來,搖了搖頭,低聲笑道:「姑奶奶……唉,好久沒這麼說話了,居然連自己聽了都有些回不過意思來,真是……唉,難道真是老了麼?」

說著,她臉上笑容慢慢消失,怔怔出神,表情看去,竟彷彿有些出神起來。

金瓶兒在一旁為之啞然,一時不知這古怪的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而前頭李洵脾氣再好,也被小白氣得幾乎要炸開了,怒道:「我好言勸妳,妳若再不讓開,可不要怪我們得罪了。」說罷,他冷笑兩聲,道:「單憑妳剛才那幾句挑戰天下正道的話,我就可以將妳擒下,妳可不要不知好歹。」

小白慢慢抬眼,向李洵看了過來,深深看了看他,忽然道:「那個小姑娘!」

金瓶兒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小白喊了第二遍,這才怔了一下,愕然道:「妳在叫我?」

小白哼了一聲,道:「不是妳我又是喊誰?」說著,她輕輕擺了擺手,走上一步,卻是擋在了李洵等人與金瓶兒的中間,道:「妳走吧!這些人我替妳擋著。」

李洵等人登時勃然變色,金瓶兒卻是大喜過望,一時竟有些不敢相信,連忙道:「多謝……多謝前輩。」

她說完,生怕這古怪女人反悔,連忙閃身向前頭黑暗中掠去。

李洵等如何能讓這殺人兇手再一次逃脫,剛要發力追去,卻只見白色光輝一閃,瞬間一片光幕已然亮起,擋在了小白身前,將去路擋了個嚴嚴實實,片刻之後,金瓶兒的身影已然不見了。

李洵直氣得咬牙切齒,回頭對著小白怒道:「妳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幫那個妖女?」

小白微微一笑,似乎李洵的惱怒在她看來,反而更加令她高興,悠然道:「我?我是誰你管的著麼你!至於說我為什麼要幫她,不為別的,就因為我看你們這些焚香谷的人不順眼。」

李洵和他身後所有焚香谷弟子都怔了一下,一時啞然,都說不出話來,李洵忍不住問道:「這位姑娘,難道我們之前曾經見過麼,又或者我們曾經得罪過妳?」

小白搖了搖頭,微微翻眼,眼波流蕩,如水一般,嘴角間更掛著淡淡勾人魂魄般的笑容,道:「我們沒見過,你們也沒得罪過我,可是我啊……」她微笑著,似乎很是高興的說道:「可是我就是看焚香谷不順眼,你能拿我怎麼辦呢?」

李洵等人當真是氣得牙根都癢了,也不等李洵下令,早有焚香谷弟子怒喝著撲了上去,李洵也不阻擋,這女子如此辱罵和挑釁,若還不教訓她一下,只怕焚香谷日後都無臉面做人了。

黑暗中,只見著十幾道人影,從黑暗中躍出,向著那片白色光幕,紛紛撲去,而光幕背後,小白的笑容依然,只是眼光之中,更多了幾分嘲諷之意。


風,伴隨著急速掠過的身影,化作尖銳的輕嘯聲在耳邊不停呼嘯,不知道有多少路途,在腳下紛紛消逝。陸雪琪飛馳在這古老黑暗的洞穴之中,向著前方那未知的神秘而去。

不知怎麼,她分明仍不知道,在前方等待著她的會是什麼,可是在她心中,竟有種狂熱一般的情緒,在她如冰霜一般的心裡熊熊燃燒,如最熱烈的火焰。

於是她飛馳,再也不顧其他。

身後的人影都早已消散,剛才掠過一個地方的時候,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感覺出,那裡的黑暗中彷彿有個身影隱藏其中,只是這感覺轉眼即逝,在那電光石火之間,那黑暗中的人影彷彿有些異動,隨後似發現了什麼,竟然又消失了下去。

遠遠的身後,那陣陣呼嘯而過的風中,不知是否有那麼一聲輕嘆呢?

陸雪琪不知道。

這感覺她絲毫也不曾放在心上。

這樣的一生,又會有多少的事,或人,值得你這般不顧一切呢?

如果沒有,或許是悲哀吧!

如果有,那就不顧一切吧!

天琊神劍握在手間,綻放出越來越強烈的光芒,如同最澎湃的心潮,轟然閃動。

那一片,藍色的身影,越飛越遠,卻又彷彿,越來越近!

風,還在刮著,

前方的路,依然還黑著,

只是,終究還會有個人,在這條路的盡頭吧!

她飛馳,飛馳,飛馳著……


那一束,綠色的光芒,在前方緩緩亮起,陸雪琪終於看到了黑暗中第一束的光亮,遠遠的,在黑暗中,如一個寂寞的幽靈輕輕徘徊。

她忽然停下了腳步,瞬間,天琊神劍上所有的光輝都收斂了起來,如悄悄隱藏的害怕的女子。黑沉沉的黑暗緩緩湧上,將她的身影吞沒,掩蓋過去。

她在黑暗中,默默凝視那綠色之光,在那綠光的背後,會是什麼等待著她?

是失望,還是他?

若是他,又怎樣?

她竟為之而猶豫,而躊躇,那充盈心間的狂熱如火焰,依然燃燒而不曾消失,只是那火焰深處,竟還有幾分幽幽的酸楚。

她凝視了很久,很久,慢慢的,移動腳步,向後退了一步。

是畏懼麼,是退縮麼?

這一生,還有你不能面對的人麼?

不能,還是不敢?

緩緩的,有窒息的感覺,黑暗在周圍獰笑著,誰在前方?命運從來不曾微笑,誰又能這般容易戰勝自己。不曾畏懼生死,不曾害怕時光,可是誰能夠,完全面對深心?

黑暗裡,一片寂靜。

她彷彿又要後退。

看不見的容顏,又是怎樣的痛楚?

忽地,那熾熱的熱浪陡然出現,在那綠色的幽光背後,傳來巨大的轟鳴。

赤色的火焰,彷彿猙獰的兇手,在這世間猖狂的獰笑,咆哮的聲音,震懾著世間萬物。腳下的大地與周圍的巖壁,再一次開始紛紛震動,大概是因為接近的緣故,顫抖的大地震動的更加厲害,直令人無法想像,在那火焰深處,又會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火光遠遠倒映,雙眸在黑暗中霍然閃亮。

燃燒的,彷彿是眼眸吧!

淡藍色的光輝,突然再次閃爍,從黑暗中迸發出來,熱浪滾滾之中,那一個美麗身影迎風而立,秀髮飛舞。

「轟!」

巨大的咆哮與大地的震顫如雷神一般,讓凡人驚懼,整座洞穴都彷彿在發抖,無數的落石在身邊落如細雨,只是那個身影,卻已經消失在了原地。

她飛馳,在那如末日一般的景象中,在越來越如瘋狂的落石之中,飛馳著,向著那火焰深處,最亮的地方,飛馳而去!

沒人知道,在前方會是什麼。

可是誰又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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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恐怖~


堅硬的地面,在熾熱的火焰灼燒之下,甚至開始有了融化的跡象,熊熊烈焰,從赤焰魔獸的巨口中不斷噴射而出,直有毀滅一切的氣勢,將這個巨大的石室空間,變作了一個恐怖的火海。

鬼厲的身影,從一開始就消失在了火光之中,再也沒有出現過。

噴吐出一波如山火焰之後,赤焰魔獸那燃燒的雙眼向著那火海深處狠狠注視著,似乎在找尋什麼,暫時停頓了下來,熾熱的火焰依舊在地面上燃燒著,周圍的空氣似乎也在沸騰。

然而,鬼厲與他肩頭的那隻猴子小灰,卻同時消失不見了。

難道他已化為灰燼?

片刻之後,答案出現了。火海上空,凌空出現了鬼厲身影,剛才那瞬息之間,鬼厲幾如妖魅一般,竟閃身到了赤焰魔獸的上空,完全閃開了那可怕的烈焰。此刻,在他的手中,重新現出那閃爍著青色光芒的噬魂魔棒,在一片火光中,他的臉色漠然而從容。

猴子小灰在他的肩頭,對著下方那隻巨大的魔獸,忽地齜牙,咆哮了一聲,顯然對著這個老對手,牠也有些激動起來,縱然是猴子,但在鬼厲身邊如此之久,那血液之中,多多少少也有那麼一些噬血珠剛烈凶戾的氣息吧!

赤焰魔獸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吼叫,聲音遠遠迴盪了出去,彷彿雷鳴一般,隨即,那巨大的身軀霍然騰空而起,瞬間周圍的氣息幾乎都被灼熱的烈焰蒸發殆盡,只剩下了酷熱。那閃爍著凶戾火光的巨體,轟然而至。

這一次,鬼厲卻沒有閃避,看著那比自己身軀大了無數倍的上古魔獸,他的眼眶中似掠過奇異光芒。而在赤焰魔獸撲來的身軀背後,那詭異的八凶神像光圈,依然追隨在牠身後,緩緩轉動,明亮不定,如一隻神秘的眼睛,冷冷注視著這一場搏鬥。

噬魂魔棒頂端,噬血珠表面上暗紅色的血絲在片刻之間,一絲絲全數亮起,迎著那飛撲而來的火軀,鬼厲非但沒有後退,這一次竟當面迎上。

赤焰魔獸似乎也未曾想到,這渺小的人類竟然與自己當面對抗,反是身軀微微一窒,但隨即火焰更甚,咆哮巨吼聲中,一口咬下。

巨大的火花如天際落雨,紛紛而下,但落到鬼厲周身三尺時候,竟遇到無形屏障,盡數被彈了開去。與此同時,鬼厲依然掠至赤焰魔獸的身前,那一雙燃燒著熾熱火焰的巨目,幾乎就在他的身前。

鬼厲在重重烈焰包圍之中,身旁,小灰發出了一聲尖嘯,噬魂魔棒向前,對著赤焰魔獸的頭顱,刺了過去。

那青色的光芒,瞬間大盛,如火光中迸發的燦爛蓮花,隨即,那蓮花深處,竟似又開出如鮮血般艷麗無匹的紅……

鮮紅!

噬血珠在熱烈的空氣中,彷彿也在微微顫抖,灌注其中的力量,有多少年未曾如此強大,那青色的氣息,在珠體深處急速旋轉,彷彿咆哮著渴望殺戮。

那分明是一片火海,但周圍的溫度卻在瞬間冷卻,冰冷的氣息從天而降,籠罩了赤焰魔獸。第一次的,這隻古老的守護神獸在驚愕之中本能的感到畏懼,但更強大的本能,卻促使牠發出更兇惡的咆哮,再次向著鬼厲咬下。

那巨頭撲下之際,熊熊烈焰轟隆而落,便在這個時候,鬼厲將噬魂魔棒深深刺進了赤焰魔獸那嘶吼的口中。

巨大的身軀,在半空中停頓了下來,周圍的空氣依舊那般熾熱,但一股冰寒,卻彷彿是從人心深處,就那般散發出來。不知何時開始,小灰還是趴在鬼厲的肩頭,身軀也沒有變化,但那三隻眼睛之中,彷彿受到了什麼刺激,已經變作了紅色,看去刺眼之極。

而此刻看著赤焰魔獸在鬼厲噬魂一擊之下,頹勢瞬間閃現,小灰更是面露猙獰之象,向著那赤焰魔獸,露出獠牙,獰笑了一聲。

轉眼之間,周圍的溫度繼續下降,赤焰魔獸身上的高溫也隨之退卻,彷彿帶著一絲難以形容的畏懼眼神,赤焰魔獸那燃燒著火焰的雙眼中竟閃爍著恐懼。

凌空虛立的鬼厲,緩緩抬頭,從他手中的噬魂魔棒之上,紅色的火光充斥了整根法寶,似乎正一點一滴毫不留情地將赤焰魔獸的精華,盡數吸來。

鬼厲面上似微微有痛楚之色,臉上也呈現出一層赤黃之光,但在閃現三次之後,隨即被一層金色的光輝所掩蓋。

赤焰魔獸再也無法支撐巨軀,從半空中頹然摔下,剛剛在片刻之前還不可一世的怪物,此刻竟然已變成了這般軟弱景象,若不是親眼所見,幾乎難以置信。石室裡的火焰在迅速的消散著,溫度也下降的極快,取而代之那高溫的,是從鬼厲身上散發出來的極冷冰寒,且帶著一絲邪惡氣息的味道。

赤焰魔獸倒在了地上,身上原本熊熊的火焰此刻已然所剩不多,遠遠看去,這隻守護魔獸似乎已經失去了絕大部分的力量,在充滿恨意的注視著緩緩落下的鬼厲之後,赤焰魔獸終於發出了一聲怒吼,然後巨大的身軀緩緩消散在空氣之中。

只是,牠的身軀雖然消散,但半空之中那個神秘的八凶神像光圈,卻沒有消失,而且似乎根本沒有受到剛才那一場鬥法的影響,仍然明亮不定,緩緩自轉著,慢慢後退,最後,停留在了重新現出身影,依然坐在地上的獸神身前,那一只古老火盆之上。

火盆中,火焰靜靜燃燒著。

在一片被鬼厲那噬血珠妖力籠罩而來的冰寒氣息中,這是唯一的火焰與光明所在,它似乎完全不受鬼厲妖力的影響。

鬼厲重新落到了地上,但他的臉上,卻完全沒有勝利的喜悅,望著那片依舊燃燒的火焰,他的瞳孔似乎還在微微收縮。

那神秘的光圈,緩緩轉動著,八個兇惡猙獰的神像,依次亮起、黯淡又明亮,彷彿在神秘的訴說什麼。

光圈之下,是獸神那帶著深深疲倦卻依然微笑的臉龐。

「啪,啪,啪……」

獸神輕輕拍掌,溫和的笑了,道:「厲害,厲害,想不到你竟有如此道行,和這等厲害的法寶,我雖然早料到你道行不低,但卻也沒想到竟高到了這等地步。」

他低低嘆息了一聲,彷彿有些自嘲,又道:「我好像總是錯了,不是麼?」

鬼厲望著他,緩緩道:「這次出現的赤焰魔獸,雖然聲勢驚人,但威力卻比不上當日在焚香谷玄火壇裡的那一次。」

獸神看著鬼厲,沒有說話,但眼神之中,卻慢慢有了讚許之意,點了點頭。

鬼厲淡淡道:「這赤焰魔獸,分明正是這巫族傳下的八凶玄火法陣的護陣靈獸,所以只要這陣法所在,尚能啟動,便能召喚出這一等一的魔獸。只是赤焰魔獸乃是被拘禁在陣法之內的魂獸,陣法所含玄火之力越大,牠的威力便也越大。」

他看了一眼獸神身前的那只火盆,道:「這只火盆,可是傳說中能聚天地離火精華的『聚火盆』?」

獸神笑了一下,道:「不錯,正是聚火盆。」

鬼厲點了點頭,淡然道:「有這聚火盆在,你便能以其中離火之力驅動玄火,啟動法陣,召喚赤焰魔獸。但這法寶雖然神奇,卻未必比得上在焚香谷玄火壇中地下,那熾熱熔岩上千年的充實火力,持續不斷的供給法陣,所以你此番召出的赤焰魔獸,雖然看去威勢很大,但只不過是空有軀殼罷了。」

「哈哈,好,好,」獸神大笑,撫掌道:「好一句空有軀殼,說的好,可惜這世間能說這一句的,除了你,卻不知還有何人?」

鬼厲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至少,將你打成重傷的那個人,有資格這麼說話。」

獸神笑容忽地一斂,面色沉了下來,目光也變作陰冷,向鬼厲看去。鬼厲直視他的眼眸視線,坦然相對,卻也感覺到一陣懾人氣勢,從那個看去病弱的身體上散發出來。

獸神看著鬼厲,慢慢地開口,道:「我聽說,那個打傷我的人,似乎跟你也有幾分過節吧?」

鬼厲臉色登時也為之一變。

兩個男人對望著,都沒有再說話,但這個石室之間的氣息,卻彷彿已降到了冰點。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他們二人似乎同時若有所覺,獸神微微抬眼,鬼厲卻是轉過身子,向這個石室的入口處,望著。

那一眼,在黑暗中如驚鴻掠過,在心間劃下了痕跡……

赤焰魔獸已然消失,整座巨大的石室中,重新又是陷入了黑暗,只有獸神身前那個火盆裡,還有一團火焰靜靜燃燒,照亮著附近小小地方,發散著些許光亮和溫暖。就連在火盆上方緩緩轉動的八凶神像光圈,也並沒有多麼耀眼。

可是,就在那個瞬間,在那黑暗的深處,一個身影,被淡藍色溫柔的光輝輕輕籠罩著,靜靜佇立在那裡,熟悉的容顏,映入眼簾,一個怔然的片刻,就像已過了千年萬年。

怔怔的,看著她。

一步,一步,緩緩走近。

陸雪琪的手,在黑暗微光裡,顯得很是蒼白,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用力抓著天琊的緣故。但是她的容顏之上,卻彷彿沒有絲毫激動的情緒,一如當初初見面時,那個冷若冰霜的女子。

她慢慢的,走近。

走到他的身旁,站立。

沒有說話,沒有言語,她的眼眸之中,此刻只剩下了那團火焰倒映的光影。那一刻,又是過了多久的光陰?

獸神默默地看著這一男一女有些奇怪的舉動,卻什麼也沒有說,也什麼都沒有做,在他那深深永遠也看不清的眼睛中,閃爍的複雜神情,卻又有誰能夠明白呢?

和他,並肩站著。

陸雪琪的眼,從走過來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向鬼厲。

半晌之後,在靜默已久微微有些怪異的氣氛中,只聽見她低低的,平靜的,卻彷彿那平靜之中更有著一份說不出的情懷,低聲道:「原來……當真是你……」

鬼厲沒有說話,他注視著面前這個女子那婉約而美麗秀氣的絕美容顏,良久之後,他所做的,卻只有一件事而已。

他向著她,慢慢——

微笑。

然後,他站到她的身旁,並肩站著,深深呼吸,那一股從胸膛深處迴盪的火焰,彷彿溫暖了整個深心。

陸雪琪似感覺到了什麼,徐徐的,她的臉竟有些蒼白中隱隱的紅,可是,她卻沒有任何的遮掩,她只是——在冰霜一樣的容顏上,向著前方,向著那團熱烈的火焰,倒映在她眼中的火焰,微微笑了。

那樣,溫暖的,笑容!

兩個身影,並肩站著,看著獸神,面對著這方今世上不可一世的魔頭。

獸神的眼中,卻有痛楚一般的神色掠過,慢慢低下了頭。


火焰靜靜的燃燒著,石室裡的景象,似乎在火光中顯得有些朦朦朧朧了,三個人的身影,佇立了許久。

直到,獸神重新抬起了頭,目光在陸雪琪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後,落在了鬼厲身上,忽然道:「你答應我一件事,行麼?」

鬼厲一怔,不曾想他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什麼?」

獸神的臉上有著很深很深的倦意,淡淡地道:「你們兩個無論是什麼目的,反正都要與我一戰,若是死於我手,自然沒什麼好說的,若是我敗了,也不怪你們,只希望你出了這個古洞之後,替我做一件事。」

鬼厲道:「你說。」

獸神默然了片刻,道:「你記得洞口有一尊石像吧!」

鬼厲臉上掠過一絲奇怪的神情,緩緩點頭,道:「是。」

獸神聲音變得低沉,幽幽道:「若是你有機會出去,便替我採一束她當年最喜歡的百合,放在她面前吧!」

「百合……我知道了。」鬼厲慢慢點頭,只是他的口氣之中,似乎多了幾分異樣的情緒。陸雪琪感覺到了,卻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

獸神搖了搖頭,似乎自嘲般笑了一下,然後對著鬼厲,微笑道:「不過你們呢!若是你們留在了這裡,再也沒有機會出去的話,你又會有什麼心願呢?」

他目光從鬼厲身上又緩緩落在陸雪琪臉上,微微笑著,眼中彷彿還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道:「妳呢!妳也有什麼心願要講麼?」

鬼厲沉默,陸雪琪也沒有說話。過了片刻,陸雪琪悄悄向鬼厲看去,只見他的臉上,卻是隱約複雜的神情,帶著幾分痛苦。

她深深呼吸,忽然道:「我沒有更大的心願了!」

這一句話,她雖然口氣平淡,但說的卻是斬釘截鐵,更不給自己半分的迴旋餘地了。

或許,她也真的不想,再也不想,給自己什麼餘地了吧?

鬼厲的身子,震了一震。

然後,他看向身旁的那個女子。

深深凝望。

不曾言語。

獸神看著陸雪琪,眼中的異光卻是越來越亮。忽然間,他雙手一拍,雖然身子還有幾分搖晃,但他依舊還是站了起來。鮮艷的絲綢衣衫在他身邊席捲過去,惡獸饕餮也站了起來,在主人身邊低聲嘶吼。

「好,好,說的好!」

獸神對著陸雪琪,眼中慢慢散發出的,竟是一種莫名的狂熱,「就是這樣,就是這樣,這世間女子,果然還有如她一般的。」

他仰天長笑,狀若癲狂,在笑聲末了,卻猶如哀嚎,帶著一點嗚咽。隨著他的身軀晃動,一股莫名的氣息緩緩升騰,原本沉靜而緩緩自轉閃爍的八凶神像光圈,突然轉速開始迅速加快,八個神像同時亮了起來。

那彷彿來自遠古神魔的古老凶戾氣息,與前番赤焰魔獸截然不同的惡魔咆哮,瞬間瀰漫開去,那個古老火盆中的火焰,在妖力催持之下,再一次的,緩緩變大。

而這一次,那團燃燒的火焰,竟然緩緩離開了火盆,猶如鑲嵌在那個神秘的八凶神像光圈之中的軀體,與八凶神像一起升到了半空,熊熊燃燒。

「你說的對,我召喚出來的赤焰魔獸的確因為玄火之力不足而不如玄火壇的那座法陣,」在光圈之後,獸神蒼白的臉上湧現出紅色的光潤,似乎因為這絕世妖力的降臨,他也為之復甦,「但是這裡的法陣,卻是當年玲瓏親自布下,遠勝過玄火壇那處遺跡的法陣,這奧秘之處,就讓你們看看吧!」

他淒厲的長笑聲中,整個身軀漂浮到半空,緩緩融入了那團越來越盛的火焰之中,終於消失不見,地面之上,饕餮大聲咆哮著。

下一刻,那八面凶神的神像之上,陡然間,所有神像的眼睛如充血一般,突然都亮起了紅色的光芒,如惡魔重新醒來,剎那之間,漫天神魔如一起狂呼,尖銳嘯聲鋪天蓋地,震耳欲聾。

那團火焰越燒越烈,火焰深處開始不停發出隆隆如雷鳴般的聲響,焰心漸漸轉做純白之色,即使隔了老遠,以鬼厲與陸雪琪之道行,也感到難以忍受的酷熱。

而在漫天魔嘯之中,迴盪著神秘的咒語之聲,那咒語晦澀而悠長,古老而艱深,彷彿遠古的先民,膜拜著神明,用盡全身心的信仰靈力,召喚著那夢寐中的神明。

巨焰,焚燒!

