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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FUN論壇 綜合論壇 網絡文學&故事鑑賞 長篇小說發表區 [轉] 蕭鼎~《誅仙》 第一 至 二十六集(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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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 蕭鼎~《誅仙》 第一 至 二十六集(完) [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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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寂寞


低沉的嘶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遠在青雲山兩百里之外的平原之上,越來越多的南疆怪異猛獸出現聚集,不斷的有些怪獸向天長嘯怒吼。夾雜在獸群之中還有六、七隻身形尤其巨大,遠遠超過了周圍普通猛獸的妖獸,正站在獸群中轉首低吼,周圍的獸妖對牠們似乎也特別的畏懼。

煙雨濛濛,天空中烏雲越來越厚,漸漸開始在天際邊緣的雲層裡,有些許亮光閃過,片刻之後,終於有隆隆雷聲傳來。

黑壓壓的天地世間,說不出的滄桑歲月。

天際閃電掠過,映出了一道矯健影子,剛剛從河陽城頭歸來的巨大鳥妖從天而降,憑藉著閃電餘光,獸妖們都看到大鳥的爪子上抓著兩個人,一時間,遠近數百頭的獸妖都大聲咆哮起來,聲勢之盛,令人毛骨悚然。

巨大的翅膀在風雨中飛舞飄蕩,大鳥在獸群的上空盤旋一會,忽地雙爪一鬆,兩個人影如石頭一般落了下來,只是看過去人影在半空之中雖然翻滾,但並沒有手舞足蹈一般的掙扎,而是十分僵硬的模樣,想來多半是在半路之中,這兩個可憐的人已經經受不住巨鳥獸妖的大力,生生死於這兩隻巨爪之下了。

地面的獸妖吼聲瞬間高漲,切齒聲此起彼伏,片刻間至少有數十道猛獸身軀躍起撲去,淒涼雨色之中,只隱約望見幾點血色,終於又消失不見。

天空中盤旋的巨鳥尖嘯兩聲,再度飛翔片刻,然後似發現什麼一樣,雙翅一收,從天而降,向密密麻麻的獸群深處落去。牠巨大的身軀堪堪就要落地的時候,忽地寬大的翅膀再度展開,發出「呼」的一聲,強大的勁風將身下附近的數隻猛獸都吹倒在地,「嗚嗚」直叫。

一陣強風吹來,巨鳥就這麼在獸群上面飄翔過去,一路之上有無數獸妖敬畏的低頭閃避,間中遇到同樣強大的那幾隻巨大妖獸,彼此也似互相瞪眼,毫不示弱。巨鳥一路飄翔,身軀也時上時下,或從獸妖頭頂掠過,或飛躍樹木枝頭,有時候遇見一隻大的可怖到不可思議的如巨像般的妖獸時,牠也直接從巨像妖獸身下穿了過去。

風雨飄搖,天際雷電交加,巨鳥在風雨中的身影恍如浮萍飄蕩,終於,牠再度發出一聲尖嘯,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那是獸妖群中的最深處,黑壓壓的一片一片怪異猛獸之中,在天際閃電光亮之下,赫然亮出了一把油布傘,青色傘面上畫著幾枝桃花,在風雨中輕輕飄蕩。

巨鳥在這支雨傘邊落了下來,這才看得清楚,原來這支傘的傘柄上另外綁上了一根木棒,加長了長度,然後插在一塊岩石之間,而在傘下此刻正坐著一個身著華麗絲綢衣衫的少年,手中拿著酒壺酒杯,正自斟自飲。在那少年身旁的,顯得有些睏倦的惡獸饕餮趴在岩石之上,此刻看到巨鳥落下,饕餮也只不過眼睛微微睜開了一下,看了一眼,又閉上了。

周圍的獸群發出不安的嘶吼,巨鳥落到地上,口中呱呱叫了兩聲,巨大雙翅一揮,登時將原來地方的十幾隻獸妖扇了出去,一時驚吼怒叫聲此起彼伏,不過卻沒有見哪一隻獸妖敢上來挑戰的。巨鳥向周圍左右橫了一眼,樣子倨傲,似乎對這些獸妖不屑一顧,隨即轉過頭來,面對那個少年,而片刻之間,牠似乎又顯得特別恭謹。

「呱呱,呱呱呱……」對著傘下的那個少年,巨鳥呱呱叫了一陣,那少年似乎聽的懂鳥語,緩緩點頭。巨鳥又叫了幾聲,便站在原地,片刻之後伸出鳥喙向自己身上的羽毛清理了一下,漫天雨水,早就淋濕了牠的全身,這般清理幾下之後,牠很快放棄了努力,抬頭向夜幕天空望了望,慢慢將腦袋縮到翅膀之中,躲避風雨。

雨越來越大了,那少年一杯接著一杯,從來沒有停頓過,只有偶爾出神,怔怔望著遠方片刻,然後默然低頭,又再度喝酒。只是無論喝了多少烈酒,他的臉上從來沒有絲毫酒意。

終於,那壺酒喝完了,在風雨之中從手中輕輕滑落,落在滿是泥漿的地上。那少年慢慢站起,周圍的獸妖一陣聳動,顯露出極其畏懼的神色。只是那少年眼中,這無數猛獸似乎都如無物一般,沒有絲毫放在心上。他的眼中,此刻只默默望著天際,黑雲沉沉,風雨蕭蕭。

饕餮低低叫了一聲,在他身邊站了起來。

那少年默然,轉過身輕輕拍著饕餮腦袋,許久方道:「你也覺得寂寞麼,饕餮?……」

饕餮低吼,卻終究沒有人知道牠的意思,那少年仰首看天,許久許久,再不發一言。


青雲山頭,通天峰上,已經下了一夜的大雨依然在不停地下著,以正道三大派閥為首的正道中人正會聚於玉清殿上商議,爭論之聲不時響起。而位居上首主位上的三大高人青雲門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上人和焚香谷雲易嵐也正低聲商議著什麼,三人俱都是眉頭緊鎖,顯然心事重重,為眼前這場獸妖浩劫而憂心忡忡。

忽地,玉清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眾人一怔,只見青雲門下長門弟子蕭逸才快步走進玉清殿中,略一停頓,向周圍諸位正道中人點頭示意,然後快步徑直向道玄真人走去,在他耳邊低聲說話。

眾人紛紛注視在這二人身上,都看出蕭逸才臉上神情嚴峻,大非尋常,而隨著他的話,道玄真人原本就嚴肅的臉上更沒有了一絲笑容,剩下的都是肅然,漸漸的,眾人的心也都提了起來,隱約感覺到了那莫名的壓力彷彿也漸漸降臨到這個地方。

道玄真人聽完蕭逸才的話之後,看了他一眼,低聲又追問了一句,蕭逸才默默點頭,神色肯定。道玄真人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蕭逸才默然轉身,站在了道玄真人身後。

旁邊的普泓上人和雲易嵐此刻也看了過來,普泓上人念佛道:「阿彌陀佛,道玄掌門,莫非是有獸妖的消息麼?」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場下正道中人人群裡一陣聳動。

道玄真人定了定神,臉上的表情漸漸浮現出堅毅神色,朗聲道:「諸位道友,剛剛接到了消息,大隊獸妖已經出現在青雲山二百里外的荒野之上,不日就會到來,而山下河陽城外,也已經開始零星發現獸妖蹤跡了。」

此話一出,登時引起眾人騷動,一時之間,驚慌、畏懼、震怒、嘆息等等種種神情俱出現在眾人面上,壓在眾人心頭多日的這場浩劫,終於走到了跟前。

道玄真人看著眾人神情,雙手一壓,眾人的吵鬧聲慢慢低了下去,待周圍安靜下來,道玄真人朗聲道:「諸位,如今大劫就在眼前,天下蒼生命數就看我等與這群妖孽一戰,在座諸位俱都是心懷正道的得道高人,為天下蒼生計,來日一戰,你我當竭盡全力,正所謂天心自在,想必天無絕人之路,這些妖物雖然暫時猖獗,但必定不可長久。」

人群之中,靜默了一會,紛紛有人開口道:「真人說的是。」

「真人放心,有這麼多高人在此,我們一道拚命,想必勝過那獸妖也並非難事!」

「正是,正是……」

一時之間似乎受到激勵,眾人的神情慢慢開始輕鬆和高興起來,畢竟不管怎麼說,此處還有三大門派,還有這些高人。往更遠處的說,這座青雲山上,還有那傳說中無堅不摧、戰無不勝的誅仙劍陣,看著道玄真人自信滿滿的神情,那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道玄真人在無數正道中人的注視下,徐徐微笑,與眾人說了幾句,便和普泓上人、雲易嵐以及蕭逸才等走回了玉清殿內堂。

一旦避開了眾人視線,道玄真人的臉色登時沉重起來,而普泓上人與雲易嵐的臉色也不輕鬆,一眾人走到內堂僻靜的房間內,蕭逸才跟在最後,關上了門。

道玄真人轉身對蕭逸才道:「逸才,你把詳細情況說一下。」

蕭逸才點頭道:「是。弟子巡視山下河陽城,一日之間連連得到回報,尤其是在河陽城頭,弟子親眼看到了一隻巨大鳥妖出現,看那模樣外貌,與這些日子傳聞中獸妖之中有十三妖獸之一的『修羅鳥』極為相似。」

道玄真人與其他兩位高人對視一眼,面色俱都沉重,蕭逸才肅容道:「此外,在周圍地界暗中探查的其餘同門師弟紛紛回報,俱有發現零星獸妖蹤跡,其中尤以西南方二百里處最為密集,但在二百里之外查探的幾位師弟,弟子等候許久,但一直都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蕭逸才說到這裡,臉色漸漸黯然,道玄真人沉著臉,而旁邊的雲易嵐嘆息一聲,普泓上人則低聲念佛。

道玄真人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對蕭逸才道:「看來是不會錯了,獸妖的確是來了,逸才,」他看著這個最心愛的弟子,道:「你再下山一趟,通知分佈在各處查探的弟子們全部收縮回來,範圍大概守在青雲山周圍百里之內,切記叮囑他們,不可擅自越界查探,更不可妄自與獸妖動手,以免發生意外。」

蕭逸才點了點頭,似又想起什麼,道:「師父,那河陽城裡那些百姓怎麼辦?」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又轉頭看了看普泓上人和雲易嵐,普泓上人合十低頭,雲易嵐淡淡道:「事到如今,一切以掌門真人為首,請掌門真人決斷就是。」

道玄真人微微頜首,算是表達了謝意,然後沉吟片刻,對蕭逸才道:「此事的確棘手,但河陽城太過危險,而我們現在又實在無法下山守衛百姓。你即刻下山到河陽城中去,帶領在河陽城裡的所有青雲弟子,告訴河陽城裡的百姓儘快向北而去,至少要越過青雲山脈。那些獸妖此刻最大的目標是我們青雲山上的正道,並非那些百姓,如此或可保暫時安全。」

蕭逸才怔了一下,但看著道玄真人面無表情的臉龐,終究還是默然點頭,低聲道:「是,那弟子這就去了。」

道玄真人道:「還有一事,你儘快通知青雲其他六脈首座,立刻到通天峰來一次,我要立刻見他們,有事商議。」

蕭逸才點頭道:「事,弟子立刻就去。」

道玄真人嘆息一聲,道:「一路小心,去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幻月洞府?」周一仙吃了一驚,眉頭皺了起來,臉上少有的出現了凝重的神色,遲疑了一下,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鬼厲淡淡道:「你不是向來見多識廣麼,我突然這個山洞很感興趣,便向你問問了,你對這個幻月洞府知道多少?」

周一仙看了鬼厲一眼,只見他臉上神情不動聲色,看不出他心裡在想著什麼,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這時他們一行人依然還在河陽城中,不過此刻的河陽城裡的氣氛卻已經由於昨晚那隻巨大怪鳥妖獸的到來而截然不同,原本的擔憂終於變做了事實,人心惶惶的民眾在驚恐重壓之下,更多的人已經到了崩潰邊緣,街上不時看到吶吶說胡話大聲呼喊的人,行徑幾如瘋子。

周一仙收回目光,心中轉過念頭,徐徐道:「你、你該不會是想做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罷?」

小環和野狗道人的目光都落在鬼厲身上,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衝著他們一咧嘴,做了個鬼臉。鬼厲淡然道:「你以為我能做什麼?」

周一仙乾笑一聲,道:「其實我對幻月洞府所知也不多,這個洞府本來並不出名,只是因為千年前那位青葉祖師在裡面閉關悟道,同時誅仙古劍出現其中,這才名滿天下,但這些年來一直都只作為古劍誅仙的收藏之地,而且向來只有青雲掌門才能進入其中,所以這名聲也漸漸淡了下去。」

鬼厲道:「哦,還有麼?」

周一仙猶豫了一下,道:「我不管你要做什麼,不過那個地方,你最好還是不去為好。」

鬼厲眉頭一挑,道:「為什麼?」

周一仙嘆了一口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在的身分,那幻月洞府乃是青雲重地,萬一你上青雲山被人發現……你可不要忘了,此刻的青雲山上,正道中人何止萬千,萬一你身分暴露,只怕化作飛鳥也難以逃走的。」

鬼厲冷冷道:「那是我的事,你告訴我有關於那個幻月洞府的事情就可以了。」

周一仙搖了搖頭,低聲咕噥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耐心……好吧!那個洞府取名幻月,乃是傳聞在明月之夜,洞前有奇石繽紛絢麗,如夢如幻,但更重要的,其實乃是洞府之中有天生異處,令人走入之後,如墮入幻夢之中,非心志堅定者便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一身修行道行毀於一旦。」

鬼厲怔了一下,道:「什麼,還有這種事?」

周一仙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了鬼厲一眼,道:「我勸你是不要癡心妄想了,你入那幻月洞府,只有死路一條。」

鬼厲冷笑一聲,道:「何以見得?」

周一仙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也知道你性子堅韌,但我實話告訴你,」他臉色慢慢變得肅然,意外的竟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沉聲道:「所謂心志堅定,並非你性子如何,以我看來,你一生風起雲湧,波折如山,心中傷懷心事無數,若是墮入幻境之中,只怕難免引動心事,不可自拔。」

他頓了一下,似乎有點遲疑,但沉吟片刻之後,終究還是道:「還有,你身上法寶乃是大凶至邪之物,你體內血脈精魂更是早已和噬血珠等妖力合而為一,這等妖物在那等幻境之中,對你更是有害無益,所以我勸你一句,還是死了這個念頭罷。」

鬼厲望著周一仙,像是第一次發現此人一般,默然注視,周一仙卻也坦然相對,許久之後,鬼厲不發一眼,慢慢轉過身去。

就在此刻,河陽城中又是一陣騷動,大批的青雲弟子出現在城頭街道之上,大聲對街上民眾說些什麼。周一仙等人錯愕,擠過去認真一聽,卻是青雲弟子宣告眾人,獸妖即將到來,河陽城裡已經極不安全,讓百姓向北而去,至少要過了青雲山脈才行。

周一仙只聽的面有苦色,搖頭嘆氣不止,轉過頭來對小環等人道:「唉,這下子可就糟了,不知道……咦,鬼厲那傢伙呢?」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一怔,連忙轉身,卻只見身後空空如也,人群擁擠無數,卻又哪裡還看得到鬼厲的身影。

人海茫茫,聲音嘈雜,站在人群之中的周一仙皺眉搖頭,在他身邊的小環默然無言,只是默默看著遠方,良久之後,輕輕嘆息了一聲,那聲音之中,似還有幾分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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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隱者

雨暫且收住了,但天際的黑雲依然壓的很低,一層壓著一層,讓人有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河陽城北門大開,無數百姓從城中紛紛湧出,向北而行,一路之上哭泣之聲不絕於耳,誰也不知道這一走,到底前路是在何方?

蕭逸才帶領著青雲弟子們一路維持秩序,不斷安慰焦灼驚慌的百姓,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周圍的人,這一次只是暫時離開,只要過些日子打敗獸妖,浩劫過去,大家就可以再次返回家園。

這一日忙下來,當真是口乾舌燥、精疲力盡,望著眼前著緩慢前行的人群長龍,蕭逸才默然搖頭,正想歇息片刻,忽看見龍首峰的林驚羽正站在不遠處,也是一臉疲憊樣子,他與林驚羽也算熟悉,便走了過去,輕輕拍了拍林驚羽的肩膀。

林驚羽回頭一看,露出一絲笑容,開口說話,不料話聲卻是啞的:「師兄,你也在啊……」

蕭逸才應了一聲,二人目光相對,再看看周圍那些百姓,一時都是搖頭苦笑。

向著北方而去的古道方向,遠遠看去,似乎也一樣是陰沉的天空,看不到半分的光亮。

周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三人也夾雜在人群之中,野狗道人因為周圍青雲弟子太多,而且自己面相古怪,便用布帽蓋住了大半面孔,跟在周一仙和小環身後。周一仙走在人群裡,左顧右盼,眉頭緊鎖,不時發出嘆息聲音。

小環輕聲道:「爺爺,怎麼了?」

周一仙搖了搖頭,道:「這一戰關係天下蒼生百姓的命數,但我只怕青雲山上的正道勝算不大。」

小環默然,多少知道周一仙為何如此說話。獸妖自現於人間以來,短短時間,從南疆開始進入中土,一路橫掃天下,所向披靡,實力強橫、手段凶殘,所造成的禍害已勝過往日所有的天災人禍。時至今日,天下最後的抵抗大部集中在青雲山上,而天下人大部分的希望,也多半都在青雲門那傳說中無堅不摧的誅仙劍陣之上。

小環強笑了笑,道:「不是還有個誅仙劍陣麼,還有希望的。」

周一仙聳了聳肩膀,道:「這個……嘿嘿,罷了,反正我們這樣的小百姓,聽天由命算了。」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忽然轉頭向著遠處巍峨屹立、此刻隱藏在沉沉黑雲之中怪峰突兀而顯得有些猙獰的青雲山看了一眼,然後徐徐道:「不過這些正道中人啊!可不要後院起火了……」

小環怔了一下,道:「什麼後院起火?」

周一仙怪笑一聲,搖頭不答,向前走去,小環瞪了他一眼,也懶得追問,畢竟此刻此情此景,哪還有心思為那些正道著想。只有跟在周一仙和小環二人身後的野狗道人,身子似震了一下,躲在布帽之下的陰影中的一雙眼睛,閃爍不停。

這一條百姓長龍走了一天,林驚羽等青雲弟子也就這麼忙了整整一天,眼看著大隊人馬大都已經走過,林驚羽這才鬆了口氣,真是覺得做這些事情,比對著三、五兇惡獸妖還要疲累。正想著好好歇息一下,忽地旁邊走過一個小孩,一直看著林驚羽。

林驚羽有些奇怪,向這小孩看去,只見他身上衣衫破舊,顯然並非富貴人家的孩子,但面容清秀,眼神明亮,倒是十分可愛。

林驚羽笑了一下,柔聲道:「小弟弟,有什麼事麼?」

那小孩遲疑片刻,舉手遞過一張紙條,怯生生地道:「剛才有個叔叔叫我拿張字條給你。」

林驚羽一怔,從那小孩手中取過字條,展開一看,只見上邊簡簡單單只寫了四字。

「後院起火!」

林驚羽皺起眉頭,沉吟片刻,對那小孩道:「這是什麼意思,對了,剛才給你字條的那個人呢?」

那小孩轉頭指向前方,忽然臉上又有迷茫之意,道:「咦,不見了,剛才是個戴著帽子的叔叔,讓我給你的。」

林驚羽看著手中這張字條,眉頭緊鎖,片刻後抬頭望去,只見人海茫茫,卻又哪裡去找那個小孩說的戴帽子的神秘人物?


青雲山,小竹峰。

「嗆啷!」

聲如龍吟,一室毫光,天琊神劍橫於手中,陸雪琪面無表情,握劍相看。那秋水一般的劍刃之上,倒映著她無雙容顏,真如欺霜勝雪一般。

她深深凝望著鋒利劍刃,而天琊似也感覺到了什麼,隱隱有些許的顫動,彷彿激動。

「妳在想什麼?」文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陸雪琪默默注視手中劍,許久才道:「不知道過得幾日,這劍刃之上,流的會是何人之血?」

文敏慢慢走到她的身邊,拍了拍陸雪琪的肩膀,柔聲道:「好了,我的好師妹,眼下浩劫當前,師父也不再追究妳忤逆於她的事情了。只要我們在這一戰中盡力而為,想必天無絕人之路的。」

陸雪琪點了點頭,但不知怎的,心頭總有一些揮之不去的陰晦,低聲道:「是。」

文敏微笑道:「那就好,師父還在等我們一起去通天峰呢!我們走吧!」

陸雪琪再次點頭,收起天琊,深深呼吸,隨即跟在文敏身後,走了出去。

順著迴廊曲折蜿蜒,來到小竹峰前山處,水月大師已經站在那裡,旁邊還站著幾個小竹峰女弟子。文敏和陸雪琪走上前去,文敏首先開口道:「師父,我與雪琪師妹到了。」

水月大師負手而立,此刻慢慢轉過身來,目光看了文敏一眼,然後落在陸雪琪身上。陸雪琪低首不敢看師父目光,只輕聲道:「師父,我來了。弟子不孝,讓妳老人家生氣了。」

水月大師淡淡道:「我沒空生氣。」

陸雪琪的臉色似又蒼白了一下,旁邊眾人都不敢說話,文敏微微搖頭,看著水月大師,微帶懇求之意叫了一聲:「師父……」

水月大師哼了一聲,忽又是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這些都暫且放一旁去吧!此番大戰,若我們能夠留得性命在,到時候再說罷。」

一眾弟子都不敢應聲,水月大師袖袍一揮,轉身淡然道:「走罷,掌門真人還在通天峰上等我們呢!」

話音才落,一道白光裹著她的身影沖天而起。文敏看了看陸雪琪,陸雪琪強笑了一下,文敏低聲道:「沒事的,別多想。」

說完,她回頭對眾人道:「我們也走吧!」

一時間小竹峰上光芒耀眼閃爍,一道道秀麗奇光飛起,向著天際沉沉黑雲飛起,憑添了幾分色彩,只是漫天黑雲,卻又轉眼就將這些光彩吞噬了。


青雲山,大竹峰。

宋大仁率領著五位師弟一起站在守靜堂外,等候著田不易與蘇茹的出現,只是看樣子似乎過了許久,田不易夫妻二人依然沒有出來。

六弟子杜必書有些沉不住氣,輕聲對宋大仁道:「大師兄,師父師娘怎麼還不出來,他們在裡面做什麼?」

宋大仁白了杜必書一眼,沒好氣地道:「我怎麼知道,你這麼想知道不如自己進去看好了!」

杜必書碰了個釘子,吶吶縮了回來,口中抱怨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討不到老婆,也不用把氣出在我身上吧!」

宋大仁耳尖,居然聽到了,不由得大怒起來,伸手啪的一下打在杜必書後腦勺上,怒道:「你說什麼?」

杜必書嚇了一跳,他向來膽小,除了對師父師娘敬畏之外,便是這位大師兄了,不過宋大仁平日裡十分隨和,但看來此番與文敏好事波折,對他打擊不小,居然發怒起來。

旁邊幾位師兄弟都在強忍著笑,斜眼看著杜必書,杜必書臉色尷尬,待要向另外幾位師兄求援,不料眼光看去,何大智、吳大義等人一個個或仰首看天,或眺望遠山,一副出神出世的悠然景象,活脫脫就是不問世事的神仙模樣。

杜必書狠狠瞪了這幾個沒義氣的師兄,最後只得對宋大仁乾笑幾聲,道:「大、大師兄,你也不用著急,待這次浩劫過後,師弟我立刻下山請最好的媒婆幫你說親……」

話音未落,面色氣的發紫的宋大仁一腳踹來,「撲通」一聲將杜必書踹了老遠開去,旁邊何大智等人一時竊笑,紛紛搖頭,只有杜必書面色沮喪,坐在地上。

堂外隱約的笑聲傳了進來,田不易與蘇茹都聽在耳中,蘇茹凝重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一絲微笑,隨即又是嘆息一聲,輕聲道:「不易,徒弟們都在等著呢!」

田不易一身長衣,面色肅穆,站在守靜堂三清神像面前,默默點了點頭。然後他凝望那三座神像,走上一步,從供桌上拿起三炷清香,在蠟燭上點著了,鄭重地捧香行禮,彎腰三拜。

把香插入香爐之後,田不易默然佇立,蘇茹也同樣拜了三拜,神情恭謹。就在他們準備回身的時候,田不易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停住了腳步,蘇茹有些錯愕,回頭道:「怎麼了,不易?」

田不易眉頭皺了一下,忽然轉身大步走去,卻是繞到了三清神像的背後。蘇茹的臉色為之一變,似乎明白了什麼,但看她神色,卻似乎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跟著田不易走了過去。

神像之後,同樣是一個神台供桌,但規模比正面小了許多,旁邊還有黃色布幔垂下,遮住了大半。田不易站在這小小神台前方,看了一會,卻並沒有動手拜祭,半晌過後,他卻是伸手到了這布幔之中,輕輕摸索幾下,竟然是從神台的邊緣處,拿出了一個靈位木牌出來,上面端端正正刻著:師兄萬劍一靈位!