那咒語突如疾風驟雨,撕裂人心。

在聲聲如敲打心靈的咒語聲中,突然,一股巨大而沛不可當的威勢,從那巨大的火焰深處猛然散發出來,那威力如此巨大,鬼厲與陸雪琪不能抗拒抵擋,被迫向後倒飛了出去。

是什麼可怕的咒文,又是召喚來了何等恐怖的靈物,竟有如此的威力?

一時之間,鬼厲與陸雪琪齊齊為之變色,這哪裡是人力可以抵擋的力量?

那火焰瘋狂的焚燒,烈焰在半空中如妖魔狂舞,迎接著這火焰深處的恐怖到來。最熾熱的地方,幾乎是純白的焰心,忽然,在劇烈的閃動之中,似某種生物,緩緩喘息,睜開了眼睛。

瞬間,周圍古老堅硬的巖壁紛紛碎裂,地面上現出無數條巨大的裂縫,並從裂縫深處,更透出了赤紅色的光芒,彷彿腳下,就是恐怖的火山熔岩,即將噴發。

而那喘息之聲,猶如一聲龍吟,在這個空間中……

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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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八荒火龍~


鎮魔古洞,洞口。

玲瓏巫女神像之前,黑木默然佇立,而凶靈黑虎也沉默著,站在他的身後。陸雪琪等人已經進去很久了,更不用說之前鬼厲等人,而這麼長的時間裡,誰也不知道那個古老洞穴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只是,他們兩個兄弟,似乎都沒有表現出關心的樣子,在他們的眼中,似乎只有那一尊玲瓏巫女的神像。

突然,在這一片靜默之中,腳下的大地竟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隱隱的轟鳴雷聲,從那鎮魔古洞之中傳了出來。黑木身子一震,轉身與黑虎對視一眼,但還不等他們想個明白,更大的異變,已經發生。

原本黑沉沉的天空蒼穹,籠罩在焦黑山峰上空的黑雲層中,突然射出了一道金色的光芒,如利劍一般,從天而降,刺穿了沉沉黑暗。緊接著,厚厚黑色雲層的邊緣,都開始透射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如同替這黑雲鑲嵌上了一層金色的光邊。

隆隆雷聲,千萬年來,重新在這座被詛咒的山峰上空響起,雲層開始瘋狂的湧動,似乎有某種神秘莫測的力量,在不斷的甦醒,讓天地也為之動容。

黑木與黑虎怔怔望著這天地異變,忽然間,黑木一轉身,遲疑了片刻,聲音似乎有微微的顫抖,低聲道:「陰風……也消失了。」

黑虎巨大的身軀,凝視著那洞穴深處,深深黑暗裡,再也沒有了陰寒刺骨的陰風,取而代之的,是熾熱翻滾的熱浪。

「怎麼回事,裡面出了什麼事?」黑木的聲音隱隱有幾分激動,但是被黑布籠罩的面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見他死死盯著那個鎮魔古洞。

與他相反,黑虎面對這些異變,表情卻十分的複雜奇怪,似乎有說不出的歡喜,可是那白色煙霧構成的臉上,竟然還流露著一絲哀傷。

「是火龍,八荒火龍!」他淡淡的,低聲的道。

「什麼?」

黑木不能置信地疾轉過身,盯著黑虎,道:「你說什麼,八荒火龍,這世上除了娘娘之外,如今怎麼可能還會有人能夠召喚八荒火龍?」

黑虎目光蒼茫,慢慢轉到那尊石像之上,半晌之後,道:「本來是沒有人的,因為那召喚的咒文與萬火之精玄火鑒,都早已失落了,可是,」他笑了笑,然後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黑木,道:「可是,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曾經領悟了巫女娘娘她全部的巫法咒文,而娘娘生前唯一布下尚存並能召喚八荒火龍的八凶玄火法陣,又恰好就在這裡。」

黑木怔了一下,沒有說話,半晌之後,頹然搖頭道:「原來他……竟然還有這一手。可是八荒火龍乃毀滅萬物之凶物,他召喚這隻神獸,難道忘了當年娘娘就是用這火龍將他生生焚滅的麼?」

黑虎淡淡冷笑一聲,道:「誰知道,我只記得娘娘當初走的時候,彌留之際親口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黑木一震,道:「什麼?」

黑虎臉上現出濃濃的恨意,霍然轉身,看著那異變越來越是明顯,震動越來越大的鎮魔古洞,冷笑道:「娘娘交代過,日後無論再過多少年,一旦火龍復生,在此降臨,便是這一場冤孽結束之時!」

黑木喃喃念了一遍:「冤孽結束之時……」忽地,他臉色一變,道:「難道,娘娘她早已預料到了?」

黑虎沒有理會他,對他來說,在這熾熱之風越來越烈,天際雲層翻滾,金芒亂閃,天地亂象紛呈的時刻,他的眼中,卻只有那尊石像。

他慢慢移到石像前,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低聲道:「娘娘,娘娘……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您別著急,再等一會兒,等一切都結束的時候,黑虎就來找您,從此永遠侍奉在您的身旁。」

黑木木然地望著這位前世的兄長,然後,他仰天眺望。

那天,還給他的,卻是一個當頭雷鳴!

轟隆!

風雲更急了,大地震顫的越發強烈。


鎮魔古洞甬道之中,曾書書後退半步,避開了一道閃爍衝來的白色光體,躲在一旁,但同時心中卻是暗暗叫苦。自從李洵等人不知怎麼就突然在這鎮魔古洞之中惹到了一個白衣女子,偏偏這個看去比金瓶兒還妖媚幾分入骨幾分的女子,道行卻是高的不可思議,李洵等焚香谷弟子一擁而上,卻被她用一個古怪之極的道術盡數給擋了回來,而此刻全部的人都被她施展一個法術給困住了。

那是與小白困住金瓶兒所施展的一模一樣的法術,神秘的白色光球向著人群衝去,焚香谷弟子們用各自法寶將之擊飛,不料這法寶竟然越打越多,剛開始還沒什麼,但過了一會之後,這洞窟之中已然到處都是白色光輝的籠罩範圍之內。焚香谷弟子眾多,見機應變之能又不如金瓶兒遠甚,那白色的光體幾乎是一轉眼間就衍生出了無數個出來,紛紛在半空之中橫衝直撞,將這些剛開始還想將小白捉住好好責罰的焚香谷弟子,打的是叫苦不迭。

眼看著焚香谷弟子陷入困境,曾書書總無法袖手旁觀,只得加入戰局。無奈那白衣女子道行奇高,曾書書也無法追到她,相反,很快也被許多白色的光球包圍住了。不過曾書書畢竟機靈過人,才幾個回合,登時便知道其中有異,連忙大聲提醒旁邊焚香谷弟子不可亂斬這些白色光球,眾人這才醒悟過來。

只是雖然如此,這白色光體已經是漫天都是,將這些正道弟子圍了個嚴嚴實實,東一個射來西一個撞,人人手忙腳亂。

小白慢慢從天而降,落到地上,看著前方白光閃爍,焚香谷眾人狼狽不堪的樣子,冷笑了一聲,出了一口長氣。她雖然得道千年,但決然不是什麼慈悲為懷、虛懷若谷的仙家人物了,被焚香谷在玄火壇中禁錮了數百年,這一口惡氣當日雖然輕輕放過,但不找焚香谷的人麻煩,已經是焚香谷弟子燒高香了,如今居然送上門來,偏巧她正與鬼厲一席談話之後,心情正壞,可謂撞到槍口之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春風得意的小白心中竟是一凜,一股從未有過的心悸感覺,竟是從內心深處猛然冒起,心口更是不由自主地猛跳了幾下。

一股古老而狂暴的力量,在前方,在這個鎮魔古洞的深處,緩緩升起,彷彿沉眠了千年萬年,終於第一次甦醒。只不過這甦醒的開始,竟已讓天地為之變色。

隆隆雷聲,從大地深處緩緩傳來,劇烈的震顫,隨即從遠方如波濤一般湧來,大地開始劇烈的顫抖。這一次,無數巨大的石塊都開始紛紛落下,似乎根本無法承受這巨大的力量重生一般。

所有的人,大驚失色,倉惶之中,曾書書用盡全力,大聲招呼李洵,喊道:「李師兄,這裡太過危險,我們還是先出去為妙!」

李洵臉色蒼白,一劍擊飛一枚衝來的白色光球,只是心亂之下用力稍大,那光球被他擊飛數尺遠後,卻又分做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光球,重新在半空之中積蓄力量,眼看又要重新衝來。不過自從這異變陡生之後,小白似乎心有旁顧,催發道術也慢了許多,這些光球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一直被逼迫的緊的李洵臉上青白相間,忽然間一咬牙,大聲喝道:「都出去,我斷後。」

說罷,他飛身而起,登時劍芒大盛,一時將大部分白色光體都擋了下來。焚香谷眾人向來對他敬重,聞言之後,再看看周圍情況,的確也並非久留之地,當下眾人紛紛向洞口方向奔逐。

只是李洵卻似乎並沒有走的意思,曾書書飛掠過來,替他連著擋下了數枚白色光球的撞擊,大聲道:「李師兄,你怎麼不走?」

李洵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之色,道:「可是……陸師妹還在裡面。」

曾書書眉頭一皺,怒道:「陸師妹她道行深厚,未必有事,你這般堅持,只怕誤人誤己!」

李洵臉色變了幾變,卻只見周圍震動更加強烈,落石趨勢經過這麼許久,非但沒有減弱的樣子,反而更有加劇之勢,他長嘆一聲,終於還是向後飛掠而去。

曾書書向那洞穴深處看了一眼,也隨之而出去了。

那些人的對話,每一句都落在了小白耳中,只是對她來說,除了淡淡冷笑,什麼也沒有打動心弦。空洞中的白色光球運動速度越來越慢,在李洵和曾書書身影也迅速消失之後,失去了目標的白色光球逐漸在半空之中停頓了下來,隨後漸漸聚集,緩緩融合,逐漸重新結成了一個白色光球,向著小白飛來。

小白緩緩轉身,向著洞穴深處凝望著。

那股古老巨大的力量,仍然在不斷加強著,小白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一股蘊含著無比強大的毀滅之力。周邊的巖壁仍然在不斷顫抖中剝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塊,在轟鳴聲中紛紛摔落在地上,只是在她身影三尺之內,並無一塊石頭能夠擊中她的身體。

白色光球飛回到了她的身旁,如一個小小的精靈,在她身邊飛舞旋轉著,似乎在揣摩主人的心意。

而主人茫然若失的臉上,有的卻只是擔憂與失落。

那深深黑暗之中,就在此刻,轟然迸發出一聲怒吼,如巨龍長嘯,龍吟對天。

那股神秘的古老力量,終於完全甦醒了!


巨大的石室,完全被強烈的火光所籠罩了,先前的黑暗被徹底驅逐出去,找不到一絲陰暗的地方。這光亮,遠遠超過了世間任何的光芒,甚至令人感覺,連天際烈日降臨,只怕也不過如此。

曾經不可一世的赤焰魔獸,如果與之相提並論,簡直如一點螢火而已。

在這恐怖的力量之中,最熾熱的地方,無疑就是那個仍然存在並且急速轉動,閃爍著詭異光環的八凶神像光圈了。那裡,獸神曾經融入的火焰越來越白熱化,漫天神秘的咒文,也越來越急。

不停擴張又微微收縮起伏的焰心,彷彿如一個孵化的赤焰之卵,蘊育著某種可怕之物,而隨著周圍溫度的持續急速升高,那古老而神秘的所在,正一點一滴的凝聚著失去千萬年的力量,重新降臨到這個世界。

陸雪琪和鬼厲兩個人,已經被完全擠壓到了石室邊緣的牆壁之上,太過強大的烈焰之力,正在烘烤著他們的身心,搾取著他們身體裡每一滴的水分。

沒有汗水,因為每一滴汗水還未流出便已汽化,熊熊烈焰之中,倒映著他們通紅的臉龐。

陸雪琪忽然若有所覺,向身旁的鬼厲望去,那個男子,不知何時,握住了她的手掌。她沒有任何的驚愕訝然,即使是在這絕望的火海面對那未知的神秘力量。

手心裡,指尖上,傳來了溫暖。

曾經熟悉過吧!十年前曾經這樣吧!

那一場黑暗中緊握的手的過往!

鬼厲身子移動,離開了兩人靠著的牆壁,擋在陸雪琪的身前,淡青色的光芒,中間閃爍的是隱隱的金色光輝,從他手邊閃起,形成了一道光壁,擋在了身前。

頓時,酷熱之意減輕了許多,只是鬼厲的背部卻是微微抖動了一下,然後,他深深吸氣。

忽然,那隻在他掌心的手,用力握住了他,從他的身後,淡藍色的光輝泛起,起初,與那青色的光芒似還有些衝突,格格不入,但很快的,兩道光芒融為一體,結成了更強大的光壁,抵擋著那恐怖赤焰的火芒。

男人的肩膀,男人的背,默默地站在身前,陸雪琪緊緊握著手,嘴角邊,在那漫天火光之下,有淡淡的笑容。

突然,那冗長的咒文停止了,有那麼一刻,彷彿一切都瞬間凝固住了,所有的火焰,漫天的火芒,鬼厲與陸雪琪奮力抵抗的身影,還有那半空中旋轉不休的八凶神像。

最熾熱的火焰深處,緩緩裂了開去,從一道細縫,慢慢變大,從一個人大小左右的縫隙,變作了數倍之巨的空洞。在這漫天耀眼火光之中,那條裂縫裡,竟彷彿是不可思議的最深沉的黑暗。

然後,似什麼東西,在那裂縫深處,冷冷的,向這外面的世界注視了一眼。

一股凶戾充斥著讓人發瘋一般的絕望,瞬間掠過了這石室裡的每一個角落。

下一刻,如受到最瘋狂的刺激,全部的火焰瞬間迸發出最熱烈的光芒,龍吟聲越拔越高,如一場狂歡不止不休,那火焰深處,龍吟聲轟然而起,帶著恐怖,帶著絕望,那古老的神明靈物,從另一個世界降臨其中。

巨大的頭顱,慢慢伸了出來,如烈日一般耀眼而無法直視,那分明是沐浴在烈火之中的巨大古老火龍,每一處地方,都是火焰。

巨大的龍頭,就已經佔據了所有的空間,鬼厲與陸雪琪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不可一世、幾乎超越這世間存在的生物,甚至忘了抵抗,只是憑借本能,兩人的法寶結壁勉力抵抗著那洶湧而來的火焰。只是,那令人窒息的威勢,卻彷彿已宣告了他們的命運。

八荒火龍!

南疆古老巫族傳說之中,毀滅世間萬物的可怕凶獸,八凶玄火法陣最終極的召喚靈物,終於在千萬年之後,重現於人世間。

巨大的龍首,在烈焰之中緩緩轉動著,並沒有立刻毀滅什麼的舉動,被烈焰包圍的牠,從巨大的犄角到口中的獠牙,都呈現出一種在極度高溫中才能閃現的神秘的紅潤透明之色。

巨龍每一次深深的呼吸,便帶動了整座石室的劇烈顫抖,彷彿這個空間,對牠這樣強大的生物來說,不過是一個狹小的地方,甚至牠連身子,到現在也仍未出來過。

在龍首的背後,那轉動的八凶神像光圈,似乎隱沒在八荒火龍耀眼的光芒之中了,若隱若現中,那巨大的光圈似乎也在微微顫抖著。

是因為這火龍那令人絕望的力量?

還是那附身其上悠久之前的回憶?

沒有人知道。

也沒有人會再去想那個了,因為此刻,似乎慢慢適應了剛剛甦醒之後,那異樣感覺的巨大火龍,龍首之上,紅潤透明的巨大眼眶裡,燃燒的烈焰緩緩升高,龍頭也隨之慢慢轉動過來。

片刻之後,這恐怖的龍頭,正對了這石室之中,那緊靠在角落裡奮力抵擋的兩個人影。

「吼!……」

瞬間,巨大的轟鳴聲響徹了整個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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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末日~

那一聲嘶吼,彷彿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因為在漫天呼嘯的熱浪火焰之中,恐怖的八荒火龍的龍吟之聲,聽起來竟似乎有些遙遠。而鬼厲與陸雪琪所直接面對的,是怒濤一般噴射而來的巨焰,還有腳下曾經堅硬的地面,此刻卻完全崩潰了一般變作熔岩地獄,巨大的裂縫龜裂無數,赤紅的岩漿在腳下奔騰咆哮,如浪花潮汐一般飛濺,打在殘留的焦黑岩塊之上,不停的灼燒著,發出絲絲的聲音。

滾滾火焰,鋪天蓋地,轉眼已到了面前。

在這絕望的氣息中,彷彿已經無法呼吸。

被映的通紅的臉龐,鬼厲額角似有青筋閃現,在那巨大的洪濤面前,他雙目圓睜,大喝一聲,噬魂魔棒離開了他的手掌,漂浮在他身前半空之中。與此同時,鬼厲雙手結成類似佛家法印之結印,但從掌心中泛起的卻並非天音寺佛門真法慣常所有的莊嚴肅穆金色光輝,而是略帶了一絲詭異的暗紅之光。

在他法力催持之下,噬魂猛然間直立起來,豎立於虛空之間,頂端噬血珠上,隨著鬼厲手中法印結成,飄起了佛門金色的真言。而在鬼厲胸前與噬魂之間的地方,緊貼著噬魂魔棒,在虛空中空氣似緩緩扭曲,慢慢凝結成了一個太極圖案。

而這個太極圖案之間,閃爍的竟也非青雲門道家真法的清光,而是混雜了魔教異術的種種異象。世間最強大的幾門修真法門,終於是第一次,同時在一個人身上融會貫通而施展出來了。

赤焰餘光之下,陸雪琪默默站在鬼厲身後,凝視著全力以赴的這個男子,和他一起面對了前方,那恐怖的火龍!天琊淡淡的藍色光輝,在鬼厲的身後散發出來。

她的秀髮,在滾滾怒濤餘風之中,飄揚!

下一刻,熾熱無比的烈焰撞了上來。

瞬間,彷彿整個世界都變作了火一般,如置身洪爐,身受煉獄之苦,無盡的赤焰在耳邊轟然狂嘯,彷彿無窮無盡的手從四面八方瘋狂的拉扯著身軀,要將他粉身碎骨!

全身震抖!

然而,在狂濤一般的烈焰火海之中,卻仍有一點異光,在被淹沒之後,頑強的,在火海裡掙扎閃現出來。

噬魂!

金、青、紅三色光芒,同時從噬魂上散發了出來,凝結做無形之壁,在這末日一般的瘋狂之海中,保衛著主人。

彷彿奇跡一般,這似乎應該毀滅一切的八荒火龍一擊,竟被鬼厲擋了下來,就連仍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也閃動著三隻變得血紅兇惡的眼睛,向著那隻火龍,怒吼了一聲。

只是鬼厲顯然並不好受,曾經被火焰映的通紅的臉龐,瞬間變作了蒼白,看不到一點血色,站在他身後的陸雪琪第一時間感覺到鬼厲身子微微的顫抖,連忙扶住了他,只是伸手觸及的時候,她已然大吃一驚。

鬼厲的整個身體,完全是異樣的火燙,連陸雪琪這等修行的人物,竟也有種手心灼傷的痛覺,更不用說鬼厲自身了。更驚心的,是陸雪琪扶住鬼厲雙手的時候,立刻感覺到了,雖然鬼厲仍保持著結成法印防禦的姿勢,但雙手雙臂之上,竟然是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這一擊之力,可怖如此!

這一擊無功而返,前方的八荒火龍巨大龍首微微擺動,似乎也有些意外,在如山般燃燒的赤焰之中,巨大的龍首緩緩低下,並沒有立刻再度發動攻擊,而是向這兩個渺小的人類望去。

龍眼之中,是那特有的紅潤透明的火焰!

「錚!」

清脆鳳鳴,藍光泛起,天琊從陸雪琪的手間翻然躍出,倒映著那個身影,踏上一步,將鬼厲的身子擋在身後,深深呼吸著,決然面對著那恐怖的存在。

黑色的髮,還在風中飄舞。

有幾縷髮絲,在熱浪中輕輕拂動,落在鬼厲的臉上,縱然是在這末日一般煉獄似的所在,那曾經熟悉的淡淡幽香,卻依然傳來心田。

在你絕望的時候,有沒有人可以與你相伴?

即使無路可走,還有人不曾捨棄麼?

那眼光在瞬間彷彿穿過了光陰,忘卻了這周圍熊熊燃燒的火焰,看到了當初少年時,曾經的過往。

黑暗深淵裡的回憶,彷彿和今日一模一樣,像是重新回到了,那曾經天真的歲月。

原來,這一個身影,真的是,從來沒有改變過麼?

那變的人,卻又是誰?

八荒火龍龍首之後,那轉動的神秘八凶神像光圈,突然開始閃爍了起來,各種詭異的符號若隱若現,在光圈之下,不停閃動。

八荒火龍的龍首突然一頓,強大如牠,彷彿也受到了什麼催促一般,再度發出了一聲怒吼。

那龍吟,似山呼海嘯,奔騰而來,瞬間,地面上所有的殘存岩塊都在劇烈震顫中迅速融解變作了岩漿,只不過片刻時候,鬼厲與陸雪琪的腳下,已完全是一片灼熱的熔岩之海。而隨著八荒火龍的龍吟長嘯,那岩漿之海,從原來無序的湧動,轉眼間紛紛如受巨力拉扯,開始向著同一個方向迅速流淌。

岩漿洪流越湧越快,熾熱的氣體蒸騰而上,將這曾經的石室變作了真正的熔岩地獄。很快的,太過巨大的力量,在這個岩漿之海上扯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毀滅一切的赤焰在岩漿上熊熊燃燒,如一場高潮的狂歡之舞。

漩渦越來越大,深深陷下,被狂奔激流扯動的那一股咆哮,從這漩渦深處,慢慢的散發出來,如雷鳴一般,逐漸響亮,到了最後,它已震耳欲聾,甚至蓋過了半空之上的八荒火龍的龍吟之聲。

當急速旋轉的岩漿已經急速旋轉到幾乎瘋狂的地步時候,那個巨大的漩渦寬達數丈之大,從深深漩渦裡,伴隨著那一聲震天雷鳴。

「轟!」

剎那之間,天搖地動,從巨大熔岩漩渦裡直射出一條熾熱之柱,完全由岩漿組成,足有十人合抱之粗,帶著無比的威勢,向著與之相比彷彿脆弱渺小到不成比例的陸雪琪和鬼厲衝去。

橫掃一切,睥睨世間!

彷彿這才是真正不可一世的力量!

火的力量,火之精華!

熔岩之柱未到,陸雪琪與鬼厲甚至便感覺到了身子一空,就在片刻之前他們還為之倚靠的最後一個角落石壁,在那瘋狂般的力量煎熬之下,化作了碎石紛紛散落,而展現在他們身後的,並非是更堅實的石壁,竟然也是逐漸龜裂而透出赤紅熔岩慢慢融化的碎岩。

在他們的上方,是虎視耽耽的八荒火龍;四周,是一片瘋狂燃燒的火海;腳下,是以不可抗拒之勢衝來的熔岩火柱!

火光裡,喘息中,是什麼在微微顫抖?

是什麼,讓手相握,不肯放開,緊緊相連!

那一劍,如悠遠天邊的吟唱,帶著幽幽藍光,從十年、百年、千年前一路傳頌,直到今日,為了所愛的人,向前刺去。

風火呼嘯!

她如投火的仙子,白色的身影在火光中霍然綻放,是那樣鮮艷不可一世的美麗,忘卻了世間所有,只有手的邊緣,那從來不曾忘卻的溫柔與堅實,陪伴在身旁。

有什麼好害怕,有什麼可畏懼?

那一劍!


她的身影,向前而去,迎風飛舞,有絕世的風姿。

在她身後,是低低的吟唱,曾經平凡無華的燒火棍,如今的噬魂,從後而至,閃爍著青色的光芒,追上了天琊,與藍色的劍刃同時飛馳。

那一個身影,就在身旁,在這絕望的火海之中,緊緊相依。

天琊神劍微微顫抖,那劍刃之上的光華,刺穿了無數熱浪風雲,彷彿是在應和一般,與牠同行的噬魂也發出了異樣的尖嘯,青光大盛!

青、藍二色,在周圍一片火海之中,從天而下,非但沒有絲毫的躲避,反而向著那沖天而起沛不可當的熔岩火柱,當頭刺去!

有什麼好害怕?

有什麼可畏懼?

半空之中的火龍,猛然咆哮,龍吟長嘯,隆隆不絕傳了出去。四周的火焰,瞬間一起高漲,彷彿也在狂舞之中,看著這一場末世狂歡。

那彷彿融為一體的兩個身影,融化在糾纏一起的青藍光輝,似一枚流星毅然而下,與熔岩火柱撞在了一起。

那是怎樣的一種燦爛,如巨大的赤焰之花轟然綻放,所有的熔岩之海瞬間沸騰濺起,高高衝上半空。巨大的火柱彷彿是在這看來已經狹窄不堪的地方瘋狂肆虐,燒燬了一切可以燒燬的東西,只是,那一道燦爛光華,卻直射至火柱之中。

片刻之後,卻又彷彿是過了很久,時光凝固,誰又知道呢?

高漲的熔岩緩緩落下,急速旋轉的岩漿慢慢變緩,巨大的漩渦開始縮小,只有那可怕的火柱,似還停留在熔岩之海上空,靜止了那麼一刻。

一道青藍相間的光輝,猛然從火柱一側刺穿一個口子,射了出來,片刻之後,彷彿伴隨著低沉的悶響,「咄咄」之聲,無數個細小口子不斷湧現,青藍色光輝不停歡快地噴射而出。片刻之後,一聲轟鳴,巨大的熔岩火柱頹然倒塌,重新化作熾熱的岩漿,落在了腳下的熔岩之海裡。

半空之中,重新現出鬼厲與陸雪琪的身影。

他們的衣裳,到處都有被燒焦燒破的痕跡,甚至有些地方的皮膚,還有受傷的模樣。他們的臉色,更是說不出的疲倦,鬼厲的胸口、嘴角邊,更是已經被鮮艷的血染紅。

只是,他們相擁在一起,雖然虛弱,雖然明知是絕望,但手邊的法寶,天琊與噬魂,卻散發出不可直視的,從未有過的燦爛光華。

他們的手,還握在一起。

他們的身子,慢慢的升起。

緩緩升上了半空,重新的,站立在八荒火龍巨大的龍首之前。

兩個渺小的人,面對著,默然佇立著。


八荒火龍燃燒的雙眸,注視著這一對男女,從那神秘莫測的火焰中,根本看不出火龍的內心想法,又或者,強橫如牠一般的存在,又哪裡會在乎人類的情感。

那神秘的八凶神像光圈,此刻似乎黯淡了許多,不知怎麼,在這隻巨龍龍首的背後,似乎連這八凶神像,也顯得吃力的多。

或許,要掌握越強大的力量,所付出的代價,也應該越多吧!

這個道理,從古老的巫族直到現在,卻又有幾人明白呢?

明滅不定的閃爍著光芒,八凶神像上還有不斷閃動的神秘符號,緩緩轉動著。八荒火龍並沒有立刻進攻,似乎對牠來說,也在等待著什麼。

鬼厲的身體,從強自忍耐的痛苦,終於開始無法自主的顫抖起來,胸口的那個血印,越來越大。

陸雪琪默默地伸過手去,摟住他的腰,將他拉過來幾分,靠在自己的身上。

那熟悉的喘息聲,在耳邊輕輕迴響,微微帶著熱氣,在她蒼白的臉龐邊緣迴盪。

有些癢吧!

她突然這麼想。

然後,輕輕轉頭,看著他。

看到的,是鬼厲望著她的目光。

她慢慢點頭,輕輕笑了。

鬼厲凝視著她許久,嘴角邊,終於也是露出了那一絲,帶著淡淡血的,微笑。


旋轉不休的八凶神像,突然再次明亮,而這一次,除了八面猙獰兇惡的神像大放光明之外,八凶神像光圈之中那團獸神融身其中的火焰,也第一次變得明亮無比,漸漸蓋過了周圍那些神像。

而整個轉動的光圈,更是第一次的,離開了八荒火龍的龍首背後,緩緩下沉,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隨著光圈的移動,赫然降臨到八荒火龍的頭頂,慢慢融合了進去。

龐然大物的八荒火龍,猛然發出一聲怒吼,瞬間整個火海都似乎微微顫抖起來,是什麼,竟能令如此強大的生物感覺到痛楚?

那團火焰緩慢的,但卻是不可阻擋的融入了八荒火龍的頭顱。

隨後,那八面閃爍著神秘符號的八凶神像,似乎頓時失去了光彩,再一次迅速的黯淡了下去。

八荒火龍停止了咆哮,微微低下了頭,過了片刻,那巨大的龍首慢慢的重新抬起,令人絕望的那股毀滅氣息,再度出現,籠罩了鬼厲與陸雪琪。

而這一次,不知為何,非但沒有前兩次攻擊那可怕可怖的景象,相反的,周圍的溫度反而下降了不少,腳下的熔岩之海雖然仍然熾熱,但岩漿的流動也變得緩慢,整座熔岩地獄之中,似乎突然之間,那熱火之精華都被迅速的提煉而去。

八荒火龍,終於再一次凝視著那兩個人影,這一次,牠的眼眸之中燃燒的已經不再是那神秘紅潤透明的火焰,而是一雙充斥了人類複雜瘋狂情感的眼睛。

龍首抬起,仰天張口。

牠彷彿是在,深深呼吸!

隨著那動作,所有在半空中燃燒的火焰都彷彿失去了光芒,但籠罩在鬼厲與陸雪琪身上的壓迫之力,卻更是讓人絕望的想要放棄。

從八荒火龍巨大的龍口之中,突然,閃過了一道光芒,不是熾熱的火光,而是真正的純粹的火焰。

沒有任何雜質,沒有任何喧嘩,這世間最可怕也最純粹,可以焚燬天地一切事物的「純質之火」!

緩緩噴出!

沒有一絲的熱力外洩,只是一道細如人身大小渾圓的火柱,純質如玉一般,向著鬼厲與陸雪琪飛來。

陸雪琪手中的天琊,慢慢垂下了,天琊旁邊的噬魂,也緩緩回到了鬼厲手中。青色、藍色的光華,慢慢消退。

沒有任何人力,可以在這無法抗拒的純質之火中抵擋。

那火焰,一點一滴逼近!

陸雪琪默默抬頭,卻已不再看著那邊,此刻她的眼眸裡,只有一個人影,只有那一張容顏。

她深深望著,嘴角邊掛著淡淡笑意,一絲一毫似都不肯放過,彷彿要刻在心中,刻入魂魄,直到千年萬世之後,再也不能忘卻。

那火焰,已逼近了!

鬼厲的袖袍,忽地沒有絲毫的預兆,瞬間化作灰色粉末,散了開去,然後是他整隻手臂的衣物。

而這隻手,這副軀體,又還有多少的時間?

就這樣了吧!他淡淡地想著,就這樣死了麼?

只是,心願卻是終究無法了卻了……

他低低的苦笑了一下,握緊了的,是那隻柔軟溫和的手掌。

突然,那火焰閃動的光芒,如一道流星迸裂開去,有一點火光,竟是猛然閃過他的腦海,瞬間一片混亂。

陸雪琪立刻感覺到了鬼厲的不安,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手掌,而幾乎是在同時,那純質之火,已到了他們身旁,眼看就要,吞沒他們的身軀。

死?

或生!

鬼厲那片刻之間忽的一聲大叫,用力一扯,將陸雪琪的身子猛然拉到自己身後,陸雪琪一聲驚叫,卻絲毫沒有意思單獨逃生,反將鬼厲的手抓的更緊。

而在那電光石火之間,鬼厲的手掌之間,突然多了一塊似玉非玉的牌子,周圍一圈翠玉環繞,中間古老的火焰圖案,正是玄火鑒!

下一刻,純質之火,射在了玄火鑒上。

遠處的八凶神像,猛然一顫,而巨大強橫的八荒火龍,恐怖的龍頭突然也為之一窒,所有的事物,彷彿突然間都停頓了下來。

然後,像是有一個來自幽冥的聲音,溫柔而舒緩的吟唱,悠悠迴盪,彷彿是千萬年前,那個溫柔玲瓏的女子。

玄火鑒亮了起來,正中的那團古拙的火焰圖案,此刻彷彿如重生一般,在純質之火的焚燒之下,如注入了無窮生機,貪婪地吸取著這世間最純質的火焰精華。

「啊!」

忽地,鬼厲發出了一聲輕呼,那玄火鑒已然熾熱的令他再也無法握住。離開了他手心的玄火鑒,卻沒有向下落去,而是慢慢升到了半空之中,在八荒火龍的注視之下,緩緩閃動。

熾熱的氣息,緩緩從玄火鑒上散發出來,帶著些許夢幻的白色煙霧,似乎是汽化了的周圍空氣,在玄火鑒周圍凝聚,一股巨大的神秘力量,慢慢撕扯著這周圍的空間,白色虛幻的煙霧裡,慢慢凝結成一個美麗的女子身影。

那是一個衣著古樸的女子,手握著一根法杖,而面容,竟然和守在鎮魔古洞洞口之外的玲瓏巫女石像一模一樣。

「玲瓏……」

彷彿是一聲撕心裂肺絕望的呼喊,八荒火龍再一次露出痛苦神色,隨後,那一團火焰從龍首上方慢慢脫出,隨即火光消散,露出的正是獸神真身,只不過此刻看去,獸神全身枯槁,彷彿已是油盡燈枯。

只是,那樣一雙熱切的眼眸,千萬年來竟然從未變過,他忘卻了世間所有,眼中只有那個煙霧之中的女子。

他向著那個虛幻,飛撲而去,眼中帶著無比的滿足。

玄火鑒默默旋轉著,那個玲瓏的幻象彷彿也在微笑,張開了雙臂,向他擁抱。

眼看著,他們就要相擁在一起,但獸神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失去了禁制的八荒火龍,第一眼便認出了敵人,曾經牠所毀滅的軀體,令牠本能地施展攻擊。

深深呼吸,龍息綿長,遠處的鬼厲與陸雪琪同時變色,但獸神卻似乎早已忘了周圍的一切,或者,就算他知道,又怎麼還會在乎?

他撲了上去,那煙霧之中,竟非幻象,他竟然真的抱住了,那個軀體。

玲瓏……

玲瓏……

他低聲呼喚著,如一個孩子般,滿足的閉上眼睛。玲瓏微笑著,用手輕輕撫摸他的頭髮。

巨龍怒吼,憤怒的火焰瞬間而至,吞沒了所有!

那兩個身影,在火海之中,慢慢消失,只是,竟沒有絲毫的哀痛,反而慢慢浮現的,是那異樣的幸福。

火光之中,玄火鑒突然閃現,從半空中直落下來,正落在鬼厲手邊。鬼厲在震動之中,下意識地伸手接住。而就在同一時刻,強橫的八荒火龍所處之處,突然間似乎失去了某種力量的支撐,那道巨大的縫隙開始緩緩收縮。

八荒火龍再度發出憤怒的咆哮,充滿了不甘,但以牠之強橫,卻已無法阻擋自己巨大的頭顱再一次被那神秘的空間吞噬。只是,在最後的時刻裡,牠滿懷著毀滅一切的仇恨,向著這個空間,噴出了最後的一道可怖之火。

天崩地裂!

剎那間,所有的熔岩一起沸騰爆炸,石壁完全融解,巨大的空間如沙子一般紛紛倒塌,同時,無數道瘋狂的岩漿洪流,向四面八方沖射而出。

鬼厲與陸雪琪頹然看著這末日景象,卻再也無力逃生,但就在這個時候,玄火鑒上突然發出一道純正溫和的光環,籠罩了他們二人,將他們包裹在一個光罩之中,迅速向上方升去。

而在他們身下,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火焰。

整個廣袤無垠的十萬大山大地,無數的山脈峻嶺,彷彿都在那麼一刻,聽到了那一聲瘋狂的咆哮。聳立了千萬年的焦黑山峰,在狂暴的岩漿怒湧之中,漸漸塌陷下去,而沖天而起的熾熱岩漿,直插天際。


在這火一般的末日世界腳下,鎮魔古洞的入口,黑木愕然不知所措,而凶靈黑虎卻如發狂一般狂笑著,大聲呼喊著:「來了,來了,這一天終於來了啊!」

黑木瞪大了眼睛,怒喝道:「你瘋了嗎?」

黑虎哈哈狂笑,但突然一窒,兩個人身子同時大震,然後,就在他們的面前,那尊守護了這鎮魔古洞千萬年的玲瓏巫女石像,竟然瞬間碎裂,散做無數小塊,隨即被湧來的熱浪吞沒,消失無蹤。

黑虎仰天長嘯,狀如癲狂,「娘娘,娘娘,您等等我,我就來了啊……」

而在黑虎腳下,黑木隱藏在黑布之後的喘息聲濃重而極其激烈,忽地他大聲道:「不,不,我不能就這樣,我還有未了之事!」

說罷,黑木突然身形一轉,竟是如飛一般閃了出去,離開了這個即將毀滅的地方。

黑虎卻根本不曾在意黑木的離去,他巨大的身軀就這樣守護在鎮魔古洞的洞口,仰天狂笑。

很快的,無數坍塌的碎石和瘋狂四濺的岩漿洪流,將他的身影吞沒了。

大地彷彿也在顫抖,無數的猛獸飛禽驚惶失措,那一座高聳的山峰,在巨響轟鳴聲中,在遮天蔽日的黑塵裡,轟然倒塌!

天際蒼穹,慢慢下起了雨。

火雨!

在十萬大山之中,一直下了三天三夜。


千萬年後,誰還記得那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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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集


第一章 ~擁抱~
焚香谷。

雄偉的山河殿上,此刻一片寂靜,除了李洵等一批精英弟子進入那神秘的十萬大山貴族公子外,這個時候大多數的焚香谷弟子,要麼在谷中值崗巡邏,要麼便待在自己房中修行功課,很少會到這焚香谷主殿處來。這也是除了深夜之外,一天中山河殿裡最是冷清的時候。

只是此刻,卻有兩個身影,站在山河殿大門裡,默然佇立,向著遙遠的南方天際眺望。

遠方蒼穹天際,神秘凶險的十萬大山山脈深處,正有一道巨大無比的火柱,衝上天際,帶著奔騰咆哮的赤紅岩漿和黑灰色的濃濃雲層,其中夾雜著無數岩石碎片,被巨大的力量送上高高天際,然後如迸發一樣,向著四面八方濺射而去。

儘管相隔遙遠,但彷彿依然能夠感覺到那響徹天地之間的巨大怒吼,甚至在他們的腳下,也隱隱感覺到了大地在微微顫抖。千里之外尚且如此,那十萬大山深處爆發的那裡,又會是怎樣一種難以想像的場面呢?

沒有人知道,至少,此刻站在山河殿裡的兩個人,都不知道。

雲易嵐的臉色看去很冷漠,許久了,他連一個字也沒有說,只是默默注視著那條雖然噴發許久,但一點也沒有減弱趨勢的巨大火柱。而站在他身後的人,是他的師弟上官策,此刻也正眺望著那條巨大火柱,但臉色卻顯得複雜的多,臉上的神情似乎也陰晴不定。

良久。

沉默中,黑暗悄悄到來,天色漸漸黯淡,其間有幾個弟子經過這裡,但很快就發現了這裡的氣氛有些不大對勁,迅速的便退了開去,到了後來,隨著黃昏的最後一絲光亮也漸漸消失的時候,即使舉目遠眺,那遠方天際的異象,也慢慢模糊不清了。

遠處,焚香谷的某個角落,響起了低低的蟲鳴聲,有一聲沒一聲的,或遠或近,不知道在呼喚著什麼,卻更加襯托出偌大的山河殿裡,那如冰雪一般的冷清。

雲易嵐在陰影裡的身子,動了一下,然後慢慢轉了過來。

上官策默默地向他看去,雲易嵐的目光與他在半空中接觸了片刻,隨即不知怎麼,卻轉開了,慢慢轉身,向著山河殿裡走去。上官策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最後再看了一眼南方天際的方向,也轉身向裡走去。

低沉的腳步聲,迴盪在寂靜的山河殿中,卻顯得那般的響亮!

沉沉腳步聲,不知是踏在誰的心間?

雲易嵐在大殿正中的座位上,慢慢坐了下來,天黑了,但這裡卻沒有點燈,並非焚香谷弟子偷懶,只是這樣一個夜晚,卻彷彿是與眾不同的,他們都知趣的沒有前來。

雲易嵐坐在黑暗之中,面容看去,竟也有些模糊了,半晌過後,他忽然道:「想不到,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可以毀去鎮魔古洞,可以殺死那個妖孽麼?」

上官策在雲易嵐的下首坐了下來,雖然他是雲易嵐的師弟,但他的臉龐容顏,卻是比雲易嵐要蒼老了不知多少,只是此刻他的聲音,卻似乎比雲易嵐更加正常一些,淡淡的道:「當日青雲門道玄既然可以重創獸神,如今有人可以想出法子殺死獸妖,也不算什麼太過驚訝的事了。」

雲易嵐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但半晌過後,他忽然似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人算終究不如天算,百年心血,就這般前功盡棄了。」

上官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暗自斟酌此刻應該怎麼說話,徐徐道:「或許,『焚香玉冊』上還有什麼其他的法子……」

雲易嵐哼了一聲,上官策立刻住口不再說了,氣氛微微顯得有些尷尬,但雲易嵐顯然此刻心情大壞,絲毫也沒有想去緩和的意思,只是默然坐在那裡,一聲不吭。

上官策蒼老的臉上,皺紋在黑暗陰影中似乎更深了些,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卻不知道他究竟在想著什麼。

半晌過後,雲易嵐忽然喚了一聲,道:「上官師弟。」

上官策怔了一下,道:「什麼?」

雲易嵐淡淡道:「其他人不明白,但我焚香谷中的秘密,卻只有你我二人最是清楚。當年祖師為何要在南疆焚香谷此處荒僻之地開宗立派,你應該知道的吧?」

上官策歎了口氣,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滄桑,道:「是因為祖師在此地發現了上古南疆巫族的遺跡『玄火壇』,並從中發現了奇詭強大的巫法之秘。」

雲易嵐緩緩點頭,道:「不錯,便是因為如此,焚香谷一門這才在南疆荒僻之地生根發芽,開門立派,延續到如今的。古巫族種種神秘巫法,加上歷代祖師傳下的真法道術,這才有了我們焚香谷今時今日的地位聲望。」

說到這裡,雲易嵐的聲音忽然帶上了一絲蒼涼,道:「可是這數百年間,縱然是歷代祖師耗盡心血,但南疆古巫族巫法之中,最強大的力量『天火』,我們卻仍然只掌握了皮毛。」

他的神情漸漸變得憤怒,冷然道:「當日我繼承谷主之位時,曾在歷代祖師面前立下重誓,必定要發現巫族天火之秘,讓我們焚香谷一脈從此稱霸天下,領袖群倫。可是不曾想到,如今非但沒有如此,反而是連探索『天火』之力唯一的鑰匙,巫族傳下的八凶玄火法陣的陣圖,都被毀了,更有甚者,連那重中之重的玄火鑒,竟然也丟失了!」

黑暗中,上官策的身子忽地震了一下。

「啪!」一聲脆響,卻是從雲易嵐手邊傳來,他惱怒之下,手中用力,竟是生生將座椅扶手給拗了下來。

山河殿上,一時靜默無聲。

半晌過後,雲易嵐忽地一聲長歎,緩緩站起身來,語調蒼涼,道:「當日困局之下,偶然從南疆古籍之中,知道這世上除了玄火壇,還有那鎮魔古洞裡尚存有一處陣圖,所以才有了與虎謀皮、今日之事,可惜……唉。」

他發出一聲長歎,臉上有說不出的疲憊。

淒清的山河殿外,除了低低的蟲鳴聲,便沒有其他的聲音了,那些焚香谷的弟子,大都平靜的入睡了吧!誰又會知道,這樣的夜色裡,有兩個老人默然坐在山河殿中呢?