蘇茹在旁邊看著,看著田不易用袖子輕輕擦去靈位上的灰塵,灰塵並不厚,顯然時常有人擦拭,待乾淨之後,田不易神態恭謹地將這個牌位放在神台上,從旁邊拿過三枝細香點了,卻是對著這個牌位再度拜了三拜。

蘇茹臉色漠然,低聲道:「不易,你這是做什麼,難道這個關口,你還希望萬師兄保佑青雲麼?」

田不易冷然道:「萬師兄畢竟乃是青雲出身,他一身傲氣,卻對師門最是看重。若是他知曉今日之事,在天有靈的話,必定會保佑青雲一脈的。」

蘇茹默然,許久之後輕輕搖頭,嘆息一聲。

田不易又看了這個牌位許久,才緩緩道:「我們走罷。」

他們二人從守靜堂裡出來的時候,門下宋大仁等弟子都早已等候在門外了,田不易目光從宋大仁看下一直看到杜必書,點了點頭,其間他還不知怎麼,眼角餘光又瞄了一眼遠處安靜的弟子房舍,眼神之中,似還有一絲無奈。

或許是浩劫將臨,大戰在即的緣故吧!田不易看去心情很是不好,話也不多,看著等候多時的眾弟子,他最終也只是點了點頭,道:「我們走吧!到通天峰去。」

異光閃處,田不易一馬當先,蘇茹緊跟其後,大竹峰眾弟子連忙跟上,黑雲沉沉的天際,又劃過了數道絢麗光芒,隨即消失在雲層之中。


蕭逸才、林驚羽等青雲弟子累得半死,終於在這一日天色將黑未黑之際,將河陽城中所有的百姓都送上了往北方而去的古道,同時從河陽城外,偶爾還有零星的百姓匯聚而來,向北行去。

只不過短短一日一夜的工夫,蕭逸才和林驚羽等眾青雲弟子看去都像是瘦了一圈似的,十分疲倦,而每個人說話的時候,嗓子幾乎都是啞的。

站在青雲城頭,眺望遠處漸漸消失的百姓長龍身影,蕭逸才這才放下心來,苦笑一聲,啞著嗓子對站在身旁的林驚羽道:「總算是送走了。」

林驚羽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神情暫時鬆懈下來,但他眉頭卻一直都是皺著,不似蕭逸才一般完全放鬆,似乎心中還有什麼心思記掛著一樣。

蕭逸才乃是聰明之人,很快就發現了林驚羽眉宇間還有一絲凝重,微怔問道:「怎麼,林師弟你覺得還有什麼不對麼?」

林驚羽怔了一下,搖了搖頭,道:「師兄誤會了,小弟並非感覺不對,只是對眼前這一場浩劫大戰,心中擔憂而已。」

蕭逸才點了點頭,拍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如此。不過所謂邪不壓正,天無絕人之路,你我都是正道門下,為了天下蒼生,來日一戰,你我盡力就是了,不必多想。」

林驚羽笑了笑,點頭道:「師兄說的是。」

蕭逸才微微一笑,道:「那我去那邊看看。」說著他離開林驚羽向旁邊走去,原是想再到河陽城中仔細看看,不要還有什麼百姓遺漏才好,否則一旦獸妖殺來,多半不免。

不料他才走出幾步,忽然身後隱約傳來林驚羽低低的自語聲:

「後……火……後……」

蕭逸才一怔,轉頭看去,只見林驚羽眉頭緊皺,面上似有不解迷惑之色,站立在原地口中輕聲說著什麼,他仔細一聽,卻似乎有些含糊乃是後什麼的音。

蕭逸才雙眉一挑,道:「林師弟,後山怎麼了?」

林驚羽嚇了一跳,抬頭道:「後山,什麼後山?」

蕭逸才反而是被他說了一怔,道:「我聽你一直說什麼後山、後山的,我想你這些年來時常去我們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裡祭掃幫忙,還以為後山出了什麼事了!」

林驚羽面色有些尷尬,連忙道:「沒有,沒有,是我胡亂自言自語的,讓師兄擔心了。」

蕭逸才笑了笑,道:「沒事就好了,林師弟,大戰在即,你可要養好精神啊!」

林驚羽微笑點頭,正要說話,忽然此刻遠處竟傳來青雲弟子一聲驚叫,蕭逸才與林驚羽大驚,幾乎同時騰空而起,向驚叫聲發生處飛去。

那聲響處正是河陽城的南門,有幾個青雲弟子在那裡做最後的巡視,但此刻一個個如臨大敵,法寶祭起,神情緊張。只見在城牆之上,一隻猙獰怪獸獅頭狼身,巨目炯炯凶悍,口中發出低吼,正盯著這些青雲弟子,但牠似乎也知道這些人並非普通百姓,所以一時也沒有輕舉妄動。

蕭逸才與林驚羽落了下來,這時其他青雲弟子也紛紛趕來,眾人看得真切之後,都是倒吸了一口涼氣,蕭逸才長出了一口氣,低聲道:「是獸妖。」

忽地,在林驚羽身旁的一個青雲弟子大聲叫了起來,道:「外面,外面……」

聲音驚恐,眾人聽在耳中,一下子心都似提了起來,幾乎是同時向河陽城外遠處,那個青雲弟子指的方向看去。

那一片黑壓壓的黑雲天際之下,地平線上,隆隆雷聲傳來,閃電無聲卻刺破蒼穹。大地在微微顫抖,低沉的轟鳴聲如從九幽深處緩緩滲出,卻直衝進人的精魂深處,迴盪不絕。

無數的獸妖匯聚做無邊黑色的可怖潮水,從遠方奔騰而來,隆隆如奔雷卻已然壓過了天際雷鳴,天地肅殺,電芒如怪蛇亂竄。逼迫人心的煞氣即使相隔老遠,已經是撲面而來。

眾青雲弟子個個面無血色,蕭逸才一咬牙,大聲道:「走,快走,立刻回青雲山。」

在他話聲疾喝之中,眾青雲弟子不敢怠慢,紛紛祭出仙劍飛上天空,牆頭那隻獅頭狼身的怪物大聲咆哮,模樣凶狠。

林驚羽跟在人群最後,在半空中回頭眺望,只見無窮無盡的獸妖瘋狂湧來,整個大地之上彷彿都已經是惡獸的海洋,更無一點人氣所在。

這一場浩劫,終於到來了最關鍵的時候!


聽到了蕭逸才等人緊急趕回的急報之後,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上的滿座正道,一時都無人說話。

靜默籠罩在這個宏大的殿堂之上,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道玄真人緩緩起身,面容肅重,緩緩道:「諸位,天下蒼生命數盡在於此,眼下獸妖佔據河陽城,不日就會攻上青雲,此間我也並沒有更多話說,請諸位回去好生歇息,來日當與獸妖一決生死。」

眾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後慢慢都站了起來,玉清殿上漸漸多了竊竊私語,也就是在這低沉的雜音中,眾人紛紛走了出去。

道玄真人轉身向坐在身邊的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道:「二位也請歇息罷,在下有點事情,要與青雲門其他幾位首座商議一下。」

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站了起來,回禮道:「真人請便。」

道玄真人回了一禮,向蕭逸才打了聲招呼,蕭逸才連忙跟上,隨著道玄真人進了後堂,那裡的某個地方,青雲門其他首座長老都已經在等待他們了。

林驚羽目送他們離開,隨即獨自走出了玉清殿,信步走到殿外欄杆處,憑欄眺望,只見天際蒼穹如墨,黑雲沉沉,不見有一絲光亮。山風如刀,正嗚嗚吹著,刮面生疼。

他默默佇立,只是腦海之中,不期然又想起了那一張神秘字條,和上面那莫名其妙的四字。

後院起火……

後院起火,後院起火?什麼後院起火?林驚羽在心中轉了無數念頭,最後,他的念頭慢慢都歸聚到一點之上,那是蕭逸才迴盪在他耳邊的微帶錯愕的話語:「後山怎麼了,林師弟……」

後山?

林驚羽眉頭又再次皺了起來,雖然眼睛發亮,但他卻是緩緩搖了搖頭,再度困惑起來。這一沉思也不知呆了多久,待他回神之後,卻發現周圍已經沒有人了。林驚羽嘆了口氣,緩緩順著台階向下走去了。


自從獸妖出現之後,青雲門就全力增強了青雲山的守衛,尤其是在前山,誰也不知道那些凶殘至極的無數惡獸,到底什麼時候會突然衝了上來。不過青雲山一向險峻,尤其是通天峰,更是高聳入雲,易守難攻,不過這些對於修道有成之士來說,已經並非什麼太大的阻礙,但是對許多不會飛翔的獸妖卻是極好的屏障。

只是一向以來,獸妖所過之處所向披靡,其中又傳聞著無數驚人可怖的消息,誰也沒有把握這些獸妖不會有什麼出其不意的辦法攻來,更何況的是,那個傳說中的獸神直到今日,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更增添了眾人的疑懼。

相比青雲門前山而言,青雲門後山則幾乎完全都是懸崖峭壁,猿猴難渡,儘管如此,青雲門還是安排了不少弟子馭劍在天空巡視,以防萬一。只是有一點很是奇怪,就是在青雲門禁地幻月洞府以及禁地邊緣的祖師祠堂附近,守衛的青雲弟子卻是極少,似乎青雲門一點也不擔心這兩個地方似的。

而此刻陰暗的夜晚剛剛逝去,天正是初亮時分,高高聳立入雲的通天峰上,通往祖師祠堂和幻月洞府禁地的小徑間,正瀰漫著淡淡薄霧,隨著山風輕輕飄蕩,纏綿在道路兩旁的松柏樹梢枝木之間。

這一刻,連鳥鳴聲也聽不見,潮濕的水氣凝聚做晶瑩的露珠,在翠綠的樹葉邊緣緩緩流下,悄悄滴落。

更無一絲人影蹤跡!

赫然,一個人影出現在這條小徑之上,正是鬼厲。

他面色漠然,看不出任何身處敵境的畏懼擔憂之色,也沒有接近禁地的緊張,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緩緩向前走著。

這一條路,他曾經也走過,在十年之前……

十年之後,卻彷彿景色依舊,什麼也沒有改變,松柏常青,草木繁盛,就連他踏腳的地下土壤,似乎也和當年一樣的濕潤鬆軟。

只是,變的是他而已。

山風在樹林枝頭穿出又吹過了他的衣襟,拂動他的頭髮,趴在肩頭的小灰似還睡眼朦朧,搭拉著眼睛,尾巴纏在鬼厲的手臂上。而鬼厲的眼睛,卻是異樣的明亮。

這一條小徑彎彎曲曲,向著深山而去,薄霧在身前輕輕散開又在身後悄悄合攏,他走在這迷茫之中,一直向前,不曾向後觀看一眼。

這一路走來。

便到了那三叉路口,微靠左邊的,是依舊幽深的小徑,而往右而去的小徑,在樹林背後,隱約顯露出幾處殿堂屋簷。

那是祖師祠堂罷,鬼厲在心中這麼念了一句。十年之前,就在這裡,他曾與林驚羽一道對抗魔教強敵,也就是在這裡,陸雪琪與他對峙。

而如今,他卻已經與這些歲月、這些故人形同陌人。

「沙沙,沙沙……」

細細的聲音從樹林深處傳來,似乎有人早起在打掃著什麼,輕輕悠揚,鬼厲默然佇立聆聽著,竟有些出神起來,彷彿歲月時光,原來都在這細細「沙沙」的聲音中,悄悄迴盪著漣漪,靜靜流逝去了。

他忽然像是從夢中驚醒,猛然回頭,靜默的氣氛瞬間似凝固一般,就連遠處那輕微的沙沙聲音,也似乎停頓下來,沉默不語。

在他身後,不知何時,站立著一個黑衣之人,黑紗蒙面——鬼先生。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沉聲道:「你也來了。」

鬼先生靜靜道:「是。」

鬼厲道:「你來所為何事?」

鬼先生搖了搖頭,道:「我是來助你一臂之力的。」

鬼厲冷笑一聲,道:「你說什麼?」

鬼先生淡淡道:「你不用多疑,有些事情你不知曉,我特地前來告知一聲。幻月洞府之外並無機關,但內裡卻有一上乘法陣,乃是鎮守古劍誅仙之靈,其源與誅仙劍陣並無二樣。外人若想妄闖,觸動法陣,便如同驚動誅仙劍陣,那後果只是有死無生而已,你若自負能敵的過那古劍誅仙,我也無話可說。」

鬼厲瞳孔收縮,而遠處迷霧之中,那淡淡霧氣似也輕輕震動了一下。

鬼先生看了鬼厲一眼,道:「本來我們魔教中人要進這幻月洞府是千難萬難,不過你卻是例外,放眼天下,除了青雲門中的掌門長老,也只有你才能進得去了。」

鬼厲沉默片刻,冷然道:「你是什麼意思?」

鬼先生道:「這法陣必定要以青雲門世代相傳之太極玄清道上清境界為匙,掌握法陣機樞,方可進入,而進入之後幻象紛紛如雨,能不能堅定心志,便看你自己的了。」

鬼厲深深看著此人黑色身影,沉默許久,道:「你為何要告訴我這麼多?」

鬼先生微微一笑,黑色的身影在薄霧中顯得飄搖無根,幾如鬼魅一般,淡淡道:「你不必管這麼多,反正我言盡於此,信不信由你了。」


青雲山通天峰前山,正在打掃的一個青雲道童將清掃的落葉掃在一旁,正想休息一下的時候,卻只見山下台階上緩緩走來一個身影,身著青雲服飾,雖然青雲門下弟子眾多,但此人這十年來在這裡穿行了無數次,他們也早就熟悉了。

「林師兄。」道童微微帶著稚嫩的語音,笑著對走上來的林驚羽道:「你這麼早就來了啊!又是要到後山祖師祠堂去麼?」

林驚羽微笑一下,點頭道:「是啊!昨晚一晚上沒睡好覺,老是覺得心裡煩悶,像是有什麼事情似的,所以就早點上來了。」

旁邊同樣在清掃的道童這時也紛紛走了過來,聚攏到一起,其中有另一人問道:「林師兄,聽說獸妖已經到了山下河陽城裡了,他們會打上來麼?」

旁邊其他的道童登時七嘴八舌說了起來,不過他們畢竟年少,不似那些成名人物一般憂心忡忡,雖然也對獸妖有些擔心,但反而樂觀的多。

被他們感染,林驚羽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微笑道:「唔,獸妖兇惡,想必是會攻打青雲的。」

「什麼?」這下子如炸開了鍋,道童們紛紛吵鬧起來。

林驚羽笑著安慰他們,示意讓他們肅靜下來,然後道:「不過我們青雲山上現在不是有諸位前輩在麼,他們法力高強,道行精深,決然是不怕獸妖的。再說了,」林驚羽臉上露出一絲神秘表情,道:「我們還有所向無敵的誅仙劍陣呢!難道你們忘記了麼?」

道童們都興奮起來,呵呵直笑,紛紛道:「是啊!是啊!我們有誅仙劍陣,一定能贏!」

「就是,等獸妖上來,就讓他們在祖師的劍陣下面全部死光,為天下的百姓報仇!」

聽著這一聲聲話語,林驚羽面帶笑容,頻頻點頭,末了,他叮囑道童們幾句,然後繼續向著後山走去。離開了這些無憂無慮的少年們,他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凝重起來,默默走著,半晌,他忽然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低聲自語道:「還是快些到後山去,請教一下前輩吧!」

說話間,他加快了腳步,向著通天峰後山的祖師祠堂方向走去。而就在他低頭走路的時刻,後山上的迷濛薄霧也正層層疊疊,輕輕飄蕩著,像是一場昨夜不曾夢醒的夢。


三叉路口,鬼厲與鬼先生對視良久,眼中異芒閃動,鬼先生卻也並不退避,直視於他。

半晌之後,鬼厲一聲不吭,忽地轉身,向著那條幽深小徑走去,鬼先生在他身後,目送著他。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個蒼老聲音從祖師祠堂方向的小路中,從那個方向輕輕飄蕩的白色薄霧裡,傳了出來,帶著難以形容的滄桑倦意,有個老人聲音道:「二位,這是要到哪裡去啊?」

鬼厲和鬼先生身子都是一震,回身望去,只見那條小路上薄霧飄散,一個佝僂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來。他微彎著腰,似乎歲月已經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一條條如刀刻般的皺紋橫在他的臉上,彷彿訴說著歲月蹉跎。甚至連他手中的那把掃把,此刻看來,也如主人一般殘舊了。

只是,這老人緩緩走著,走到鬼厲與鬼先生二人身前六尺處,面對著這兩個如此人物,這個微帶倦意的老者,慢慢抬頭的時候,卻赫然有一雙清亮逼人的銳利目光,注目前方。

「清晨寒意,倦鳥未起,二位有意與老朽飲一碗熱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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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集


第一章 ~暗算~


早晨,青雲山上微涼的風輕輕吹著,將一山的薄霧都徐徐翻轉,如輕紗飄蕩在茂密林間。祖師祠堂之外的三叉路口,鬼厲、鬼先生與掃地老者三角而立,在微妙的氣氛中對峙著。

那老者臉上的皺紋動了動,沙啞著聲音緩緩道:「二位並非這青雲山上的人,為何私自到此青雲重地,不知有什麼事情麼?」

鬼厲默然無聲,眼神在那老者身上打量了片刻。鬼先生就站在他身側六尺之外,以他們二人的道行,放眼天下也未必怕了誰了,只是在他二人之間,卻很明顯的誰也不信任對方。

不過此時此刻,鬼先生隱藏在黑紗之後的眼眸,卻一直盯著那位掃地老人,目光炯炯有神,似乎有另外一種奇異的感覺。

那老者感覺到了什麼,顫巍巍轉過身來,看向鬼先生,道:「這位高人,你一直盯著老朽,莫非有什麼話要說麼?」

鬼先生忽然笑了一聲,道:「你不過是個看守青雲山祖師祠堂的老人,何必多管閒事,眼下這位年輕人……」他一指鬼厲,道:「他久聞青雲山幻月洞府的名聲,想要進去見識一下,不知老丈放不放行?」

鬼厲站在遠處,忽地冷冷哼了一聲,道:「上山之前,你我早就商量好了,由我進入幻月洞府吸引青雲門的注意,你趁機潛入青雲山祖師祠堂,將青雲門列代祖師靈位全部毀去,給青雲門一個好看,怎的到了此處,你還不進去麼?」

鬼先生一窒,向鬼厲望去,只見鬼厲面色肅然,面上表情嚴肅而認真,要說沒這回事都很難讓人相信。鬼先生看了他半晌,似苦笑了一聲,微微搖頭。

那老者看了看鬼厲,又看了看鬼先生,面色漸漸冷淡下來,眼中銳光也逐漸明亮,淡淡道:「看來不管怎樣,二位都是對青雲不懷好意了。只是青雲重地,老朽看守多年,二位想要在此肆虐,便先跨過老朽的身體好了。」

他這般淡然說著,面對著前方這兩個神秘而陌生的人物,慢慢站直了身體。

清晨後山密林之間,悠遠傳來的清脆鳥鳴聲音,突然似停頓而消失了,只有滿山的薄霧依舊飄蕩著,纏綿在他們周圍。

人生數十載的光陰,似也在這靜默中悄悄流淌過去,變作了眼角的細紋。

鬼先生忽然道:「你的左手可還好麼?」

鬼厲與那老者同時一怔,鬼厲自是不明白鬼先生怎的突然冒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來,但那個老者卻很明顯的身體震動,一雙眼直盯著鬼先生,再也無法離開。

清晨裡,薄霧中,那老者凝視許久,忽然長長地出了口氣,面上的驚愕表情漸漸消去,徐徐道:「是你?」

鬼先生笑了笑,道:「是我。」

他頓了一下,目光在老人的臉上打量著,就連聲音中忽然也帶了幾分感慨,道:「這些年來,你怎麼老得這麼厲害?看你這個樣子,誰還認得你就是當年名動天下的青雲門萬劍一!」

那老人耳中聽聞著「萬劍一」三字,身體忽地顫抖起來,就像是這三字如三把利刃,一刀一刀都刺在他的心間,就連被歲月深深刻痕的臉上,此刻竟也浮現出久不曾見的激動神色。

「萬劍一,嘿嘿,萬劍一……」

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面上的神情複雜而帶著痛苦之意。

鬼厲在一旁皺起了眉頭,萬劍一這個名字,他在多年前還是青雲門下弟子的時候也曾經聽說過,只是絕然沒有想到這個傳說已經去世多年的人物竟然還活在世上,更沒有料想到,那個令當今青雲門諸長老首座之間紛爭不已,蒼松道人更因此背叛青雲的絕世人物,竟然變做了如此一個不起眼的糟老頭。

冷風吹過,掠動著三人衣襟,在這一山薄霧如夢如幻的地方,往事彷彿也在這裡迴盪。

直到,那個曾經的萬劍一,曾經睥睨世間,如今卻皺紋滿面的老人,慢慢抬起頭來。

「噗」,一聲輕響,卻是從他手間發出。鬼厲和鬼先生同時望去,只見細細灰粉簌簌落下,萬劍一手中的那把殘破掃把,竟是在他心情激盪之際,被大力壓成粉碎,散落一地。

山風吹來,將一地的粉末一點一點吹走,萬劍一凝望著片刻之前還在手間的東西,此刻卻消失無蹤。隨後,他抬頭凝望著鬼先生,一字一字道:「當年若非是你,我已是殘廢之人,你對我有恩,我一直都記在心上的。」

鬼先生淡淡道:「你我當初一見如故,在西北蠻荒還有那普智和尚……」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鬼厲忽地身子一震,眼中精光大盛。

鬼先生和那萬劍一此刻卻都沒有注意到旁邊鬼厲的神情變化,繼續道:「我們三人雖然門閥不同,卻總歸是相交一場。如今普智過世多年,你也早就斷了消息,不料今日居然還能相見,也不枉我來這青雲山一趟了。」言下感慨之意,卻是不勝唏噓。

萬劍一臉上原本緊繃的表情,此刻也漸漸鬆弛下來,嘆了口氣,道:「不錯,我也沒有想過,居然還能再見故人……站住!」

他話說了一半,聲音忽然急促,斷喝一聲,卻是鬼厲在一旁默然轉身,不願再聽這兩個人牽扯往事,正欲向幻月洞府走去。

萬劍一冷哼一聲,也不見身子如何晃動,只一抬手,原本乾枯的手掌忽地像是變大變長了千百倍,從背後如巨爪一般抓了下去。

鬼厲腳步一窒,也不回頭,手腕震處,卻是在頭頂閃動,凌空畫出一圓形圖案,片刻間光芒大盛,正是太極圖,青光耀耀。萬劍一巨爪被青光擎住,瞬間被反震回去,但只這片刻工夫,萬劍一原本乾枯的身子已經擋在了鬼厲的身前,只是他的臉上重新浮現出驚愕表情,道:「太極玄清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鬼先生的聲音在身後幽幽傳來,道:「他可是當今魔教鬼王宗的大人物哦!」

鬼厲眉頭一皺,但還是沒有說話。

萬劍一打量了他幾眼,點了點頭,道:「原來你就是十年前那個被青雲門逐出山門,投靠魔教的張小凡麼?」

鬼厲面冷如霜,寒聲道:「讓開。」

萬劍一沒有絲毫讓開的意思,但上下打量了鬼厲片刻之後,卻忽然嘆息了一聲,道:「田師弟竟然能夠教出你這樣一位弟子,當真是了不起。」

鬼厲面上神色一動,但隨即哼了一聲,面上更浮現出幾分倨傲神情,如視這當年鼎鼎大名的萬劍一無物一般,逕直抬腳走去。萬劍一站直身子,負手而立,卻也沒有退避的意思。

眼看二人越來越近,萬劍一忽地眉頭一皺,身子拔地而起,幾乎是在同時,他原本腳下土地一聲悶響,瞬間龜裂開去,閃爍著幽冷青黑玄光的噬魂赫然從他腳下土地激射而出,直追而去。

萬劍一人在半空,身子搖擺,忽地大喝一聲,震動左右,竟然是凌空赤手空拳向飛來的噬魂抓了過去。噬魂頂端的噬血珠片刻間紅芒大盛,一絲絲一縷縷暗紅血絲全部亮了起來,夾雜在黑光之中,更無遲疑,直衝而去。

黑氣翻滾,紅芒暗閃,瞬間周圍似乎都暗了下來,但萬劍一赫然衝下,所有的幽厲氣息似乎對他都不起作用。鬼厲面色一變,這等人物道行,可以說他也是第一次見到。

眼看萬劍一就要將這世間凶物抓在手中,但就在這片刻工夫,忽地在黑氣紅光之中,噬魂頂端噬血珠表面之上,突然從珠子深處浮現出一個怪異圖案,從小變大,從暗變亮,瞬間從黑氣玄光中脫穎而出,金光燦爛,正是一佛家真言「卍」字,一股渾厚純和之力,其中卻又夾雜著一分詭異,生生將萬劍一的手掌反震回去。

萬劍一與鬼厲同時後退,半空中的法寶噬魂也飛回了鬼厲手中。

萬劍一人停頓在半空之中,臉色微微蒼白,盯著鬼厲,一字一字道:「大梵般若!」

鬼厲面無表情,但心中震動,眼前此人道行之高,當真是深不可測,這十幾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能夠空手抵禦噬魂妖力的人物。

他這裡心中震撼,卻不知前方萬劍一也是吃驚不小。萬劍一本身當年就是個驚才絕艷的絕世人物,道行遠勝於同門中人,除了一個道玄真人能與他相提並論之外,更不把其他人物放在眼中。後來雖然累遭不幸,命運坎坷,但今日面對這個小輩,他心中那股與生俱來的傲氣卻依然如故。

只是與鬼厲此番交手,卻是讓他吃驚不小,噬血珠妖力詭異凶狠,雖然外表無恙,但已然牽動他一身精血激盪。而之後鬼厲所施展之佛門真法大梵般若,更是與道家魔教真法融為一體,渾然無隙,連他這等修為也無計可施,被逼了回去,不由得心中震動不已。

冷風颼颼,從場中吹過,薄霧輕輕飄蕩,已經開始有散去的模樣。

萬劍一看了鬼厲半晌,點了點頭,道:「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想不到老夫殘生之年,還能遇到你這等人物,也算是天不負我。」

鬼厲皺了皺眉,不是很明白萬劍一話裡意思。只是鬼先生站在後頭,卻是低聲地嘆息了一聲,似乎也在感嘆曾經的老友多年之後,那股心間的桀驁志氣依然未變。但也就是在他嘆息時候,他一雙眼眸中異光閃爍,緊緊盯在了萬劍一的身上。

鬼厲冷冷道:「讓開。」

萬劍一看著他,那個年輕人在自己面前冷漠倨傲,那神情神色,忽然間竟如此熟悉。他忽地笑了出來,神情間有那麼一分酸楚,但隨即被一股豪情佔據,長笑道:「好,好,好,果然是年輕男兒。世間人物本就該不放眼中!只是你要過去,就用自己的真本事吧!」

鬼厲一聲長嘯,更不多話,縱身而上。萬劍一瞳孔收縮,忽地後退,身子飛到密林邊緣,右手抓住一根一人合抱大小的松樹,一聲大喝,剎那間周遭震動,隆隆聲中,巨大的松樹竟被他硬生生連根拔起,如巨臂橫在半空。

萬劍一此刻手擎巨樹,傲立半空,哪裡還有絲毫曾經的猥瑣佝僂模樣?看他意氣風發,面上神色激動,眉目皆張,正是當年不可一世的模樣。

「來,」萬劍一大喝一聲,如驚雷響過,「你有噬血珠,便看看我這青雲巨樹如何?」

他身子晃動,剎那間巨樹舞動,「嗚嗚」聲響,轉眼間迅疾無比,漫天皆是樹影,鋪天蓋地衝來,風聲勁急,再也聽不到其他聲息。

鬼厲臉色大變,在樹影中翻騰,那巨樹風暴如洶湧澎湃的巨浪,又似永無止境的潮水,一波壓過一波,一浪高過一浪,追逐在青天之下,一山薄霧也似為之震顫。

風過林梢,便化作狂風,在半空中轉為漩渦,吞噬著世間萬物,鬼厲便置身在那漩渦中心,周圍幢幢皆是樹影,勁風刮面如刀,彷彿一不小心處,便要被這銳利之物切割的粉身碎骨。

萬劍一狂笑不止,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縱橫天下的歲月,臉上表情更是興奮,全神貫注在鬼厲身上。鬼厲在風暴之中,忽地一咬牙,眼看前方樹影如山壓來,這一次卻不躲閃,右手一抬,噬魂閃爍著幽紅暗光飛出,在千萬樹影中「噗」的一聲,準確無誤地釘在樹身之上,片刻間妖力狂舞,道道紅光從噬血珠上騰起,從樹幹上纏繞過去,所過之處,樹幹迸裂,碎屑橫飛。

片刻間,巨樹樹幹已被這妖力噬去三分之一,但萬劍一臉上神色卻不驚反笑,長笑一聲,左手橫空切下,樹幹被那無形勁風掠過,登時如豆腐一般被生生切斷開去。被紅芒籠罩的前頭樹幹,轉眼間似發出一聲呻吟,化作粉末,散落風中。

但前頭的萬劍一將殘餘樹幹擎起,如擎天一般,威武而不可一世。漫天樹影轉眼消失,風暴止歇,勁風停頓,世間萬物瞬間停頓呼吸,都在凝望著那個飛揚在半空的身影!