雲易嵐似乎今日心情極不平靜,往日的從容蕩然無存,心意外露,顯得心煩意亂,來回踱步了好些次,終於是仰天長歎之後,苦笑搖頭,也不說什麼了,默默向著後堂走去。

上官策坐在原地沒動,眼看著雲易嵐身影就要消失在山河殿那陰暗的後堂裡了,卻忽然眼中異芒一閃,似乎在遲疑猶豫之中,終究是做出了抉擇和決定,站了起來。

「師兄!」

雲易嵐的身子頓了一下,轉過身來,淡淡道:「什麼事?」

上官策慢慢的,似乎是每一個字都很小心地想過之後,道:「我仔細想過之後,此事或許還有希望。」

雲易嵐雙眉一挑,道:「你說什麼?」

上官策似乎覺得有些口乾,喉口動了動,緩緩道:「如今世間已知的兩處尚存八凶玄火法陣陣圖的地方,玄火壇與鎮魔古洞,都已經損毀了,要想再從這陣圖上鑽研『天火』之謎,只怕前途渺茫。」

雲易嵐哼了一聲,道:「不錯,那你怎麼說?」

上官策沉默了片刻,道:「我在想,陣圖乃是死物,此路不通之後,或許,可以從人這裡著手。」

雲易嵐有些不耐煩,道:「什麼人,還會知道……」

突然,他雙眼陡然一亮,神色轉為凝重,沉吟片刻,慢慢道:「你是說鎮魔古洞崩壞之後,南疆巫族竟然還會有人殘存下來?」

上官策深深吸氣,似乎有什麼重擔一直壓在他的心口,但片刻之後,他還是說道:「我現在沒有十分把握,但據我猜測,鎮魔古洞裡一切灰飛煙滅之後,那幾個非人非妖的巫族遺民,其中有一個人,只怕未必甘心就這般同歸於盡的。」

他慢慢抬起頭來,聲調不知怎麼有些苦澀,道:「如果我所料不錯,此人或許會倖存下來,若如此,此人便是方今世上,對古巫族巫法之謎知曉最多的人,我們從他身上,或許會有所得,也說不準的。」

雲易嵐默默沉吟,但臉上神情卻是緩緩變得開朗專注起來,半晌過後,他忽然一點頭,道:「不錯,師弟你果然有見地,雖然此事希望不大,但總好過絕望了。既然如此,就勞煩你去十萬大山裡走一趟了,主要探訪此事,順便也看看洵兒等一行人如何了,他此番前去,遭遇大變,非事前所能預料,也難為他了。」

上官策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站了起來,點頭道:「是。」

雲易嵐向他看了一眼,忽地面上露出了微笑,道:「師弟,剛才為兄的心情不佳,或許說話口氣上有所不對,你不要放在心上。」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師兄你說哪裡話,不會的。」

雲易嵐微笑點了點頭,隨後轉過身子,走進了山河殿後堂,消失在了陰影之中。

偌大的山河殿上,只剩下了一個孤單影子,默默佇立著。

黑暗悄悄湧了過來,將他的身影吞沒了。


南疆,十萬大山。

響徹天地之間的巨大轟鳴,讓大地顫抖的火山咆哮,終於在三日三夜的瘋狂爆發之後,緩緩減弱了下去。

如末日景象一般的漫天火雨,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只是無數山峰、河流、大地之上,到處都是被灼傷的痕跡,舉目遠眺,彷彿仍有無數個火頭,在這片苦難的土地上焚燒著。

只是,天際的黑雲卻終究是緩緩散了開去,重新投下了和煦溫暖的光輝,照耀著這片大地。

儘管站在遠處,空氣中也多少仍瀰漫著那一絲帶著暴躁的硫磺焦味,但這個時候,從遠方天際吹下的輕風裡,更多了的,卻已經是清新的味道。

一切,終究是要結束的。

一切,彷彿也將要重新開始……

日月旋轉,穿梭不停;斗轉星移,誰又看盡了人世滄桑?

繁星點點,明月初升。

夜風習習,樹濤陣陣。

平靜的夜,悄悄降臨到這裡。

低低的一聲輕吟,如睡夢中的嬰兒,她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抓住了什麼?

那是溫暖的肌膚,安穩的所在,就在她的身旁,堅實而不曾離去。她的嘴角邊,彷彿在夢中得到了些許的欣慰,有淡淡的笑意。

夜色裡,星光下,輕風悄悄吹過。

秀髮有些亂了,有幾縷黑色的髮絲,輕輕在夜風中抖動著,落在她如玉般的臉頰上。她輕輕皺了皺眉,有孩子般天真的表情,那樣凌亂中的美麗,彷彿卻更是在平靜裡,慢慢滲進了魂魄深處。

鬼厲默默凝視著這張沉睡的臉龐,她就在他的身旁,彷彿從未這般的接近過。她安靜的睡著,呼吸著這南疆夜晚裡清新的空氣,風兒吹過,她的胸口緩緩起伏,她的嘴角微微笑著。

他忽然抬頭,那一輪明月,正移上了中天,發射出柔和而溫暖的光輝,照耀世間。

月光如水,灑在他們的身上。

衣似雪,人如玉!


這是一處十萬大山裡高峰上的斷崖,孤懸出山峰一丈左右,因為離鎮魔古洞所在的焦黑山峰較遠,所以鎮魔古洞崩塌之後所引發的巨大火山噴發,對此處波及不大,只有漫天火雨時落下的一些火焰和碎石中夾雜的少許熔岩,點燃了幾處火頭,但都很快平息了下去。

而在高高的斷崖之上,依稀還可以望見那一場瘋狂之後的所在,卻只剩下了無數灰燼。

當日絕境之中的兩人,被通靈神物玄火鑒以玄火靈罩救出之後,因為太過精疲力盡,很快二人都昏厥了過去,而當鬼厲再次醒來的時候,便已經發現自己和陸雪琪置身於這斷崖之上了。

喧囂過後,是這樣一個平靜清涼的夜晚。

忽地,身邊傳來一聲輕呼,他轉頭看去,那個睡夢中的美麗女子,在一個淡淡微笑之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清澈的、溫柔的、倒映著他身影的那一雙眼眸啊……

突然間,彷彿天地靜止了,他魂魄深處,有某個地方悄然迸裂!

然後,深深凝眸之後,她微微的,彷彿還帶著隱約的幾分羞澀之意,微笑了。

那笑容,恍如深夜裡、黑暗中,清麗的百合花!

許久,卻又彷彿是短短瞬間,那光陰變得失去了意義,誰又在乎?

鬼厲也笑了,溫和的笑了,那笑容,彷彿是當年的那個少年。

她伸出手去,想握住他的手不再放開,可是卻發現,原來兩個人的手早已握在一起,不曾分開。她臉上閃過淡淡一絲紅暈,慢慢的,坐了起來。

衣衫悄悄滑落,是鬼厲的外套蓋在她的身上,她向鬼厲看了一眼,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嘴角邊,那悄悄的笑意,又似濃了。

夜風輕輕吹著,彷彿溫柔的手掠過身畔,遠處,山峰上樹林裡樹濤陣陣,在夜色中悠悠迴盪。

陸雪琪向四下看了一眼,離他們不遠處,斷崖邊上,陸雪琪的天琊神劍倒插在岩石裡,半徑如秋水一般的劍刃,佇立在夜風之中,而在天琊旁邊,鬼厲的噬魂此刻也靜悄悄地橫躺在地上。

兩件法寶,此時此刻,彷彿都顯得那般安靜,誰又知道,它們有怎樣的過往?噬魂上隱隱的青色光輝閃爍著,和它身旁的天琊淡藍色的光芒交相輝映,這一對曾經糾纏千年恩怨的法寶,此刻看去,竟彷彿也有幾分融合映襯的模樣。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咆哮,二人轉頭看去,忽地一個巨大的身影從樹林深處閃過,赫然竟是當日跟隨在獸神身邊的惡獸饕餮,聽起來似乎牠有些煩躁不安,但是很快的,一個熟悉的「吱吱吱吱」聲響了起來,似乎在安慰著牠。片刻之後,饕餮變的安靜了下來,再沒有出聲了。

兩人轉過頭來,對望了一眼。

鬼厲微顯遲疑,道:「那是饕餮,我來就是為牠的。明天,我應該就要……」

突然,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這個時候,一隻白皙的柔軟手掌,輕輕摀住了他的口。

他瞬間沉默了,身子彷彿也微微顫抖了一下。

夜風幽幽吹過,掠起了她的髮絲。她的眼,在這樣的夜色裡,彷彿有些迷離。

可是,那嘴角的笑意,卻始終不曾失去。

陸雪琪只是微笑,深深凝視著他,這個她夢裡縈繞了無數次的男子,許久之後,輕輕的、低低的道:「別管明天了,好麼?」

月色如冰雪,落入人間。

鬼厲怔怔地望著她,望著她那絕世的容顏和溫柔的笑意,望著那笑容背後的執著與淡淡的哀傷,夜風還在吹著,她的髮披在肩頭,輕輕飄動,還有隱隱的幽香,在風中飄蕩。

她的身影,此刻竟是如此的單薄,可是,那樣一種美麗,卻彷彿人世間無數的滄桑也不曾抹去。

別管明天了,

好麼?


明月,繁星。

夜色正蒼茫。

他悄悄握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無盡的蒼穹下,誰會在乎這世間微小的幸福?

單薄的身子,彷彿在夜風中輕輕顫抖,暗暗悸動的情懷,彷彿在歲月長河中徘徊了千百年的光陰。

天際之上,是否有人正微笑著遙望?

是歡樂麼?是痛楚麼?

不管了吧,明天是什麼,明日會怎樣,何必在乎呢?

擁抱入懷吧!

把妳,輕輕擁抱,在我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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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歸~


青雲山,小竹峰。

夜色深沉,蒼穹如深墨般凝固了,只能隱約望見濃重的烏雲在天上緩緩移動,從那無邊的黑色之中,落下悄無聲息的雨水。更遠處的天邊,隱約傳來隆隆的雷鳴,不知道是否將有更猛烈的風雨,即將而來。

青雲門諸赴南疆的弟子,已經回來數日了,其中的陸雪琪在見過師門長輩之後,便回到了小竹峰,再不曾出現過,甚至連青雲門中因為道玄真人與田不易神秘失蹤所引發的暗流,彷彿她也不曾留意過。

峻峭秀麗的小竹峰,仍如過往千百年來一般的平靜,滿山遍野的修竹,在這風雨之夜,依舊低吟著沙沙竹濤之聲,默默凝視著這山頭的人們。

小屋青燈,燭火如熒。

門扉輕合,窗子卻還有一半敞開著,山間風雨悄然而至,雨粉不時飛入屋子,打濕了修竹所製的窗台,慢慢凝結成水珠,悄悄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從遠處吹來的風,將窗子輕輕搖動,在這靜默的雨夜裡,發出輕輕的「吱呀」聲。

擺放在屋中桌子上的燭火一陣陣的搖晃,明滅不定,好幾次看似都要被吹得滅了,卻總在掙扎之中,堅持到了山風減弱,緩緩復明,重新明亮起來。

夜色中,再無其他的光亮,離著這一點燭火稍遠的地方,便被一片陰影籠罩。

陸雪琪坐在燈下,默默地望著這點燭火。

青燈,紅顏,在這樣的夜裡,彷彿凝結不去的憂鬱,默默銘刻在了光陰中,卻不知,又有多少時光,可以留住?

門外,遠遠響起了輕輕腳步,陸雪琪的頭微微動了一下。一陣山風從窗口間吹來,桌上燭火晃動消長,她鬢邊秀髮,也隨風輕輕飄動了。

門,發出低沉的一聲,被人推開了。屋外風雨,忽地大聲了起來,彷彿風勢瞬間變大,將要衝進屋中,所幸的是,在那片刻之後,來人已走進了屋子,返身將門關上,也隔斷了屋外風雨,重給了這屋中一片寧靜。

陸雪琪站起身來,微微低了低頭,道:「師姐,妳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文敏,她看了陸雪琪一眼,走到桌旁,微歎道:「妳自從回山之後,就難得見妳出這房門,我若再不來看妳,只怕都不知道妳現在到底怎樣了?」

陸雪琪抬頭向文敏看去,只見師姐嘴角掛著一絲微笑,眼神柔和,分明滿是關懷之意。

她低聲笑了笑,道:「我哪會有什麼事呢,多謝師姐關心了。」

文敏看了她半晌,只見陸雪琪除了臉色稍顯蒼白之外,神氣一如平常,這才慢慢放下心來,隨即又道:「師妹,妳沒事就好,不過做姐姐的,看妳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心中著實心疼的很。還有,妳回山之後,只在當日見了師父一面,之後便自閉於這小屋之中,再不曾去見她老人家,不管怎麼說,妳可不能在心中責怪師父,要知道,我們可都是她老人家撫養長大的。」

陸雪琪搖了搖頭,道:「師姐,妳這是怎麼說的,我決然是不敢存絲毫責怪師父的心意,我不敢前去拜見師父,只是自知不肖,害怕徒惹師父生氣傷神罷了。」

文敏怔了一下,看著陸雪琪,半晌之後,臉色複雜,欲言又止,只低聲歎息了一下,站了起來。

此刻天際遠處,忽地一道閃電劃過,隨之而來一聲驚雷,霍然而起,聲如裂帛,卻彷彿是迴盪在頭頂之上了,回音裊裊,許久不散。

屋外風聲,似乎又緊了幾分。

文敏皺了皺眉,走到窗前,向外邊看了一眼,道:「看這天色,好像這雨又要大了。」

陸雪琪站起身子,也慢慢走到窗口,站在文敏身旁,向外看去,夜色裡,兩個苗條的身影,並肩站著,凝視著那沉沉黑夜和無盡風雨。

遠處,沙沙竹濤,雨打竹葉之聲,正幽幽傳來。一時之中,不知是否沉靜在這片寧靜裡,兩人都無言。

許久之後,文敏才深深吸氣,微微一笑,道:「說起來,我們也好久沒這樣一起看雨了吧?」

陸雪琪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是,其實我也記得,當年我兒時上山,最開始便是師姐妳照顧於我,那時候不懂事,每逢有風雨之夜,雷聲轟鳴的時候,我便特別害怕。」

她慢慢轉過頭來,眼光中盡是柔和,低聲道:「每次都是師姐妳帶著我,一起坐在窗子旁邊看雨,告訴我不用害怕的。」

文敏搖頭失笑,伸出手輕輕撫摸陸雪琪肩上柔順的長髮,忽地發出一聲感歎,道:「一轉眼,妳已經長大了。」

陸雪琪感覺到了文敏的手掌,輕輕拍在自己的肩頭,彷彿從那裡,傳來著幾分暖意。

沉默了片刻之後,陸雪琪看向師姐,道:「師姐,妳有什麼話,就對我說吧!」

文敏微怔了一下,末了微微苦笑,道:「我知道妳從來冰雪聰明,什麼都瞞不過妳……」

她頓了一下,道:「師妹,其實以妳的聰慧,遠遠勝過了我這做姐姐的,可如何妳就看不穿,悟不透呢,徒然白白心中自苦?」

陸雪琪嘴角的微笑慢慢消失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的淡然神情,只是,面對著文敏,她不再有那種冰冷的感覺。

「我不苦!」陸雪琪凝望窗外夜色,這般靜靜地道。

文敏愕然看去,陸雪琪的目光遠遠飄去,不知望向這深深夜色中的哪裡,只是她話中語氣,卻是再也明確不過了:「我從來都不苦的,師姐。從來師門傳道,便是要我們無牽無掛,心境自在,參悟造化,以求長生,不是麼?」

文敏點了點頭,道:「不錯,其實在修行之上,我們道家與佛門都有幾分相似之處。」

陸雪琪輕輕扶上了窗台竹把,一陣冷風吹來,她彷彿有些寒意,身子縮了一下,但還是站著,白皙的手掌上,很快凝結著晶瑩的水珠。

「可是,我要長生做什麼?」

文敏微微張大了嘴,眉間皺了起來。

「我知道,青雲門數千年以來,祖師傳下的這些教誨,決然是不會錯的,我等凡人欲要脫離輪迴,以此修行,或可達成長生。過往以前,我也是這般想的,所以一心修煉。只是如今……」陸雪琪低聲微笑,像是對著自己深心,道:「如果要我一生無情無愛,要我心若白紙而登仙,那這樣長生,如此神仙,卻又怎是我想要的啊!」

文敏吶吶道:「師妹,妳、妳究竟在說什麼?」

像是沒有聽見文敏的話,陸雪琪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知道妳心裡在想什麼,師姐,妳多半是罵我不知人事,不知這世道艱險,我心中所想所求,泰半都難有結果。其實我又何嘗不知?若說心苦,我也的確曾為此苦過。只是現在,我卻是想開了,人家說世難容,不可恕,而我終究不能如他一般,破門出家。但即便如此,我也只求心中有那麼一個人可以相思,而且我還知道,他心中也有我,只要這般,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文敏哼了一聲,道:「難道妳不知,你們終究是不會有結果的麼?難道這妳也不在乎?」

陸雪琪的臉上,第一次變了神情,彷彿那一陣深深黯然,悄然掠過,半晌之後,她才低聲道:「我當然在乎,若有可能,誰不願長相廝守,誰不想天長地久?只是明知道難以達成,便不去想了吧!反正將來怎樣,誰又知道,我卻是終究不肯忘懷的。」

文敏深深看著眼前這清麗女子,夜色之中,她如百合一般美麗幽雅,寂寞中盛放。

她輕輕歎了口氣,道:「反正我也早知道是勸不了妳的了,明日一早,妳去見師父吧!」

陸雪琪怔了一下,轉過頭來,道:「我雖然並非不願拜見師父,只是若是去了,多半又是惹她老人家生氣的。」

文敏搖頭道:「今日是師父私下讓我前來喚妳的,所為的乃是正事,妳放心好了。」

陸雪琪遲疑了一下,道:「南疆一行,獸神隕滅,正道的心腹大患已去,還有什麼事麼?」

文敏猶豫片刻,道:「是魔教死灰復燃了。」

陸雪琪身子一震,同時眼神裡閃過的卻是一道複雜難明的眼光,道:「什麼?」

將陸雪琪異樣的神情都看在眼中,文敏心中歎息,但口中仍然平靜地道:「近日傳言不斷,當日在獸妖浩劫之中潰滅於獸神手中的魔教賊子,竟然仍有餘孽,似有捲土重來之意。而且我們青雲門此刻內憂外患,師父她似乎也是憂心忡忡,妳知道她老人家一向最器重妳,多半也是為了此事才叫妳過去的。」

陸雪琪默然許久,點頭道:「是,那我明日一早就去拜見師父。」

文敏點了點頭,道:「那妳也早點歇息吧,我走了。」

陸雪琪也不多留,送到門口,文敏忽然頓住了身子,轉身看了看陸雪琪,道:「師妹,將來妳若有事,一定不要憋在心中,若信的過做姐姐的,便和我說說,總比悶在心裡要強的。」

陸雪琪緩緩點頭,低聲道:「是,師姐,我知道的。」

文敏看著她的神情,料到她雖然答應,但以陸雪琪的性子,多半便是有了什麼苦事,也是不會說的。當下只得苦笑了一聲,轉身走了。

陸雪琪倚著門扉,目送文敏走遠。

她緩緩收回目光,只見夜色如墨,風雨蕭蕭,這天地靜默,彷彿都透著一股蕭瑟之意。

她一時竟是望的癡了,許久許久,彷彿才從夢中醒來,默然轉身,輕輕關上了房門。

天地風雨,也一併關在了門外。


正如青雲門裡暗中得到的消息一樣,遠在千里之外的狐岐山,曾經冷清的山裡,突然之間在此熱鬧了起來。大批大批的魔教弟子,回到了鬼王宗的駐地,曾經封存的機關一一開啟,廢棄的哨卡也在有條不紊的指揮之下,逐一恢復。

在一個晴朗的白天裡,魔教最後一支,也是此刻最具實力的派閥鬼王宗,在鬼王的率領下,重新回到了中土。

大大小小的包裹,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隊,彷彿是一群遠道回巢的螞蟻,而在這個隊伍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每隔數十丈,便會有上百個魔教弟子護衛押送了某個龐然大物,外面全部用厚重灰布覆蓋,呈現巨大方形形狀,而在布幔之下,不時傳來的是令人驚心的低沉嘶吼,吼聲中滿含凶戾憤怒,但不知怎麼,聽起來,多為中氣不足,似乎是疲憊之極的某種怪獸。

這巨大神秘的事物,很快的被這些看起來已然輕車熟路的魔教弟子運送進了狐岐山鬼王宗那世代經營的巨大山洞,空氣中,只殘留下漸漸遠去,低低迴響的一聲聲未知怪物的哀鳴嘶吼,同時,風中不知怎麼,一股異樣的血腥氣息,漸漸從周圍泛起,在風中飄蕩。

鬼王負手,站在山洞裡的一側,目送著最後一個神秘巨物被運送進洞穴深處,面無表情。

一眼看去,他彷彿什麼都沒有改變,只除了髮間鬢邊,那曾經為了女兒而白的頭髮,又多了些。

在他的身後,站著兩個人影,一是幽姬,仍是那黑紗蒙面的模樣,沉默不語,另一位更是全身籠罩在黑色陰影之中,正是鬼先生。

當魔教弟子幾乎都進了這個洞穴之後,很快有數人跑上前來向鬼王低聲奏報,鬼王默然聽著,也未說什麼,只是緩緩點了點頭,那些魔教中人很快散開,在無聲的命令之下,洞穴入口的巨石機關,緩緩落了下來,將外界的光亮擋在了外面。

鬼王在黑暗中,輕輕呼出了一口氣。這熟悉的、洞穴的味道。

幽深的洞穴甬道中,緩緩亮起了光亮,那是魔教弟子逐一點燃了掛在通道上方的火炬,熟悉的昏黃火光下,影子也開始出現晃動。

身後,幽姬慢慢走上了一步,輕聲道:「宗主,你要不要去見一下鬼厲?」

鬼王的眼神中彷彿閃了閃光,道:「我回來後,還未見到他,他人在何處?」

幽姬低聲道:「他一直都在碧瑤那裡。」

鬼王正要邁步前行的身子,頓了一下,片刻之後,道:「我過去好了,你們不必跟來了。」

幽姬應了一聲,目送著鬼王走向遠處,直到那個背影消失。

她回頭過來,卻突然一驚,自己身旁那個神秘的幽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黑色面紗之下,幽姬兩道柳眉慢慢的皺起,目光中閃爍著複雜的表情。


山脈洞穴深處的寒冰石室之外,與外面那一片熱鬧情況截然不同,這裡沒有喧囂,仍如往昔一樣的寂靜,或許在有些人眼中,這裡更多的,應該是寂寞吧!