他從天而降,大喝聲中,舉木轟下。

勁風尖嘯,刺耳而來,三丈方圓地上,「轟然」一聲,瞬間沙石盡數向外飛去,只有鬼厲一人衣襟激盪,面容蒼白,死死盯著天空落下的巨樹。

那怪嘯之聲如雷震耳,轉眼即至,鬼厲牙關緊咬,忽地雙手舞動,太極圖疾轉不止,在頭頂霍然升上,擋在如驚雷一般的樹幹之前。

兩股大力轟然在半空相撞,就連他們周圍的土地山峰也似為之震動,鬼厲站立的腳下土地,腳已陷入了土中。

樹幹前頭被太極玄清道大力逼迫,盡數迸裂,木屑亂飛,轉眼又化作粉末,四散無蹤。但之後的樹幹赫然硬生生逼了下去,從青光閃爍的太極圖案上一分一分刺下。鬼厲臉色又白了一分,噬魂妖芒更盛,佛家真言再度出現,就在太極圖案下方,金光閃動,赫然又布下了一層。

勁風呼嘯,場中幾乎令人無法呼吸,狂風肆虐,那兩個男人在青山密林中忘我相搏,誰也不見其容,唯獨那黑影隱隱閃動。

萬劍一臉上神色激昂,看去連深深的皺紋此刻都已經消失不見,彷彿多年之前的年輕歲月時光都在這個時候,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曾經激動不已、笑傲天下的光陰啊!

他仰天長嘯,如龍吟嘯日,那勁風撲面的感覺,就像是全身的熱血都在燃燒!

他大笑著衝下,全身的道行都在那樹幹上迸發出去,一生的全部修行就如火焰一般,轟然而出。

佛家真言瞬間散去!

層層重壓如排山倒海一般壓下,鬼厲嘴角流出血絲,面色蒼白中突然又湧現出潮紅,忽地一口鮮血噴出,灑落在噬魂之上。

滴滴鮮血,悄無聲息地融化其中,冰冷的氣息,從深心迴盪開去。

他雙眼赫然變做血紅!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忽地,漫天呼嘯的勁風停止了,神驚鬼愁的殺意消失了,那個半空中如天神一般威武的身影,突然間開始搖晃起來,漸漸無力。

一道黑影,從萬劍一的身後迅疾無比的掠開了去,而鬼厲蓄勢已久的真法瞬間失去壓制,立刻迸發開來,青光金芒,暗紅妖力,三大真法融為一體的大力瞬間逆天而上,結結實實打在了萬劍一的胸口,剎那間,碎骨之聲如落珠一般劈劈啪啪響個不停。萬劍一停頓在半空,並沒有飛出去,只是他的身子忽地就這麼軟了下去,從胸口開始,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失去了支持,開始了不可挽回的萎縮。

鬼厲怔住了,下一刻,他竟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萬劍一的身子,入手間,那個蒼老的身體重新告訴了他,這是一個如此蒼老的老人。而在翻轉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在萬劍一的背後清楚地印著一個黑色的掌印。

鬼厲抱著萬劍一落到地上,他和喘息著的萬劍一同時轉頭看去,那個在將散未散的薄霧間站立的黑影,赫然正是鬼先生。

鬼厲眼中異芒如妖火,熊熊燃燒,冷然道:「你做什麼?」

鬼先生卻沒有理他,而是看著萬劍一,那個此刻垂死的老人,也在凝視著他,只是,他眼中的神情卻複雜的多。

鬼先生面上的黑紗輕輕飄動著,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著心神激盪,只是他的聲音,依舊還是那麼的平淡:「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個樣子麼?對朋友總是這麼相信,一點也不提防麼?」

萬劍一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可是口一張開,卻是噴出了滿口的鮮血。他的臉色在迅速的蒼白下去,彷彿生命也在悄悄離他而去。

然後,他卻是輕輕笑了一下,在鮮血與苦澀中,淡淡的微笑了一下,轉過頭,看著鬼厲。

那目光,此刻不知怎麼,卻有幾分柔和。

鬼厲深深呼吸,忽然間眼眶竟是一熱,這前一刻還在生死相搏的老人,此刻卻令他不敢正眼相看。他默默放下了老人,站了起來,低聲道:「你手中若有斬龍劍,我絕不是你的對手的。」

萬劍一看著這個年輕人,他雙手緊緊握著,身子似也在微微顫抖。然後,鬼厲轉過了身,盯著鬼先生。鬼先生沒有迴避他的眼光,甚至連鬼厲眼中不加以絲毫掩飾的鄙夷厭惡的眼神,他似乎也毫不在意。

鬼厲默默盯著他看了一會,然後再不言語,掉轉過頭,向著幻月洞府的那條山路走了進去,很快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場中,只剩下了兩個人。

鬼先生慢慢走到了萬劍一的身旁。無力的老人躺在地上,慢慢抬眼,看著他,從嘴角邊仍然不斷湧出了鮮血。

就在這個時候,忽地,從遠處響起一陣腳步聲音,卻是有人從山下走來,穿行於薄霧之中,眼看就要走到這裡。

鬼先生臉色一變,黑影晃動,瞬間消失在薄霧之中。

片刻之後,林驚羽的身影從薄霧中閃現出來,來到場中,看清了這一切。

原本淡淡的笑意瞬間凝固,不可置信的表情佔據了他的眼神,那個十年來與他朝夕相處的老人渾身是血,衰弱地躺在地上。

「啊!……」

林驚羽衝了過去,帶著一絲絕望,而全然沒有發現,在他身後,有一條黑影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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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幻月~


「前輩,前輩,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林驚羽衝到萬劍一的身旁,跪了下來,雙手顫抖著想要扶起他,可是入手之處一片綿軟,一股惡寒從心中泛起,林驚羽像是置身無底冰窖,他觸手的地方,這個老者竟然沒有一處的骨頭是完整的。

「是誰,是誰?」林驚羽的聲音瞬間嘶啞了下來,牙齒深深咬著嘴唇,轉眼流出血來,甚至連他的眼睛都在憤怒與絕望中迸裂。

「前輩,前輩……」

他低聲叫喊著,哽咽著,終於哭了出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還會哭的,就在這個渾身蒼涼無力的老者身前,十幾年前的絕望彷彿又一次籠罩了他。

萬劍一無力地看著這個年輕人,他如此的傷心絕望,以至於不可能虛偽裝飾,也許,總歸還是有人真心對我的吧,萬劍一心中這麼想著。

他的手指動了動,然後,像是受到神明垂憐的模樣,他竟然顫巍巍抬起了手掌。

林驚羽身子大震,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前輩,前輩,你有什麼話要說麼,是誰害的你這樣,我、我一定給你報仇,誰,是誰?」

萬劍一臉色越來越是蒼白,連呼吸都慢慢低了下去,可是不知怎麼,他的眼神中卻更加的明亮,握在林驚羽手中的手掌,手指輕輕晃動著……

林驚羽怔了一下,低頭看去,手心中,那根蒼老無力的手指,沾著鮮血,輕輕而潦草地勾畫著筆畫:「小……心……」

忽然,林驚羽的背後,那片薄霧之中,黑影閃了出來,鬼先生目光炯炯,凝望著這邊。林驚羽此刻背對著鬼先生,而且全神貫注地盯著萬劍一的手指,絲毫也沒有感覺到。但萬劍一卻看到了,他的目光與鬼先生的視線在半空中無聲地相觸,像是掠過了百年光陰。

那一分曾經的滄桑……

萬劍一忽然笑了一笑,帶著鮮血的笑意,對著鬼先生,然後,他搖了搖頭。

林驚羽等待了許久,卻不見萬劍一繼續寫下去,愕然抬頭,卻只見萬劍一頭彎向一旁,竟然是已經斷氣了。林驚羽身子大震,雙手顫抖,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失去生命的臉龐,半晌之後,他大叫一聲:「前輩……」

痛楚哭聲,從他撲在那老人的身上傳來。

鬼先生悄無聲息地站在他的身後,凝視著萬劍一那張蒼老的臉,許久之後,悄悄退了回去,消失在薄霧之中,遠遠的風中,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狼嚎山下,隨風送來,尖利兇惡的嘶吼聲從遠方密密不斷的響起。

青雲山頭,人頭聳動,正道中人匯聚於通天峰上,站在最前頭的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雲易嵐等諸人,臉色俱都沉重,眉頭緊皺,向著青雲山下的方向眺望著。

淡淡腥氣,在風中隱約可以聞到,讓人不禁聯想到山腳之下那無數殘忍兇惡的獸妖。誰也不知道,這一場浩劫之後,到底會是什麼結果?

玉清殿外的廣場上,人頭聳動,卻是一片寂靜,人人俱都是面色凝重。

也就是在這個寂靜時刻,忽地,遠方處一聲沖天而起的長嘯,似狼嚎,如鬼哭,尖銳破空,遠遠逼來。

聽著那聲音響起的地方,似還在山腳之下,但尖嘯聲入雲而至,一時間人人變色。這尖嘯聲音裊裊迴盪,在白雲險峰間轉了幾轉,這才又緩緩低了下去。但就在牠堪堪收聲的那一刻,猛的山腳之下,萬獸齊吼,那無數吼聲沖天而起,匯聚一塊似排山倒海一般,直將天地都變了顏色,隆隆傳來。

雲氣轟然散去,山峰陡止,一團黑氣從山腳升起,越來越大,越來越密,凝聚在通天峰對面天空,直到遮擋住了日光。黑色的雲彩,漸漸飄蕩在這個仙境一般的地方。

不知是誰第一個呼喊出來,山頂的眾人眼尖的都望了過去,只見在那黑雲深處,那獵獵風中,有一個身著顯眼絲綢衣衫的少年負手而立,面無表情,漠然注視著這一山的人們。

在天地眼中,人又是什麼樣的事物呢?

他輕輕揮手,目光卻似穿過了這座山脈。

山腳下,萬獸吼叫,腥風陣陣,慘呼聲,終於傳來……


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鬼厲身子停頓了一下,微微皺眉轉過身來,向著通天峰的前山方向眺望,只見那裡天際黑雲沉沉,狂風呼嘯,雖然不是很遠的距離,但與自己所在的後山卻是完全兩樣的天氣。

暖暖日光,從天際灑落,正落在他衣襟之上。

鬼厲慢慢收回了眼光,下意識地向肩頭看去,只是卻沒有看到小灰。這一次進入幻月洞府,他特意沒有帶著小灰前來,其間危險不言自明,他也並無把握。剛才與那個神秘老人的一戰,雖然鬼先生出手相助,但鬼厲心中卻是對那老人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青雲門數千年的歷史,果然是藏龍臥虎的地方。

曾幾何時,自己不也是這裡的一部分麼?

他漠然地抿緊了嘴,重新抬步向前走去。

小徑兩旁與剛才一樣,到處都是茂密的樹林,松柏常青,草木繁密,只有這條山間小徑曲曲折折向前蜿蜒而去,通向著未知的神秘。

樹林深處,還隱隱有清脆的鳥鳴聲傳來,似乎前山的那一幕浩劫對這一山之隔的地方沒有絲毫的影響,到處都是平靜的氣息,就連空氣之中,也泛著清冷的味道。

鬼厲心中原本有的那麼一絲緊張,在如此靜謐的環境中,很快就平服了下來,以至於當他第一次抬頭望見「幻月洞府」那四個字的時候,面對著聞名天下的地界,他臉上卻沒有一絲異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洞。

而實際上,在他面前的,似乎也正是個普普通通的山洞而已。

比常人高出一半的洞口,寬七尺左右,出現在一個平緩的山坡上,旁邊都是綠色的藤蔓與荊棘,甚至有幾枝垂下了洞口,山風吹來,藤蔓也在輕輕搖動。而就在那綠色藤蔓之下,洞口上方的石頭上刻著四字:

幻月洞府。

除了這四個字本身的意思,這周圍的一切甚至包括這些字跡,都顯得如此的普通,難道這裡,就是兩千年來青雲門的根本麼?

那一卷造就了無數英才俊傑,包括青雲子和青葉祖師的無名古卷,就是安靜的躺在這裡麼?

還有那一柄名動天下的古劍!

鬼厲靜靜的望著那四個字,歷經歲月風霜的字跡彷彿也在沉默的凝望著他。

他沒有說話,沒有嘆息,下一刻,他邁步走了進去,就像是,一腳踩進了過往歲月……


沒有想像中的幽深綿長,出現在眼前的竟然只是一個樸實無華的石室,一眼就可以看清了洞中所有的擺設景物。幾塊石頭堆在牆角,牆壁角落微微濕潤的地方有隱約的青苔,唯一和洞外不同的是,這裡特別的清靜,走進了山洞,似乎突然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像是與外面隔絕開了。

從周圍收回了目光,鬼厲的視線最終落到了正對著洞門口的石壁之上。平整的石壁之中,鑲嵌著一塊石板太極圖案,這便是這個山洞之中唯一能與青雲門有關係的事物了。

鬼厲深深吸氣,走了上去,在太極圖案前停了下來。太極圖上斑痕歷歷,有許多處都有破損跡象,顯然是歲月久遠的事物。鬼厲默默望著此物,腦海中慢慢迴盪起鬼先生在不久之前所說的話語。

下一刻,他輕輕把手放在了太極圖案上,淡淡青光,從他手掌之間散發出來。鬼厲面無表情地望著手中的光芒,感覺著從身體經脈間流淌的熟悉的太極玄清道的氣息,那曾是他屬於這座山脈的氣息!

彷彿是久遠沉眠的人終於醒來,石室中的平靜突然被一聲幽遠的輕響而打破,就像是整座洞府輕輕嘆息了一聲,有什麼東西開始轉動,然後,太極圖上同樣亮起了青色的光芒,與此同時,太極圖案開始轉動。

從左往右轉了正好一周之後,石壁之中突然有一聲「卡」的聲音,一切都停頓了下來。鬼厲收回了手臂,安靜地等待著。

片刻的寂靜轉眼消失,山洞中響起沉悶而隆隆的聲音,就在太極圖案的右邊,原本完整一塊的石壁突然出現了一個圓環形狀的裂縫,隨即緩慢旋轉著向旁邊分開,露出了一個秘密的洞口。只是這個洞口處卻盤旋著一股灰白水霧模樣的怪異事物,看過去如霧氣,又似水波,旋轉不停,裡面朦朧不清,一點都看不真切。

鬼厲看著那水霧,鬼先生終究還是沒有騙他。但是就在這神秘水霧之內,誰又知道是什麼呢?

他沒有猶豫,甚至似乎是沒有多想的樣子,大踏步的走了進去。

水霧吞沒了他,那個身影很快消失,而兩道石壁這一次卻是悄無聲息的回轉回來,輕輕合上,再也不露一點痕跡。


恍惚中,朦朧中,那深深蒼穹的深處,有道閃電掠過,赫然刺破長夜的黑暗,化作無比巨大的光劍從天而降,如此耀眼奪目,讓人無法正視,直刺入深心之中。

然後,漆黑的蒼穹中升起一輪閃爍著怪異銀光的奇異之月,高懸在遠空天際。

那一瞬間,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什麼都忘卻了,只有目光依然向前凝望著,那一道白光的背後。

彷彿是低沉幽怨的聲音,有人在輕輕哭泣,但隨即有個熟悉的聲音笑了出來,有個幼小的聲音「哇」的一聲,終於開始啼哭。

不知怎麼,他屏住了呼吸!

莫名的緊張,心跳卻如此的快速,耳邊彷彿有風,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彷彿只是一雙眼睛在探索著張望著,終於看到……

那一個小小村莊,還有村後的一間殘破草廟。

「生了嗎?」一個男人的聲音在焦急地問著。

「生了啊!母子平安,是個男孩啊!」穩婆的聲音中帶著笑意,大聲地說著:「恭喜!」

「呵呵,呵呵……」老實的男人憨厚的笑著,淳樸的感情中帶著一些安慰和一些慶幸。下一刻,他看到了那個啼哭的男孩,那個依偎在父母懷抱中的孩子。

「取什麼名字好呢?他爹!」母親有些虛弱,但臉上終究還是幸福的笑容。

父親想了想,道:「我們都是大字不認一個,要我說村裡面最有學問的就是村東頭教書的林先生了,村裡有小孩什麼的,名字不都是他取的麼,不如我們就去拜託他取一個吧?」

母親點了點頭,父親就出去了。過了不久,他從屋外走了進來,面上帶著笑意,拿著一張字條,道:「林先生說了,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最要緊的就是平安守本分,好好過一輩子就是了,所以他給取了三字,寫在這上面了。」

母親歡喜地道:「哦,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他給我們兒子取了什麼名字?」

父親用粗糙的手把字條拿到母親的身邊,用手環抱著母親和那個安靜酣睡的孩子,壓低了聲音,彷彿對著這三個字有著無比的敬重和寵愛,悄悄地道:

「張,小,凡……」

「轟隆!」

蒼穹中竟有一道驚雷響起,天空中竟落下雨來,他全身突然發抖,狠狠喘息!

屋外有雨,天際如墨,遠處的青雲山赫然猙獰,那漫天席地的淒風苦雨之中,父親與母親相擁一起,平和的臉上都是笑意,望著那懷中的孩子……

他想大聲呼喊卻無法作聲,千言萬語在腦海中迴盪急旋,卻終究只化作了兩個字:

「爹、娘!」

漫天雨絲,都似落在了他的臉上,冰涼刺骨。


天際的幻月閃爍著幽幽光芒。

「砰!」

從天空中飛來一顆石塊,像是穿過了身體,落在了身後,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晴朗,有一群孩子奔跑在村子之中,大聲的歡笑玩耍著。

那個看去平凡的男孩在前頭拚命跑著,一個比他大一些的男孩帶著一群小孩在背後追逐,口中還大聲叫喊著:「張小凡,有種你就站住!」

前頭那孩子「呸」了一聲,邊跑邊道:「你當我白癡啊!」反而跑得更快了。

一路追跑,這些小孩逐漸跑近了村子東頭的那間破舊草廟。從外看去,這座小草廟破舊不堪,也不知經歷了多少人世風雨。

張小凡第一個衝了進去,身後的那群孩子也隨之跑了進去,那一座破敗的小草廟裡,彷彿還有孩子們的聲音傳了出來。

他怔怔地望著,腦海中忽然又是一片空白,彷彿有一絲莫名的恐懼,從深心中早已湮沒的地方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佈滿了整個心頭。

一步,又是一步,他悄無聲息地接近那座草廟,接近了那個彷彿久遠以前就已經消失的噩夢。

大一點的模樣清秀的男孩騎在張小凡的身上,面有得意顏色,笑道:「被我抓住了,這下你沒話說了吧?」

張小凡怪眼一翻,道:「不算不算,你暗算了我,怎麼能算?」

那男孩一愣,奇道:「我什麼時候暗算你了?」

張小凡道:「好你個林驚羽,你敢說這個門板不是你放在這兒的?」

那叫林驚羽的小孩大聲道:「哪有此事!」

張小凡一抿嘴,頭一歪,一副堅決不投降、不屈服的樣子。

林驚羽氣從心頭起,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怒道:「說好了抓住就認輸的,你服不服?」

張小凡理也不理。

林驚羽臉色通紅,手上用力,大聲道:「服不服?」

張小凡氣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漸困難,慢慢的臉也開始漲紅,但他小小年紀,性子竟是極強,硬是一聲不吭。

林驚羽卻是越來越怒,手上力氣越來越大,口中一疊聲道:「服不服,服不服,服不服?」

服不服……服不服……這聲音突然在他腦海中如翻山倒海一般的迴盪開去,曾經多年的心酸,就這麼在一疊聲的呼喊中,湧上了心頭。

然後,像是曾經期待,又像是毫無準備──那一隻從歲月中悄悄伸出的手掌,枯槁而滿是皺紋,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親切,卻又曾幾何時,竟是那麼的震動心魄,帶著無邊的恨意!

老和尚,微笑著,依然是曾經慈悲親切的笑容,站在了面前。片刻之間,他的世界完全都空白了,其他所有的一切,村莊、小孩、爭執,突然都消失了,只有那一個慈悲而平和的老和尚,微笑的望著自己,像是在幽幽歲月之中從未褪色的畫面。

他全身顫抖,深心處一陣難以言明的悲憤就這麼湧上心頭,忍不住仰天長嘯。

天空中,什麼時候又變黑了呢?

有風雨,悄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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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激鬥~


濃重的血腥氣息,籠罩了青雲山通天峰,就連一向懶洋洋的鎮山靈獸水麒麟,此刻也顯得焦灼不安,在寒冰水潭中不斷來回游動,發出低低的嘶吼聲音。而站在玉清殿上的諸正道高人,一個個面色嚴峻,望著山下。過了虹橋便是巨大的雲海廣場,此時此刻,一場激烈而殘酷的廝殺在那裡已經進行了一天一夜。

儘管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場獸妖之戰的可怖與慘烈,但現場的殘酷仍然讓許多正道中人為之心寒。獸妖從山下攻上,一路上如疾風暴雨席捲而來,雖然正道中人不停在旁襲擊,但無數獸妖形成的巨大洪流根本就不在意那些在一旁偷襲的少數敵人,如雷轟如怒潮,席捲而上,當者瞬間披靡。而周圍襲擊阻擊的人竟都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面對著黑壓壓的一片,殺那麼一兩隻甚至十數隻獸妖,幾乎根本算不上什麼!

就這樣,原本正道安排的憑借山勢阻擊遲緩獸妖的攻勢,轉眼間即被這些看似殘忍無知的野獸破壞無遺。正道中人被迫退上通天峰,直到獸妖攻上雲海廣場,道玄真人等當機立斷,將大多數正道力量集中起來,在巨大的雲海廣場正面對敵,一時間,在漫天飛舞的法寶毫光之中,通天峰雲海之上,血肉橫飛,慘呼嚎叫聲不絕於耳。

黑暗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瘋狂湧來,而在他們的前方,數百位正道中人半數站在地面,半數飛在空中,無數繽紛絢麗的光芒在人群前赫然立下了彩色的冰冷城牆,綻放著冷冷寒光。

獸妖彷彿根本不知痛苦恐懼,如大潮湧來,在幾乎數里之寬的光牆前以血肉之軀撞了上去,片刻之間,寒光顫抖,異芒亂閃,令人震怖的聲音如密雨瞬間掃過通天峰頭,直刺入深心處。

當先的數百隻獸妖瞬間被冰冷的毫光絞成破碎血肉,濃重的血腥如狂風「嗚」的一聲掠過耳邊,漫天的血雨轟然炸開然後徐徐落下,一點一點,落在了正道中人的臉上、手上。

聞之欲吐!

還不待人定神之間,後續的獸妖已經再度湧來,原來平整的光牆頓時如受到巨力擠壓,多處被壓了進去,呈現出不規則的彎曲狀。甚至有幾個地方,功力稍弱、心志未堅的弟子稍微手軟,手中法寶一個掌握不好,巨力湧來,嘶吼聲中,瞬間妖獸撲上,將數個人撲倒在地,慘呼聲中,沒有人再看見他們的身影。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普泓上人以及雲易嵐等人面色凝重。道玄真人向他們二人看了一眼,兩人同時點頭。

雲易嵐道:「一切由師兄作主。」

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地回頭,向著山下又看了一會,只見在雲海之上,那一幕光牆被一股黑色巨潮死死壓住,其中更有數個薄弱地方搖搖欲墜,眼看要支持不住,不時有慘呼聲傳來,而空氣之中的血腥味道更是越來越濃烈。

他眉頭緊皺,忽地抬頭,只見天空高處,黑雲沉沉,風雲疾走之際彷彿還隱約望見那個神秘身影。道玄真人深深注視,片刻之後,轉過頭來,一直跟隨在他身後的蕭逸才走上一步,道玄真人淡淡道:「你去吧!」

蕭逸才應了一聲,迅速轉過身來,右手一揮,自己當先飛起,跟在他身後的是將近百人的正道中人,人數雖然沒有雲海廣場上的多,但法寶毫光之閃亮耀眼,卻遠非底下那些弟子可以相比,一眼望去,顯然都是正道各脈中的精英弟子和一些散仙,在蕭逸才帶領之下,這批人向戰勢吃緊的雲海上飛了下去。


轟然雷鳴,電芒在天空蒼穹亂竄,彷彿又回到了多年之前的那一場雨。只是不知怎麼,就算是這個雨天,天際上竟然還有著那麼一輪詭異的月亮,很亮很白。

雨水打在臉上的感覺,那麼的涼……

張小凡木然回首,風雨瀟瀟,那一個小小村落,終究悄悄隱去。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麼,但空空如也。只有身後,普智那一雙眼睛,靜靜地望著他的身影。

下一刻,他已經置身在那個熟悉的房間,大竹峰上特有的氣息,在四周泛起,那麼的親切與熟悉。遠處有諸位師兄們的談笑聲,有大黃和小灰的嬉鬧聲,還有那麼熟悉的一陣腳步,一個少女笑顏如花,衝進房間,笑著喊道:「大懶蟲,快起來,上山做功課砍竹子去了……」

他全身發抖,突然之間,數十年來在心間築起的心防堤壩破碎了,崩潰了。

他淚流滿面!

枯槁的手掌從背後伸出,輕輕拍打他的肩膀,那個和藹的聲音低聲問道:「怎麼了,孩子,為什麼要哭呢?」

張小凡霍然回頭,看著那個慈悲的臉龐,身子忍不住的繃緊。他深深的盯著面前那雙眼睛,直欲看到這個慈悲老和尚的深心處,只是普智的眼神從來是那麼平和卻又深沉,無論他如何努力,終究是看不穿。

他一字一字地、彷彿是低吼一般地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選我,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普智沒有回答,他只是依舊那麼悲天憫人地望著張小凡,眼神中除了慈悲還是平和,看不到任何的情緒波動,更不用說是什麼後悔!

身旁的一切又再一次消失了,整個世界又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張小凡,不,現在看去他整個人已經彷彿化身惡魔,凶厲的血紅目光再一次佔據了他的眼神,從頭到腳都透露出那麼一股殺意,「噗」的一聲輕響,他身前衣衫裂了開去,閃爍了幽暗紅光的噬魂魔棒升起,橫在他的胸前。

普智的目光終於震動了一下,慢慢向那件凶煞之物望去。噬魂頂端,那顆正大放光芒的「噬血珠」,一點一絲遍佈珠身的暗紅血絲,彷彿也都在凝望著他,帶著冷冷的嘲笑之意。

沛不可當的血腥氣息,突然從前方鬼厲身上憑空出現,繼而排山倒海般衝了過來,如狂風吹過,普智僧袍獵獵飄舞,怔怔望著,那猙獰中帶著絕望的紅芒,如困獸一般衝來。

他沒有絲毫迴避的意思,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下一刻,那絕望而凶狠的紅芒穿過了他的身子,慢慢在他身後停下,凝聚出鬼厲的身影。

蒼老的和尚緩緩低頭,慢慢看了一眼自己的身體,然後,他嘆息一聲,頭顱垂下,身子緩緩跌倒一旁。在他身後,鬼厲猛的轉過身子,看著普智,臉上神色如狂風暴雨,急遽變化著,漸漸的,凶厲之色悄悄淡去,傷痛之情再度泛上,眼中的紅芒黯淡了,他木然望著那個似乎漸漸失去生命的身軀,瞬間,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

「啊!……」

黑色的魔棒掉落在地,他似乎瞬間失去了所有力量。天空中驚雷陣陣,電閃雷鳴,風雨瀟瀟中,一陣寒意落在了心間。

他跌跌撞撞地向普智走去,腳下的土地彷彿也變得泥濘不堪,每一步都讓他耗盡體力,他不停地跌倒又再一次爬起,用盡了全身氣力向那個枯瘦的身體爬去,終於,他掙扎到了普智的身旁。

一把,他緊緊抓住了那隻枯槁的手掌,這十數年來,這最親切的掌心握在手中,他竟已是淚眼朦朧。

「師父……師父……」他哽咽著,低喊著,淚流滿面,似帶著幾分歇斯底里:「為什麼,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

普智吃力地轉過頭來,看著這個彷彿重新又變做當年無助的那個少年,沒有回答,只是臉色那般的蒼白,他的嘴唇輕輕地動著,可是,終究是沒有再說出什麼。

枯槁的手掌,慢慢舉起,伸向面前的少年的臉龐,那隻手在風雨中不斷顫抖著,風刀雨箭彷彿都落在了他的手間。張小凡停止了哭泣,抬起頭,望著他。

兩個人的目光在風雨中望見了,對視了,凝固了,靜止了,陌生了,疏遠了……

普智的嘴唇動了動,彷彿想說些什麼,但是沒有,隨後,他的手輕輕落下了,不帶有絲毫的聲響。

生命,彷彿瞬間離去!