鬼王在寒冰石室門外站了很久,面對著那扇石門,不知怎麼,他始終沒有伸手打開,厚重的石門橫亙在他的身前,但他的目光,卻彷彿已穿透了這看去堅不可摧的石塊。

石門之後,寒氣森森的所在,女兒依舊平靜的躺著麼?

堅強如他這般的人物,會不會也會有軟弱的一刻,不願面對自己的女兒?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光悄悄流逝,鬼王的身子動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掀動機關,低沉的轟鳴聲傳來,石門在他面前,緩緩打開。

一股寒氣,從石門後頭撲面而來,隱隱還有絲絲裊裊的白氣,在石室中飄蕩。

鬼王邁步走了進去,石門在他身後,重新關上。

一切,都沒有改變。那平靜躺著的身影,甚至包括了記憶中一直坐在一旁的那個男子。

鬼厲沒有回頭哪怕看上一眼,他仍然只是望著碧瑤,而鬼王也沒有說什麼話,默默走到了寒冰石台的另一側,凝視著女兒。

碧瑤仍舊是那般平靜中帶著一絲滿足微笑的表情,靜靜地躺著,在她身前交叉的雙手間,那枚神奇的魔教寶物合歡鈴,正安靜地停在她的手心裡。

淡淡的、金色的光輝,彷彿從合歡鈴的鈴身上折射出來,散發出長短不一的光芒。寂靜無聲的石室裡,卻不知怎麼,總讓人有那麼一種錯覺,彷彿從哪裡有低低迴盪的、清脆的鈴聲,可是仔細聽去,卻總是找尋不到蹤跡,只有那始終閃爍的鈴身上的淡淡光輝,彷彿是溫柔的眼眸,注視著這兩個石室中的男人。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她還好麼?」鬼王淡淡地道,他的視線,從進入石室開始,就一直在女兒的身上。

鬼厲慢慢抬頭,向鬼王看去,鬼王也從碧瑤身上收回了目光,看向鬼厲。

兩個男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會,似有無聲的風雷。

在他們之間,碧瑤手中,合歡鈴上的光芒,輕輕流轉。

「她很好。」鬼厲站起了身子,淡淡地道。

鬼王點了點頭,道:「有你在,我很放心。」

他頓了一下,又道:「你此番前去南疆,可有尋獲些許還魂異術的消息?」

鬼厲臉上掠過一絲黯然,搖了搖頭。鬼王默然,低頭看了碧瑤一眼,輕聲歎息。其實此番鬼厲前往南疆,所為主要自然便是追蹤獸神以及受鬼王密令,抓捕獸神身邊的異獸饕餮,但此刻二人對話,似乎卻早已將這事忘卻了。

石室中,又是一陣沉默。

末了,鬼王面容一肅,淡淡道:「我還有些事要與你說,不過此處不宜,我們還是出去吧!」

鬼厲點了點頭,也不多說什麼,最後看了一眼碧瑤,不知怎麼,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之意,隨即轉身走了出去。鬼王跟在他的身後,走出了石門,厚重的石門緩緩落下,再一次將寂靜截留,偌大的寒冰石室中,只留下了空自流轉的合歡鈴的淡淡光芒。


兩個男人,並肩走在寬敞的甬道之中,一路之上,有遇上的魔教弟子,紛紛退讓到兩旁,低頭行禮,腳步聲聲,輕輕迴盪。

繞過幾道拐角,二人來到了鬼厲所住的居所,鬼王向鬼厲看了一眼,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鬼厲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但是並沒有看向鬼王,只是在微一猶豫之後,伸手打開了房門。

兩個人走了進去。

「吱吱吱,吱吱……」

「吼……」

猴子小灰熟悉的叫聲中,還伴隨著幾聲異樣的吼叫,曾經是跟隨在獸神身邊的異獸饕餮,此刻正躺在鬼厲的房中地上,只是牠看去似乎精神很是萎靡不振,懶洋洋的樣子,閉著牠銅鈴般大的眼睛,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

倒是猴子小灰仍如往日一般的精神,在饕餮身邊跳來跳去,左摸一下,右打一下,一會拉拉饕餮的尾巴,一會拍拍饕餮的腦袋,更有甚者,偶爾還把手伸到饕餮血盆大口上,拉開饕餮嘴巴,有幾分好奇的樣子向裡面張望。

看小灰的樣子,似乎是想讓饕餮精神起來,一起玩耍,不過顯然對饕餮沒什麼效果。

鬼王和鬼厲走進來之後,饕餮視若無睹,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躺在地上,猴子小灰發出一聲歡叫,兩三下跳上了鬼厲身上,趴在主人的肩頭。

鬼厲摸了摸小灰的腦袋,淡淡地對鬼王道:「就是牠了。」

鬼王沒有說話,只是注視著趴在地上的饕餮。在他的嘴角邊,慢慢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只是笑裡卻是多了那麼一絲高深莫測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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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心魔~

鬼王向饕餮走了上去,步伐穩重而平和,坐在鬼厲肩頭的小灰轉過頭來,看著鬼王的背影,「吱吱」叫了兩聲,突然安靜了下來。

趴在地上的饕餮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巨大的頭顱向一側動了一下,抬了起來,巨目也隨之張開,兩道凶光瞬間落到了走過來的鬼王身上,一陣低沉的吼聲,從牠的大口中隱隱傳蕩而出。

「吼……」

房間中原本平和寧靜的氣氛,突然變得莫名的緊張起來,饕餮頭顱及背後如鐵皮一樣堅硬的硬甲,一片一片緊繃了起來,大口緩緩張開,露出了可怕而尖銳的牙齒。

鬼王面對著這隻可怖的異獸,但面上卻無絲毫懼色,反而是背對著鬼厲的眼神中,不停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其中更有掩飾不了的狂喜與渴望。

他面對著看去已然發怒的饕餮異獸,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停下。而在他的身後,鬼厲望著他的背影,眉頭已經微微皺起。

饕餮顯然是無法忍受遭到如此的挑釁,凶相畢露,巨目中已是漸漸轉做紅光,巨大的身軀緩緩站了起來,做出了攻擊的姿態。

而反觀鬼王,卻似乎根本無視這隻異獸的反應,全部的精神祇是放在觀察饕餮周身的情況上。

終於,當鬼王接近了饕餮,一腳踏入與之三尺距離之內,饕餮果然再也忍耐不住,一聲狂吼,登時震的周圍石壁隱隱震盪,巨大身軀霍然騰空而起,張牙舞爪,向鬼王撲了過去。

原本平靜的石室之中,狂風隨著那個巨大的身軀陡然刮起,原本擺放整齊的桌椅瞬間直被刮了出去,「砰砰砰」幾聲,砸到牆壁之上,斷裂成了幾塊。說時遲那時快,巨大的獸軀已然撲臨鬼王頭頂之上。

遠處,猴子小灰發出了幾聲叫喚,「吱吱,吱吱……」只是聽起來似乎並無擔心的意思,反倒有幾分幸災樂禍,似乎這隻早通靈性的猴子對此刻身陷險境的鬼王並無好感,巴不得饕餮一掌就拍死了那個傢伙。

不過鬼厲顯然看法與小灰並不一致,原本微皺的眉頭,此刻在眼中閃過幾絲不易察覺的疑惑之後,皺的更加緊了,似乎在他眼中,那個瞬間,看到了他不曾預料的東西。

饕餮巨大的身軀夾帶著狂風撲下,聲勢驚人,但只不過那麼片刻之間,彷彿幽靈鬼魅,鬼王的身軀突然從絕無可能之地,就那麼憑空消失了去。饕餮聲勢萬鈞的一記撲殺,只落得了一個撲空的結果。

下一刻,鬼王灰色的身影陡然出現,在一時驚愕的饕餮身後,伸出手掌,如閃電般抓住了饕餮後頸之上的皮肉,看他樣子,竟似想要以自己法力,將這人人畏懼的異獸,當作家常小貓小狗一般拎起來。

這一抓看似不快,然而饕餮偏偏躲不過去,一聲低吼咆哮,脖子上已然受制,只是饕餮畢竟乃是異獸,受制之下卻無絲毫屈服之意,反似愈發憤怒,大吼連聲,周身鐵皮登時全數繃緊,看去整個身軀竟是漲大了三分之多。鬼王臉色一變,同時感覺自己右手手中竟是一陣刺痛,以魔教真法灌注保護的手心,看來竟不能抵擋這異獸怪力。

鬼王更不遲疑,鬆手之後連退三步。

鬼厲與小灰站在一旁,看的真切,只見饕餮原本刀槍不入的後頸鐵皮上,竟有了五道紅若鮮血的抓痕,而且傷口看去決然不淺,鮮血已是慢慢流淌出來。

饕餮昂首大吼,已然陷入了狂怒狀態,霍然回身,面對鬼王。而一旁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此刻也跳了起來,雙手亂舞,指著鬼王「吱吱」亂叫,狀極惱怒。

雖說這石室之中並無人知道猴語,但不問可知,此刻小灰口中的猴語,多半也是詛咒罵娘之詞。

小灰罵了幾句,貌似還不解恨,身子一縱,就要跳下地來,看來是要幫牠朋友一把,將這個可惡的鬼王修理一頓。只是牠身子才躍起半空,忽地身後伸過一隻手來,將小灰抓住,硬生生又給拽了回去,正是鬼厲。

小灰有幾分驚詫,又有幾分惱怒,對著鬼厲「吱吱吱」叫個不停,鬼厲充耳不聞,只是緊皺眉頭,看著場中,小灰才叫了兩句,突然也轉過頭去,顯然被場中某物,給吸引了注意力。

饕餮巨大的咆哮聲中,尖牙利齒的巨大身軀向鬼王撲了過去,而鬼王這一次,卻沒有閃躲的意思,只是揚起了手臂。

一道暗紅色的光輝,從鬼王的衣袖之間劃過,無聲卻瞬間將一股淡淡血腥氣息,瀰漫充斥了整個石室之中。

一聲更加低沉詭異的咆哮,在冥冥虛無的空間中,迸發而出,並無裂帛之聲,卻彷彿將這石室之中的空間,都撕扯開去,縱然饕餮驚天一般的狂吼,竟也為之啞然。

暗紅之光,瞬間大盛,已將鬼王整個身軀全數包圍,閃爍不定,周圍已經看不清鬼王身影,而饕餮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愕然之中,竟有幾分畏懼之色,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一只樣子古拙,看去有點殘破的古鼎,緩緩從紅光深處升騰而起,隨著這古鼎出現,石室中紅芒如血,更無一物不為之慘紅,而那股血腥氣息,更是濃烈之極,聞之欲嘔。

饕餮眼中畏懼之色更重,但在這股血腥氣息的刺激之下,彷彿骨子之中隱藏的凶性竟也被引誘迸發出來,幾番遲疑之下,竟沒有轉頭跑走,而是一聲大吼之下,再度向那只古鼎撲了過去。

遠處,鬼厲的眉頭緊皺,身子忍不住動了一下,隨即又強忍著頓住,一雙眼神緊緊盯著那只古鼎。

曾幾何時,十年之前吧,東海流波山上,他也曾見過這上古神器,只不料今日再見,卻彷彿已經完全變化了模樣。

饕餮巨大的身軀撲向伏龍鼎,但只在那鼎身三尺之外,忽地,那伏龍鼎中一聲轟鳴,似有低沉神秘咒文在虛無之間喃喃頌讀,隨即一道紅光當頭罩下,將饕餮全身盡數籠罩其中。

饕餮頓時全身顫抖,面有極痛楚之色,仰天長嘯,卻彷彿被抽空了氣力,從半空之中跌倒下來。一旁的鬼厲臉色微變,這伏龍鼎威力之大,出乎他意料之外,顯然早非當年可比。

其實眼下的伏龍鼎法力,在這十年中早已面目全非,鬼王在鬼先生襄助之下,參悟鼎身銘文,搜集靈獸神力激活「四靈血陣」,眼下伏龍鼎內,已集聚夔牛、黃鳥與燭龍三隻神獸靈力,饕餮雖然乃是異獸,但與其他三隻神獸靈力相比,決然是落了下風,更何況這伏龍鼎上古神器,本身就有詭異法力,神獸靈力越強,其激發出來的四靈血陣之妖力更是強大無比。甫一對敵,饕餮登時就被壓制住了。

此刻但見紅芒閃爍,恍如實體,將饕餮巨大身軀緊緊籠罩束縛,饕餮周身顫抖,狀極痛楚,但絲毫動彈不得,甚至連口中吼叫,都迅速低微,只殘留著喘息之聲。

石室之中,血腥之氣更重,鬼王看著匍匐在地上動彈不得的饕餮,眼中閃過狂喜之色,忽地仰天大笑,形狀大異平常,如瘋癲一般。

就在這異樣時刻,忽地傳來「吱吱吱吱」怒叫,被紅光緊縛的饕餮也艱難的轉過頭看去,赫然正是小灰。牠毅然躍出半空,跳到饕餮身旁,伸手想要相助,只是紅芒看是虛無光輝,小灰手伸了過去,卻是一聲呼喊,跳了開來,看來是吃了暗虧。

小灰齜牙咧嘴,看去憤怒之極,向著鬼王露出利齒,做挑釁狀。鬼王不知什麼時候,在那片閃閃如鮮血般的紅光照射之下,雙眼已然變得血紅。此刻霍然回頭,瞬間殺氣大盛,更不多言,一股黑氣霍然騰起,從紅光中直撲出來,向小灰擊去。

小灰自然也並非省油的燈、廢柴的猴子,雖然惱怒,卻也看出那黑氣中凶芒顫動,不肯硬接,向旁邊連跳幾下,閃了過去。

一擊不中,鬼王一聲長嘯,黑氣速度瞬間快了一倍,同時看去彷彿分作了幾道出來,道道黑氣如電,從四面八方劈了下來。

小灰手腳並用,東躲西藏,在間不容髮之際堪堪躲過,但已然險狀畢露,好幾次都差點被黑氣擊中。

而鬼王此刻不知為何,對著這樣一隻猴子,下手竟也絲毫沒有容情的意思,只見黑氣之中,忽地又是一聲低嘯,風雲嘯聚,憑空凝結出一隻血紅手掌,當頭打下,小灰適才已被黑氣逼得左支右絀,此刻再也無路可退,眼看就要被這隻血紅掌印打中。

便在這要緊關頭,忽地從旁邊伸過來一隻手臂,穿過風聲凜冽、殺氣騰騰的黑氣血芒,一把抓住猴子的尾巴,向外一扯,小灰身子頓時飛了起來,向後飛去,而在牠身後攔截的那些凶戾黑氣,不知何時,竟然被驅散開了。

小灰安然無恙地飛了出去,逃出生天,但隱匿在紅芒深處的鬼王似乎發出了一聲怒吼,煞氣更盛,周遭黑氣紅芒瞬間凝固成形,一隻巨大紅色掌印,向這隻突如其來的手臂拍了下來,而在紅芒之後,伏龍鼎緩緩開始旋轉,鼎身之內異芒流動,詭異咒文若隱若現,一片肅殺之意。

血芒耀眼,閃爍之間,面沉如水的鬼厲身影現身出來,正是他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小灰一命。同時,他也轉而開始面對了鬼王不知為何開始催發就沒有停下的伏龍鼎的詭異妖力。

呼嘯之聲,越來越是淒烈,血紅掌印中霍然隱約閃爍出古鼎模樣的怪異符文,直撲過來,鬼厲眉頭緊皺,但面對這絕世妖法,卻並無退縮之意,雙臂揮起,在快如閃電飛來的血紅掌印到來之前,在身前虛無之處,卻是劃下了一個太極圖案。

青光乍起,如一道清泉灌入深旱之土,滿屋血殺之氣,竟是為之一震,太極圖清氣繚繞,正是正宗純粹之青雲門神通妙法「太極玄清道」。

血色紅印,下一刻轟然而至,撞在了太極圖之上。

意料之外的,竟沒有想像之中震天價響的巨響與轟動,相反,如泥牛入泥潭,竟沒有絲毫聲息,只是那紅色血印,凌空逼住,不能再前行一步,而鬼厲面上,瞬間變得通紅,如欲滴出血來。

鬼厲雙目銳芒閃現,向那紅芒深處深深看了一眼,一聲冷哼,腳下移動,向後退去。他每退一步,那紅色血印就逼前一分。與此同時,鬼厲每退一步,雙手手掌卻是沒有停頓片刻,手指屈升,法印變幻,雙手之間太極圖案清光濯濯,卻沒有絲毫變弱了。

在他退到第三步時,手中結做寶瓶法印,面上異樣血紅神色已經緩和,太極圖邊緣已經開始散發淡淡金輝;當退到第五步時刻,他手中化做拈花法印,太極圖金光青氣交相輝映;而到他退了第七步之時,鬼厲已經是背靠石壁,再無路可退,但此時此刻,鬼厲面上已經恢復原狀,更無異樣血紅。

雙手一震,鬼厲已結做了佛門金剛法印。

剎那之間,金光大盛,莊嚴法相四射,如有神佛在周遭輕頌佛經,低沉悅耳,太極圖急速旋轉,金芒璀璨,那紅色血印漸漸被這太極圖吞沒進去,消失不見。

漫天金青之光耀眼,直衝而上,竟是將鬼王血芒壓了過去。而在紅芒深處,一聲怒吼,顯然那人已然盛怒,紅光一陣搖曳,幾聲哀鳴,地上的饕餮被紅光吸起,偌大的身軀竟是被伏龍鼎吸了進去,轉眼就消失不見。

而鬼王面容,漸漸在紅芒之中透了出來,但見他白髮飛舞,雙目赤紅,殺氣騰騰,哪裡還有平日沉穩模樣,幾如一殺人狂魔。而反觀鬼厲,更無絲毫懼色,反而是大步侵身而上。

伏龍鼎旋轉不停,鼎身內詭異銘文閃爍不休,紅芒陣陣,鬼王右手擎起,偌大古鼎已是落在他右手之上,看去如天魔落世,極為可怖。

而鬼厲周身光輝著身,顯然也已將自身的神通法力盡數聚起,便要在此一決死戰。

兩大高手彼此對峙,殺氣騰騰,這場突如其來的爭鬥,似乎他們二人都早已忘了原因,只是在此刻,像是突然失去了各自心頭壓制多年的理智,全力撲殺,心魔亂舞。

鬼厲大步走上,離鬼王越來越近,而鬼王眼中煞氣,越發濃烈,伏龍鼎在半空中緩緩傾轉,對準了鬼厲身軀。

眼看著一場大戰,即將爆發。

誰也不會想到,當今魔教最重要的兩個人物,卻是在這麼一個偏僻石室之中,莫名其妙的陷入了生死決戰裡。

「轟!」

……一聲大響,從石室裡傳了出來。

鬼王與鬼厲,兩個男人,彷彿都看到了對方眼角微微抽搐,但就那麼千鈞一髮之際,他們竟都沒有動。

石室的門,緩緩倒了下去,門外,慢慢出現了一個身影,一個看去渾身微微顫抖的身影。

「住手!」

那聲音纖細,帶著憤怒、不解與幾分驚惶,黑紗蒙面的幽姬,同時也是魔教之中的朱雀,站在了門口。

看不見她黑紗之下的容顏神色,但那股憤懣之意,噴薄而出。

「你們……你們兩個在幹什麼,你們都瘋了嗎?」

石室之中,一片靜默,兩個男人彼此對峙著,也沉默著,沒有說話,空氣裡,那股殺氣,竟是仍然揮之不去。

「好,好,好!」幽姬似咬著唇從齒間憤怒的說話,她抬手,向著某個方向一指:「你們殺吧,殺吧,都死了算了,死了都清淨。你們到底還記不記得,那裡,那裡……」

她的聲音有幾分哽咽,「那個寒冰石室裡,是不是還有人躺在石台之上?你們都忘了嗎?」

「你們誰還記得『碧瑤』這兩個字!」


紅色的血芒,悄悄散去了;耀眼的青光金光,逐漸收斂不見。

石室裡流淌著的那股殺氣與血腥氣味,不知何時,如潮水一般退去。

只有沉默,依舊這般駐留在這裡,不肯離開。

兩個男人,彼此注視著對方,那眼神深處,彷彿有說不出的光芒碰撞。

幽姬恨恨的跺了跺腳,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看她去的方向,應該正是碧瑤所在的寒冰石室。而仍然停留在石室之中的兩個男人,似乎仍然在對峙中,悄悄窺探著某些秘密。

良久,鬼王忽地淡淡哼了一聲,右手一擺,將伏龍鼎托在了手間,大步走出了這個房間。當他走過鬼厲身旁的時候,他的眼神裡,銳利的光芒似要奪目而出。

而鬼厲的目光,在那一刻,卻沒有注意鬼王,而是落到了伏龍鼎鼎身之上。

古拙樣式的古鼎,有許多細微殘損的地方了,但是深青帶紫色的鼎身上,依舊可以清晰的看到,許許多多扭曲的神秘銘文,而在鼎身的背面,在那些銘文的正中,更是有那麼一幅圖案,映入了鬼厲的眼簾:

火焰熊熊燃燒,火光中正在炙烤一只巨鼎,巨鼎四周,有或鳥或獸的四種奇獸仰天長嘯,而巨鼎上空,黑雲翻滾,赫然是一張猙獰可怖的魔王面孔,正獰笑著注視人間。

這圖案在鬼厲眼前不過一閃而過,但不知怎麼,卻已深深印入鬼厲的腦海,揮之不去。而在他印象之中,竟是對那個魔王面容,有那麼幾分熟悉,只是一時之間,他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否曾經見過這個魔王的樣子。

鬼王很快的走出了這個石室,消失在了門外,石室中恢復了平靜。猴子小灰從一旁跳了過來,躍上了鬼厲肩頭,慢慢坐下,但面上絲毫沒有快樂之意,不時轉頭向門口看去,口中低低發出「吱吱、吱吱」的叫聲。

鬼厲默然,伸手輕輕摸摸小灰的腦袋,沉默片刻之後,他發出了一聲輕歎,然後轉身走出了這個石室,信步走去。

長長的甬道彷彿通向四面八方,就像人生的路誰也不知道該向何去,或者說,就算你自己以為知道了,其實那條路,又會通向哪裡,誰又能知道呢?