那個少年呆住了,全身如僵化一般,慢慢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我殺了他,我殺了他……」

彷彿是與周圍的詭異氣氛一樣,在他身上突然也開始發生了詭異的變化,一會兒,他面上露出猙獰凶狠的神色,化身做鬼厲,一會兒卻又顯得痛苦不堪,似又變做曾經淳樸的那個青雲弟子張小凡。就在普智的屍身旁,他掙扎在痛苦之中。

天空中,蒼穹下,依舊風雨瀟瀟,淒涼一片!


蕭逸才等一眾精英弟子一加入戰團,頓時將局面穩定下來。而且這部分弟子顯然早就有了默契,三五成群,逕直向最吃力吃緊的戰場處飛去,那些原本被獸妖攻入的缺口,猛然間得到這些生力軍的強力支持,頓時反彈了回去,將攻入的獸妖在轉眼間即斬殺殆盡,整座光幕也轉而顯得更加堅固璀璨,堅不可摧。

人群之中,最耀眼之處,便是在那光幕的最中央,陸雪琪手持天琊神劍,如九天仙子一般傲立雲端,在萬丈霞光之中,天琊似化作血腥屠戮之刀,所過之處即為血雨紛飛,碎骨纍纍,竟是在她腳下堆積成了一座小山。

時間稍久,莫說那些兇惡的獸妖也對這個一身白衣都變得粉紅的清冷女子顧忌三分,就是陸雪琪身後的正道中人,也紛紛為之驚心。在這生死相搏的戰場之上,陸雪琪竟直視生死如無物,縱橫馳騁,每每都在間不容隙之間殺入獸妖群中,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腥風血雨。

只是,在她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沒有畏懼痛楚,沒有驚怖厭惡,甚至連血腥惡臭的獸血濺到一向愛潔的她的身上,陸雪琪也沒有任何的反應。她只是這般廝殺著,用盡了全力,血雨腥風中,她冰冷卻清艷的容顏,彷彿格外的動人心魄,讓人猛然心驚,卻不敢有絲毫靠近。

一個時辰悄悄過去了,黑色的洪流始終壓迫著那道光幕,但終究沒有衝破進去。曾經如仙境一般的雲海廣場上,到處都是失去生命的軀體和血流成河的污跡,黑暗的天空中,烏雲低沉徘徊,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

忽地,獸妖群中深處,從不知名的地方突然響起一陣怪異的聲音,似號角,也似嚎叫,聲音聽去淒切而悲涼,彷彿月圓之夜,有孤狼對月長嘯。隨著這聲音發出,原本前赴後繼、悍不畏死的獸妖洪流,突然停頓下來,停止了攻勢,然後慢慢的向後退去,拉開了與正道之間的距離。

而正道這裡,光幕也隨著戰鬥暫時的停止,紛紛黯淡下來,繼之而起,瞬間充斥在雲海之上的,是無數人的狠狠喘息聲音。

每一個人的身上,彷彿都帶著血腥,蒼涼而詭異的血色染遍了整個雲海,在雙方拉開的雲海中央空地上,到處都是屍體,有獸妖的,也有人類弟子的。

多數飛在半空的正道弟子都落了下來,抓緊時間喘息,誰也不知道,那些瘋狂的野獸什麼時候還會再度攻來。只有少數修為精深的弟子還警惕地飛在半空,注視著前方。

蕭逸才緊皺著眉頭,從遠處收回目光,那裡獸妖一片片,黑壓壓,一眼也望不見盡頭,這一場生死決戰,到如今還是看不到光明前景。他在心中輕輕嘆息一聲,轉過頭來,忽地一怔,只見就在他身旁不遠處的地方,陸雪琪靜靜佇立在半空之中,腥風吹來,被鮮血染紅的衣衫輕輕擺動。

那一張絕世容顏之上,此刻沒有一絲的生氣,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前方,那一片黑色洪流。

蕭逸才眉頭皺起,直覺地發現陸雪琪情緒很不對勁,正想上去問問的時候,忽地前方獸妖群中,再度發出了一陣嘶吼,片刻之後,如雷鳴一般的奔騰腳步,如排山倒海一般不死不休的黑色洪流,再一次衝了過來。而這一次,在獸妖之中,除了那些兇惡獸妖,更夾雜著數隻體形龐大之極的巨大妖獸,張牙舞爪向著正道這裡衝來。

片刻之間,正道眾人紛紛站起,燦爛的毫光法寶飛舞上天,再一次組成了宏大的光幕城牆。

蕭逸才立刻被吸引了過去,剛才對陸雪琪的一點疑惑之意,頓時忘的乾乾淨淨。此刻,在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有那股黑色洪流,從遠及近,奔騰呼嘯,帶著死亡氣息,狂湧而來。

彷彿是在無聲處一聲驚雷,撕裂天地,這一次的轟然巨響,迸發在黑色洪流衝上光幕堤壩之上。死亡的壓力彷彿瞬間又沉重了幾分,碎裂的屍骨轉眼再度落如細雨,被撕裂的身體拋上半空,穿刺在尖利的刺爪之上。

加入戰團的巨大妖獸戰力遠遠超過了普通獸妖,一般正道中人法寶打在牠們的身上,竟然絲毫不起作用。而這些妖物利爪飛過,瞬間便是一片血海腥風。轉眼之間,猝不及防的正道中人被這七、八隻巨大妖獸為首,硬生生衝破了幾處口子,整座光幕登時搖搖欲墜,吃力無比。

高處,雲易嵐和普泓上人等人臉色都是一變,雲易嵐皺起眉頭,向道玄真人望去,卻只見道玄真人面色凝重,望著山下戰況,慘呼聲聲聲傳來,他的眼角似乎隱隱在抽搐,但不知怎麼,他清庸的臉上終究沒有什麼表情,一句話一個表示也沒有。

雲易嵐收回了目光,沉默了片刻,再一次向山下望去。

戰況越發激烈,雲海之上的正道弟子都知道到了關鍵時候,每個人俱是拚死而搏,全力以赴,甚至多數人在這個時候,口中發出的歇斯底里的吼叫聲音,竟與那些獸妖相差無幾,也許,就算是修道中人,在面臨生死關頭的時候,與這些獸妖本就沒有多大的區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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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禁地~


看上去彷彿無窮無盡的獸妖洪流,一波又一波地瘋狂衝上,以那幾隻巨大妖獸為箭頭,狠狠撞擊著正道中人的那道光幕。眼看著光幕搖搖欲墜,身旁年輕弟子臉上似乎也開始隱隱有些懼意,蕭逸才眉頭緊皺,知道若不擊退這些為首的妖獸,只怕情勢一發不可收拾。

蕭逸才當下大喝一聲,招呼周圍弟子,當先向附近一隻巨大妖獸衝去,只是他身形方動,還未飛出幾步,猛然間身後一陣疾風掠過,一個身影從他身邊如閃電般衝了出去,直向那隻妖獸撲去。

蕭逸才向那個身影看了一眼,怔了一下,只見那身影雖然染著鮮紅,但身形窈窕,清冷絕艷,正是陸雪琪。但見在無數黑色獸妖和正道弟子光幕之上,陸雪琪似逆風直上,向著那比自己身軀大上數十倍的妖獸衝去。

旁邊衝出另一個身影,卻是曾書書,原本清秀的他現在身上也沾染了一片片的血污,向蕭逸才急道:「蕭師兄,我們快去幫她。」

蕭逸才連忙點頭,衝了上去。在他們正對面的那隻巨大獸妖,正是曾在南疆苗人七里峒中出現的巨大白骨妖蛇,在黑雲之下,牠一身的骨骼呈現出異樣的蒼白顏色,而身後不斷震動的那三對色彩斑斕的翅膀直接連接在白骨之上,更是詭異之極。

此刻,白骨妖蛇將接近三丈長的巨大身軀盤了起來,震動著身後骨骼之上的三對翅膀,蛇頭上的蛇信不停地吞吐著,噴出一股股黑氣,怒目向著正道光幕。每次當牠巨頭掃過,便立時有道行稍低的正道弟子死於非命,不是被這巨口咬死,便是受不了那黑色毒氣,劇毒攻心而亡。

白骨妖蛇連殺多人,望著在自己身前四散逃開的正道弟子,巨口開合,雖然沒什麼肌肉的臉上看不到什麼表情,但顯然驕狂已極。便在牠得意關頭,忽地身前白影一閃,似有一聲輕喝,聲音清冷,一個絕美女子凌空出現,手中藍色仙劍閃爍著燦爛毫光,臨空劈下。

白骨妖蛇蛇骨之中發出一陣嘶吼,竟然沒有絲毫避讓的意思,將那柄天琊神劍視若無物,巨口張開,露出兩根白森森巨大獠牙,向陸雪琪咬了下去。

眼看著那似乎比人還要大上幾分的獠牙閃爍著冰冷白光,從天而降,陸雪琪面對這可怖情景,臉上還是冰冷一片,沒有絲毫表情,更似不將那白骨妖蛇放在眼中,天琊神劍光芒更盛,沖天而起,在一片黑氣中如鳳鳴九天,剎那間斬斷黑氣,劈開烏雲,在白骨妖蛇做出反應之前,砍在了白骨妖蛇的頭下三尺骨骼地方。

「嘶……卡!」

低沉的悶響彷彿似從身影深處突然迸發出來,開始是低低的聲音,轉眼間卻似猛獸吼叫。白骨妖蛇愕然怔了一下,暫時停止了攻擊,低頭看去,只見胸口白骨處,在被天琊擊中的附近骨骼上突然出現了淡淡裂紋,緊接著迅速擴大,片刻間發出劈啪爆裂之聲,飛濺粉碎開去。

天琊神劍乃是九天神兵,縱然是這種絕世妖物,也傷在了天琊劍下。

白骨妖蛇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聲狂吼,深深陷下的臉上眼眶中猛然冒出兩團鬼火一般的火焰,顯然憤怒之極,當下更不顧及其他人,巨頭搖擺,直向陸雪琪撲來。

便在這轉眼之間,蕭逸才、曾書書等人已然趕到,齊聲喝喊,法寶仙劍同時飛起,與陸雪琪天琊神劍一起擋下了白骨妖蛇這雷霆萬鈞的一擊。

但只聽得轟然巨響,光芒亂竄,蕭逸才等人身軀大震,從半空中幾乎被打了下去,幸好眾人皆是年輕一代之中的佼佼者,道行不淺,各自穩住身形,但相顧間已然失色,這等恐怖妖物,妖力之強委實讓人出乎意料之外,眾人聯手竟然也吃力無比,更不用說在牠背後,還有一個神秘已極的獸神了。

反觀那個白骨妖蛇,雖然將這一眾人等全部震開,但眾人都非等閒之輩,所持法寶更無一凡品,數道藍、白、黃異芒反竄而上,重重打在白骨妖蛇頭顱之上,其中更有一處生生將一塊小骨打裂開去。白骨妖蛇再度大聲狂吼,眼中鬼火更盛,幾乎沒有休息便再度瘋狂攻來,顯然對這些人憎恨之極。

蕭逸才、陸雪琪、曾書書等人紛紛飛起,白骨妖蛇來勢太猛,無論如何不能擋其鋒芒,而且此次隨著巨口攻來,更有濃濃黑色毒氣從牠口中吐出,老遠著聞之欲吐,眾人無法,當下仗著身形靈活,圍繞著這妖物巨大的身軀圍攻起來。

場中,此刻獸妖一方共有六隻巨大妖獸,但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以蕭逸才等為首的精英弟子,少則數人,多則十幾人將這些妖獸敵住,雖然礙於妖力高強,非但不能取勝,反而大多吃力之極,但終究將局勢穩住。少了這些巨大妖獸的戰力,面對普通的獸妖,正道弟子中登時膽氣一壯,原本紛亂的局面也慢慢穩定下來,那道光幕又重新開始穩固。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等人面色凝重,眉頭緊鎖,只見戰局激烈,血雨腥風中不知有多少生靈瞬間失去了性命。道玄真人注視著山下戰局,只見人群之中,那彷彿殺之不盡的黑壓壓獸妖倒還罷了,惟獨那六隻巨大妖獸,此刻卻似乎越戰越勇,以蕭逸才等傑出弟子以多敵少,此刻也慢慢現出頹勢,竟有抵擋不住的模樣。

道玄真人面色肅然,又看了片刻,然後又再度抬頭眺望天空,蒼穹之中的那無盡黑雲,翻滾湧動,越來越低。

雲易嵐在身旁咳嗽了一聲,低聲道:「道玄師兄,眼下這情勢,是不是……」

他沒有繼續說下來,但道玄真人何等人物,自然明瞭於心,而且目前戰局也的確吃緊,他轉過頭對雲易嵐點了點頭,道:「谷主放心。」

說罷,他回頭向著身後看去,只見在他們三人身後,正道中數十位長老首座站在身後,這些人或白髮蒼蒼,或仙風道骨,可以說,這些青雲門的長老和其他各脈的前輩們,已經是正道最後的戰力了。

道玄真人沉默了許久,終於緩緩道:「諸位,下去吧!」

沒有人出聲說話,只是隨著道玄真人的這句話,這最後的數十人,或微微點頭,或拱手回禮,然後瞬間光芒竄動,正道中最後的幾十位長老同時騰空而起,向山下飛去。

而在玉清殿外,此刻除了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外,還站著六人,卻是青雲門除了通天峰以外的六脈首座,他們不知怎麼,竟意外的沒有加入戰團。

道玄真人面對著他們,點了點頭,道:「諸位,看來局勢已然到了危急關頭,原先計議的那件事,就拜託諸位了。」

六脈首座之中,齊昊等新近上任的年輕一輩在他面前向來恭敬,只有田不易、曾叔常和水月大師三人神情平和,聽到道玄真人的吩咐之後,其他人似也早就知道會有此事,面上並無驚愕表情,只有田不易臉上隱約有些陰霾掠過。

當下,六人俱是向道玄真人行了一禮,然後紛紛飛起,卻是向不同方向飛去,看著是飛回自己所在本山山脈了。只有田不易不知為何,卻停了一下,轉頭向道玄真人望了一眼。

道玄真人有些意外,道:「田師弟,怎麼了?」

田不易猶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道:「掌門師兄,天機印開啟之後,誅仙古劍戾氣大盛,反噬之力沛不可當,你自己千萬小心,莫要、莫要晚節不保……」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面色肅然,點了點頭,道:「田師弟,你我相交多年,你的心意我明白。放心吧,就算出什麼事,為了天下蒼生,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田不易面上肌肉是抽搐了一下,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他看了看道玄真人的臉龐,點了點頭,手邊袖袍一振,赤黃異芒閃現,將他托起,飛上天空,卻是向大竹峰方向去了。

前山隱隱傳來的激烈搏鬥之聲,到了通天峰的後山已經變得漸漸難以耳聞,薄霧散去,鳥鳴幽幽,此處彷彿竟是另外一個世界一般。只不過相同的是,就算是在這個靜謐的地方,依然還有著刀光劍影,血腥暗鬥。

碧綠色的斬龍劍閃爍的幽幽光芒,劍身上似乎也在微微顫抖,彷彿在哀悼著什麼。那個蒼老的老者失去了生氣,靜靜地躺在地上,頭顱歪向一旁。跪在他身旁的林驚羽面色赤紅的可怕,一雙眼睛中變幻著種種狂怒之色,牙齒深深緊緊咬著,看去雖然沉默,卻似乎在這沉默之中,隱隱有幾分瘋狂之意。

樹林的陰影之中,黑色的鬼先生依然沒有離去,如鬼魅一般在背後望著林驚羽的身影,他的目光從萬劍一失去生命的軀體上轉看到林驚羽,最後又落到那把斬龍劍上。然後,他忽然似想起什麼,轉過頭,向著幻月洞府的方向看了看。

那條路,清冷而寂寞,孤獨地向前延伸而去,看不到任何的動靜。

黑紗之下,沒有人能看到鬼先生的表情。

林驚羽此刻的腦海中一片混亂,萬劍一的突然被害,讓他陷入了一種近乎於有些瘋狂的心境。自從十年前那場青雲大亂、恩師蒼松道人叛出青雲之後,萬劍一的突然出現,他的胸中所學與風度胸襟,在在都成為林驚羽所崇敬的人。十年以來,他在萬劍一的栽培下刻苦修道,內心中實已將這個神秘之極的老人看作半師半父一般的存在,敬重之極。

而此時此刻,這個他最敬重的人卻已經變做了屍首,就躺在他的身前眼下,而他卻連兇手是誰,竟然都不知道,更不用說為他報仇。傷心、痛苦還有絕望,刺激著林驚羽原本就有些偏激的性子,讓他看去似乎越來越接近瘋狂。

便在這個時候,忽然從背後樹林之中,傳來一陣異響。

林驚羽身軀大震,霍然轉身望去,只見樹林叢中一陣晃動,竟然有一道人影突然從那林中閃現出來,隨即快若閃電般向外掠去。那速度快的驚人,以林驚羽這等修行眼力,竟然也只能看到模糊影子。

而在此時此地,突然出現的神秘人物,又意味著什麼呢?

林驚羽的身體比腦子動的更快,幾乎就在同一瞬間,他一把抓住斬龍劍,化身做風馳電掣般追了上去,根本沒有想過這個人如果真的是兇手,以他能夠殺害萬劍一的道行會是如何可怕的一個人。在林驚羽此刻的心間,除了復仇再也沒有其他的想法存在。而且萬劍一教導他十年時間,斬龍劍向來勇往直前,更無後退,便如他們的人生一般!

那黑影身形快極,閃動之間已然離開了祖師祠堂,在三岔路口微微停頓片刻,「嗖」的一聲,赫然往幻月洞府的那條小道上去了。林驚羽轉眼追了出來,一雙眼中如欲噴出火來,望著那個隱隱約約的身影,更不多想,身形如電,瞬間衝入了本該是青雲弟子禁地的小道之上,向著幻月洞府的方向衝去。

山風吹來,樹枝梢頭輕輕晃動,發出沙沙聲音,這裡很快就陷入了靜默,只有那一個蒼涼老人,靜靜地躺在地上,望著天空雲朵,悄悄流過。


這一路追來,雖然林驚羽用盡全力,但仍然無法追上那道人影。兩旁樹木急速向身後退去,但前方那黑影卻依舊若隱若現,此刻林驚羽心中原先的怒火稍退,忍不住暗暗心驚。

那神秘人物道行之高,可想而知,只是儘管如此,林驚羽依然沒有絲毫放慢腳步,仍然全力追去,只是就在前頭拐角處,那道淡淡黑影突然急速衝前,沒入那山勢死角,消失在視線之中。

林驚羽驚怒焦急,全力以赴,整個身子幾如離弦之箭,蹦得筆直,「嗖」的一聲向前破空飛去,一路之上因為來勢太急,竟有尖嘯之音發出。只是待他追到那山勢拐角地方,雖然只是片刻工夫,那道黑影卻已經消失不見,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山洞,洞口刻著四個大字:

幻月洞府!

林驚羽悚然一驚,頓住腳步。他進入青雲門多年,自然不會不知道這裡乃是青雲禁地,向來禁止青雲弟子進入,如今他私入禁地,已然是大罪。但他舉目四望,卻只見周圍古木森森,除了這個山洞外更無絲毫異樣,那個人影就這般消失了。

他臉上神色變幻不停,猶豫之色閃過,只是一雙星眸中異光閃閃,憤怒之色終究還是佔了上風。他抬起腳步,彷彿有些遲疑,但片刻之後,他向前邁出了這第一步,向著那個山洞,走了過去。

與剛才追來時相反,此刻的林驚羽走的很慢很慢,彷彿那座平凡的山洞之中有著什麼事物令他遲疑猶豫,但縱然如此,他還是很快走到了山洞的洞口,深深吸氣之後,林驚羽一咬牙,走了進去。

山洞很小,一眼幾乎就看到了所有的地方,沒有任何的人影蹤跡。

林驚羽怔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失望表情,但隨之目光落到了這個山洞之中唯一顯眼的所在:那個鑲嵌在石壁之上的太極圖案。

倒映在他眼中的太極圖,彷彿也正向他述說著歲月流逝的滄桑,殘破的邊緣散發了久遠的氣味。林驚羽緊緊盯著這個太極圖,半晌之後,他緩緩伸出手去,放在這個太極圖上。

非石非玉的材質,帶著一絲粗糙的感覺磨礪著他的手掌邊緣,沒有任何的反應。林驚羽目光炯炯,用力試著向旁邊一轉。

沒有任何的預兆,甚至石壁本身都沒有絲毫的變化,但忽然間從那個太極圖案上傳出一股熾烈之氣,瞬間攻入林驚羽的手臂。林驚羽還不及反應過來,整條手臂似乎都已經置身在熾熱火焰之中炙烤一般,全身的熱血一陣沸騰,片刻間面紅如血,額頭儘是汗珠。

沒想到此處如此普通的一個太極圖案竟隱藏有如此驚人的道法禁制,林驚羽大驚之下,下意識要縮回手臂,不料手臂竟然被那股無形之力牢牢吸住,欲撤手而不可得。而與此同時,他周圍的山洞石壁上突然開始發出一陣沉悶聲響,似乎是什麼東西被驚動一般,眼看就要從沉眠中醒來。

周圍的古怪雜音越來越響,漸漸都向林驚羽身子處聚集過來,而手心前方那處不過過了片刻工夫,卻已經熱的讓人無法忍受。林驚羽驚惶之下,牙關緊咬,體內被那股熱氣烤的幾欲爆裂開來,只得用出全身道行拚命抵抗,將一生性命交修的青雲門太極玄清道道法拚命向手心傳去,希望能抵住那股神秘熱氣。

就在林驚羽頭昏腦漲,全身被熱芒烘烤的緊要關頭,忽地,那個太極圖案上的神秘熱氣退了下去,而且去勢極快,如潮水一般瞬間從林驚羽身上消失不見,甚至讓林驚羽都一時無法回神過來。

緊接著,周圍那陣古怪的雜音似乎得到了安撫,也慢慢平靜了下來,山洞中重新回到了平靜的氣氛。隨著林驚羽的愕然收手,那個太極圖案同時轉動,輕微但與剛才已有所不同的低沉聲音,再次從石壁上發了出來。

在林驚羽驚訝的目光中,原本連成一片沒有絲毫縫隙的石壁,向兩側旋開,露出了一個怪異之極的洞口,而在洞口之上,呈水霧模樣的詭異氣體正急速旋轉著,裡面朦朧一片,神秘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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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塵緣~


如電芒撕裂黑夜,落下人間,那一道匯聚了真法大力的光柱,霍然從天而降,從白骨妖蛇的正上方落了下來,從頭頂直貫而入。瞬間,一股巨力從那具巨大的身軀上迸發開去,游鬥在周圍的幾個青雲弟子都被這無形有質的氣流推出了老遠。

白骨妖蛇仰天發出一聲長吼,聲音淒厲,支撐著身軀的巨大骨骼從上到下,突然間開始發出奇異的光輝,片刻後從無數地方發出了「卡卡」的微小聲音,一道道光線從牠的骨骼中投射出來。之後,隨著一聲轟然巨響,妖蛇龐大的身軀轟然倒下,硬生生將身下堅硬的白玉石板砸開了老大的深坑,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之後,終於停止了顫動。

耀眼的光柱緩緩散去,露出了漂浮在天際的七位長老和陸雪琪、蕭逸才等人的身影,而在他們身下,那具巨大妖物軀體的身旁,屍橫遍野,其中已經永遠躺下了四位青雲長老的身體。而仍然活著的人之中,掛彩的更多,年輕一代中,陸雪琪面冷如霜,但身上衣裳已經紅了大半,蕭逸才還算好,看去並無大礙,只有曾書書強自支撐著,看到這隻巨大妖物終於死去,方鬆了口氣的當口,忽地頭一歪,卻是不省人事地掉了下去。

眾人被嚇了一跳,幸好蕭逸才就在曾書書身旁,將他身體接住,仔細查看一下,鬆了口氣對其他諸人示意並無大礙,眾人這才放下心來,隨之又繼續投入另外的戰局。

從正道數十位前輩長老加入戰團以後,這一場浩劫大戰的局面終於第一次向正道有利的方向發展。這些前輩高人的道行法力遠遠勝過了普通弟子,雖然人數相比起來不多,但影響卻相當巨大。在十數位長老和蕭逸才、陸雪琪、曾書書等年輕弟子的合力圍攻下,那幾隻巨大妖獸雖然妖力高強之極,仍然被這些人壓了下來,最後更是被眾人合力誅殺。不過這等妖物畢竟兇惡,也讓正道付出了慘重代價。

只是在這等腥風血雨之中,又有誰還記得死去的同伴呢?

在白骨妖蛇巨大的身軀倒下的那一刻,高高飄蕩在天空的人們已經轉過了身子,面無表情地向著另外的戰團撲去,持續著殺戮與爭戰。蕭逸才飛到後方,將曾書書在一個僻靜地方放好,連忙趕將回來,不料轉眼時候,餘光卻望見剛才的地方陸雪琪似有些發呆,怔怔望著那具妖獸屍體,面色蒼白。

蕭逸才心中奇怪,叫了一聲:「陸師妹,妳怎麼了?」

陸雪琪身子一震,似從夢中驚醒,轉眼看了過來,嘴唇動了一下,似乎欲說什麼,但看到是蕭逸才之後,忽然又閉上了嘴,深深呼吸,隨即馭劍飛去,重新加入了戰局。蕭逸才有些莫名其妙,總覺得陸雪琪今日大大古怪,但一想往日裡這位天仙也似的同門師妹就性情孤僻冷漠,而且眼下正是戰局關鍵時刻,他想了一下,便再次將這些念頭拋在了腦後,重新衝殺了進去。

天上的黑雲滾滾而來,翻湧不止,黑雲之下,那些野獸和眾人都一般凶狠地廝殺著。只是這戰局,終究越來越是有利了,投射在站在高處的那三位正道巨頭的臉上,便是他們原本緊繃的臉色表情,終於也漸漸有些鬆弛下來。

儘管付出了慘重代價,但在數十位長老加入戰鬥之後,原本勢不可當的六隻巨大妖獸的勢頭立刻被阻擋了下來,隨之漸漸被壓了下去,並在眾人合力之下,首先是白骨妖蛇,然後又是其他兩隻巨大妖獸相繼被眾人誅殺。

儘管在殺死這些巨大妖獸的時候,包括長老在內的正道中人也死傷慘重,但這戰局的勢頭,終究還是一點一點扳了回來。普通的獸妖雖然仍然黑壓壓的無數,但隨著巨大妖獸的死亡,氣勢也頓時消弱下來。普通青雲弟子雖然道法上不如那些佼佼者,但對付這些普通獸妖仍然綽綽有餘,更兼眾人連成一片,光幕更顯得堅不可摧。

解決了一半的巨大妖獸,更多的高手向剩下的三隻巨大妖獸圍攻上去,任誰也看的出來,這些巨大妖獸便是獸妖之中的戰魂。而在這些道行高深的正道長老以及年輕一代佼佼者的圍攻之下,在漫天毫光和諸奇珍異寶的厲芒中,剩下的三隻巨獸終於支撐不住,在尖利憤怒的淒厲嘶吼聲中,一一倒下。

獸妖群中一片大亂,顯然這種局面讓這些無知的獸妖也直覺得感覺到了不妙。而相反的,正道這邊卻是士氣大振,終於戰意高漲,那道璀璨光幕光芒大盛,向外壓去,登時在一片血肉橫飛之中,將獸妖壓了回去。

一片驚慌嘶吼,無數獸妖對天長嘯,聲音淒切,無情的光幕轟然而至,飛濺出怎樣的血光與悲涼?