半個時辰之後,鬼厲停下了腳步,怔怔不能言語,發現自己停住的地方,是寒冰石室的外面。

厚厚的石壁,橫亙在面前,可是他突然有些害怕,就算是面對鬼王伏龍鼎妖法的時候也不曾畏懼的他,此刻卻情不自禁的害怕了。

那扇石門,就這麼靜靜的,豎立在他身前。

微微顫抖的手,伸了過去。

石門像過往無數次一樣,發出低沉的轟鳴聲,開啟了。

在最初打開的那麼一個縫隙裡,隱約中,他看見一個苗條的身影,站立在寒冰石台之前,空氣裡,似乎還有清脆而熟悉的鈴鐺聲音。

他彷彿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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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秘密~

裊裊升起如輕煙的白色寒氣,在寒冰石室中悄無聲息的飄蕩著,這一天,寒冰石室裡的寒氣似乎比平時濃重了許多,甚至看過去,竟有了幾分朦朧的感覺,不再有往日一眼見底的清晰。

石門發出低沉的轟鳴,在慢慢的打開,只是那個映入眼簾的苗條身影,卻不知怎麼,有些顯得模糊起來。

是幽姬吧?

鬼厲心中這般想著,邁步緩緩走了進去。寒冰石室之中,幽幽寒氣飄散,絲絲縷縷,如夢幻一般,將他的身影籠罩起來。那個女子的身影,靜靜背對著他,站在寒冰石台之前,而在她周身,寒氣似乎特別的重,就連那片寒氣凝結的白氣,也如霜雪一般,讓人看不真切。

空氣中,那若隱若現,迴盪著的清脆鈴鐺聲音,彷彿近在耳旁。

不知怎麼,鬼厲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許是對今日之事,他面對幽姬多少有幾分難以面對,特別是在幽姬大聲斥責並提起碧瑤之後。回想起來,鬼厲心中雖然對鬼王今日一反常態有幾分驚疑,但對自己不加思索即全力反擊的行徑,卻也只能是默然無語。

或許,在兩個男人的心中,竟然都早已深深埋藏著憎恨之意麼?

可是,這世上畢竟還有一個碧瑤,她正躺在這寒冰石室之中。

鬼厲向那個有些模糊,隱藏在寒氣中的身影看了一眼,默默低頭,半晌才道:「剛才我和鬼王宗主動手,是我不好,我也不知事情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的。妳莫要生氣,以後我不會了。」

那個身影的肩頭,似乎顫抖了一下,卻並沒有說話,還是保持著安靜,只是周圍的寒氣,似乎流轉的速度變快了些,就連這石室之中,似也冷了幾分。只是這寒冰石室向來寒冷,鬼厲也沒有在意。

他歎了口氣,欲言又止,幽姬與碧瑤的關係他自然是知道的,在碧瑤母親過世之後,鬼王著心於鬼王宗事務,幽姬多少便有了幾分當碧瑤母親的角色,這一點從碧瑤向來稱呼幽姬為「幽姨」便可知道。如今面對著她,特別還是在這寒冰石室之中,鬼厲竟有幾分真實面對碧瑤的感覺,而他對碧瑤心中愧疚之深,今日更與鬼王動手相搏,幾至生死相判,更是難以言表。

良久,他長歎了一聲,低聲道:「我知道妳心痛碧瑤,不願看到我與她父親再起爭端,其實我本也並無此意,只是當時……」

他皺了皺眉,腦海中又掠過適才鬼王異常的神態表情,搖了搖頭,道:「總之我答應妳,將來我看在碧瑤面上,總是要讓著他幾分就是了。」

那個苗條的身影又似動了一下,不過還是沒有轉過身來,但是看她背影,倒似乎是默默點了點頭的模樣,意為讚許。

鬼厲默然無語,沉默片刻,長出了一口氣,也不願再多說什麼,微轉過身子,想要向那寒冰石台走去,好好去看看碧瑤。

只是他腳步才欲邁出,忽地,他全身在那麼一個瞬間僵住了,如電光石火一般,他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如驚雷響於腦海,轟然而鳴。

幽姬平日裡從未離身的蒙面黑紗,為什麼從後面看去的這個背影,竟然看不到了?幾乎就在同時,鬼厲紛亂的腦海中已隨即想到,這背影的秀髮髮式,正是一個少女模樣,與幽姬盤髻的婦人絕然不同。

他如電般轉過身來,大聲喝道:「妳是何人?」

寒冰石室中的寒氣,瞬間似冰寒刺骨,籠罩在那個背影周圍的輕煙,竟是在瞬間開始急速旋轉起來。鬼厲雙目圓睜,竟有外人侵入這寒冰石室,對他來說這是絕不能接受的。

正在鬼厲將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忽地身後一陣低沉轟鳴之聲傳來,鬼厲驚疑不定之下,轉頭看去,只見原本在他身後合上的石門,又緩緩打了開來,門口現出了一個身影。

苗條高挑,黑紗蒙面,氣質幽幽,卻不是幽姬又是何人?

幽姬打開石門,卻突然望見鬼厲面上神情古怪,雙眼圓睜,面上肌肉扭曲,反倒是被嚇了一跳,情不自禁退了一步。

但她畢竟不是常人,隨即便冷靜了下來,寒聲道:「哼,你還有臉來這裡見碧瑤麼?」

鬼厲深深盯了她一眼,突然面上神情一驚,似記起了什麼極重要的事物,迅速轉身看去,只是這一看之下,他卻更是全身一震,如呆了一般,怔怔站在原地,作聲不得。

偌大的寒冰石室,他正置身所在的這個地方,突然之間,完全恢復了曾經本來該有的模樣,異樣飄蕩的白色煙霧不見了,若隱若現的鈴鐺聲音消失了,至於那個神秘的背影,竟也在這瞬間,憑空消失不見了。

所有的一切,彷彿都和原來一樣,就像是一場夢,一場幻覺,飄過了,飄散了……

碧瑤靜靜地躺在寒冰石台之上,她的嘴角邊依然有那熟悉的微笑容顏,雙手交合之間,合歡鈴上閃爍不停的光芒,輕輕流轉著,彷彿正注視著鬼厲。

鬼厲站在原地,全身緊繃,彷彿全部失去了知覺,一動不動。

慢慢走進寒冰石室的幽姬,很快發現了鬼厲有點不對勁,看了他一眼,皺眉道:「你做什麼?」

鬼厲的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話,他只是默然抬頭,怔怔打量著這間寒冰石室,除了那扇厚重石門之外,寒冰石室周圍盡是堅硬的石壁,更無絲毫縫隙,只是此刻看去,那些冰冷的石壁似乎都帶有了幾分殘酷的嘲笑,冷冷注視著看去有些可笑的人。

飄忽的目光,慢慢收回,緩緩回到寒冰石室中,躺在石台之上的人兒身上。鬼厲的眼中,不知怎麼,有了幾分模糊,萬千思緒,如潮水般奔湧而來,那目光,最後悄悄落在了碧瑤的秀髮之上。

「你怎麼了?」幽姬的聲音中,已經有了幾分不耐煩。

鬼厲合上了眼睛,許久之後緩緩睜開,低聲道:「妳進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這石室裡有些異樣?」

幽姬哼了一聲,寒聲道:「有什麼異樣?還不是都和以前一模一樣,一張檯子、一個人。」

鬼厲眼角的肌肉,似抽搐了一下。

幽姬慢慢在碧瑤身邊坐了下來,目光中露出憐愛痛惜的神情,看了半晌,口中緩緩的道:「我知道你其實也不好過,只是望你多想想,若是碧瑤知道了你竟然與她父親動手鬥法,那她會是怎樣的心情?」

鬼厲怔怔沒有說話,片刻之後,忽地一甩頭,長吸了一口氣,道:「妳放心就是,我明白該怎麼做。」

說罷,他深深又看了一眼碧瑤,隨即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幽姬眉頭微微皺起,直覺的感覺到鬼厲似乎哪裡和平日不大一樣了,可是隨即她卻又是長歎一聲,異樣的人,又何止是他一個人,如今便是她追隨多年的鬼王宗主,不也是越來越讓她看不懂了麼?

她默默低頭,陷入了沉思之中,寒冰石室裡靜悄悄的一片,只有碧瑤手中的合歡鈴上,流光異彩閃爍的光輝,如清透的眼眸,閃爍不停,注視著這個世間。


青雲山,小竹峰。

清晨,有清風徐徐吹過,滿山的青翠竹林一起搖動,沙沙竹濤之聲,如天籟之音,讓人心神寧靜。昨夜一場大雨,如將天地之間都洗過一般,清新空氣拂面而過,遠山含黛,山水如畫。

腳下的石徑還是濕的,偶爾石頭縫隙裡,還有些昨夜積下的雨水,石徑之上和兩旁,掉落了許多飄落的竹葉,想來是被昨夜的風雨吹落的。時辰尚早,也就還未有人來打掃。

白衣如雪,清秀出塵,陸雪琪孤身一人,走在這竹林小徑之中。晨風微光中,她的秀髮柔順披灑在肩頭,看去吹彈可破的肌膚,雪白中卻還有淡淡一絲粉紅,如深山幽谷裡,悄悄綻放的幽美花兒。

石徑兩側,高高的修竹微微搖晃著,青綠的竹葉上,還有凝結而成的露珠,靜靜地滑過,悄悄地飛向大地。

她踏步而前,不曾回頭,白衣飄飄,走入了青翠竹林深處。

石徑幽深,曲曲折折,清晨的亮光從竹林茂密的縫隙間透了進來,竹影輕晃,照著她窈窕身姿。

前方一間樸素竹屋,漸漸現出身影,正是小竹峰一脈首座水月大師平日靜坐修行之處。

陸雪琪走到小屋之前,在門口處站住了腳步,遲疑了片刻,伸手輕輕拍打了一下用竹子做的門扉。

「師父,弟子雪琪拜見。」

「進來吧!」水月大師的聲音從小屋中傳了出來,無喜無悲,似乎帶有絲毫感情,淡淡如水。

門「吱呀」一聲,被陸雪琪輕輕推開了,陸雪琪走了進去,一眼就看到師父正盤腿坐在竹床之上,閉目入定,神態平和,看不出有什麼因為自己的到來而變化的神情。

陸雪琪默默走到水月大師身前,跪了下去,低聲道:「師父,徒兒來了。」

她頓了一頓,又接著道:「雪琪自知不肖,辜負了您老人家的期望,害得師父您傷心,請您責罰我吧!」

水月大師緩緩睜開眼睛,目光落在身前陸雪琪的身上,注視良久,隨即歎息一聲,道:「我若是責罰於妳,妳肯回心轉意麼?」

陸雪琪默然低頭,不敢看師父面容,也沒有說一個字出來,只是看她神情,卻哪裡有絲毫後悔的樣子了?

水月大師搖了搖頭,微帶苦笑道:「妳既然已是鐵了心腸不肯回頭,我責罰妳又有何用,罷了,罷了。妳起來吧!」

陸雪琪貝齒微咬下唇,看去似乎有些激動,但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站了起來。

水月大師輕輕拍了拍身旁竹榻,道:「妳也坐吧!」

陸雪琪搖了搖頭,道:「弟子不敢。」

水月大師看了她一眼,道:「這裡就我們二人,有什麼好計較的,莫不是妳心裡終究是記恨我這個做師父的,與我生分了麼?」

陸雪琪猛然抬頭,急忙搖頭道:「師父,我……」

水月大師擺手微笑道:「好了,好了,妳是我一手養大教出來的,妳什麼性子,我還不知道麼?」

她伸手將陸雪琪的手拉住,輕輕將她拉過坐在自己身旁,仔仔細細看了看陸雪琪那張美麗清雅的面龐,歎了一口氣,道:「不管怎樣,我這個做師父的,到底都是為妳好的,妳可要記住了。」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低聲道:「弟子明白的,其實都是弟子的錯……」

水月大師搖頭道:「算了,事到如今,我們也不要再去爭論誰對誰錯了,問世間,情為何物?暮雪千山……這千山萬水,卻當真能有誰可以相伴一生呢?」

說到此處,彷彿水月大師自己也觸及心思,一時怔怔出神起來。

陸雪琪不敢驚擾師父,只是感覺到握著自己手掌的師父,從她手心之中傳來的溫暖,卻是久違的熟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水月大師忽地一震,從出神狀態中驚醒過來,苦笑了一下,似乎有些自嘲,隨即對陸雪琪道:「唉,這些事我們以後再說吧,我昨晚讓文敏叫妳過來,所為之事,她都跟妳說了麼?」

陸雪琪搖了搖頭,道:「師姐沒說,只是告訴我清晨過來找師父,說有什麼事的話,師父您自己會跟我說的。」

水月大師默然點了點頭,道:「也是,文敏那丫頭雖然知道一些,但畢竟不多,還是我來跟妳說吧!」

陸雪琪心中微微一震,看水月大師臉上有幾分沉重,似乎有什麼難事鬱結心中,忍不住道:「師父,有什麼難事麼,如果需要弟子的地方,您儘管吩咐,弟子一定竭力去做。」

水月大師點了點頭,微笑道:「我當然相信妳了,只是眼下的確有一件大事,卻是事關我青雲門氣數的大事,但偏偏又不能讓太多外人,包括我們門中弟子知曉了,我想來想去,門下弟子中還是只有妳,道行、處事能力最好,所以才叫妳過來的。」

陸雪琪眉頭一挑,微微驚訝道:「師父,難道本門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水月大師苦笑一聲,道:「誰說不是呢?」

陸雪琪道:「出了什麼事,師父?」

水月大師沉吟了片刻,似乎也是在斟酌著,隨後緩緩道:「妳掌門師伯,還有大竹峰的田不易田師伯,前些日子一起失蹤了。」

陸雪琪全身一震,道:「他們是一起失蹤的?」

水月大師淡淡道:「當日曾經有長門弟子看到田不易來到通天峰,並徑直去了後山祖師祠堂,這段日子以來,誰都知道掌門師兄幾乎都是在祖師祠堂裡,而且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了。」

陸雪琪眉頭緊皺,顯然十分吃驚。

水月大師頓了一下,又道:「此事發生之後,因為干係太大,現在通天峰主事的蕭逸才不敢遮蓋,但無論如何也不敢將此事公告出去,只是暗中知會了我們幾脈的主事人。事後我也去過祖師祠堂查看,可是沒想到那裡居然已經……」

陸雪琪一怔,道:「祖師祠堂怎麼了?」

水月大師搖了搖頭,道:「祠堂大殿幾乎都被毀了,一眼就能看出是被激烈鬥法的法力所毀壞。」

「什麼?」陸雪琪失聲輕呼。

水月大師冷笑了一聲,道:「祖師祠堂乃是我青雲門供奉歷代祖師之所在,他們二人竟敢在這等莊嚴地界動手,真是無法無天了。而且還有更嚴重的事。」

陸雪琪吃驚之餘,又是一驚,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會比這等毀壞祖師祠堂更嚴重的事了,忍不住追問道:「還有什麼?」

「昨日,蕭逸才急急忙忙跑到我這裡,」水月大師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眼中更多了幾分擔心,緩緩道:「據他所言,自從道玄師兄失蹤之後,他竭力追查不果,就想查看他師父遺留之物,看看有何發現,不料這一找,卻發現了一件大事。」

陸雪琪盯著水月大師。

水月大師閉上眼睛,彷彿有幾分疲倦,道:「蕭逸才發現,本門的誅仙古劍,也失蹤不見了。」

陸雪琪愕然無言。

水月大師睜開眼睛,道:「我知道妳是個聰明人,自然知曉其中的干係與奧妙,雖說誅仙古劍已然損毀,但此事關係太大,而且外人多半不知此劍損毀之事,如果傳了出去,只怕麻煩甚大;再說誅仙古劍之中,其實還有一個天大的秘密,更是關係重大,歷來只有我青雲門掌教等極少數人知曉,若是萬一洩露出來,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陸雪琪驚道:「誅仙劍除了乃是本門神兵之外,難道還有什麼秘密麼?」

水月大師默然,許久沒有言語,陸雪琪也不敢說話,垂手站立一旁,半晌低聲道:「弟子無禮,剛才失態了。」

水月大師默默搖了搖頭,半晌乃道:「為師並非責怪妳的意思,只是此間干係甚大,來龍去脈又複雜之極……」

她說到此處,又停頓了一會,似在沉吟斟酌,片刻之後,道:「此事其實按道理,連我這小竹峰一脈首座,也是不能知曉的,是因百年前那場大亂,我們幾個人才意外知道了一二內情。」

陸雪琪愕然道:「幾個人,莫非這等天大秘密,除了師父您,還有其他人知道麼?」

水月大師淡淡道:「當年那場大亂之中,參與其事者事後算來,當有五人,除我之外,還有道玄師兄、田不易、蘇茹師妹……」

陸雪琪正在聆聽,忽聽水月大師卻停了下來,心中默算,忍不住道:「師父,這裡才四人,還有一人是?」

水月大師歎了口氣,臉上掠過一絲淡淡惆悵,道:「是妳一位師伯,名叫萬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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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弒師~



「百年之前,魔教猖獗,勢力強盛,道消魔長,群魔狂妄之下,欲一舉蕩平正道,便入侵青雲。經過一番慘烈搏殺,最後前輩祖師等奮力相搏,在青雲山山麓之下請動誅仙古劍,祭出『誅仙劍陣』,終於是反敗為勝。」

水月大師口氣平淡,陸雪琪卻是臉上微微變色,只憑那一句「慘烈搏殺」,便可遙想當年那激烈殘酷的戰況了。

只是水月大師卻似乎意不在此,很快接下去道:「此戰過後,雖然重創魔教,但我青雲一脈卻也是元氣大傷,多位道行高深的前輩祖師死的死,傷的傷,並無餘力窮追不捨,只是在這個時候,卻是有一位師兄站了出來,自告奮勇,豪情萬丈,要除惡殆盡,追殺魔教餘孽。」

陸雪琪心中一動,道:「這位師伯,可就是萬劍一萬師伯了?」

水月大師緩緩閉上了眼睛,口中語氣,也慢慢變得有些飄忽起來,「便是他了。唉……當年情景,至今我彷彿還歷歷在目:當日那場惡戰之中,他已然是立下大功,殺敵無數,一身白衣都染的紅了。他站在諸位師長面前,神態激揚,不過就那麼幾句話,就幾句而已……就讓我們這些年輕的師弟師妹們熱血澎湃。事後除了道玄師兄身為長門弟子,留守青雲外,我、蘇茹師妹、田不易、曾叔常、商正梁、天雲、蒼松等這些日後各脈的首座,盡數都跟隨著他,從此是縱橫天下,遠赴蠻荒,一路之上腥風血雨、刀光劍影,卻從來也不曾畏懼退縮了。」

水月大師的眼睛仍是閉著的,面上神情看去那麼專注,彷彿在她眼前,重新又呈現出當年那段熱血沸騰的青春歲月,甚至於她的臉頰兩側,有微微泛起的紅色。

小屋之中,一時沒有人說話,可是那氣氛,卻似乎騷動不安,像是平靜之下暗暗洶湧的激流,無聲地掠過。

良久,水月大師忽地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聲音轉為悲涼,道:「罷了,這些舊事都過去了。當年我們一行人歷經劫難,重創了魔教餘孽,這才回到青雲。可是就在此時,我們卻無意中被捲到了本門的一個秘密之中。」

「回到青雲之後,蘇茹師妹與田不易日久生情,我卻委實不喜歡此人,一日深夜,他們二人又偷偷瞞著妳師祖真雩大師跑了出去,被我發現之後,擔心師妹吃虧,又不願告發他們,否則妳師祖生氣起來,蘇茹師妹便要吃苦頭了,這便一路跟了過去。」

陸雪琪聽到這裡,心中驚詫之餘,不免也有些好笑,只是面上無論如何也不敢表露出來。

好在水月大師似乎也知道,在此也不過多停頓,徑直便說了下去:「誰知他們兩人年輕膽大,為了避人耳目,竟然相約溜到了通天峰的後山,跑到了人跡罕至的祖師祠堂附近幽會去了。」

陸雪琪又是為之愕然,半晌之後才默然低頭,眼前飄過大竹峰首座田不易的模樣,暗道世間萬象,果然人亦是不可貌相。

水月大師臉色不豫,哼了一聲,道:「我看著他們那番模樣,心中著實氣不過,便現身出來,喝止他們。蘇師妹與田不易自然嚇了一跳,待看清了只有我一人之後,蘇師妹便嬉皮笑臉過來拉我,田不易那廝卻居然還不給我好臉色看,我惱怒之下,正要發作……」

陸雪琪心中暗暗道:田不易師叔此刻若是還有好臉色,還是一副笑臉,那才怪了。只是聽水月大師忽然停頓下來,忍不住追問道:「後來怎樣?」

水月大師默然片刻,道:「便在此時,忽地從原本淒清黑暗的祖師祠堂裡,傳出來一聲怪嘯,這聲音如野獸嘶吼,滿含痛楚,幾乎不似人所發出的聲音。我們三人大駭之下,下意識躲到一旁樹林茂密之陰影處。片刻之後,我們就看到了那一個……秘密。」

陸雪琪緊緊望著水月大師,卻只見她臉上隱隱有痛楚之色,想來這秘密在她心中,當真是折磨了多年,甚至直到如今,似乎稜角也不曾磨去多少的樣子。

水月大師低沉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有些空洞,只是那字字句句,卻彷彿落地驚雷,慢慢揭開了曾經塵封的往事。

「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從祖師祠堂裡衝了出去,全身衣裳破爛不堪,頭髮披散,遮住顏面,看不清楚面目,而且狀若瘋癲,同時口中不停地時而大吼,時而痛苦呻吟,卻又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我們三人又驚又怕,祖師祠堂這等重地,怎麼會出現這樣一個瘋子樣的人物?不過總不能就這樣讓他胡鬧。我們三人剛想出去制止這個瘋子的時候,忽然,祖師祠堂裡又掠出了兩道人影,落在了那個瘋子一般的人物面前,齊刷刷的卻是跪了下去。那一夜月色皎潔,我們三人看的清清楚楚,這兩個人,赫然就是我們這些年輕一輩平日裡敬重無比的兩位師兄,道玄師兄和萬劍一師兄。」

陸雪琪失聲道:「什麼?」

水月大師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妳也吃驚了吧?當年我們三人,那份驚駭只比妳有過之而無不及,都嚇的呆了。接下去更是令人匪夷所思,道玄師兄與萬師兄看去俱是滿面悲痛,竟是分別跪在地上,一人一邊,每人抱住了那瘋子的一條腿,緊緊不放,聲音懇切哀求,口中叫喚的,卻是師父二字……」

陸雪琪這個時候,已經是吃驚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水月大師看去,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往事之中,聲音低沉,道:「被他們這一叫,我們震駭之餘,這才發現了那個瘋子身材相貌,竟然就是當時青雲門掌教真人,這兩位師兄的授業恩師,不久之前才在正魔大戰中大發神威的天成子師伯。」