便在這無數吼叫聲中,天空中、蒼穹裡,那滾滾的黑雲霍然靜止,就像是,這世間猛然凝固,然後,有那麼一道微光,從黑沉沉靜悄悄的烏雲之中,透射出來!

白色的,細小的微光!

瞬間,黑雲轟然散去,如狂風席捲天地,吹過漫天風雨。從那黑雲最深處,突然有巨大漩渦向外急速旋轉,無數的黑色雲氣被席捲其中隨後散開,不留痕跡。

有一個少年身影,現身出來,面無表情的看著這戰亂山頭,血腥人間,據高而下,猶如傳說中的神祇。他的黑髮在風中飄動,一隻忽大忽小的黑色怪獸在他的身後似乎有些焦躁不安地挪動著身子,發出低沉的吼叫。

也就是在他現身的那一刻,忽然間全部的獸妖都停住身子,仰首向天,向著那個身影仰天長嘯!

萬獸嘯天,黑雲退散,彷彿一股戾氣,正沖天而起,欲上九霄。

正道中人無不變色,道玄真人站在玉清殿外,眉頭緊鎖,低聲自語道:「這就是獸神了麼?」


幻月洞府。

那個如夢如幻的人間!

閃爍著詭異光輝的那輪幽月,仍舊掛在天際,不論風雨,永遠都散發著淡淡光芒。而掙扎在這個世間的人,彷彿都散了去,只留下孤獨一人,獨自迷惘。

「我是誰?」他輕聲低問,抬頭望月:「我活著是為了什麼?」

他這般幽幽地問了,不知是問天際幽月,還是向著自己的深心。

這半生風起雲湧,波瀾兇惡,往事一幕一幕都湧在了心頭,生命中曾熟悉的人物,心中曾真心對過的人兒,都在腦海中一個一個的掠過,可是,竟都不留下半分痕跡,就這般悄悄遠去了。

他心中似有不甘,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麼,只是手在空中,終究還是握住了空。

什麼都沒有!

只有天際月光,穿過了無數風雨,還依舊落在他的身上,照著他的衣襟。

頹然倒地,像是撕去了所有的外表偽裝,在這個孤獨的世界裡,他無須任何堅強,風雨漸漸停歇,塵土悄悄沉默,那具身軀,眼看著也要沒入這蒼涼世界,歸於無聲。

死了吧!古老傳說,死去了便不再有苦痛思念,便不再有牽掛,縱然是九幽地府,閻羅殿前,又有誰知是怎樣光景?繁華人間,也許終究是空吧!

只是,那具沉默的軀體忽然又震動了一下,天際月光,彷彿也隨之輕輕一抖,隨即落下了一道光柱,灑在那個身體之上。

他竟似要掙扎!

他竟似仍不甘!

他掙扎的爬起,每一個動作彷彿都用盡了他全身氣力,腳下的大地分明有無盡的誘惑,誘惑著他躺下便不再有任何煩惱,便可以擺脫世間苦痛。

只是他竟是不肯退縮,倔強地要直起身子,手破了流血,唇破了深痕,這蕭蕭淒涼世間,他竟然還是不肯放棄。

那月光幽幽,如傾如述,落在他的身上,猶如輕聲低語:「你何必堅持呢!放手吧,放手了你便自由了……」

他掙扎著,像是在無限寬闊的天地間的一隻螻蟻,只是無論如何,面對著彷彿無限大的天地,他終究還是抬頭,望天!

慢慢站了起來。

熟悉的面容,在心間悄悄飄蕩,原來就算在生死之間,終究還是不能捨棄。這一生,總還有牽掛的人吧!

張小凡,或許是鬼厲,這個天地間的螻蟻,此刻正靜靜望天,凝望著天際幽月。

月光詭異而幽冷。

他忽然大喝,縱身而起,離開了這片無垠的土地,直衝上天。在他身前,有金、青、紅三色光芒,猛然亮起,與他的身子一道,直衝向那輪幽月。

月冷無聲,但就在他的身前,忽地月光一暗,竟是一對夫婦身影,慈悲而欣喜地望著他,彷彿多年之前的雨夜,才降落人間時刻的歡喜。

心頭如被利刃瞬間割過,他竟是全身發抖,但身如離弦之箭,沒有絲毫退縮之意,三色異芒如電,在他眼光注視之下,硬生生刺入夫婦身體,穿越而過。

彷彿是鮮血飛濺,又像是風雨瀟瀟,打在臉上,冰涼一片。人影消失了,他彷彿也有些麻木。只有他的眼神依然堅決,向著那輪幽月衝去。

忽地,月光再暗,田不易和蘇茹的身影現身出來,蘇茹微笑的望著他,田不易卻一如記憶中一般,哼了一聲,白了他一眼。

而在他們兩人的中間,田靈兒笑顏如花,一身紅衣,依稀是十六七歲時候的模樣,大聲笑著叫著:「小師弟,我們上山砍竹子去……」

他瞬間彷彿窒息了,那三個身影就在他的眼前,活生生的,擋在他的身前。那是怎樣的戰慄感覺,如電芒掠過全身,冰冷的光芒離他們的身影越來越近,他心頭竟也似整個被撕裂開去。

終於,三色異芒還是穿了過去,就這般硬生生穿越過了人影。一股涼意從頭到腳,倒灌下來,他人在半空,面白如紙,忽地口一張,「哇」的一聲噴出大口鮮血,將胸口衣襟都染做了紅色,面上更無一絲血色。

然後,他還是抬頭,如百折不撓、不死不休的離弦之箭,向著那輪幽月衝去。

月光冰冷,天地瞬間黯淡,彷彿有股淒涼之意,在悄悄瀰漫。

便在那電光石火之際,眼看衝近了月光之前,迷濛的雲氣湧來,忽然間,竟有個身影在雲氣中隱隱現身。

那是怎樣一個,深深鏤刻在心間的身影啊!

他猛然呆住了,一身的堅持彷彿就要隨風散去,那個模糊的身影在雲氣中翻轉繚亂啊!彷彿是綠色身影,似又做白衣舞劍!

手中握著的噬魂,散發著冰冷涼意,他心中曾為了那個身影而這般痛楚,只是,此時此刻,他究竟該如何進退?

深深夜中,冷冷月色,遙遠天際之上,猛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彷彿垂死的野獸對月長嚎,滿是絕望的痛楚。

那一道燦爛的光芒,閃爍著三道奇異光環,沖天而起,直入雲霄,穿過了雲氣,刺入了那個模糊人影!

然後,像是什麼東西突然碎裂了……

漫天的風雨,就這般悄悄止歇,他眼中竟有熱淚,凝望著那個人影。也許近在咫尺,可是他仍然無法看清她的模樣,只是,幽遠的冥冥處,彷彿有低低的嘆息聲。

風消,雨散!

月光墜落如浮雲!

天地蒼穹盡如水!

他的身子從天空跌落,像落入萬丈深淵,在他心中卻沒有了畏懼害怕,有的竟只是幾分不捨,凝望著漸漸消去的那道人影。下一刻,他已落在了地面,周圍的幻象盡皆消失。

在他腳下,一面古拙而明亮的古鏡,已經碎裂成了數塊,從牆壁上落下,散落在地面。而在他的身邊周圍,是古樸的洞壁、堅硬的岩石,距離他走進那個神奇的洞口,不過是十步的距離。

這短短的十步,他卻像是經歷了一生,所有的痛楚回憶都這般輪迴了一次。

然後,他喘息稍定,定了定神,正要繼續向著幻月洞府的深處走去的時候,忽然間身子一僵,像是發現了什麼,隨後慢慢轉過了身子。

隨著那面古鏡的破碎,洞口的那面神奇水霧也漸漸消散開去,露出了一個站在後面的身影──

林驚羽。

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一時間都呆住了。

許久,他們就這麼無聲地凝望著,兩個男子的目光,從少年到青年到現在,彷彿就這麼看透了一生。

林驚羽的牙齒深深咬住了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祖師祠堂裡的那位老人,是不是你殺的?」

鬼厲默然,微微低頭,過了片刻之後,他輕輕點頭,道:「是。」

林驚羽的眼睛瞬間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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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赤焰~

那個天空中的少年,面無表情,目光掃過腳下的戰場,就算是看到那些曾經守護他的巨大妖獸一一倒下的時候,他似乎也沒有什麼動容,就像是早就看透了這些生死一般。

狂風吹過,他的身影從黑雲深處慢慢降了下來,萬獸嘶吼的聲音越發震耳欲聾,甚至就在他的身旁,那漆黑的雲氣之中也有細細的電芒如靈蛇一般竄動著。

雲海之上,前一刻還在奮力廝殺的人們和野獸都靜止了下來,不由自主地望著天空中那個詭異的少年,他有些妖異的臉上,瞳孔中彷彿有兩點光。

終於,獸神停在了半空之中,就在無數獸妖的上方。在他身後的惡獸饕餮怒目圓睜,向著正道通天峰這裡的方向,狠狠嚎叫了一聲。

「吼啊……」幾乎就在同時,隨著饕餮一聲吼叫,萬獸跟著大聲嘶吼起來,那聲浪突如其來卻似排山倒海,一時間但見得風雲變色、沙飛石走,許多正道中人竟情不自禁退後了幾步。饕餮的身軀在這一片嘶吼聲中,猛然漲大起來,轉眼間已經成為一隻巨獸,圍繞著獸神。而就在他們左右,異樣的情況也發生了。

半空之中的黑雲突然像是受到了某種巨大引力,從四面八方急速湧來,匯聚在獸神少年的上方,然後逐漸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的黑色風柱,急促旋轉,發出尖銳破空之聲,從天空緩緩降落。

那風柱之粗大匪夷所思,粗粗看去竟有種能夠吞噬整座通天峰的感覺。此際,天幕低垂,狂風凜冽,正是一派凶戾景象,如世之末日,即在眼前,不由得令人有絕望之感。

正道中人紛紛變色,如此神通妖法,當真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雖然眾人早就料想這獸神定非等閒之輩,但也絕沒有料想到此妖孽竟有如此神通。而傳說中當年能夠將他收服鎮壓在鎮魔古洞中千年萬年的那位前輩高人,真不知是何方神聖了。

眼看著巨大風柱緩緩落下,漸漸露出了那漆黑而可怖的樣子,無形的吸力慢慢開始籠罩雲海之上的所有人,不少正道弟子已經開始暗中運功抵禦,任誰也知道,若是被這妖法吸了進去,只怕就是有九條性命也難以活轉過來了。

玉清殿外,道玄真人等三人面色嚴峻。普泓上人看著那巨大風柱良久,低聲道:「這等妖法,當真乃是老衲平生僅見。道玄師兄,底下那些弟子只怕未必能抵擋這等妖術,不如我們……」

道玄真人緩緩點頭,道:「上人說的甚是,正主已經出來了,我們也該……」

就在他話音未落之際,突然,那巨大風柱一改原先緩慢下落的趨勢,陡然間加快速度落了下來,直衝雲海。與此同時,無數獸妖嘶吼之聲更烈,直透雲霄,淒厲之極。正道中人無不變色,面對著這前所未見的詭異妖術,一時間人人都不知如何應付。

眼看那風柱就快要落到雲海之上,正道弟子之中有數個膽大之人,終於是忍耐不住,大聲呼喊之下,首先祭出法寶向那暴風打去,旁邊的老到前輩一經發覺,立刻大聲喝止,但這等混亂情況之下,終究還是有幾個人衝了出去。

那數件仙劍法寶閃爍寶光,光芒耀眼地衝入了風柱之中,片刻之間即沒入其中,但卻如泥牛入海,半點聲息也未得見,緊接著彷彿受了什麼驚動,那風柱中突然響起一陣轟鳴,數道灰黑色的粗大旋風如有形一般,直直向那幾位弟子衝了過來。

正道眾人大驚,紛紛抵禦,不料那幾道旋風根本如有靈氣一般,其他人抵禦的時候,它猶如無形之質穿越而過,偏偏到那數人面前,黑色旋風突然又露出了猙獰面目,淒厲風聲之中,那數道旋風轉眼纏住那幾個弟子,「嗖」的一聲又縮了回去,速度之快,眾人竟不及反應,眼睜睜看著那幾個弟子在眾人護佑之下,被生生扯進了詭異的巨大風柱之中。

幽遠處,隱隱傳來了慘呼聲音,那風柱之中,陡然間血紅光芒閃動,片刻之後,便再無消息。

正道眾人一時噤若寒蟬,面面相覷。

光芒乍起,從天落下三道毫光,落在正道眾人的身前,閃爍過後,露出了道玄真人、普泓上人與雲易嵐的身影,三個人皆面色凝重。

道玄真人一揮手,急道:「眾弟子退下,諸長老等留下此地。」

人群之中一陣騷動,但隨即大部分年輕一代的弟子都退了回去,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三大派閥的弟子,自然知道輕重,便是在這等風雲變幻的危急關頭,卻也大都能保持鎮定,形勢並未有多少混亂。

很快的,場中只剩下了三位高人和十來位長老前輩,剛才的那一場大戰,僅存不多的諸位長老又已經死了幾位。

道玄真人面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隨即不再多看,轉過頭來盯著面前那個生平僅見的大敵。

巨大的黑色風柱在無形的詭異之力操縱之下,從天而降,在狂風黑氣之中,獸神少年冷漠的眼光似穿透了世間殺戮,冷冷看來,與道玄真人嚴峻的眼神隔空相望。

道玄真人心頭微微一震,前方遠處的那個獸神雖然身形似人,但一雙眼眸之中的眼光不知怎的,竟沒有絲毫人之情愫,那冷冷目光之間,直似將世間萬物都看作毫無靈性的畜生,殺伐之意異樣濃烈,當真便如窮凶極惡的野獸一般。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風柱從天而降,終於落到了雲海之上,瞬間堅硬之極的白玉石板在風柱落下之地發出低沉悶響,片刻間只見無數裂縫龜裂開去,轟然而開,無數沙石巨岩竟然被震得逆飛而上。而在風柱之中,絲絲作響,如惡鬼低吼,又似陰靈厲嘯,彷彿是聽到了什麼詭異召喚,突然間原來被正道費勁全力才除去的那六具巨大妖獸的屍骨,竟然又動了起來。

正道中人一起變色!

此際,但見得天地無光,一片淒厲景象,鬼氣森森滾滾而來,那六具巨大屍骨,紛紛踉蹌而動,雖然不甚靈動,但卻被古怪之力紛紛吸引,拖著巨大的身軀,在地上刮出深深痕溝,被吸進了巨大風柱之中。

一隻,又是一隻,直到最後白骨妖蛇的巨大骨架被完全吸進了黑色風柱,消失無蹤。隨即,彷彿是九幽地府之中的一聲厲嘯,一股戾氣從那狂風之中從天而起。風雲之上的獸神面無表情,踏在身軀變大的饕餮身上,如風馳電掣一般衝入了風柱之中。

血腥之氣,濃濃傳來,甚至連腳下的無數獸妖此刻都安靜了下來,大都趴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更有些弱小的,埋頭顫抖,竟是驚嚇的不能自己。

忽而,狂風止,風雲靜,天地也悄無聲息。然後,眾人與無數妖獸一般屏住自己的呼吸,目瞪口呆地望著那風雲散去,裸露出來的世間怪物。

雲海之上,赫然聳立著一隻嶄新而無法想像的怪物,身軀之高之大,竟比原來的那六隻巨大妖獸還要更高大上三倍,眾人與普通的那些獸妖在這隻怪物面前,直如螻蟻一般微不足道。

從這隻怪物身上不停地散發出血腥味道,甚至就是在牠身上,也在不停地滲出血水,到處可以看見的都是的白森森的骨骼,巨大的骨架看去,讓人很快明白過來,這就是將剛才那六隻巨大妖獸的屍體重新拼湊起來的恐怖惡靈。

而站在這巨大怪物的頭顱之上的,便是那個獸神少年,他的臉色現在看去微微蒼白,但眼光之中,濃烈殺意卻彷彿越發肆虐。


巨大猙獰的白骨頭顱,緩慢地搖動著,同時發出怪異的「卡卡」聲音,看去空洞的兩個眼眶裡,卻彷彿另有一種無形凶光,惡狠狠地盯著面前那一些人。

腥臭惡氣,撲面而來。

這隻重生的惡靈,似乎全身上下都開始躁動不安起來,低低的咆哮著。

而除此之外,偌大的雲海之上,竟沒有絲毫聲音。無數人都在屏息眺望。

在人群之前的道玄真人,一身墨綠的道袍迎風飄動,面容肅然。無數人在驚愕過後,或遠或近的都有人悄悄向他看去,只是在那張道骨仙風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誰也不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什麼?

巨大的惡靈妖物一聲低吼,突然間全身上下的白骨爆發出刺耳的聲音,巨大的身軀緩緩移動,向前走來,每走一步,腳下的土地彷彿都經受不住壓力,深深凹陷了下去,血腥氣息,四散飄來。

「轟,轟,轟……」這可怖的東西走的很是緩慢,但每一步,都似落在了正道中人的心底,無數人木然望著那堆可怖的白骨如山一般緩緩靠近,就是連蕭逸才這等人物,臉色也有些發白。

眼看那惡靈就要走到跟前,白骨如山,道玄真人沉聲開口,道:「諸位道兄,隨我來。」

話音剛落,只見為首三位正道領袖化身做三道毫光,率先飛起,隨即身後跟上了十幾道各色毫光,向著那惡靈飛去。而在巨大惡靈的頭顱之上,那個神秘少年面色漠然,一雙眼眸之中緩緩映著那些飛來的異芒。

天地之間,突然一片沉寂,像是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眼看著劃過天際從天而降的正道毫光,就要落下,獸神眼中的瞳孔突然收縮,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但他腳下的巨大恐怖妖物,猛的抬起巨大猙獰的頭顱,張開血盆大口,仰天長嘯,聲動四野,在牠身後無數獸妖群眾頓時一片哀鳴之音。

隨著這聲厲嘯,巨大妖物身不離地,直接張開大口向著空中那幾道衝來的毫光咬去,遠遠看去,那張大口的猙獰模樣,便是一口也能將這些正道眾人全部吞下去。

只是,這十數人俱是正道高人中的高人,精英中的精英,便是放眼天下,正邪妖巫各道,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修為之高深更是不容小覷。

果然,那妖物惡靈雖然凶狠,氣勢洶洶,但空中衝下的各道毫光同時分散開去,向著各個方向飛起,轉眼現出各長老真身,立在半空,一時之間人人叱喝,法寶異芒亮起,從不同地方向惡靈攻去。

而雲端之上,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等三人現身高處。雲易嵐首先出手,左手虛拂,但見得他手中火光乍現,如純陽之玉,凌空而生,如琥珀一般色澤,正是到了極致境界的焚香谷玄火奇術。

那火焰幾如凝固之物,看去小小模樣,在雲易嵐手中燃燒,只見他手掌一翻,面容嚴峻,雙手做飛舞狀,如天邊流星梭然穿越,那一點純火之焰,離體而出,在半空之中似還緩緩轉動,似緩實急,向著那惡靈飛去。

此刻身邊的十幾位長老都已紛紛祭出法寶,向這恐怖妖物打去,巨大的白骨軀體之上,到處都被各道異芒不斷撞擊。只是這妖物被這些法力高深之極的人物的法寶打中,雖然身體震動,但原本常人要魂飛魄散的力道法力之下,牠竟然行若無事,只不過厲嘯連連,顯然並不舒服,而且看去越來越是憤怒,凶狠吼叫。

此刻,半空之中,雲易嵐發出的那道火焰散發著琥珀一般的光芒,模樣小卻凝而不散,向那個怪物飛去。不知怎麼,那巨大妖物雖然對周遭一眾人的法寶肆無忌憚,但對著這小小火焰,竟有幾分顧忌,身子似還縮了一下,無奈這身軀太過巨大,如何能夠躲避過去,不消片刻,這一點火焰就落在了惡靈白骨頭顱的嘴邊,在白森森的骨頭之上,碰了下去。

「嘶……」

在無數轟鳴雜亂的聲響中,那個不起眼的小小聲音,琥珀一般的小小火焰,在勢大如山也砍之不動的堅硬白骨之上,竟是硬生生燒了進去,在白骨上出現了一個焦黃顏色的深洞。而那點火焰也消失不見在深洞之中。

眾人愕然,屏息相望。

片刻之後,突然,巨大的轟鳴聲從白骨深處轟然炸響,像是噴薄而出的火山突然誕生在惡靈白骨的軀體深處,熾烈的熱浪瞬間傳散開去,原本白森森的骨頭赫然有半邊身子被烤成了枯黃顏色,一股赤焰粗達丈餘,硬生生從白骨之中炸了出來,沖天而起。就連在遠處的青雲弟子等人竟然感到了酷熱難耐,更不用說身在赤焰焚燒之下的那頭怪物了。

一時之間,正道中人歡聲雷動,正道三大領袖的手段,當真非常人能比。

如火山噴發,驕橫無比的熱焰漸漸散去,被劇烈火焰籠罩的怪異妖物慢慢現身出來,半邊身子都被烤做了焦黑顏色,雖然更是詭異可怖,但看去模樣卻是比剛才狼狽萬分,再無一絲凶戾模樣。

原本被這隻怪物出場的可怖場面震住的正道中人個個都放下心來,長吁了一口氣。想想也對,有道玄真人等這些功參造化、如神仙一般的人物在,還怕什麼妖魔鬼怪麼?

只是,不知怎麼,與身後遠處那些興高采烈的年輕弟子相比,雲端之上的三位正道巨擘,面色卻異樣的陰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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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決戰~


看去被重創的惡靈妖物,模樣似乎有些狼狽,半邊身子陰白,半邊身子卻變做了焦黑,看去頗為古怪,甚至還有幾分滑稽。只是在遠處那些正道弟子的譏笑聲中,這巨大可怖的妖物慢慢抬頭,忽地發出一聲怒吼,碩大的頭顱張開大嘴,一股黑氣如旋風一般從其中噴出,直向半空之中的那三位衝去。

道玄真人等人是何等修行,自然不會著了道,身形拔高數丈,同時身體周遭俱有青、金、紅三色毫光亮起護體。不過饒是如此,那股黑氣在這雲海之上、勁風之中,居然凝而不散,隔了老遠還能聞到怪異的一股異臭,顯然劇毒無比。

與此同時,站在巨大妖物頭顱之上的獸神面無表情地揮動雙手,姿態詭異,動作古樸,彷彿是上古未開化之時,那些久遠先民敬天時候的動作。隨著他的動作,彷彿無形中有詭異之力,滾滾而來,天空中的黑雲再次集聚起來,濃濃如墨,風雲間更見有閃電異芒竄動,在層層黑暗之中照亮了幾分。

地面上的人們一時震懾,不知其又施展什麼妖術,只是自從這獸神出場以來,所施展怪異巫術儘是場面浩大,震動人心,眾人心中竟都是暗生畏懼了。

而半空之中,道玄真人眉頭緊皺,忽然揮了揮手,下令讓所有的長老都向後退去。

黑雲低垂,壓的很低很低,終於有人發現不對勁之處,驚叫起來,隨即,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之中,那漫天黑雲層層疊疊,越來越低,終於是從九天之高,落下了凡世人間,就在這雲海之上,將獸神與那個巨大惡靈的身軀吞沒進去。

黑雲垂地的範圍看去赫然有幾十丈方圓,正道中人紛紛後撤,而那些停留在雲海之上的獸妖有極多被籠罩其中。道玄真人三人落下雲頭,凌空停住在那黑雲之外十丈地方,面色凝重之極,緊緊盯著那片滾滾湧動的黑色雲團。

雲海廣場之上,此刻再度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只是,這種沉默終究無法保持太久。那團黑雲滾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即使站在遠處的人,此刻也感覺到了其中洶湧澎湃的妖力。

終於,那團巨大的黑氣,面對著道玄真人的方向,緩緩開了一個小口。

沒有一點的光亮,彷彿就是永恆的黑暗,那個漆黑的小洞冷冷面對著前方,周圍的雲氣突然開始瘋狂旋轉起來,向著這個小洞盤旋湧去。而這個小洞無止境地吞噬著所有湧來的黑氣,慢慢開始擴大,從一寸變做一尺,從一尺變為一丈,短短時間之中,一個最恐怖惡獸猙獰的面目就出現在三位正道領袖的面前。

那最深沉的黑暗深處,一聲狂妄而淒厲的嘶吼,轟然而出!

瞬間,所有的黑雲一起震動飛舞,整座巨大的通天峰為之撼動,那個恐怖的身影已全身化作了血色,從那個深深黑暗之洞中飛撲而出,如巨獸嘯天,向著道玄真人等人撲來。

所有人一起變色!

站在風雲頂端的那個獸神少年,仰天長嘯,全身衣衫在狂風之中瘋狂抖動,與之相伴的,他腳下的巨大惡靈嘶吼狂怒之聲,遠遠勝過了他,如山一般壓了下來,聲勢之大,世無其匹!

只不過這片刻工夫,在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這三位天下一等一的修道高人眼中,已經看出了這惡靈全身浴血,猙獰可怖,但最關鍵的是其妖力高漲,剛才雲易嵐的純火之焰所造成的傷害早就無影無蹤,反而有過之而無不及。而此刻黑雲散去,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這等妖物背後,黑雲之中,那堆積如山的獸妖屍骨盡皆如乾枯之葉,委頓於地。

此刻,巨大的身影張牙舞爪,遮蓋過整個天幕,陰影瞬間籠罩在三位高人的頭上,道玄真人面色肅然,正要有所動作,忽聽身邊普泓上人低聲頌佛,道:「兩位道兄,請稍往後退。」

說罷,普泓上人身形向前漂移兩步,面對著天空中撲下的那個巨大無比的陰影,遠遠看去,普泓上人直如螻蟻一般渺小。

一道金色光芒,忽然從他手間散發開去,在這漫天黑雲戾氣的世間,直如一點燦爛陽光那般的耀眼!

那位得道高僧,面上隱隱透著慈悲之色,雙手合十,卻是從掌尖之處,金光霍然綻放,從小變大,瞬間璀璨,放射出萬道金光,直衝雲霄。金光之中,一件圓盤金輪模樣的法寶緩緩祭起,金光燦爛,通體金黃,一尺直徑見方,邊緣一圈鏤刻著諸羅漢金身法相,圍繞著中間處正是佛祖單掌合十,慈悲普度眾生真身法相。

遠處,無數人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驚呼而出!

「『大悲金輪』……!」

這件佛門至寶甫出,金光登時更加燦爛無比,以普泓上人一人之力,這片金色光幕比之剛才正道百位弟子所做光幕竟似毫無遜色。而在金色的光幕之中,各種各樣的佛門真言時隱時現,所照亮之處,儘是莊嚴肅穆慈悲之氣,與前方那股戾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只是,雖然面對著這不世出的佛門異寶,但從黑雲深處騰躍而出,滿含殺戮之意的那隻惡靈異獸,在獸神的驅馳之下,依然不見有絲毫退縮之意,依舊從天而降,轟然撲下,一頭撞進了金光之中。

出乎意料之外的,那道巨大的陰影與燦爛無比的金光撞在一起的時候,竟沒有絲毫聲音,沒有任何預想中的驚天動地的景象,漫天金光忽而回轉,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而原本漫天席地的黑氣突然變小,逐漸收縮,但依然飛射向前,到最後,那個惡靈的巨大身影被壓做只有原來的十之一二不到。

然而,那依然存在的飛射黑氣卻更加濃黑,戾氣不減反增,隱隱的咆哮嘶吼聲中,這黑色之箭劃天而過,衝破無數金色屏障,衝到了普泓上人的面前。

森森冷氣,猙獰面容,彷彿就在眼前,那最深的黑暗之中!

普泓上人閉目合十,口中低低頌念佛咒,輕而快,似歌非歌,似語非語。那輪在半空中緩緩轉動,散發出萬道金光的「大悲金輪」,從頭頂落了下來,落在了普泓面前,佛祖真身與諸羅漢法相,一起面對著這亙古一見的暴戾妖物。

金光中,衪們的臉色似慈悲,似肅殺,慈悲做憐憫天下萬物,肅殺為伏魔凶狠殺戮,誰又知道,哪一面才是佛之真容?

低低梵唱,從小變大,瞬間響徹天地!

燦爛的金光噴射而出,直令人無法目視,如漫天的佛焰燃燒一切,將所有前方的黑色盡數吞沒,生生在半空之中升起了一個巨大金色光團。此等壯觀場面,當真是舉世罕見,雲海之上眾人盡皆震動,為佛家無匹之大法力所震撼。

然而,就在眾人目瞪口呆之時,那似乎已經被無匹無對的大佛之力震懾之下的詭異黑色,赫然又從金色光芒之中頑強閃現出來,在一片燦爛輝煌之中,就像是一根細細的黑色之針,刺在了大悲金輪之上。

佛門至寶金輪之上,原本慈悲的佛祖面容在片刻之間,突然詭異地閃過一道黑色,幾乎是在同時,漫天莊嚴的梵唱突然停頓,喧鬧的天地頓時怪異的靜止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聚集在那片金光之中的兩道身影之上。

普泓上人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神色,而那縷黑氣如獲新生,從原來細絲模樣快速變大,漸漸成形,現出獸神身影。

黑氣漸漸高漲起來,正道眾人一起變色。遠遠看去,獸神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就連眼神也依舊冷漠。此刻金輪之上,佛祖神像面容之上開始出現詭異黑色,越來越重,而原本慈悲平和的神像容顏竟也變得暴戾起來,越來越是猙獰。

普泓上人臉色大變,面色一沉,低吼一聲,一身僧袍無風自鼓,身形在瞬間膨脹了起來。彷彿是受到了刺激,漫天金光陡然回轉,發出絲絲尖銳嘯聲,急速倒回普泓上人身前,迅速凝成一金色光球,如手掌大小,金芒竄動,幾如天上之日,隔了老遠也能感覺到其中的佛力洶湧。

天空之中,又再度響起了莊嚴的梵唱之音。

金色光球閃爍了耀目的光輝,緩緩向前推進,在這等莊嚴肅穆的佛家法力催持之下,大悲金輪之上的佛像容顏黑氣漸漸消去,開始回復正常。而獸神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面色微變。

眼看著金色光球終於與大悲金輪碰觸在一起,陡然間,金光內斂,整個法寶金輪之上竟似乎變得透明起來,如一道霞光終於綻放,恍如流動一般的佛力從其中像是醞釀多時的火山,閃爍著無數金光耀眼的諸佛真言,噴射而出。

剎那間,整座天空頓成一片金色海洋,金芒漫天席地一般湧來,再也看不到其他的色彩。在這等輝煌至極的光海之中,彷彿再也沒有什麼妖魔可以倖存下來。

除了,那隱約中的一隻手指!

被無邊佛光吞沒的世界中,那金光深處,竟還有一縷黑氣,細若煙塵,輕飄飄地飛揚而上,時隱時現,似有似無,盤旋至大悲金輪之前,輕輕的在佛祖容顏之上,在和藹慈悲的臉上眉間,點了上去。

那一點,如滄海中一粟,如須彌中芥子,與漫天佛光相比,那麼的微不足道。可是,普泓上人的臉色刷的就變了,整張臉就那麼刷的一下黯淡下去,如死灰一般。

於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片輝煌之中,忽地天地動搖,佛光動盪,那位看去幾如仙人一般的僧人,「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出來,染紅了身前法寶金輪。

狂風悄悄止歇了,紛亂的天地安靜下來,金光在搖曳飄零中輕輕消散。普泓上人嘴唇微微顫抖,身子似也踉蹌了一下,向後退去,後邊法相等人早就衝上,將他攙扶住。

普泓上人微微苦笑一聲,向著前方那片虛空,合十道:「施主法力高強,當真是老衲生平僅見,佩服,佩服!」

青雲山通天峰上,無數的正道弟子嘩然一片。

半空之中,金光退散,黑氣重生,如從虛空躍出,一聲厲嘯,那隻巨大的惡靈妖獸赫然重新現身,真不知道如此巨大的身軀,剛才在那般激烈的鬥法之中,為何竟無法看到牠的影子,而現在竟又這般活生生重生過來?

而在牠頭顱之上,那個此際天下正道無不側目驚駭的人物,面色越發的蒼白,冷漠的臉上也第一次隱約有些疲倦之意,只有他的眼神之中依舊冷漠如常。不過當他的目光看到普泓上人的身影的時候,終究還是微微動容,冷冷地哼了一聲。

「中土修真之術,果然亦有不凡之處。」

普泓上人微微搖頭,本有意開口勸說幾句,但看對方模樣,料知說也無用,當下在法相等人攙扶之下,退了下去。

正道三大領袖之中,此際竟然已有兩位在這個來歷神秘詭異的妖人手下吃了虧,一時之間,通天峰頭是人人變色。而獸妖那裡,則是萬獸齊吼,聲勢氣焰高漲。

便是在這個時候,一聲咆哮,從眾人身後沖天而起,通天峰玉清殿下,寒冰潭水之中,突現巨大漩渦,水勢急速旋轉,越轉越急,那如龍吟似虎嘯一般的吼聲也越來越響,竟然硬生生將前頭那些無數獸妖的聲音壓了下去。

但見得在寒冰潭內,水柱如催,轟然而起,成筆直一條向天飛起,直衝到數十丈之高處,水柱凝而不散,如狂花綻放,青雲山鎮山神獸靈尊水麒麟的巨大身軀現身而出。

通天峰上的青雲弟子先是驚愕,隨即狂喜而大聲呼喊,精神大振。水麒麟在萬眾注目之下,仰首對著青天長嘯一聲,搖首擺尾,離開水柱向前飛去,落下雲頭。

沖天而起的水柱這才轟然落下,頓時轟隆隆如山洪一般,將寒冰潭周遭濺了透濕冰涼,來不及躲閃的正道弟子到處躲藏,一時頗有幾分狼狽。

但是大多數的人,此刻哪裡還顧得上那麼許多,目光盡皆看向青天之上。水麒麟怒目圓睜,咆哮不止,在半空中虛空而立,而一道墨綠身影,緩緩落下,就在水麒麟的身上,面對著前方,那一個此刻看去幾乎是不敗的獸神。

道玄真人!

獸神冷漠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變化,目光與道玄真人隔空對峙。倒是他腳下的巨大惡靈妖物對著水麒麟,同樣的厲聲咆哮,而水麒麟對著這等妖物,顯然沒有絲毫好感,模樣更是兇惡,滿口獠牙露出,吼聲連連。

吼聲之中,水麒麟猛一抬頭,淡淡青光閃過,從口中吐出一把似石非石模樣的長劍,凌空飛起,道玄真人伸出右手,一把接住。

那個瞬間,突然,整座青雲山都靜止了下來,而片刻之後,震天一般的呼喊如潮水一般迸發出來。

誅仙古劍!

傳說中不可一世、無堅不摧的誅仙古劍,正道之中降妖伏魔之無上仙器,終於在十年之後,再度重現人間。

一束光,從那把傳說中的古劍上,如輕柔的水悄悄流淌,傳到了道玄真人的身上。在人群中無數的歡聲呼喊中,道玄真人的身子剛剛握住劍柄的那一刻,身子不知怎的,卻是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他再一次的用力、沉穩、重重地,將誅仙古劍抓在了手中。

「天賜神劍,誅殺邪魔!」

道玄真人面目如常,神色平和,只是他手持誅仙,舉劍平指前方獸神,就這般淡淡地說著,在無數人的眼中,已如不可褻瀆的仙人一般。

誅仙劍下,無數人一起為之歡呼。而在仙劍之前,獸神看著那柄古劍良久,又仔細地看了看道玄真人,忽地冷漠的臉上起了變化,他竟是不可思議地搖頭大笑起來,笑聲響亮,迴盪在這個天地之間,其中偶爾還夾雜著幾聲低低的咳嗽之音。

「好劍,好劍!」獸神竟是擊掌讚歎,然而口氣之中,有著幾分譏諷之意,道:「似這般凶戾無上之劍,連我亦畏懼幾分,不料竟然在你等手上出現,當真是……哈哈哈哈哈……」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像是看到什麼平生最可笑的事情一般,不可抑止地大笑出來,讓全部的人都莫名其妙。

望著那個猖狂的身影,道玄真人面容不變,也不說話分辯,只是深深吸氣,雙目微閉隨即睜開,目射精光,瞬間,一道耀眼光芒從誅仙古劍之上,綻放出來。

水麒麟仰天長嘯!

獸神的笑聲戛然而止,面露凝重之色,面對著前方。

而腳下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誰都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的鬥法,已經是最後的決戰了。

這一場浩劫的最後結果,終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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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巫術~


古老的禁地之外,鳥鳴山幽,除了遠方山峰之前隱約傳來的爭鬥嘶吼之聲,便沒有其他的喧嘩了。有徐徐的山風,從遠處輕輕吹來,滿山青翠一起搖動,彷彿不是人世間的景色。

幻月洞府那四個蒼勁大字之下,古樸的洞外石壁看去已經剝落了許多,彷彿記載著無盡的歲月在這裡悄悄流淌而過。而此刻,這片山野似也沉默著,注視著兩個男子默然對峙。

多少年的時光,似就這般悄悄而過了,回頭時候,舊日好友,又還剩下幾個?

林驚羽一直沉默著,但臉上的神色表情卻同時不停的劇烈變化著,只有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鬼厲的身影。那個默默站在他身前的男子啊!還真的就是當初的張小凡麼?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低沉而略帶著一絲沙啞,道:「你為什麼要殺他?他只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而已。」

鬼厲面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抬眼向林驚羽望去,那個童年的玩伴,面上隱隱有青筋閃動,可以看出他正在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是那麼剛烈的表情,彷彿就是他與生俱來的樣子啊!

就像是,兒時的時候,他就已經熟悉的。而如今,他光明正大的站在那裡,站在陽光之下,質問著自己……

深深的密林中,彷彿還有一雙幽暗的眼睛,冷冷注視著那兩個男子的身影。

鬼厲凝視他良久,慢慢地說了一句:「他擋了我的路。」

林驚羽哼了一聲,隨即,他抬頭望天,深深呼吸,像是對著自己深心訴說什麼一般,片刻之後,當他回頭過來時候,已然是一副冷漠表情。

他深深看著鬼厲,看著這個曾經無比熟悉但此刻卻這般陌生的臉龐,冷冷地道:「從當年草廟村慘禍開始,只有我們兩個人倖存下來的時候,我就一直當你是我的兄弟,你知道麼?」

鬼厲嘴角抽動了一下,慢慢的點了點頭。

林驚羽盯著他,道:「在我心裡,從來都以為,我們兩個是最親的人,所以就算是十年之前你叛出青雲,我也一直心存希望,希望將來有一日你能迷途知返,重返正道。」他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慘淡表情,但這種失望之中隱隱還透露著恨意,冷笑道:「可是,我終究還是錯了,我早就應該明白,你已經不是我當年那個最好的兄弟張小凡了,你現在已經是魔教的凶人,心狠手辣的鬼厲了。」

他慘然而笑,面上神情更加決然,只聽「嗆啷」龍吟之聲,碧光大盛,「斬龍劍」奮然出鞘,劍氣如龍,洶湧澎湃,直欲擇人而噬,映襯著林驚羽年輕卻憤怒的臉龐,彷彿有些猙獰。

「你我往日情義,今日一刀兩斷!」

鏗鏘之話語,如斬釘截鐵一般。隨之而起的一道碧光劍芒,撕破了這片寂靜,凌空在堅硬的地面石塊上橫掃而過,轟然而響,良久方息。塵囂過後,留下的是橫隔在兩個人中間,石板之上深深的一道劍痕。

鬼厲的臉色突然變了,甚至於他的身子不知為何,竟然輕輕顫抖了一下,他緊緊地盯著地上的那條深痕,面上第一次出現了難以掩飾的一絲痛苦之意。

那條劍痕如此的深,鑲嵌在堅硬石塊之上,再也無法抹去。他如此地望著那條痕跡,以至於連林驚羽說的話,他都有些疏忽過去了。

深深的劍痕,曾幾何時,竟然似曾相識?

似乎在什麼時候,也有個心中所珍惜的人,似這般斷情絕義,似這般斬釘截鐵!

深痕,深深之痕,割破了腳下石板,斬斷了世間情義,傷了的,卻又是誰的心?

像是無法呼吸一般,鬼厲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息,甚至連身子也開始無法控制的顫抖,但是下一刻,他又一次的控制住了自己。激動的表情在臉上一閃而過,再也不曾出現。他慢慢的低頭,不為人知的,悄悄緊咬著牙。

然後,他抬頭,望著林驚羽良久,把雙手緊握成拳,甚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但是他面上,卻微笑了。

林驚羽越發憤怒,道:「你笑什麼?」

鬼厲注視他許久,輕聲道:「迷途知返麼?」他忽然大聲而笑,笑聲淒厲,道:「我是迷了途,我是找尋不到路,但是什麼路才是正路,你的路麼?」

林驚羽厲聲道:「不錯,正道便是正路,你叛棄正道,便是墮入迷途。」

「呸!」

林驚羽身子一震,竟是怔住了。

鬼厲臉色慘然,仰首看天,憤然唾棄道:「什麼人說過正道便是正路?你說的麼?便算你說的正道乃是正路,你們青雲又憑什麼就一定算是正道?」

林驚羽雙眉緊皺,面露殺機,冷冷道:「你我既然已是恩斷義絕,何必多言!」

鬼厲冷眼看去,道:「你要殺我?」

林驚羽凜然道:「死在你手下的那位老人,這十年來對我悉心教導,待我如子,恩重如山,直如我父。他死在你手,你又執迷不悔,我便要為民除害,為他老人家報仇。」

鬼厲冷笑一聲,道:「這世間盡多豺狼之輩,本也並沒有什麼意思,只是我心願未了,決然是不能死的。」

林驚羽長笑一聲,滿是輕蔑之意,斬龍劍劍芒騰騰亮起,冷然道:「廢話少說,你我這十數年來的恩怨,便在今日做一個了結吧!」

鬼厲哼了一聲,右手處幽幽青光亮起,當年的燒火棍閃爍的玄黑光芒,靜靜飛起。

鳥輕鳴,山更幽,漫山青翠,清風徐徐,無垠青天之下,千年古洞之前,兩個兒時的好友,冷然相對,便要做生死相搏。

便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從他們二人身後地方,那座「幻月洞府」之中赫然傳來一陣低沉轟鳴,周圍地界竟然開始微微顫動,二人神色為之一變。

在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刻,那座千年洞府之中,一道紫氣閃過,轉眼間紫氣升騰,籠罩洞穴,雲霞湧動,其間一聲雷鳴般聲響,紫氣如柱,氣勢萬千,直衝上雲霄而去了。

只剩下兩個在這等天地奇觀面前,此刻顯得十分渺小的男子,衣襟飛舞,再度冷漠相對。

風正蕭蕭。


通天峰頭,凝重肅穆,非但是正道這裡鴉雀無聲,就連前方那些黑壓壓的一片獸妖,似也感覺到了什麼,紛紛安靜下來,默然抬頭,仰天觀望。

站立在白骨妖物巨大的頭顱之上,獸神身上鮮艷的絲綢衣衫輕輕隨風飄蕩,一張看似少年的臉龐,但眼神中卻是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霜的目光,也一樣看著天空之上那逐漸現形的宏大劍陣。

雄雄紫氣,首先從青雲山通天峰後山之處升騰而起,其速如電,其勢無匹,沖天而起,如頂天立地之巨大紫柱,霍然現身於這蒼茫世間。只見得紫氣蒸騰,洶湧流動,破空而起,最終落到了那柄似石非石的誅仙古劍之上。

下一刻,誅仙古劍亮了起來,即使隔了老遠,無數的人類生靈,依然可以感覺到在高高半空之上,那柄古劍之中,彷彿有什麼事物,就這麼觸動了一下,從悠久的沉眠中緩緩醒來。

誅仙古劍之上,毫光綻放,映亮了道玄真人的臉龐。

他一身墨綠道袍無風自鼓,獵獵作響,右手持劍,面目肅然,左手緊握劍訣,天地之間傳來了他低低聲音,似梵唱、似異咒,迴盪悠遠。忽地,他左手劍訣揮動,直刺天際,幾乎就在同時,青雲山脈其他六座高聳山峰處,六色光芒同時升騰而起,如長虹貫穿天際,破空而來,在蒼穹上劃過了長長軌跡,最終竟也都落在了那柄誅仙古劍之上。

瞬間,誅仙古劍被耀眼之極的光輝吞沒了,如旭日落入人間,無法目視,燦爛的光芒從古劍之上迸發出來,登時將原本盤旋在天際一端的黑氣驅散的無影無蹤。

在強烈的光芒之中,七色光芒融為一體,在耀眼的那團白光中升騰起來,在天空之中,化作了一柄巨大的七色巨劍,流光異彩,虹光閃動。隨後,那柄巨大的彩色主劍在七脈山峰靈氣源源不斷的注入之下,開始逐漸變大,並逐漸在變大的過程中分離出各色小的單色氣劍,越來越多,密密麻麻開始分佈於天空之上。

地面之上,望道的人群之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音,無數年輕弟子,不管是不是青雲門下,都面露敬仰崇拜神情,仰望天際那個幾如神話一般的雄偉劍陣。而許多經歷過十年之前那場青雲動亂的人們,此刻的心情似也頗為複雜,有人歡喜,有人默然。

在人群之中,在周圍年輕弟子紛紛喜笑顏開的人群裡,陸雪琪默默仰頭看著那璀璨無比、氣勢萬千的誅仙劍陣,道道霞光,甚至從天空中倒映下來,將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群籠罩其中,映亮了她的臉頰。只是,她清冷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有一雙明亮的眼眸裡,倒映著七色彩光,幽幽然,閃動著異樣情懷,卻終究沒有人可以看到她深心之中。

十年光陰,原來在不經意間,就這麼悄悄過去了,誰還記得,當年在青雲山頭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音?誰還記得,那個陷入絕望之中的少年男子?

陸雪琪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彷彿突然想到什麼無法忍受而動容的事,甚至連臉上的神情也為之黯然,只有下意識的,她將手中的天琊神劍握的更加緊了。

漫天劍影,越來越是稠密,無限毫光,遮蓋了整個天幕。

獸神雙目瞳孔之中,倒映了整個天空的無限劍影,看了半晌,點了點頭,面色肅然,嘆息道:「果然是鬼斧神工,想不到中土竟然有此不世出的人物,能集聚山勢靈氣,創出這等絕世劍陣。當真是了不起!」

他擊掌讚歎,連說了三聲:「了不起!」

「了不起!」

「了不起!」

他口中如此讚歎,但臉上並無一絲懼怕畏懼神情,或者說,誰也不知道,如他這般似人非人、似鬼類妖的東西,可還有畏懼害怕的情緒麼?

風雲之中,巨大的白骨妖物發出低沉咆哮聲音,緩緩升騰而且凌空而立,正對著前方張牙舞爪的水麒麟,還有站立在水麒麟背上的道玄真人。

狂風吹過,天際寂然!

腳下那些人群獸妖的喧嘩聲,彷彿突然都變得遙遠了,只有兩個人這麼面對面的對峙著,天地空曠,卻又似狹窄,容不下兩個人一般。

二人目視。

道玄真人冷冷道:「誅仙劍下,妖魔邪靈從未逃得活口,你若聰明,便就此降了,自閉在青雲山一生,我可饒你一命。」

獸神一怔,隨即失笑,竟是不去理會,只是微微搖頭,臉上表情似還有幾分譏嘲。道玄真人見狀,便不再多言,深深呼吸,右手緊握誅仙古劍,左手忽地一招,漫天紛繁氣劍之中,突然一柄橙色氣劍從誅仙劍陣之中離群而出,發出破空銳嘯,向著獸神射來。

獸神面色漠然,但一雙眼睛則緊緊盯著這柄飛射而來的氣劍,眼看這橙色小劍如電芒一般,轉眼飛到跟前不到一丈地方。獸神忽然抬起左手,五指平服向著氣劍飛來的方向這般展開。

半空之中,黑氣憑空而生,在獸神身前丈尺地界,瞬間凝結成一面黑色盾牆,上方下尖,硬生生擋在了橙色小劍的面前。

片刻之後,橙色氣劍撞在了黑色盾牌之上!

天地間,在那麼一個瞬間,依舊寂靜。

「轟隆!」

隨後,如初升旭日躍出水面,天地初開轟然雷鳴,巨大的轟鳴聲瞬間迸發而出,而在黑氣橙光之中,更有幾道電芒閃了幾閃,才慢慢消退下去。

這兩件本來都是無形之氣的事物,卻如這世上最堅硬的寶物彼此硬撼一般,整個蒼穹天地,都籠罩在巨大的轟鳴聲中。

無形音波,隨著勁風掠過,青雲山頭,人人是耳中嗡嗡異響,面容失色。雖然眾人早知道這兩人都是道法極高的人物,但剛一交手,看似普通的一個彼此試探,竟然威勢如此之大,實在是出人意料之外,同時這一場鬥法的最終結局,也更加的讓人無法捉摸了。

甚至有人心中已經隱隱想到,這一場浩劫過後,在這般劇烈的鬥法之下,青雲山上,不知道又會變成什麼模樣了。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和獸神彼此對望,俱是面無表情,看不出有絲毫驚奇愕然的情緒。漫天輝煌的彩色氣劍之下,獸神周圍籠罩的一團黑氣,看去顯得特別的刺眼。

半晌,道玄真人似輕輕冷哼了一聲,左手劍訣一引,道袍飛舞處,映襯著手邊那柄光輝耀目的古劍誅仙一陣閃動,但見得蒼穹之中,陡然間狂風四起,漫天劍影,竟有半邊天際之數都在瞬間轟然晃動。一時間,天際流光異彩,炫目已極,幾乎不能目視。

獸神面容為之一變,凝神相對。果然不過片刻工夫,從道玄真人身後開始,數十支彩色氣劍已然掉轉過頭,在空中顫顫巍巍,對準了獸神。冰寒之氣,轉眼間洶湧澎湃,不消多久,空中半數氣劍,一眼望去也不知到底多少,都似被無形之力所操縱,緩緩轉過頭來了。

天地間,一片肅殺之意。但也不等人為之驚嘆,道玄真人手中古劍誅仙已是異芒暴漲,同時地,如怒潮迸發,驚濤拍岸,誅仙劍陣之中百餘枝單色氣劍成一長寬各七丈之大的巨大劍雨,轟然撲下。

漫天儘是破空銳嘯之聲,「嗖嗖」之音響徹天地。獸神望著那鋪天蓋地而來的劍雨,一聲大喝,腳下巨大的惡靈妖物同聲仰天長嚎,聲音淒厲之極。但見他雙手大開大合,身姿擺動,動作古拙,即使隔了老遠,不知怎麼,通天峰上的所有人耳中竟同時都響起了怪異之極的蒼涼歌聲。

那歌聲與中土迥然不同,蒼涼雄勁,如荒野巨獸風雨之夜仰天長嘯,更有蕭蕭不盡之意。

隨著低沉古音響起,伴之點滴鏗鏘擂鼓怪聲,獸神周遭黑氣驟然騰起,漆黑如墨,在狂風中迅速流動,幾如一隻張牙舞爪的黑龍一般,雄視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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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妖獸~

說時遲那時快,那鋪天蓋地的劍雨已然衝到獸神跟前,勁風吹面生疼。便在這電光石火之際,獸神之身影忽然隱去,竟是消失在團團黑氣之中,反是他身下惡靈巨獸黑氣大盛,轟然躍起,全身骨骼卡卡作響,黑氣籠罩之下,更是可怖之極。

那惡靈巨獸仰天嘶吼,吐氣開聲,剎那間風雲變色,腳下大地是沙飛石走,幾乎不能立人。風雲之中,黑氣騰騰,與那惡靈妖物融為一體,瞬間卻又膨脹了三倍不止,從惡靈獸身白骨之上化出了數十道突出的黑氣,如觸手一般凌空飛舞。

這時天空誅仙劍雨已然飛至,千年劍陣豈是等閒,外圍黑氣湧了上去,未到跟前,瞬間便被劍氣破的一乾二淨,連痕跡也不留,硬生生又衝了下去,直向那猙獰之極的惡獸撲去。

那惡靈吼聲不絕,怪嘯連連,眼看這批銳不可當的劍雨就要打在這巨大惡靈的身上,忽地,那數十道如活物觸手一般的黑氣陡然飛起,迎了上去,黑氣遮雲蔽日,擋住了氣劍去路。

誅仙劍氣轉眼間衝了下去,與這些道怪異黑氣觸手戰在一起,只是這些黑氣所成之觸手,絕不似適才外圍黑氣一般不堪一擊,又不似最初獸神所馭如盾牌一般的剛硬,百餘枝誅仙氣劍衝了下來,這些觸手竟如活物一般,將之團團纏住,去勢漸緩不說,便是劍上光輝,竟也是慢慢消磨了去,逐漸黯淡無光了。

不過誅仙之劍畢竟不是凡物,雖然乃是無形之氣所化,為了化解這些氣劍,周圍的黑氣觸手依然可以明顯看出被仙氣銳芒所傷,蒸騰不少,只是從那惡靈身上,黑氣卻似源源不絕地湧了出來,轉眼間就將前頭補足。不消一會,這百餘枝驚天動地一般的誅仙氣劍,竟然都被化解於無形了。

青雲山通天峰上,一片鴉雀無聲,如死寂一般。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面色更是凝重,卻並無畏懼之色,仙風道骨般的身影聳立在雲端,手持著燦爛閃耀的誅仙古劍,如上古仙神模樣。

但見他冷冷一笑,右手持劍刺天,緩緩揮動,伴隨著古劍誅仙劍上光芒閃爍耀眼,天空中隱隱開始傳來雷鳴之聲,整個天幕之上,隆隆轟鳴,氣勢萬千的誅仙劍陣一起轉動,尤其是那柄七彩主劍更是光芒大盛,不可目視。

白光之中,從古劍誅仙之上,突然騰起一道紫氣衝上天際,直入誅仙劍陣之中,瞬間方圓十丈之內紫色氣劍攏聚而來;緊接著,其他六色光輝逐一騰起,耀目閃爍,飛入天際,瞬間在誅仙劍陣之中形成七星方位,各是巨大單色劍陣,威風凜凜。

風雲呼嘯,狂風獵獵。

那無聲處忽的一聲驚雷,轟然而鳴,如萬千人心頭震動,天際劍芒流轉,彩光耀耀,無數彩色氣劍劃過天際,銳嘯而下。

如天之怒潮,奔騰而來,紫氣當先,一眼望去不見邊際,比之剛才威勢不知更大了多少。而在紫色身後,每隔十丈距離,便有一色劍氣匯聚飛來,奔騰呼嘯,洶湧澎湃,已非人力所能想像的了。

望著這幾乎是毀天滅地一般的景象,無人不變色,手心出汗。

夾雜在巨大雷鳴和漫天尖嘯聲中的古拙歌聲,漸漸隱沒,便是那些許擂鼓怪聲,也早已不見。但那巨大惡靈,面對這可怖劍雨怒濤,卻是悍然不退,但見黑氣升騰之中,牠更是厲聲長嘯,如挑釁蒼天,桀驁之極。

轉眼間劍芒撲身,數十道黑氣觸手頓時湧上,饒是此番劍氣與適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但南蠻古老巫術,竟是有神鬼不測之奇功,黑氣觸手越戰越勇,雖是轉眼間被無數氣劍刺的是千洞萬孔,但彷彿無休無止的黑氣轉眼間便補了上去,最大的範圍竟反而擴張開去,遠達數十丈之多。

只是當先這一波紫色氣劍衝進黑氣之中,硬生生已將黑氣壓了下去,但不過片刻,黑氣已然反噬,升騰起來,逐一將氣劍吞沒下去。饒是如此,還不等黑氣回復原狀,第二波氣劍方陣已然衝到跟前。

萬千氣象,銳芒無限,蒼穹中但見那劍芒如雨如蝗,密密麻麻,而隨著道玄真人真法催動,誅仙古劍越發閃爍異芒,半空中七彩主劍更不斷分離出越來越多的單色氣劍,且分離速度越來越快,一波又一波組成驚心動魄的巨大劍陣,轟然劈下那團團黑氣之中。

在誅仙劍陣這如怒濤一般的悍然攻擊之下,黑氣無復最初囂張模樣,逐漸從開始數十丈的範圍,漸漸被壓迫小去,而對著這一波強過一波,幾乎無止境一般的令人絕望的洶湧劍芒,黑氣也逐漸不支。巨大的惡靈妖物仍然咆哮不已,但周身黑氣已然漸漸薄弱,每一波的劍雨都更比前一波接近了牠的本身,黑氣漸漸單薄,所成的怪異觸手也逐漸無力,抵擋著那漫天劍雨也越來越是吃力。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在長時間的靜默之後,腳下人群爆發出了如潮水一般的歡呼之聲。

最後的六隻黑氣觸手,在勉強抵住了一波青色劍氣之後,終於消散開去,化於無形,半空之中,只剩下了那隻巨大惡靈。

天地肅穆,劍氣縱橫!