「我們只看到這位掌門師伯絲毫沒有了往日的尊嚴神態,口中胡言亂語,似乎在詛咒什麼,但又聽不仔細,而兩位師兄看去悲痛之極,淚流滿面,緊緊抱住掌門師伯的腿哀聲懇求,說的都是『師父醒醒吧,師父醒來吧』這些話,可是掌門師伯不知為何,以他那樣的修行道行,卻是迷亂了心志,對他最得意的兩個弟子的懇求充耳不聞,到了最後,卻反而回過頭來,雙目中凶光閃現,盯著這兩個人,大吼一聲,竟然是下了死手,雙掌打了下去。」

陸雪琪聽到此處,猶如身臨其境,忍不住身子一抖。

水月大師道:「當時我們三人在一旁偷窺,早已是亂了方寸,此刻眼見掌門師伯突然翻臉,對兩位師兄下了毒手,更是不知所措。誰知眼看他們二人就要喪命在天成子師伯掌下的時候,忽然道玄師兄抱著掌門師伯的腿一轉,整個人迅速無比的轉到天成子師伯的背後,如閃電一般,已然扣住天成子師伯的雙臂,同時全身清光大盛,將天成子師伯牢牢制住。」

「萬師兄似乎沒料到道玄師兄會如此,怔了一下,不料天成子師伯雖然瘋亂之下,但道行仍在,雙手被道玄師兄扣住了,卻是飛起一腳,登時將萬師兄踢飛了出去,萬師兄直飛出了兩丈許,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這時場面激烈變幻,我們三人都像是傻了一樣,只是呆呆看著,完全不知道如何應變了。只聽道玄師兄大聲喊道:『萬師弟,你還不動手?』萬師兄聽了這話,明顯全身都發抖起來,但仍然一動不動,雙眼死死地盯著他師父和道玄師兄。」

「天成子師伯道行高深,奮力反挫,道玄師兄雖然雙手仍然扣住師父身軀,但只不過片刻之間,他臉色潮紅,也已經是連噴了幾口鮮血出來,同時身上青光迅速之極的黯淡了下去,顯然當年他的道行,還是與天成子師伯有一段差距。便在此刻,眼看道玄師兄就要堅持不住,忽地一道白影瞬間飄過,正是萬師兄……我們三人呆呆的,眼睜睜地看著,萬師兄就這樣發出一聲狂吼,從遠處猛撲過來,一聲銳嘯之後,他手中已然多了他的斬龍劍,生生刺入了天成子師伯的胸膛!」

小屋之中,死一般的寂靜,彷彿就像當年那個淒清夜晚,慘變之後的靜默,殺意洶湧之後,殘留的痛楚,歸於無聲。

陸雪琪臉色蒼白,許久之後,低聲道:「門中記載,天成子師伯祖於百年前在……在祖師祠堂歷代祖師靈位之前坐化,臨終傳位於道玄師伯。」

水月大師慘笑一聲,搖了搖頭,聲音低沉,道:「看到這一場門中慘變,而弒師的兩個人,赫然就是我們平日最為敬重的兩位師兄,我、蘇師妹和田不易三人,都完全失去了主意,不知所措,甚至於蘇師妹激動之下,還不小心弄出了一點聲響。但他們二人也許是剛剛弒師,心情也是太過激動,竟然沒有注意到我們這裡。也就是他們二人,在對望良久之後,又慢慢跪在了天成子師伯的屍身之前,有了一番對話。」

「從他們對話之中,我們三人這才知道,這一場慘變根源,究竟是為何而來。原來在本門裡,從青葉祖師傳下的無上神兵誅仙古劍,竟然有一個天大秘密,那便是這把神劍雖然誅盡妖邪,但也許是因為殺戮太多太盛,年深月久之下,此劍竟然本身有了一股詭異魔性,持劍之人一旦激發出此劍全部靈力威勢,便會遭到此劍魔靈反噬,逐漸控制心志,變得殘忍好殺,縱然是道行再高之人,竟也不能抵擋。」

「從青葉祖師當年臨終留下訓示開始,青雲門歷代掌教祖師,都知道這個秘密,所以也都是盡量不去使用這柄神劍,而天成子師伯因為當年正魔大戰形勢緊迫,不得已只得用此劍發動誅仙劍陣,之後雖然他立刻密封此劍,持心修道,但竟然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在天成子師伯還清醒的時候,他便偷偷將這個秘密私下告訴了他最得意的兩個弟子:道玄師兄和萬劍一師兄。一來是他向來最是信重這兩個人,二來若是只告訴一人,只怕萬一有變,天成子師伯只怕自己道行太高,其中一人難以制住自己。結果到了最後,終究就變成了這樣一個結果……」

陸雪琪聽到此處,忽地心中一震,猛然抬頭,疾聲道:「師父,那如今……如今的道玄掌門師伯他……他莫非也……」

水月大師長歎一聲,默默點了點頭,陸雪琪愕然無語。

水月大師沉默許久,幽幽道:「十年之內,道玄師兄兩次動用誅仙古劍,尤其是此番獸妖浩劫,他更是將青雲山七脈山峰的天機鎖都盡數打開,將誅仙劍陣的威力逼到極致。如此魔靈反噬之力,可想而知。其實我早已想到如此,只是十年之前,道玄師兄已然動用過一次誅仙古劍,但竟然可以不受魔靈反噬之力困擾,我便心存僥倖,以為他道行深厚,此番還能渡過災劫,可惜他……天意啊,天意!」

陸雪琪默然片刻,道:「師父,這樣一個天大的秘密,您為何要對弟子說,莫非是有什麼大事,要吩咐弟子麼?」

水月大師面容一肅,看著陸雪琪,道:「正是。」

陸雪琪微微低下了頭,道:「師恩深重,弟子九死難報,有什麼事,就請師父吩咐吧!」

水月大師深深看了陸雪琪一眼,道:「本來這個秘密,只有青雲門掌教知道,但我這幾日留心觀察長門蕭逸才,卻分明不知,而如此一來,這世上還知道這個秘密的人裡面,田不易已經隨著道玄師兄神秘失蹤,蘇師妹與田不易向來夫妻情深,此刻只怕已是方寸大亂,所以有什麼事,也只有我來作主了。」

陸雪琪抬頭看了水月大師一眼,遲疑了一下,道:「師父,您的意思是?」

水月大師道:「道玄師兄與田不易雖然失蹤,但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去了何處,是否離開了青雲山,所以我必須留在山上,萬一他們二人在山上出現,我也好臨機決斷。但是同時也一定要派人下山搜索,我門下弟子,心志堅定、道行資質高深者,絕無一人可與妳相提並論,這個重擔,也只有交給妳了。」

陸雪琪臉色凝重,慢慢在水月大師面前跪了下來,只是她終究乃是冰雪聰明的人物,這中間干係,哪裡會想不明白。

片刻之後,她低聲道:「師父之命,弟子謹遵。只是……只是弟子不知,若要弟子下山搜索兩位師長行蹤,師父吩咐一聲就是了,為何還要告訴弟子這個秘密?」

話說到後來,陸雪琪聲音竟然微微有些顫抖。

水月大師臉色鐵青,眼角肌肉似乎也在微微抽搐,沉默良久之後,她緩緩地道:「田不易主動去見道玄師兄,顯然是知曉了這個秘密,並看出了道玄師兄已為魔靈反噬,他們二人之間,定然有一番激鬥。妳下山之後,著力尋找他們二人行蹤,若是萬一能夠找到,同時發現他們二人當真鬥法的話……」

水月大師的手掌,慢慢握緊,緊握成一個拳頭,「妳便找尋機會,將那個被魔靈控制的人,一劍殺了!」

陸雪琪面色蒼白如紙,卻終究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慢慢的低下頭去。

許久許久,這個小屋之中一片死寂裡,才聽到她細微到幾乎難以聽見的聲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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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血陣~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鬼厲這一路之上,只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那個神秘而模糊的女子身影,始終在他眼前徘徊不去,只是,他卻分明知道,那應該是個幻覺吧?

難道不是麼?

茫然之中,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回了那間屬於他的石室,石門打開著,從門外看進去,仍然可以看到裡面亂成一片,正是剛才他與鬼王那場莫名其妙動手鬥法的結果。

他看著那一片狼藉,默然許久,緩緩走了進去,在殘破的桌子旁邊,找了一張還算完好的椅子坐了下來,怔怔出神。

猴子小灰從旁邊跑了過來,看去似乎仍然是情緒低沉,一言不發地爬上了鬼厲肩頭,坐了下去,然後也是怔怔發呆。

也許牠還在擔憂饕餮吧!

一人一猴,就這般枯坐許久,一點聲音都沒有,整個石室顯得異常沉悶,末了,忽地鬼厲身子動了一下,然後伸出手去,將小灰從肩膀拉下,舉到身前。

小灰三隻眼睛同時眨了一下,看著鬼厲。

鬼厲低聲道:「小灰,你說我該怎麼辦?」

猴子小灰一聲不吭,只是望著他。

鬼厲似乎也沒有去在意牠的回答,只是低低自語著:「這條路,我到底該怎麼走……」

山中不知歲月,光陰如水消逝。


狐岐山山腹的最深隱秘處,巨大的血池之中,飄蕩著強烈的血腥氣息,這詭異的存在,悄悄躲在世人所知的遺忘角落,靜靜萌芽。

自然,除了兩個人,鬼王與鬼先生。

巨大的血池裡,仍然滿盛著殷紅的血水,無數的氣泡不時從血池深處冒起,在水面上彈起又迸裂,濺起一陣細微的血花。

和以前一樣的是,巨大的靈獸軀體,被囚禁在這血水之中,只不過除了夔牛、黃鳥之外,此時此刻,血池之中還多了兩個身影,一個是正在奮力掙扎但終究無能為力的異獸饕餮,另一個身影,卻是身軀異常龐大的一隻怪獸,頭如傳說之中的龍類,身軀幾乎比夔牛還大了一圈,因為大半掩蓋在血水之中,具體形狀看不清楚,但從幾處突出水面的軀體部分,可以想像的到其必然就是魔教傳說中的魔獸「燭龍」了。

夔牛與黃鳥受囚已久,早已奄奄一息,提不起精神來,燭龍看去也是一蹶不振,毫無生氣,惟獨只有饕餮因為是剛剛捉來的緣故,精神氣力尚算完好,不時發出憤怒咆哮,將身邊血水不停激發出陣陣波濤,顯然是極為惱怒。

只是這血池之中,似乎有一股異常詭異的力量,不但囚禁住了其他三隻異獸,就是饕餮也掙脫不了,空自怒吼掙扎,終究一無所成。此外,在血池的上空,比之從前,又多了一番異象。

那只神秘詭異的上古神物伏龍鼎,此刻正虛懸在遠離血池五丈之高的虛空之中,從鼎身之下四隻古樸的鼎腳上,各自發射出一道淡紫夾紅的異光,從上照下,正照射在四隻異獸身上,從遠處看去,很明顯的可以看到在這有若實體的四道光芒中,正有一股股若隱若現的充沛靈力,從那些異獸身上被強行吸取了出來,歸於伏龍鼎鼎身之中。

而因為不停地吸收著這些異獸身上近乎無窮無盡的靈力,伏龍鼎原本古樸深澀的模樣,也已經緩緩開始改變,整座鼎身,都被一股蒸騰而上的祥瑞之氣籠罩其中,原本古樸的顏色正在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潤如玉,漸漸變得帶著幾分透明的顏色。

一眼望去,幾乎讓人以為這乃是傳說之中的仙家聖物,超凡脫俗,與其下那血腥味十足的血池更是格格不入了。

只是,在這等仙氣縈繞的外表之下,卻終究還有一個異處,那便是鼎身銘文之上的那個神秘圖案,四隻怪獸的圖像忽明忽暗,象徵著伏龍鼎本身的那個巨鼎銘文,也在緩緩變幻著顏色,只有圖案的最上方,那個猙獰的神像面孔,卻是殷紅如血,彷彿正貪婪地吸取著力量,就要活過來一般。

遠離血池的高處平台上,鬼王與鬼先生並肩站立著。

鬼先生一身黑衣,整個人還是像籠罩在黑暗陰影裡,就算站在他的面前,似乎也看不真切他的身影。

此刻,他正用低沉的聲音,對鬼王道:「不錯,伏龍鼎鼎身銘文果然確有其事,四靈聚齊而混沌即開,此刻『四靈血陣』已成,剩下的便是等待七七四十九日,待伏龍鼎將四靈靈力收聚完畢,混沌之力則足以開天闢地,重開『修羅之門』,如此宗主你便可駕馭天地無上之神威,再無敵手了。」

鬼王面色潮紅,雙眼異光閃耀,緊緊盯著半空中那個伏龍鼎,面上掩飾不住興奮之色,忽地仰首向天,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嘹亮而猖狂,帶著狂妄與桀驁,彷彿他已君臨天下,只是這狂妄笑聲忽地中斷了下來,鬼王雙眉一皺,卻是用手輕輕按住心口,同時臉上紅潮瞬間退卻,一陣蒼白之色。

但片刻之後,只見他面上金氣閃過,不多時便已恢復了正常。

鬼先生站在一旁,將他的神情變化都看在眼中,以他的見識眼力,不禁是怔了一下,微訝道:「你與何人動手鬥法過了,那人是誰,竟有如此道行?」

鬼王深深吸了一口氣,面上神色已完全恢復正常,合上雙眼片刻之後,又緩緩睜開眼眸,眼中冰冷寒光閃現,寒聲道:「『大梵般若』與『太極玄清道』……果然都是不世出的奇功妙法,雖然鋒銳不及我魔教神通,但後勁之綿長充沛,當真可怕。」

鬼先生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絲異光,道:「是他?你怎麼好好的會與他動手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道:「莫非是為了饕餮?」

鬼王哼了一聲,卻沒有回答鬼先生的話,只是淡淡道:「此子道行進境之快,實在出人意料之外,只怕將來……或成禍根也難說的很。」

鬼先生深深看了鬼王一眼,然後移開了目光,緩緩道:「當下最要緊之事,還是以四靈血陣為先,其他之事能免則免吧!」

鬼王微微點頭,道:「不錯,我曉得輕重,你放心吧!」

鬼先生沉吟了一下,道:「不過以鬼厲現在高深莫測的道行,加上隨著日後四靈血陣吸收靈力的加強,血腥異象必定難以掩蓋,有他在此,不免多了幾分變數。為免意外,你還是找個借口,將他派了出去吧!」

鬼王沉默片刻,道:「你說的是。」說罷,他微微皺了眉頭,轉過身去,負手在身後,慢慢走出了血池這個地方。

看著鬼王的身影漸漸消失,鬼先生才緩緩轉身,走到平台一側,向下看去。

只見剛才還在拚命掙扎的異獸饕餮,似乎是在血池與伏龍鼎異光的雙重震懾下,漸漸失去了抵抗能力,此刻也無力地倒在血水之中,不斷地喘氣。

看著這一幕景象,鬼先生黑紗之下,緩緩發出了冰冷而不帶感情的冷笑聲。

「嘿嘿……修羅之門麼……」


腳步聲在石門之外響起,聽著頗為急促,顯然來人是跑過來的,很是匆忙。不消片刻之後,一個身影出現在了鬼厲石室房門之外,半跪下來,大聲道:「副宗主,鬼王宗主傳話下來,要你前去相見。」

話聲頗為響亮,以至於在這個石室之中還有隱約幾聲回音傳來,只是卻沒有回答。

來人怔了一下,卻沒有馬上抬頭,鬼厲在魔教鬼王宗內,向來有殺伐之名,普通教眾難得也不敢接近於他,更不要說無禮了。

那人大著膽子,又提高聲調再說了一遍,只是仍然沒有人反應,他這才抬起頭向石室內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副混亂場景,但卻哪裡還有鬼厲和向來與他在一起的猴子小灰的身影?

那人叫了一聲苦,搖了搖頭,大步跑了開去。

此刻,鬼厲正走在鬼王宗漫長的甬道之中,猴子小灰安靜地趴在他的肩頭之上。鬼厲目光向前望著,雖然看不見這路的盡頭,但他很清楚,這條甬道通往的盡頭,是鬼王居所所在。

「不管怎樣,我總不能在這裡無所事事,對吧,小灰?」

他似乎在輕聲自語,而猴子小灰也正在發呆出神,一點都沒注意到主人的話語。

而鬼厲也並不在乎,低低地苦笑一聲,道:「好幾次了,都是眼看著希望有了,到了最後時刻,就這般功虧一簣,可是只要碧瑤還躺在那裡,我就不能絕望,是吧?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別著急,等我找到了醫好碧瑤的法子,我自然向他要回你的朋友。」

猴子小灰的耳朵忽然豎了起來,然後「吱吱」叫了兩聲,鬼厲微微笑了笑,只是笑容卻沒有在他臉上停留多久,便又消失不見了。

他站在了鬼王石室的門口。

沉沉的石門外,響起了那個已經算是熟悉的聲音,鬼王端坐在椅子上,腦海中不知怎麼,掠過了女兒的身影。一股複雜之極的情緒,正在他的腦海中浮沉。

石門打開了,現出了鬼厲的身影。

「你來了。」鬼王淡淡地道。

「是。」鬼厲緩緩點頭,聲音同樣平淡。

兩個男人,都沉默了下來,像是他們之間應該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片刻之後,鬼厲道:「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你說吧!」

鬼厲淡淡道:「你已經帶著教眾回到此處,而我也將饕餮給你帶了回來,如果最近沒有其他的事,我想再出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救碧瑤的法子。」

鬼王眉頭一皺,向鬼厲看了一眼,便在這時,忽地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那個傳令的教眾跑了過來,急匆匆地正要說話的時候,忽地看到鬼厲與鬼王正面對面說話,不禁怔了一下。

鬼王靜靜地向那個人揮了揮手,那人遲疑片刻,彎腰行了一禮,悄悄退了下去。鬼王的目光,慢慢轉到了鬼厲的身上,這個年輕人依然安靜地站在那裡,放眼魔教上下,此刻無論是誰,站在鬼王面前都必然是誠惶誠恐的,只有他,似乎從來也沒有畏懼過。

這便是女兒傾心所愛的男子麼?

「你去吧!」鬼王的聲音裡,突然像是多了幾分疲倦。

鬼厲默默點了點頭,不久之前的那場鬥法,雖然他們兩人都裝著沒有這回事一樣,但明顯的,他們之間原本就不親切的關係,似乎又疏遠了許多。

他轉身向外走去,只是就在他將要跨出門檻的那一刻,忽地,他的身軀頓了一下。一股莫名的詭異氣息,不知從何而來,像是突然之間置身於萬丈血水所聚之深淵,艱難而不可呼吸,又似巨濤轉眼壓過,血腥之氣如滅頂之災,在耳邊劇烈轟鳴。

鬼厲臉色為之一變!

但這股詭異氣息,如同一場幻夢,轉瞬即逝,周圍又安靜了下來,恢復如常。

鬼王的聲音在身後緩緩響了起來,平淡而不帶有一絲感情,「怎麼了?」

鬼厲背對著他,佇立了片刻,淡淡道:「沒什麼。」

說完,緩緩走了開去。

石門,在他身後緩緩合上,當與石壁完全合齒的時候,鬼厲忽地迅疾之極的一個轉身,雙眼之中精光閃現,深深地望著鬼王那個石門,他目光深邃難明,似乎還有幾分困惑。

而石室之內的鬼王,也是面無表情地望著那石門許久,似乎在思索什麼,但終於還是搖了搖頭,轉身走到石室的另一頭,在石壁之上某處拍了幾下,片刻之後,看似完整一塊的石壁竟然向旁邊移開了,露出了一個一人通行的秘道,而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也從那個秘道之中散發出來。

鬼王面無表情地走了進去,石壁在他身後,緩緩合上了。


中土某地,距離南疆已有千里之遙,倒是和青雲山更近些。

此處是荒山野嶺,人跡罕至,看去山脈起伏,其中一條長河流淌而過。

若以地理志細細考量,則此處無名山脈,當屬於龐大無比的青雲山山脈的尾端一部,而崇山峻嶺之間的那條長河,也算的上是河陽城外那條河流的上游支流之一。只是畢竟是遠離了青雲靈脈所在,這裡只見得猛獸出沒,猿啼虎嘯,卻無一絲半分的仙氣靈性了。

只是就在這天地遺忘之所在,卻在今日被打破了沉靜。

兩道人影劃天而過,前後追逐,前一人黑影罩身,後一人卻是灰光閃現,彼此都快若閃電。黑影之人在空中或上或下,忽而又墜入荒林,曲折騰挪,極盡巧事,無奈他身後追逐之灰影卻當真有不測神通,見招拆招,竟是緊緊追逐,不曾落下半分,眼看著還漸漸迫近了上來。

忽地,前頭那黑影似乎知道暫時已無法擺脫身後之人的追逐,在迅疾如電的飛奔中忽地身軀猛然一頓,登時只見黑影顫動,竟是如釘子一般釘在原地。而幾乎是在同時,黑影又迅速無比的轉過身來,右手憑空連點了五下。

只聽「咄咄」之聲冒起,這荒林之中,白日之下,赫然竟現出了五點陰火,火焰之中隱現猙獰骷髏,呼嘯風起,卻是向身後追來的灰影撲去。

那灰影瞬間已到了跟前,卻也是說停就停,只是看他全神貫注,卻是如臨大敵,顯然對這五點陰火不敢掉以輕心。片刻之後,只見灰影人手邊一陣寒光流轉,卻是祭出了一件晶瑩剔透的兩頭尖銳的管狀法寶。

這法寶甫一出現,登時周圍附近的地面和荒木樹枝之上都蒙上了一層白霜,周圍的氣溫也頓時寒了下來。只見五點陰火如風而來,灰影人法寶在空中一個旋轉,卻是將這五點陰火盡數都吸在了法寶管身之上。