幽幽古歌,茫茫荒野!

如驚雷,如閃電,無限劍芒從天而降,從四面八方撲去,將半空之中的巨大惡靈刺穿。

巨大的白色骨骼瞬間迸裂,無數的黑色血液揮灑開去,惡靈妖物猛然抬頭,向蒼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之長嘯。

風消雲散。

劍雨漸止。

萬千雙目光注視之中,惡靈巨大的身軀,每一寸肌膚骨骼,都似在輕輕顫抖,定眼望去,閃耀著的無數小劍,插進了每一處地方,從頭到尾,從上到下,竟沒有一處完整之地。

通天峰上人們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知怎麼,背上隱隱有刺芒一般的感覺。

只是,那隻惡靈竟似仍未死去,插滿了誅仙各色氣劍的巨大頭顱,緩緩轉動過來,看了看自己千瘡百孔的身體,又慢慢的低下頭去。牠的聲音不知怎麼,不再淒厲兇惡,此刻顯得十分低沉,似有幾分不捨,更有幾分痛楚。

巨口張合,牠眼中掠過了兩道紅芒,如火焰一般,奮力燃燒,卻終於是隨即破滅消散。

下一刻,半空之中,從惡靈巨大的身體之上突然迸發出來一聲巨響,響徹天地,無數氣劍倒飛而起,就連天穹之上的誅仙劍陣,也是一陣紊亂。

隨後,那曾經不可一世的巨大惡靈,像是突然變得脆弱無比,狂風吹過,堅不可摧的骨骼身軀,如沙石一般,細細垮了下來,白骨成沙,血肉為石,隨風散去。

人們默然凝望天際,當此勝利在望之時,卻未見有人歡呼了,彷彿是有一層怪異感覺,籠罩在所有人的心頭。

天空之中,那曾經巨大的身軀眼看就要完全隨風散去,忽的一聲驚呼從腳下傳來,隨即眾人紛紛驚叫而出。只見在那怪獸軀幹之內,雖然血肉骨骼盡數化去,但其中仍有一團黑氣凝而不散,在空中緩緩轉動,片刻之後,那惡靈軀體終於完全毀去,而那團黑氣也緩緩散開,露出其中景象。

赫然,竟是一個少年人形,正是突然失去蹤影的獸神。不過此刻的獸神看去已經不復剛才的瀟灑自若,而是顯得十分狼狽,特別是身上原本華麗的一套絲綢衣裳,此刻不知怎麼也變得千瘡百孔,被天空中勁風一吹,紛紛化作了飛灰。

片刻之間,他便是赤身裸體,但在他臉上,並未有任何驚懼失望的神色,相反,他一雙眼眸凝望著前方那片氣象萬千的茫茫劍陣,忽地竟是微笑了一下,舒展身體,整個人立在半空,撫掌道:「了不起,了不起!」

道玄真人臉色為之一變,顯然也沒有料想到獸神竟是如此難敵,面對剛才如此這般陣勢,竟仍能抵擋下來,而一眼看去,此人不過是臉色更加蒼白些,疲倦之色更濃郁些,周身看去,便連一處的傷口也沒有。

腳下,此刻突然一陣喧嘩,卻是青雲山許多女弟子此刻方醒悟過來,粉面通紅,不敢再看天空。反是天際之上,獸神雖然赤身裸體,卻是毫不在乎,彷彿天地初開便是如此一般,行若無事,只是緊緊望著道玄真人手中的那柄古劍誅仙。

道玄真人冷笑一聲,道:「你若此刻降服,答應自廢道行,在這青雲後山幻月洞府之中重新修行向善,我便可饒你一命。否則,誅仙劍下,可不留你這等凶人性命!」

說罷,他手持誅仙古劍,輕輕一揮,登時漫天劍芒如受感應,一起晃動起來,威勢凜凜。但就在此刻,道玄真人忽地面上掠過一絲痛苦之色,雖然一閃即過,但已然落在了獸神眼中。

獸神凌空虛立,眼中異芒炯炯,嘴角卻是露出一絲微笑,淡淡道:「這樣一柄凶戾無上的神劍,又加上這下面青山靈氣,你居然能夠支撐到現在也未見頹勢,果然非常人可比。」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沉聲道:「你此話是何意思?」

獸神笑而不答,只搖頭道:「古劍凶靈,必定乃是天地戾氣所生,與我本出同源,我如何不知?你強行馭劍與我而戰,勝負未知,卻多半為劍氣所乘,這般損人害己之事,你並非凡夫俗子,何必要我多說?嘿嘿,」獸神說到此處,冷笑兩聲,又道:「我勸你早早棄劍才是,否則將來劍靈反噬,你下場只怕要比我更慘千倍萬倍。」

道玄真人凝望獸神半晌,忽地搖頭大笑,眼中儘是不屑之意,道:「妖魔外道,哪裡懂得我道家仁心之意!更何況我道家真法,無上神劍,又豈是你所妄言能明乎?」

他一聲清嘯,振臂處,漫天劍氣顫動,凜然道:「妖孽,受死吧!」

獸神冷笑,眼中如火焰一般光芒閃動,奮然道:「好,今日便讓你見識一下我南疆巫術的厲害!」

言語方落,黑氣已生,從他赤裸的肌膚之中,突然間閃過黑色氣息,片刻間原本白皙的肌膚已經完全如漆黑墨跡一般,而肌膚之下,竟開始抖動起來,無數小小凸起如有生命一般,開始抖動不停。

遙遠未知之地,四面八方空曠荒野,忽地傳來了低沉之極的「咚咚」怪聲,如人之心跳,怪異絕倫。而遙望天際,在誅仙劍陣光芒萬丈之外,天空突然黯淡了下來,黑雲從四面八方急速湧來,迅速集聚在獸神身旁。

道玄真人面色凝重,全身戒備,盯著前方怪異的變化。

只見在黑氣縈繞之中,彷彿從冥冥九幽傳來的低沉怪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密,讓人不自禁的覺得自己的心跳竟然也隨之加快,越來越快,到最後竟似要迸裂開去,少數道行較低的正道弟子竟然已是抵擋不住,只得跌坐在地,運功苦苦抵擋。

而半空之中,隨著黑氣越來越濃,忽地,一聲低沉咆哮,如惡獸低吼,又似異蟲破繭而出,眾人看的分明,那獸神漆黑一片的身體上,從左臂處皮膚迸裂,在皮膚底層不斷跳動的無數小凸起中,緩緩伸出了另外一隻事物,有手有指,竟是另外一隻手臂模樣,而且這新生手臂,骨骼強壯,遠遠大過本身手臂,令人根本無法想像這究竟是如何從原來手臂之中伸展出來的。

然而這不過是剛剛開始,隨著一聲聲低沉爆裂聲音,獸神的身體彷彿每一處地方都爆裂開來,又從其中新生出各種各樣新的巨大的軀幹肢體。而過不多久,在這些新生的肢體之上,竟又是爆裂開去,重新生出新的更加巨大的肢體來。

通天峰上的人們駭然變色,面面相覷,如此怪異絕倫的妖術,非但見所未見,簡直聞所未聞。中土千萬年之下,無數典籍之中,亦從來沒有人有記載過這等驚心動魄的異術。

便是此刻的道玄真人,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愕然地望著前方那個原本普通少年形狀的獸神,此刻卻彷彿不斷膨脹起來,到了他終於停下不再分裂的時候,聳立在道玄真人面前,面對著誅仙劍陣的,已經是一個高達十丈,千手百頭的怪物了。


通天峰後山,幻月洞府地界。

此刻從洞府之中升騰而起的紫色氣柱依然如故,沒有任何衰竭的跡象,遠遠看去,那氣柱如實體一般,瑞氣蒸騰,莊嚴肅穆。

而此刻天際之上,大半個天空中已經佈滿了誅仙劍陣的氣劍,縱然是這裡隔了老遠的地方,鬼厲和林驚羽二人也可以感覺的到天際之上那奔騰洶湧的古劍誅仙之力。

按捺住手中微微顫動的斬龍劍,林驚羽從天空中收回目光,心中震撼於古劍誅仙的威力,同時心緒也有了微微的變化。就在剛才,他和鬼厲二人幾乎已經到了動手決生死的邊緣,忽地這誅仙劍陣發動起來,氣象萬千,當即震住了二人。兩人竟是不約而同都停了下來。

而說起來,只怕那個站在自己前方的人,此刻的心境更是複雜吧?林驚羽不知怎麼,心中閃過這個念頭,轉頭向鬼厲望去。

那一個,看去似已歷盡了滄桑的男子,默默仰望天空,那輝煌的、震撼人心的萬千氣象。

天地悄悄靜默了,遠處不知是哪裡的風聲,可是吹送而來的,竟彷彿是多年之前的聲音,還有在腦海深心處,十年來迴盪了無數次,每想一次便傷心一次的畫面。

「叮……叮……鈴……」

幽幽的,如風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的聲音,是誰的笑顏在鈴聲中回眸,曾經的淡綠身影和帶著暖意的溫柔身軀,那一點點的餘溫,天知道可溫暖了這些年來,他多少淒清冷漠的夜晚?

最深的冰寒,從心中冷冷泛起,湧上了心頭,寒了心,冷了身軀,從手指直到深心,像是再也感覺不到一絲的痛楚,卻又忽然發覺,原來是光陰已化作了利刃,無時無刻不在割傷著。

卻不見血!

「碧瑤……」

他輕輕的念了一句,身子不知怎麼,開始輕輕發抖。在他眼眸之中,閃爍倒映著天空裡那燦爛輝煌的萬千劍芒,幾不似人間景象。那無數道縱橫馳騁的劍光,每一道都那般瀟灑,都歷歷在目,提醒著往昔回憶。

那一個綠色身影,彷彿正站在他的身旁,就像十年之前一般,面對著所有人,絕不後退,不曾後悔!

「呼啊……」

鬼厲仰天長嘯,雙眼圓睜,兩隻手緊握成拳,發出低沉的「咯咯」聲音。彷彿感應著主人憤怒情懷,噬魂緩緩飛了起來,通體玄黑的表面之上,一道道細若血管的暗紅條紋逐一亮了起來,倒映在鬼厲眼中,將他的雙眸漸漸染做了血紅顏色。

「錚!」

清脆劍吟,驚動了他,鬼厲緩緩轉頭,一雙血紅眼中,看到了前方林驚羽冷笑而不屑的表情。

「你果然已經無可救藥!」林驚羽決然道:「我早該知道,你墮入魔道,便難以回頭,可惜我依然顧念舊情,望你回頭。也罷,今日就在這青雲山上,我們做一了斷!」

鬼厲目視於他良久,忽而大笑,笑聲漸漸顯得瘋狂,滿是狂妄不屑之意。

林驚羽大怒,怒喝一聲,劍訣一引,登時碧光大漲,斬龍劍劍芒如化作青龍一般,騰空而起。剎那間幻月洞府前狂風吹起,林驚羽手持神劍飛身而起,白衣飄飄,英俊瀟灑,當真便如人中龍鳳,飄然出世。只是此刻他眼中殺氣之烈,卻彷彿堪比鬼厲。

他人在半空,斬龍劍便已一劍斬下,雖然隔了頗遠,但劍芒奔騰而來,如青龍般勢不可擋,在地面激射出深深溝痕,直衝向鬼厲。

鬼厲面上依舊是那般瘋狂的有些猙獰的神色,眼看著碧芒撲來,忽地身子竟如鬼魅一般,瞬間消失。

斬龍劍劍芒劈下,打在鬼厲原本站立之處,登時將地下堅硬石塊打的四分五裂,生生擊出了一個大坑出來。

下一刻,鬼厲詭異的身影突然現身在林驚羽身前一丈之處,噬魂魔棒轟然而出,紅光耀耀,飛嘯而來,勁風撲面,也是一般更無一點留手之意了。

林驚羽驚而不亂,身形陡然拔起,躲過了勢若千鈞的一擊,回身馭劍已經是衝了上去。鬼厲長笑一聲,更不躲閃,迎面而來,噬魂如閃電一般倒飛回他的手上,向著林驚羽衝去。

兩個童年玩伴,就這般彼此怒目而視,生死相搏。

如離弦之箭,凌空相撞!

瞬間,四周狂風驟起,以半空之中二人為中心,無形音波向外湧去,靠得近處的樹木紛紛是連根拔起,倒飛而起。

而在風暴中心,兩個人的臉上幾乎也是同時都閃過一絲痛苦顏色,其中鬼厲臉上更掠過了一絲隱隱的金色異芒。


這發生在通天峰後山的決鬥,隨著風吹拂過崇山峻嶺,傳到遠方的時候,已經是輕不可聞,更何況此刻天上人間,世間萬物,又有誰還在乎他們呢?

天空中,還有更重要的一場鬥法!

只是,在人群之中,不知為何,陸雪琪突然身子一震,面上竟是頗為怪異的有一道淡淡金色異光一閃而過。

她愕然回頭,身子竟有些僵硬,舉目遠眺,那遠方處,卻是遙遠的冷清的後山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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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神劍~


半空中,道玄真人眉頭緊鎖,面對著前方那個彷彿是從九幽地府出來的惡鬼一般形狀的獸神,非但是他,便是腳下所有的正道中人,一個個也是目瞪口呆。

那在半空之中的怪物,周身漆黑如墨,龐大的身軀上肌肉虯起,更不知有多少隻粗壯手臂從身體上延伸出來,粗粗看去,只怕更不下數百隻,加上因為巫法而變形的頭顱臉龐,更是猙獰可怖,當真是開天闢地以來從未得見的妖獸了。

靜默過後,人群中一陣此起彼伏的騷動和喧嘩,驚心動魄之餘,更多的人都有那麼一種果不其然的感覺,似這等南疆蠻族,果然便是窮凶極惡之類,眼前這等人不像人、鬼不似鬼、非妖非魔的怪物,哪裡是世間自然造化之物?

半空之中,道玄真人深深吸氣,緩緩將誅仙古劍橫於胸前。耀眼奪目的白色光芒不斷地從誅仙古劍上閃爍出來,非但包裹了古劍本身,連道玄真人持劍的整個右臂也被籠罩其中。外面看去,此刻天際漫天劍影,誅仙劍陣威風凜凜,道玄真人更如神仙一般,但不知怎麼,在他仙風道骨的外表之下,臉色也開始微微蒼白起來。

「妖孽,」道玄真人的話聲如黃鐘大鼓,語調沉沉,隆隆傳開,比之往日,更多了幾分煞氣,「你還不醒悟過來,束手待擒麼?」

獸神化身的那個千手怪物,顯然沒有將道玄真人的話放在心上,而且自變形之後,他的聲音也一改適才平和的語調,變得沙啞難聽,彷彿是破砂紙磨礪鋼刃一般,冷笑道:「束手待擒?嘿嘿,待我先將你活剝了,再將腳下這些廢物一個個剖腹挖心,送他們與你一起到地府相會如何?」

道玄真人雙眉間煞氣閃動,更不多話,劍訣引處,頓時滿天劍氣舞動,誅仙劍陣已然再次發動。那怪物雖然口氣狂妄,但對著這千年僅見的不世出劍陣,自也是不敢大意,凝神相對。

但聽得金鼓鏗鏘之聲乍起,由遠及近,轟然而作,七道彩色異芒從古劍誅仙上飛馳而起,直射入天上劍陣之中,登時漫天異光閃爍,劍影縱橫,轉眼已經再度凝結成七個巨大單色劍陣,如前一般,對著那獸神化身的怪物。

獸神口中發出低沉吼叫,巨大的身軀表面黑氣流轉,幾如墨水一般,數百隻怪手或張或合,面對著即將而來的風暴。

道玄真人一聲長嘯,如山鷹沖天而起,直上雲霄,嘯聲處,白光暴漲,誅仙搖曳,龐大的誅仙劍陣轟然而動,無數枝單色氣劍緩緩掉轉過頭,對準了獸神。

片刻之後,寧靜多時的天空裡,再度響起了那麼一聲「嗖」的破空之聲,緊接著頓時鋪天蓋地而來的,儘是破空銳嘯之聲,無數誅仙氣劍前赴後繼劃過天際,帶著無比煞氣與殺意,衝向獸神,轉眼之間,第一波紫色氣劍方陣已然衝到跟前。

獸神龐大的身軀,眼看著就要成為這無數氣劍的活靶子,然而,便是在腳下無數青雲山上正道弟子正要歡呼之前,獸神身軀之上的數百隻怪手長臂,赫然飛舞起來,每一隻手臂上都集聚著濃郁黑氣,看去幾乎就像是個巨大的黑色雲團,迎空而起。

瞬間,數百枝氣劍刺下,而獸神那幾百隻怪手竟如鬼魅一般,在半空中迅速舞動,面對著這些看去幾乎是無堅不摧的誅仙氣劍,這些黑手絲毫不懼,轉眼之間,第一波紫色氣劍或捉或打,或纏或卸,竟是將所有的氣劍都接了下來。在黑氣之中,那些氣劍很快就失去了本身色彩,迅速消散而去了。

無數人為之啞然,千年以來,這是第一個能夠當面對著誅仙劍陣而正面對撼的人物!

只是,風雲變幻之中,並沒有留給人們更多的時間去想這些多餘的事情,如長河怒濤,波瀾洶湧,天空中那柄巨大的彩色主劍不斷分離出越來越多的小氣劍,而更多的氣劍在古劍誅仙和道玄真人的操縱下,化作無盡劍雨紛紛落下,每一柄氣劍都帶著誅仙煞氣,凜凜生威,一波一波,如雷轟,如電閃,撲向獸神。

獸神仰天咆哮不止,巨大的聲音迴盪在雲霄之際,此刻的他彷彿正面對著天上神靈,與天相抗。怪異絕倫的千手百臂,揮舞在風雲之中,黑氣翻湧,層層疊疊,應對著漫天銳嘯之聲!

一波,又是一波,千百枝千萬枝氣劍彷彿無休無止,轟然而下,但獸神巨大的身軀看去,也彷彿是惡魔化身,根本不會有疲倦的那一刻,這兩個方今世上道法登峰造極的人物,便在這青雲山頭瘋狂對撞著。

只是,人力終究有時而盡……

一波,又是一波!

一直到了第四十九波方陣氣劍轟然而下的時候,已經是整整七色劍陣輪番轟炸了七次。站在風雲頂端的道玄真人面色煞白,連他持著古劍誅仙的右手,包裹在白光之中,竟隱隱也有些顫抖起來。

而前方,獸神的模樣更是狼狽,經歷這狂風暴雨一般的瘋狂劍陣洗禮,原本威風凜凜的百餘隻怪手臂,已經硬生生被毀去了半數之上,而周身原本濃郁的黑氣,此刻看去也稀薄了許多。只是當他接下最後一波氣劍之後,面上猙獰之色反而更濃,戰意不減卻是更加高昂,一聲嘶啞怪笑,如惡鬼低吼,爆發出來。

此刻,人群之中一片鴉雀無聲,人人失色,面色蒼白,剛才那一場驚心動魄、登峰造極的一場鬥法,直看的人人是目眩眼花,難以自禁,只是萬萬料想不到,便是這不世出的誅仙劍陣,竟似還奈何不了眼前這個絕世妖獸,難道,這一場浩劫當真是躲不過去了麼?

獸神仰天大笑,巨大的身軀忽然不可思議地騰空而起,向著道玄真人撲去,頓時,天上地下,一片驚呼之聲。唯有道玄真人,驚而不亂,深吸一口氣,口中輕喝一聲,腳下坐騎水麒麟早通靈性,頓時向後退去。

不料這獸神身軀雖極大,但速度卻快如閃電,轉眼已撲到了眼前,登時但見黑氣湧動,不知多少隻巨大手臂抓了過來。

眼看在這危急關頭,道玄真人誅仙古劍霍然倒懸,一張原本蒼白的臉龐上瞬間漲紅卻回復蒼白,如此急速反覆三次,古劍誅仙異芒暴漲,如長鯨吸水一般,瞬間將天際無數氣劍吸了下來,橫在道玄真人面前,凝做一組彩色劍壁。

獸神面色大變,但收手已是不及,但聽得蒼天之上「僕僕僕」、「咯卡卡」之聲轟然而作,一時之間黑氣散亂,不知有多少怪手灰飛煙滅了。

眼看著道玄真人由危轉安,更反而重創獸神,青雲山頭無數弟子心情也是由大驚到大喜,歡呼雀躍。不料還不等他們歡呼聲止,便望見那璀璨劍壁之中,剿滅了無數黑氣怪手,卻仍有那一隻最最粗壯的黑色手臂,黑氣尤其濃重,強行穿過進去,一掌打在了道玄真人的胸口之上。

道玄真人如受雷擊,身形大震,連帶著腳下水麒麟一起仰天長嘯,一人一獸盡數向後飛去,直飛了十數丈地方,方才停了下來。而腳下人看的明白,這後退途中,道玄真人一身墨綠道袍瞬間粉碎,口中更噴出殷紅鮮血,點點滴滴,似都落在了古劍誅仙之上,在白光之中點綴了暗紅光點,然後才漸漸消失不見。

天上地下,瞬間死寂。

天際的誅仙劍陣,彷彿也受到了影響,一陣搖曳晃動,滿天劍影動盪不止,但最後終於還是靜止了下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真法受損,原本鋪天蓋地的誅仙劍陣,此刻的籠罩範圍已經小了一半以上。

不祥的預感,似也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抹去嘴角的血跡,道玄真人看了看手心,殷紅血痕流淌在手掌之上。他注視著手上許久,又緩緩抬頭向前望去,此刻劍氣黑雲盡皆消散,前方獸神亦正虎視耽耽注目於他,不過看去,獸神雖然傷到了自己,但他本身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原本還剩一半左右的怪手,在瞬間再度遭受重創,又被誅仙劍氣消去了大半,如今看去,不過還剩數十隻而已,不過這剩下的,卻都是最為雄壯之臂,與普通怪手截然不同。而獸神本身,原本黑氣籠罩的臉龐,此刻似也隱隱有些發白,但他臉上戰意,卻如同最兇猛的野獸一般,遇挫更強,一點都沒有放棄的意思。

道玄真人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苦笑,只是這微微動作,彷彿也牽動了傷勢,身子竟是搖晃了幾下,惹來腳下無數人驚叫出來。不過幸好他也只是搖晃幾下,便站穩了身子,只是此刻他的虛弱,顯而易見。

獸神在前方「卡卡」冷笑,低沉的聲音道:「如何,似你們這些無知人類,縱然有這等無上神物相助,還不是一般下場,你還是趁早自戮了吧!」

道玄真人默然抬頭,仰天蒼穹,誅仙古劍的異光倒映著他的臉龐,忽然有種異樣的神采。

「青雲門列代祖師……」道玄真人忽然開口,但說出的話,語調低沉而微微沉痛,道:「弟子道玄不肖,無力降服異道妖魔,累及蒼生,浩劫將臨。為天下蒼生計,弟子迫不得已,要違了祖師禁制,還望祖師庇佑,除妖降魔,日後縱然弟子萬劫不復,也願一身擔當。」

他話聲輕微,並無多少人可以聽見,眾人但見他唸唸有詞,面色卻彷彿有些沉痛,一時都迷惑起來,不知道玄真人在做什麼。只是片刻之後,忽只見半空之中,道玄真人睜目鎖眉,凜然生威,左手劍訣忽地一引,逕直向胸前誅仙古劍上劃去。

白光閃耀,忽地紅芒閃動,只見道玄真人左手插進白光之中,再出來時已是鮮血飛灑,但他面上雖然蒼白卻無一絲痛苦之色,左手疾劃,虛空中快速之極地劃了一個怪異圖樣,而他手指滴落的血滴竟也並非向下掉落,而是隨著他揮舞手勢,凝結半空,生生將這個圖案顯了出來。

一個鮮紅的,血的太極圖案!

殷紅血液,在太極圖上迅速開始流淌,越來越是明亮,幾如紅玉一般,而太極圖本身也開始迅速轉動起來。道玄真人面色越來越是蒼白,同時他手邊在白色光芒包裹之下的古劍誅仙更是開始微微顫動起來,彷彿這柄傳說中的神劍之中,似乎有什麼事物被驚動起來,渴望著什麼!