片刻之後,如火遇寒冰,五點陰火緩緩黯淡下去,終於消滅。

而黑光灰氣,也逐漸散去。

「九寒凝冰刺……果然是不得了的法寶啊!」似感歎,又似讚賞,卻渾然沒有氣惱的口氣,那個黑衣人靜靜地道。

而站在他對面的是一個灰衣老者,赫然正是南疆焚香谷的第二號人物,上官策,而在他手中的那件法寶,自然也是當年曾經讓九尾天狐也有些忌憚的九寒凝冰刺了。

上官策乾笑了兩聲,低沉著聲音,道:「能得到你巫妖誇賞,真是不容易啊!」

這個黑衣人,竟然就是當日在南疆鎮魔古洞中逃生的巫妖,只不知為何他竟然與上官策變成這般追逐的境遇。

巫妖上下打量了上官策幾眼,忽地歎了口氣,道:「老友,你我也並非是一兩日的交情了,為何偏偏還要對我苦苦相逼?」

上官策淡淡道:「我的目的早就與你說過了,沒別的意思,就是我們焚香谷谷主想見見閣下,有些事情不妨深談,所以請閣下移步焚香谷,就這麼簡單。」

巫妖搖頭苦笑,道:「你那位谷主師兄,心計太深,我雖然癡活世間不死,卻自問比不上他。再說你們的來意我還不清楚麼,無非就是為了我們巫族的那些秘密吧?」

上官策哼了一聲,道:「你知道就好,如今南疆狼藉,五族紛亂,正需要焚香谷出來主持大計,何況我們也並非心存惡意,再怎麼說,我們也比那窮凶極惡的獸妖好的多了吧?」

巫妖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巫族天火之秘,我實不知,老友你看在我們多年交情份上,就放過我吧!」

上官策搖了搖頭,道:「我也是身不由己。」

說完,他手中九寒凝冰刺緩緩在半空劃過一個半圓,散發出凜冽寒氣,再度向巫妖逼上前來。

巫妖站立不動,不知是不是已經瞭解了自己是不可能逃過上官策的追逐的,放棄了努力,只是淡淡道:「老友,這世間之大,事事變幻無端,我當日沒有追隨娘娘和大哥於九泉之下,便是想趁著有生之年,再到中土看看這世間百態。難道連這個小小要求,你也不肯給我機會麼?」

上官策冷哼一聲,不去理會,顯然對此話一點也不相信,此刻他已逼近巫妖身前三尺,但就在此時,他忽然臉色大變,雙眼緊盯著地下。

只見白日之中,陽光照耀而下,巫妖的身軀看似飄飄蕩蕩,卻沒有影子的跡象,而且身軀隨風輕輕顫動,看著竟有飄起的跡象。

上官策身形一動,轉眼已到巫妖身前,九寒凝冰刺當頭劈下,登時只見一道寒光以無堅不摧之勢,生生將巫妖從中間劈開兩半,只是這兩半身軀,轉眼間竟成了黑色煙氣,在空氣中迅速飄散了。

上官策氣得老臉發白,自知不經意間,竟然又中了巫妖一次障眼法。狠狠一跺腳,他拔身而起,躍至半空,四下眺望,只見一道黑影遠遠遁逃,卻是向北方而去,當下更不多言,化作灰光,徑直追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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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故鄉~


青雲山下。

天高雲淡,站在山腳之下仰首看去,只見得蔚藍一片,徐徐微風吹來,令人精神為之一振。

陸雪琪看了好一會,周圍無人,自然也不會有人發覺這僻靜山腳下,有這麼一個美麗女子靜靜看天。清風吹來,她披肩的秀髮輕輕飄動,掠過她略顯得清瘦的臉龐。

水月大師的臨行叮囑,不絕迴響在她的耳旁。

「當年從道玄師兄和萬師兄的對話裡,我們知道原來歷代青雲門掌教真人,都會在自己還算清醒的時候,將這個秘密告訴下一代將要傳位的弟子,而歷代祖師傳下的遺命,便是為了青雲門的聲譽和天下蒼生,為了免造更多的殺孽,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傳位弟子可以弒師……」

「今次道玄師兄不知為何,竟然沒有告訴蕭逸才這個秘密,以我推想,不外乎兩個原因,其一:道玄師兄在下定決心告訴蕭逸才這個秘密之前,已然被誅仙古劍之魔靈反噬;其二,便是道玄師兄自恃道行深厚,特別是十年前一場激戰,他動用了誅仙劍陣但並未見心魔反噬,故而以為這次也可以抵擋過去,待到真正魔靈反噬其身的時候,已經遲了。」

「只是雖然變故如此,但我們身為青雲子弟,無論如何不能置身事外,田不易失蹤,蘇師妹方寸大亂,只有我來做此危難決斷。只盼一切都在山上結束,妳也不必參予其中,但若是果真竟在山下發現了他們,妳也當盡心擔此大任,青雲歷代祖師有靈,必然會庇護妳我師徒二人的!」

陸雪琪緩緩睜開眼睛,深深呼吸。

她轉過頭眺望,背後那片巍峨山川,俊秀挺拔,遠山起伏含黛,近看危巖突兀,處處都是風姿,在在皆為風景。

高聳入雲,凌絕天下。

是為青雲!

她嘴角邊,慢慢的浮現出一絲淡淡而溫暖的笑意,這片山脈,終究是養育了她長大成人的地方,有她尊敬的師長、親密的師姐師妹,還有曾經擁有的……回憶。

她轉身,邁步而去,白衣正如雪,飄飄而動,天地如許之大,蒼穹無限,縱然是絕世容顏,蓋世英雄,也許只不過還是滄海一粟吧!

說來,也還是第一次,受了師長之命下山而來,卻沒有任何明確的地方可以去。雖然身負重責大任,可是卻不知道到底該去何處完成這個任務,想想倒有幾分可笑。

天琊安靜地握在手間,卻沒有熟悉的感覺,應該說早已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了吧,淡淡的藍色光輝,也已收斂在劍鞘之內。一人一劍,信步走來。

該向何處去呢?

天地如許之大!

眼前是一條三岔路口,陸雪琪停下了腳步,倒並非她不識路,青雲門弟子之中,她算是下山較為頻繁的人了,眼前一條平坦大路,她也走過了無數次,正是青雲山向外最便捷的路途,直接通往青雲山下最大的城鎮河陽城。

而另外一條岔路,看去荒廢了許久了,野草橫生,也只有岔路口附近的一段依稀可見,遠望進去,更遠的地方早已被荒草淹沒了。

其實這種小徑山路,從青雲山上下來不知有多少,有許多小徑都是生活在青雲山腳下附近村莊的村民們,為了生計上山砍柴或是採摘野果走出來的,也有很多的路,由於種種原因,年深月久,便也成了這番荒廢模樣。

這條路,誰又知道通向何處,又有誰會記得,有什麼人曾經走過呢?

陸雪琪微微搖頭,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從南疆回來之後,與那個人分離至今,她的心境,真的已經改變了許多。

她輕輕甩了甩頭,想要將這念頭拋開,便要重新走上大路而去。這時,從大路那頭走過來三三兩兩的村民,有老有少,看衣衫服飾,多是帶了斧子麻繩和扁擔,看來都是附近村莊裡要上山砍柴的樵夫。

走到近處,這些樵夫看到陸雪琪,一個個都側身讓開,面上露出尊敬的神情,青雲門弟子在這方圓數百里內,原本就被人尊崇,何況陸雪琪絕世容顏,飄然若仙,更是令人不敢逼視。

陸雪琪站住腳步,向他們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了禮,然後便打算離開。

就在此刻,忽然其中一位看去已經頭髮發白但精神仍然矍鑠的老樵夫,似乎很是熱心的樣子,呵呵笑道:「姑娘,妳是不認識路麼?」

陸雪琪身子微微一頓,停了下來,目光流轉,看了那老樵夫一眼,遲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

只是還未等她說話,那個熱心的老樵夫已然說道:「我知道你們這些青雲門的修仙人厲害,許多時候都是飛來飛去的,不過要說這腳下的路嘛,有的時候反而沒我們這些鄉下人熟悉哦!」

旁邊的幾個樵夫聞言,都笑了起來,陸雪琪看著他們和善的臉龐,不知怎麼,心中忽地一陣暖和,本來要邁出的腳步,也再一次停了下來。

老樵夫呵呵笑道:「妳前面那條大路,是通往南邊的河陽城的,那裡是附近百里內最熱鬧的地方,妳到了那邊,再想去其他地方也容易的多。」

說著,他又一指那條廢棄的小徑,道:「那條路妳就別去了,好多年前也是個熱鬧的村子,不過現在都毀了,沒人了。」

陸雪琪微微一笑,道:「我明白了,多謝老丈。」

老樵夫揮了揮手,呵呵笑了兩聲,和其他人繼續向著青雲山上走去。

同時旁邊有一個歲數稍微比他年輕些的樵夫歎息了一聲,道:「本來那個村子裡有個廟,聽說挺靈的,十多年前我和老伴去了那裡拜菩薩求子,結果果然有了,可惜現在也沒了啊!」

老樵夫點頭道:「是啊,我也記得,那廟沒了真是可惜了……」

話語聲漸漸低沉,他們的身影也漸漸遠去,消失在了山林之中,遠處吹來的輕風裡,似乎還有他們開朗豪爽的笑聲,陸雪琪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還在,不知怎麼,她的心情似乎也好的多了。

笑了笑,她抬頭邁步,向著那條大路走去。

腳步原本是輕快的,可是不知怎麼,她的步伐突然變慢了下來,秀氣的雙眉,微微一皺,心底深處,像是突然掠過了某個重要的東西,卻一時沒有抓住。

回憶的深處,似乎有什麼,悄悄甦醒了……

她站住了身子,靜靜地不動,剛才的畫面,從她腦海中飛快地重演,樵夫們的話兒,再次迴響:「那條路妳就別去了,好多年前,也是個熱鬧的村子,不過現在都毀了,沒人了……」

「本來那個村子裡有個廟,聽說挺靈的……」

陸雪琪忽然全身一震,片刻之後,她緩緩的轉過身子,再一次的,看向那條荒草叢生,彷彿已經湮沒在歲月殘影中的小路……

十年光陰,可以改變多少事呢?容顏、心情,或是仇恨?

誰都不能瞭解別人,甚至有的時候,連自己也不能真正瞭解。但只有這一條路,是真真切切的改變了。

因為這裡已經沒有了路。

茂密生長的野草,年復一年的生長,掩蓋了過往的歷史,見證了時光的無情。直到一個白色孤單的身影,悄悄走近了塵封的地方。

野草叢中,還依稀可以看到殘垣斷壁,迎面吹來的微風中,早已沒有那曾經的血腥氣息,有的只是野草略帶青澀的芬芳味道。

走過了一扇又一扇殘破的門扉,看著東倒西歪,靜靜被青苔掩蓋的石階牆壁,那些生前曾有的笑語歡顏,曾經擁有的快樂,都隨風散去了吧?

陸雪琪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修長而秀氣的手,也將天琊握的更緊了。這廢棄的村落裡,彷彿有什麼人的目光,悄悄注視著她。她甚至有那麼一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但她一直沒有停下腳步,就這麼靜靜地走著,走過了每一間房子,曾幾何時,誰還記得這裡的人們?

直到,她看到那間破廟。

與周圍環境不一樣的,那間早已破敗不堪的破廟周圍,不知為何竟然寸草不生,說是一間屋子,其實不如說是幾根柱子更為恰當,只不過倒在地上,殘留的三三兩兩碎裂石塊上,還依稀有神像的模樣,才看出這裡曾經的所在。

陸雪琪緩緩走了過去。

沒有野草,沒有青苔,這裡的一切都顯得與周圍格格不入,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麼,連那麼頑強生長的野草,也不願進入這裡。

還是說,曾經的怨念怨恨,都集聚在這個地方?

那麼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不會有人哭泣低語,傾訴往事?

陸雪琪猛然轉身,不知何時,她眼中竟有淚光閃動。

草廟村!

這個早已湮沒的地方啊……

她在牆角,悄悄的坐下,一動不動,彷彿在靜靜地聆聽著什麼,又或是感受著什麼。

遠處有風兒吹來,吹動她黑色的秀髮,在鬢邊輕輕飄動。


日昇月落,晨昏日夜,朝朝暮暮,星辰變幻。

蒼穹上白雲如蒼狗,消逝如流星,時光如水,終究這般決然而去,從不為任何人而停留。

遠處的野草叢中,不知哪裡傳來了蟲鳴的聲音,除了風聲,這是這裡最有生機的聲音了。也許,再過十年,這裡會重新變作人丁興旺的地方吧?

又或者,還是一成不變的老樣子。

誰又在乎呢?

三天了,陸雪琪在這荒僻的所在,靜靜的坐了三天,世間約束,重責大任,卻原來只有在這樣一個地方,才有了喘息逃避的所在。

悄悄的,就當是放縱一下,讓自己躲藏起來。

只是,她終究還是要走的。

白衣晃動,悄然而來,陸雪琪的身影,重新出現,離開了那個破敗的小廟,重新走過一間間殘垣斷壁下的小屋門扉,不知怎麼,她看著這裡的目光中,彷彿已經蘊含了依依不捨的深情。

遠方天際,天雲飄飄,雲層隱約中,像是被風吹過,有一條白線悄悄劃過天空。陸雪琪最後看了一眼這些房子,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那白衣飄飄的身影,在荒草叢中靜靜的走遠。

蒼穹之上,白雲依然無聲。

只是從雲層之中,忽地又掠出一條迅疾的微光,無聲而快速,帶著雲層上幾絲纏綿的白色雲彩,在空中散了開去。很快的,這道光落在這個廢棄的小村之中。

「吱吱,吱吱……」

熟悉的猴子叫聲,三隻眼的灰毛猴子跳到地上,四處張望一下,顯然來到這野外地方,遠遠比在狐岐山那山腹裡讓牠感到愉快。

不消片刻,猴子便自顧自跳了開去,鑽入了茂密的野草叢中,也不知去哪兒玩了。

鬼厲,默默站立在這個村子的中心,面無表情。

除了眼神裡,那掩飾不了的疲倦與痛楚。

他怔怔地望著周圍的一切,緩緩轉身,曾經熟悉的地方,一切都在腦海中慢慢浮現,甚至連遠處吹來的風,都帶有一絲熟悉的味道。

故鄉土地的芬芳……

而在他身後遠處,茂密的野草叢後,那個白色而略顯孤單的身影,終於消失在了遠方。

他慢慢走去,曾經映入陸雪琪眼簾的事物同樣的出現在他面前,殘垣斷壁,青苔石階,最後,是那個殘敗不堪的小廟。

只是他並沒有走過去,他只是遠遠地望著那間小廟,怔怔出神,就是在那裡,改變了一個少年的一生!

他站了很久,也看了很久,但終究沒有過去,許久之後,他轉過身子,踩過地上的野草,在勉強還能分辨出屋子間距的小路上走去。他走的很慢,彷彿每一步都沉重無比,直到在第二排第三間的小屋前,他停了下來。

這是一間和其他殘破屋子沒有任何區別的房子,同樣的門窗脫落,同樣的荒涼廢棄,就連石階上的青苔,似乎也比其他房子更多一些。

鬼厲的嘴唇,開始輕輕的顫抖起來,多年以來,他第一次眼中難以抑制有淚,慢慢的,他在這小屋前跪了下來,把頭深深埋在這小屋前的土地上、野草裡。

那風中依稀傳來的,是帶著哽咽的掙扎著的低語聲:「爹,娘……」


河陽城。

獸妖浩劫過後,河陽城裡是元氣大傷,死傷無數,但災劫過後,日子總是要過的。從四面八方進城的人們,還有逃難回家的人,都讓這座古城漸漸熱鬧了起來。

在最熱鬧的那條大街上,全河陽城最好的酒樓,依然還是那座當年張小凡初次下山時曾經住過的山海苑,雖然因為災劫的原因,看去生意比十年前冷清了不少,畢竟人們死裡逃生,也難得會再有多少心思來這裡大吃大喝了。

不過這一日,山海苑裡卻是來了一位奇異的客人。此人乃是一位年輕女子,看去美貌動人,這倒也罷了,偏偏這美麗容顏之下,一顰一笑,竟然有種扣人心魄的奇異感覺,彷彿只要被這女子如水一般的眼波一掃,周圍的男子骨頭便都酥軟了三分。

那女子正是南疆大變之後,與鬼厲、陸雪琪失散,不知所蹤的九尾天狐——小白。

她這般大大方方、煙視媚行的走進了山海苑酒家,一時之間,上至掌櫃,下到小二,包括僅有的兩桌客人,都看的呆了,竟沒有人上來招呼她。

不過好在小白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情景,也不生氣,只微微一笑,道:「沒人招待麼?」

一語驚醒夢中人,掌櫃的畢竟上了年紀,還勉強殘留著幾分定力,連忙定了定神,隨即打了兀自發呆,站在一旁的店小二後腦勺一下,怒道:「客人來了,還不去招呼?」

店小二一個踉蹌,不知是不是心裡有鬼,期期艾艾走了上來,不敢正視小白,陪笑道:「姑娘,您、您要吃飯還是住店啊?」

小白想了想,道:「還是先吃些東西吧,你這裡有雅座麼?」

店小二連連點頭,道:「有,有,您樓上請。」

小白點頭,向樓上走去,口中道:「你給我找一個靠窗安靜的位置吧!」

店小二陪笑道:「姑娘放心,樓上雅座只有您一個人,您要什麼位置就給您什麼位置,而且擔保安靜,不會有人來打擾您。」

小白微微怔了一下,道:「怎麼會沒人呢,聽說以前這裡生意挺好的?」

店小二這時已經走到了樓上,聞言苦笑道:「誰說不是呢,當初生意那叫一個好啊,全河陽城裡人都興上我們這兒吃酒來著。可是天殺的,前陣子鬧了那個獸妖,搞的是人心惶惶,末了死傷無數,這樣的時候,也不會有多少人會想來這裡了。」

小白緩緩點了點頭,輕輕歎了口氣,道:「原來是這樣,這就難怪了。」

這時店小二已經將小白帶到樓上靠窗子旁的一張桌子邊坐下,正拿著隨身帶的抹布擦著桌子。

小白坐在位置上向窗外看去,只見街上行人來來往往,還算熱鬧,但多數人的面上卻很少有笑容,反而是愁眉苦臉的人更多一些。

小白默默看了片刻,忽然向店小二問道:「小二,我問你件事,你老實回答我。」

店小二點頭道:「姑娘您請問吧!」

小白遲疑了一下,道:「這河陽城裡所有的百姓,當然也包括你了,心裡都恨那個獸妖麼?」

店小二哼了一聲,臉上登時現出憤恨之色,大聲道:「當然了,這河陽城裡在那場獸妖災劫之中,十室九空,您去街上隨便找個人來問問,我擔保他絕對有親人死在那獸妖魔爪之下。可憐我們老百姓手無寸鐵,反抗不得,不過幸好有青雲山上的仙人,大發慈悲,大展神威,將那天殺的獸妖趕走了,這才讓我們又過上了人過的日子。」

小白看著店小二激動的神情,在心中苦笑了一聲,眼前不知怎麼,又掠過那個在南疆鎮魔古洞深處,殘火之下苟延殘喘的男子身影。

這世間對錯,誰又說的清楚?

店小二似乎也發覺自己有些失態,臉上一紅,退後了一步,低聲道:「這個、這個我也是隨便說說,姑娘您別當真,您、您要點菜麼?」

小白笑了笑,道:「好吧,不過也不用點哪個菜了,你下去告訴掌櫃的,把你們這裡拿手的小菜做三、四盤上來就行,另外,你再拿十壺好酒上來。」

店小二一怔,愕然道:「十壺?」

小白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十壺。」

店小二窒了一下,然後遲疑了半天,低聲道:「姑娘,請問您還有朋友要來麼,如果還有,我也好提早加些碗筷。」

小白笑道:「你別多想了,就我一人,酒就要十壺,你快快端上來,其他就別問了。」

店小二諾諾而退,但眼神中顯然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其實也不能怪他,常人最厲害的,酒量也不過一到兩壺,能喝上四壺、五壺的海量之人,不是酒仙也是酒鬼了,只是這個嬌媚無限的女子,顯然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常人」。

因為沒有多少客人,很快的,店小二就已經將小白要的菜餚端了上來,擺放在桌子之上,而十壺外面刻著山海苑的酒壺,不多時,也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了酒桌的另一頭。

這也還好是一個酒家生意清淡的時候,否則若是熱鬧的話,怕不引來全酒樓的客人圍觀?不過縱然如此,小白只怕也不會在乎吧!

店小二很快下去了,雅座上只剩下小白一人。她自斟自飲,很快的,一壺美酒便已見了底,而她的臉頰之上,不過微微現出了淡淡的粉紅顏色,不見有半分酒意,倒是反添了幾分妖媚。

「唉……」她忽然,這麼輕輕的,歎了口氣。

美酒清純如琥珀,細細如線,從壺口中傾倒入酒杯之中,濺起細微的水花,小白凝視著面前的酒杯,看著那水面上,輕輕晃動的自己的隱約倒影。然後她微笑,笑容中有那麼一絲苦澀,將酒杯拿起,一飲而盡。

窗外的街頭,人們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川流不息,熙熙攘攘而過,那些聲音聽起來,似乎很是遙遠,彷彿是在另一個世界。

她將第六個空的酒壺,放在了一邊。

臉頰上溫柔的紅,映襯著她不老永恆的美麗容顏,那雙眼眸之中,依舊清澈。

從來酒醉人,不醉心!

她的皓齒,輕輕咬了下唇,一個人,低低地笑了,然後一甩頭,抬手倒酒。窗外街道之上,不知怎麼,似乎喧嘩之聲突然大了一點,小白皺了皺眉,移到窗前,向街道上看了過去。

這一眼掃去,她忽然一怔,只見樓下街道上,緩緩走來一位白衣女子,容貌清麗出塵,飄然若仙,卻不是陸雪琪又是何人?

周圍百姓似乎被陸雪琪絕世容顏所吸引,卻又為她冰寒氣質所懾,不敢直接上前,遠遠相聚圍觀,議論紛紛,卻是這個原因。小白看著陸雪琪身影,嘴角邊慢慢浮起一絲笑容。

「人生還真是無處不相逢啊……」她口中這般似笑非笑的自語了一句,便站起了身子,看著是想要主動向陸雪琪打招呼了。

只是她身子才站了起來,忽然間神情卻是一怔,目光轉眼離開了街道之下的陸雪琪,飄向了河陽城遠處一個偏僻的角落。

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極快的閃過,隨即又沒入另一個陰暗角落,而就在片刻之後,另一個對她而言也並不陌生的灰色人影,卻是緊追而去。

小白怔怔看著那個角落一會,隨即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笑意,「今日真是巧上加巧了,不去湊熱鬧的話,當真是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那個上官老鬼了吧,嘿嘿,嘿嘿……」

冷笑聲中,她的身影突然間如鬼魅一般,赫然從山海苑樓上的雅座消失不見了,許久之後,店小二上來收拾,只看到了桌上放著的一錠銀子,還有六個空空的酒壺,還有的四壺,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而在大街之上,陸雪琪的身影,不知何時,突然也從街道之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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