那太極圖越轉越快,緩緩升起,到了道玄真人面前三尺地方,道玄真人此刻面色已然蒼白之極,彷彿全身的真元氣力都被這個太極圖給吸了過去,但他仍用盡最後氣力,提起古劍誅仙,忽地猛力刺去,一劍貫穿這血的太極圖案,同時,他口中大喝──

「天!……機!……印!……」

他每喝一字,朗朗乾坤之中,並無風雲的青天之上,赫然伴之以一聲驚雷,驚天動地,一股凜然大力,從天而降,無形卻似有質,貫頂而入。狂風起處,他身軀之上,「砰、砰、砰」如爆炸一般,伴著他喝聲連響三聲,上身衣衫瞬間爆開,化為灰飛。

而在他腳下,蒼茫大地之上,巨大青雲山脈隆隆作響,大地開始微微顫抖,青雲山高聳入雲的七座山峰,無一例外,通天、龍首、朝陽、落霞、風回、大竹、小竹七脈,青山深谷,雄壁巨岩之中,竟是透出金色光芒,越來越強,越來越亮,逐漸匯聚成形,金光燦爛,彷彿是從山脈靈峰之深處投射而出,又似這許多山脈,本身竟有生命,在這金光耀眼之中,巨大的山峰緩緩呼吸。

而在搖曳炫目的金色異光中,終於匯聚而成了七種各異的巨大金色圖案,在大地山峰之上,遙遙對著天際之上的那柄古劍誅仙。

光耀天際!

輝煌燦爛!

即使是獸神也為之駭然!

誅仙古劍顫動的越來越是厲害,而它所貫穿的那個鮮血凝成的太極圖已經急速旋轉的無法看清。

道玄真人面上金青閃動,忽地綻目大喝一聲。

「破!」

一字「破」音出口,瞬間但見得漫天劍影搖曳劇晃,天際茫茫,盡數黯淡下來,狂風走石,山搖地動,怪石紛紛隕落,原本莊嚴恢弘的七脈金色圖案,彷彿被什麼巨力生生撕扯,開始漸漸散了開去。

而幾乎是在同時,古劍誅仙上的光芒越發強烈,白光耀眼,甚至已經將道玄真人整個人身影都包裹了進去。就在這地動山搖驚心動魄的場景中,原本從七脈山峰上升起的七色異光,忽然消失了。與此同時,漫天劍影也忽然都漸漸淡了去,只剩下誅仙劍陣中那柄七彩主劍,反而越發光芒耀眼。

「轟隆!」

一聲驚雷,響徹天地,大地震動的更加厲害,七脈山峰上那些金色的光圈已經到了最後的時刻,終於,完全消散不見。

隆隆雷聲,彷彿如潮水一般在天際迴盪湧動,而腳下大地,卻突然安靜了下來,不再震動,不再分裂。隨後,幾乎是在同一時刻,比之前更強烈十倍以上的各色異光,隆隆而起,沖天而上,再度匯聚到古劍誅仙之上。

熾烈的光輝瞬間如爆炸一般照耀天地,射向四面八方,不可思議的光芒籠罩了整個天地,古老的誅仙劍陣上方,只剩下了碩大的彩色主劍,但此時此刻,從古劍誅仙上反射而出的道道恢宏巨光,一點一點的,在萬千人驚愕駭然的目光中,那七彩的誅仙主劍,從流光異彩,漸漸融合,漸漸成了一柄單一顏色,熾烈白光的巨劍,光芒萬丈,輝耀世間。


剎那間,無數人從驚駭中驚醒過來,望著天際那不可思議的景象,所有的人都沉醉其中,瘋狂的歡呼聲此起彼伏,充盈在青雲山頭。

每一個人都從絕望中忽然復甦,轉眼間彷彿都充滿了自信,原來這世間果然還是邪不壓正的,全然也不管這一場鬥法仍然並未結束,勝負尚未可知。

只是,在這般瘋狂的人群之中,人人都仰望天空,也就沒有人會注意到,在瘋亂之中,有一個白色身影,悄悄離開了人群,迅速無比的向後山飄去。

風拂面頰,彷彿有一絲冰冷,但卻如何掩蓋的住,深心中那團熊熊燃燒的熾烈火焰?

陸雪琪雪白臉上,隱隱有淡淡紅暈,緊緊咬著嘴唇,一雙眼眸深處,早已是到了那深深後山深處!

天邊處,風雲正急!

卻有誰還在乎?

幽幽古歌,低低心語,都隨著那白衣飄飄,隨風遠去,奔向那未知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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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誅仙~

與前山那場驚天動地的大鬥法、大搏殺不同,鬼厲與林驚羽這兩個童年好友的一戰,規模遠小於前者,但激烈的程度,卻彷彿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任誰也不曾想到吧!曾經親如兄弟的男兒,終於是到了這種地步,兩個人的身影忽而分散,忽而衝撞,如狂風暴雨一般席捲了幻月洞府周圍地方,所有的樹木盡數倒下,或連根拔起,或當中斬斷,就連堅硬厚實的大地,也完全被這兩個人強悍之極的術法之力搞的變了模樣,坑坑窪窪,到處是深坑碎石。

若單論道行法力,鬼厲身懷數門真法,又修習三卷魔教經典《天書》,其道行法力之高,其實已絕非普通修道之人可比,直逼方今天下第一等的人物,縱然是林驚羽這等奇才,比他也頗為不如。

但此刻二人相鬥,不知怎麼,竟然是旗鼓相當。若論情由,其實不外二者,第一便是林驚羽本身性子激烈,這十年來追隨祖師祠堂之中神秘老者修行,所學的正好乃是激發本身潛能之剛猛異術,配合他之本性和斬龍劍無往不回的氣勢,其戰力氣勢倒是比本身實際修行更高上了一籌。而此刻他憤恨滿胸,劍劍奪命,幾乎與百年前那位傳說中的萬劍一一般,勢不可當。

而鬼厲本身道行雖高,根基紮實,但卻有一個弱處,始終制約著他。當年他同時修行青雲門道家「太極玄清道」真法和天音寺佛門「大梵般若」,彼此牴觸,以至進境緩慢,日後雖然僥倖學得天書總綱,能將這二者奇功真法貫通,道行大進,但其本身處,根基大法卻已換做了魔教經典之《天書》異術。

只是這《天書》異術玄妙艱深,更有一番壞處,雖然總綱皆在,但書中道法,三卷之內並不完全,每每修習到關鍵地方,便有斷裂處,如人行坦途,大道往來,忽而竟有絕壁懸崖隔於身前,不得前往,欲行別途,卻又更無去路。如此種種,實不在少數,這些年噬血珠戾氣反噬,鬼厲無力抵擋,也多半由此而來。以至鬼厲一身修行,竟是不能完全發揮了。

不過饒是如此,鬼厲一身數門真法,豈是等閒,《天書》異術雖然不全,但畢竟是開天闢地之奇術異法,種種神妙,非常人所能想像。

二人激鬥許久,終於還是鬼厲漸漸佔到上風,噬血珠紅芒血氣,如毒蛇吞吐,漸漸將斬龍劍碧光壓了下去。

林驚羽又驚又怒,雖然十年來鬼厲反出青雲,投身魔教,與正道為敵,但一向並未與青雲正面衝突。而林驚羽一向在祖師祠堂裡修行,所以二人其間雖然在西南死亡沼澤中見過一次,但可以說一直都未交手。在林驚羽心中,鬼厲其實還多半是當初那個木訥的張小凡的印象。

從小到大,從草廟村到青雲山上,林驚羽哪一點不比張小凡強,雖然在他心中,一向都把當初的張小凡當作兄弟一般,但不知不覺之中,以他從小那般驕傲性子,在許多事上是看不起張小凡的。而許多年來,事情也的確如他所想,張小凡沒他聰明,沒他英俊,上了青雲山上,眾多師長也是搶著要收他為徒,卻無人理會張小凡。日後他二人分道揚鑣,他去了龍首峰,張小凡去了大竹峰,道行更是與他差了老遠。

這種種情況,在在都顯示張小凡實是比不上他的,只是後來到了青雲山七脈會武那一次,張小凡不知怎麼走了好運,竟然擠進四強,而自己卻在當時遇上了師兄齊昊,敗下陣來,雖然心中有些鬱悶,但想來眾人也知道當時原因,林驚羽心中也並未改變什麼想法。一直以來,他看張小凡如兄弟,張小凡有事被欺,他也凜然出頭,彷彿是在照看自己不成器的弟弟一般。

直到今日決裂,生死相搏,林驚羽卻愕然發現,原來這個一直在自己之下的人,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有勝過自己的模樣了。

一股無名憤怒之火,從心中霍然燃起,林驚羽英俊的臉上,突然有些猙獰了。他這般驕傲性子,唯一的壞處便是太過愛走極端,一時之間,他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碧光乍起,如驕龍狂嘯,憤而反噬。

激鬥中,但見得二人盤旋的紫氣光柱因為天機印已破,更比剛才粗大了數倍不止,騰騰紫色,已將二人都籠罩起來。林驚羽身處劣勢,卻突然反攻,劍勢若排山倒海一般湧來。鬼厲吃了一驚,眼看著林驚羽身隨劍走,劍劍飛馳,威力雖然極大,卻已是置自身安危於不顧,直如拚命的打法。

鬼厲眉頭緊皺,此刻距離二人開始交戰已有一段時間了,或許是因為此地乃青雲山聖地,更有誅仙古劍引發的紫色氣柱緣故,最初開始,鬼厲心中激發的戾氣,非但沒有像往常一般控制心神,反而由著本身精純功法,緩緩消退了下去,鬼厲心頭也漸漸回復清明。

只是頭頂天空,便是那誅仙劍陣,十年來他無日無夜不想到此物,當真是刻骨銘心,碧瑤的身影更是在他眼前不斷晃動,又是傷神傷心。而眼前此人,神志清明之後,鬼厲又想起了多年情誼,而此刻他這番憤怒,多半也是由自己引起,想起剛才在祖師祠堂裡的那位老人,鬼厲心頭多少有些慚愧,由此,竟漸漸沒了相鬥之心。

長嘆一聲,心煩意亂之下,鬼厲再也無心纏鬥,只覺得此時此地,實在是痛苦不堪,便欲離開,心中更有一番痛楚思念,恨不得轉眼就回到狐岐山中,見見碧瑤模樣,對她訴說一番。

便在此時,前方林驚羽已然是一劍憑空,銳嘯而來,碧芒如電,刺破長空。鬼厲面色一沉,連退三步,噬魂魔棒當頭劈下,正劈在斬龍劍劍刃之上。

林驚羽身體大震,只覺得一股怪異絕倫的血腥戾氣從那個燒火棍模樣的黑棒上傳了過來,同時有古怪吸附之力,竟然牽動了一身精血,就要向外湧動,幾乎不能自己。

林驚羽大驚失色,料知乃是鬼厲手中之至邪大凶法寶,但他性子剛烈,竟是怡然不懼,不退反進,斬龍劍若劍底游龍,反騰而起,不顧自身胸口大開,逕直攻向了鬼厲面門。

鬼厲目光閃動,此刻他若出手,雖然自身不免重傷,但卻有十成把握擊殺林驚羽,只是看著那張熟悉臉龐,鬼厲心頭忽地如閃電般掠過當初二人一起玩耍的身影,隨後,還有碧瑤的面容。

這個世上,還有多少人是我可珍惜的,還活在人間的呢?

彷彿是自嘲,他這般微微苦笑著問自己,收回噬魂魔棒,將這個千鈞一髮的危機,騰空而起,躲了過去。只是他的苦笑容顏看在林驚羽的眼中,卻如同譏笑一般,更令他怒火萬丈。

就在這個時候,身在半空的鬼厲忽然身子一震,向遠處望去,只見一個白色身影,迅若閃電般飄了過來,待看清了這裡場中情況,那人竟也似身子大震,一張絕美臉上,呈現出驚喜交集、悲喜難明的神情,甚至連聲音,也有些微微顫抖。

「你……當真是你……」

正是陸雪琪。

在她雪白面頰之上,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生平第一次的,在人前悄悄滑落了兩滴珠淚。

那個男子,愕然看著自己,在半空中緩緩落下,那麼熟悉的面容,多少年來刻骨銘心的思念?

當初以為他終究已經死去時候,卻又是怎樣的傷懷與痛楚?若不是此刻還有外人,簡直就想撲進他的懷中,好好痛哭一場。

誰願意孤苦一生?

誰願意孤單度日?

若不是情到深處難自禁,又怎會柔腸百轉冷如霜!

鬼厲也有些呆了,張開口似要說些什麼,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出口來。不料便在這時,身後的林驚羽卻並沒有停手,斬龍劍如風如火,大喝聲中,依然席捲而來。

鬼厲陡然驚醒,翻身迎敵,已是失卻先機,眼看碧芒耀眼,就要衝到跟前,鬼厲面上戾氣大盛,噬血珠瞬間紅了起來。

便在這千鈞一髮的關頭,突然,彷彿曾幾何時的記憶,幽幽又醒了過來。

一隻白皙手掌,從身旁伸了過來,將鬼厲的手腕握住。

鬼厲身子一顫,突然間,身上的力氣竟似乎是全部消失了,一股從最深處就要迸發出來的激情湧上心頭,腦海深處嗡嗡作響,驟然回頭,一聲「碧瑤」就要呼喊出口。

只是他愕然而止,擋在他面前的,白衣飄飄,正是陸雪琪。

「嗆啷……」

如鳳鳴九霄,清脆悅耳,天琊神劍如秋水流淌,出鞘而來,一劍將勢不可擋的斬龍劍擋了開去,陸雪琪更是自己擋在了鬼厲身前。

那張清秀艷麗的臉龐之上,柔情無限,卻又哪裡管的著,這世間所有?

林驚羽怒喝道:「陸師妹,妳瘋了麼?」

陸雪琪身子一震,似從夢中驚醒一般,然後,她默默轉頭,望著鬼厲,眼光中迷離而柔美,輕輕一笑,她慢慢放開了鬼厲的手。

「瘋了啊……」陸雪琪幽幽地笑著,眼中似只有鬼厲的模樣,低聲道:「我許久之前,想必就已經瘋了吧!」

鬼厲默然,面上戾氣消散,只有痛楚之意,掠過臉龐,默然垂頭。

林驚羽為之愕然,場中,一時寂靜下來。

便在此刻,忽然天際之上,傳來了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山脈頓時劇烈震動,以他們三人如此道行,竟也立足不穩。

三人都是吃了一驚,抬頭仰望天際,只見青雲之上,那一場曠世浩劫,終於已經到了最後時刻。


熾烈白光,耀眼奪目,再沒有人能看清楚那團光暈之中的人影。人們只是看到,天空中耀目的光芒照亮了整個蒼穹,甚至連天邊旭日終於也失去了顏色。

而整個天際之上,曾經氣象萬千的誅仙劍陣,此刻只剩下了唯一的一柄主劍,但那隱含的威勢,更勝過了漫天劍影。越來越是熾烈的白光從道玄真人那團光輝中激射到主劍之上,整個主劍的顏色由七彩轉為單一,由單白轉為純白,光輝萬丈,彷彿是一柄就要破天而去的狂劍。

狂風處,獸神凌立雲霄之上,望著前方那柄根本不應該在人間出現的神劍,猙獰的臉上多了一絲茫然。

在萬千人期待的目光中,在萬千人彷彿狂歡一般的歡呼聲中,巨大的熾烈神劍,緩緩催動,掉轉過頭,對著獸神。只片刻工夫,獸神周圍的黑氣便被這天生敵對般的白光逼退了數丈。

白光深處,彷彿有人深深喘息,聲音嘶啞,如猛獸低吼,困獸咆哮。

獸神緊緊盯著前方那柄神劍和那團白光,良久之後,忽地放聲大笑,他聲音本就嘶啞難聽,此刻縱聲而笑,更是刺耳,聽者無不側目。

只見獸神大笑,神態瘋狂,似乎在他心目之中,有什麼世間最可笑之事一般,不過終究他也只是狂笑而已,沒有多說一字。

天際之上,狂風越來越是淒烈,誅仙神劍的威勢亦越來越大,不知從何時開始,彷彿是某個聲音從天界地府傳來,低低唱頌著神秘咒語,開始迴盪在天地之間。

那團熾烈白光,忽地騰空升起,竟是落在了那柄光芒萬丈的誅仙主劍劍柄之上,幾乎與此同時,誅仙劍陣已然發動,如破天之勢,那柄狂劍呼嘯襲來,看似緩慢,但天上地下,竟彷彿更無一處地方可躲了。

遇神殺神,遇仙誅仙!

方今天下,更無一物有這番氣勢了。

風捲殘雲,盡數飛散,沒有人會知道,此刻面對著這柄誅仙狂劍的獸神的心裡,究竟在想著什麼?

只是,他竟沒有絲毫懼色,更無一絲一毫退避之意,迎著風,迎著光,獸神巨大的身軀奮然躍起,竟是向著誅仙狂劍當面飛去。

天地似也靜默,洪荒都在屏息,人們目瞪口呆地望著青天之上,黑白二色橫貫天空,轟然相撞!

沒有人能形容當時的景象,天為之崩,地為之裂,青雲山山脈一日之內三次震動,這一次最是厲害,巨大的山峰絕壁間,出現了無數條龜裂縫隙,無數巨石紛紛脫落山體,掉落下來。通天峰上的碧水寒潭之內,更是水波動盪,原本平滑的水面不斷憑空衝起幾丈之高的水柱。

而在青雲山頭,正道中人和殘餘的獸妖們,個個都是噤若寒蟬,尤其是那些似獸非獸的獸妖,此刻更是嚇的厲害,狂躁不安,瘋狂咆哮。

然而,這一切比起天上那驚天動地的景象,彷彿都不算什麼了,也不會有人在意。

巨大的誅仙主劍橫貫天際,隆隆刺下。所過之處,只見空氣中絲絲銳響,一路上所有事物,盡數是灰飛煙滅,不留一點痕跡。在狂劍劍刃的外圍,更可看見白光外沿呈現出暗暗紅色,不知是空氣太烈摩擦的,還是這柄狂劍本身太過激烈了。

那一劍轟然而下,獸神仰天長嘯,全部手臂俱合到胸前,怪目圓睜,在誅仙主劍刺下的那一刻,赫然間黑氣大盛,怪手伸縮,天際中一聲驚雷轟隆,他竟是硬生生將這柄直能開天一般的神劍抓住了。

瞬間,天上地下,盡數駭然。

然而,只見白光騰起,萬丈光輝,巨大的誅仙主劍發出隆隆雷聲,從數十隻如鐵箍一般的黑手間,赫然硬生生、緩緩插了下去!

一寸,一寸,又是一寸。

黑手一隻接著一隻,緩緩的被熾烈的白色光芒吞沒而消散了。那柄狂劍此刻看去,便如無上惡神,張牙舞爪,奪人性命,帶著無盡殺意,一點一點地向著獸神胸膛插了下去。

黑氣閃爍,厲嘯沖天而起,黑色的血液噴灑而出,誅仙劍終於插進了獸神的胸膛,並且已然一分一分的插了進去,熾烈的白光激烈閃爍著,如天際閃電亂竄,打在獸神肌膚之上。

皮膚血肉,都悄悄褪去,巨大的身軀,彷彿也開始虛無飄渺,就要被這驚天之力破為虛空。獸神眼中光芒越來越弱,終是不敵這等絕世神劍。

只見他身形在誅仙劍下,越來越小,但不知怎麼,彷彿是力量對撞消耗一般,隨著獸神身軀漸漸變小,原本龐大的誅仙主劍,也開始縮小下來,只有那團光輝,還是那麼明亮耀眼。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著,直到獸神終於重新變做了常人身形大小,黑氣籠罩片刻之後,轟然散去,眾人看的真切,他竟是重新變回了那個少年模樣,只是此刻模樣慘白,頭髮瘋亂,顯然是敗局已定。

而更為重要的是,幾乎是在黑氣散去的同時,誅仙主劍也消散開了,但那團光輝卻凝結在獸神面前,閃爍不停,終於匯聚到二人中間,幻化出那柄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誅仙古劍出來,正插在獸神胸膛之中,橫貫而出。

道玄真人的身影,從光芒中緩緩出現,只是他的面頰更不復當初道骨仙風的模樣,反而變得突兀凶戾,眼中更是一片血紅。

獸神大口喘息著,不斷咳嗽,嘴唇輕輕有些顫抖,低頭看了看胸口。

誅仙劍正插在他的心口,從中間流淌出的鮮血,卻不是紅色的。

他慘然而笑,長嘆一聲,道:「了不起……了……不起!……」

忽地,聲音才落,他雙手一合,此刻他身軀已回復常人模樣,手臂也直如常人,但這一合之下,將誅仙古劍夾在手掌當中,登時但見黑氣洶湧,直湧入古劍誅仙劍刃之中。

「卡!」

一聲低微到幾乎無法聽見的聲音,赫然從誅仙古劍的劍刃之上傳來,道玄真人面色大變,連忙看去,只見古劍之上,清晰地現出了一條裂縫,橫在誅仙劍上。

道玄真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大吼一聲,使勁全身力氣,拔劍而出。幾乎是在同時,在誅仙古劍抽離獸神胸膛的那一刻,彷彿是劇痛襲心,獸神亦是大吼一聲,聲音淒烈,整個人騰空而起,向後飛了出去。

道玄真人此刻但覺得腦海之中氣血翻湧如驚濤駭浪,一股殺戮戾氣翻來覆去如欲衝破胸膛一般,但他到底修行深厚,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放虎歸山,更何況他強開天機印,地脈靈氣太盛,已然令誅仙古劍負擔過甚,剛才更被那妖獸臨死一擊,留下裂痕。

當下他強提一口氣,正要追趕,忽地覺得誅仙劍劍上猛然傳來一股巨力,直衝入腦海之中,瞬間衝破他苦修數百年之經脈氣穴,轟然而鳴。一時之間,他身軀震顫,七竅轉眼之間流出血來,身子搖晃兩下,大叫一聲,手中誅仙古劍一鬆,竟從雲端栽倒下來。

這一幕驚心動魄的場面直把底下人看的是眼花繚亂,目瞪口呆,忽然間卻見大變乍起,獸神重創而逃,道玄真人卻忽然昏了過去,眾人頓時亂做一團。

一時間,有人去追獸神的,有人撲過去搶救道玄真人的,還有的年輕弟子從震駭之中醒悟過來,突然發現通天峰上還有無數獸妖正發呆一般,立時殺了過去,而獸妖如何甘心束手就擒,一時間通天峰頭,又是殺聲一片。

而在這一片混亂之中,忽地有人驚叫出來,聲音急切而慌亂,彷彿看到了生平最可怕的東西:「誅仙……誅仙劍呢?誅仙劍落到哪裡去了?……」

剎那間,通天峰上,又是大大騷亂,無數人如沒頭蒼蠅一般,亂作一團。


後山地界。

幻月洞府之內的紫色氣柱緩緩消散,只剩下一點瑞氣還殘留不去。剛才天際那一幕驚心動魄,三人都看的呆了。

此刻,他們才回過神來。

林驚羽深深呼吸,定了定神,向陸雪琪冷冷道:「陸師妹,妳意欲何為?難道妳也要叛出師門麼?」

陸雪琪愕然,張口欲說什麼,卻又轉頭看了看鬼厲,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來。

鬼厲深深看了她一眼,二人目光對望,彷彿都看到了對方深心……

鬼厲笑了笑,轉過頭去,面對著林驚羽,重新站在了陸雪琪的身前。

陸雪琪從背後望著那個背影,眼中光芒閃爍,複雜難明。

林驚羽冷冷一笑,便要動手。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間只聽天空中一聲銳嘯,呼嘯而來。

三人都是一驚,向後一讓,便只見一物從天而降,似緩實快,「噗」的一聲落在地上,原本堅硬之極的石板如豆腐一般,被它深深插了進去。

這是一柄長劍,劍質怪異,似石非石,樣式古樸,只在有著一道細細裂縫的劍刃之上,清晰地雕刻著兩個字──

誅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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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集

第一章 ~噬血~


青雲山,通天峰。

幻月洞府前,鬼厲、陸雪琪與林驚羽三人相對而立,本來就十分微妙的氣氛,突然間彷彿僵硬了一般,三個人的所有注意力,瞬間都凝結在了場中那柄倒插在地上的古劍之上。

誅仙!

名動天下的古劍,牽扯了無盡往事,決定了多少人一生命運的傳說之劍,此刻就那麼靜靜地插在地面上,看去平凡而不起眼,彷彿已和這片山川大地融為一體。

只是,那劍刃之上的名字,竟如此的刺眼而不可一世,雖靜默卻桀驁不遜,凜然注目著周圍諸人,令它身邊的人,不能順暢呼吸。

也不知過了多久,像是才從不可思議的震撼中甦醒過來,三人同時長出了一口氣,但幾乎是在同時,他們之間的氣氛已經悄悄發生了變化。

林驚羽本能的身子一動,欲上前去,但在他看了看周圍那兩人之後,卻是皺了皺眉頭,緩緩的重新站穩了身體。

陸雪琪的表情先是愕然,隨即眼中似閃過一道極亮的光芒,面對這柄在青雲甚至是在天下間都有著無上地位的古劍,她也微微地皺了皺眉。隨後,她卻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鬼厲,看著他的面色神情,她悄悄的,與鬼厲拉開了一段距離。

鬼厲沉默著,彷彿面無表情,但一雙眼眸之中,卻如焰火一般似在燃燒。

那柄劍,十年來日日夜夜都出現在噩夢中的古劍,赫然就在眼前,古樸的劍刃此刻在山野的微風中似閃爍著淡樸的光,倒映在了他的眼中,就像是,刺進了他的胸膛。

那一個,在半空中輕輕墜落的婉約無力的綠色身影啊……

「啊!……」

他彷彿是從胸膛中迸發出狂怒的嘶吼,撕扯著心肺,向著誅仙古劍衝了過去,玄青色光芒閃爍而起,噬魂在他的身前呼嘯疾進,像是體會著主人的心緒。

只是猛然間,有碧色劍芒從旁殺出,林驚羽手持斬龍劍,已然擋在了他的身前,怒漲的碧綠劍芒將尖嘯而來的玄青黑氣硬生生擋了下來。

一聲悶響,兩件法寶已在半空之中相撞而回,林驚羽正欲喝止,突然之間,但覺得自己雖然處在白日之下,但周身伴隨著鬼厲那件詭異法寶,陡然間天地昏然一暗,四周轟然鬼嘯,身軀如被千絲萬縷無形之絲索生生縛住一般,甚至就在眼前,竟不由自主的有諸般九幽地府之恐怖幻象。

而眼前的鬼厲,不知何時雙眸已經重新變得血紅,殺氣大盛,身形更如鬼魅一般。

林驚羽瞠目大喝,在黑氣叢中碧光暴漲,硬生生從上破空而躍起,幾乎是在同時,鬼厲身影瞬間已到了他所立足之地,黑氣轟然散開如妖異之翅,旋又聚合如鬼手,將鬼厲身影淹沒,從四面八方如怒濤滾滾,向那誅仙古劍湧去。

林驚羽在半空中一時被逼退,阻擋不及,心中大急,正欲怒喝,忽見誅仙古劍之前,黑氣深處,一道亮如秋水的光芒,如霜雪一般綻放出來,清音錚然,遠遠的迴盪開去,在黑氣叢中,盛放如花,一劍直刺了出來。

天琊!

那似雪如霜的白光,劃過半空,所過之處,黑氣頹然散去,直刺向最深沉的前方,擋住了去路。

陸雪琪現身擋在誅仙古劍之前,面無表情,一張清艷的容顏之上,臉色卻白的似沒有了一絲血色。

黑氣深處,兩點如鬼火一般的光點直視著陸雪琪,鬼嘯森森,狂怒而不可抑止。

似什麼,在前方,如野獸一般咆哮喘息,那般的陌生?

黑氣暴漲,從地面陡然高漲至凌空數丈之高,而黑氣之中,那兩點凶狠的鬼火也頓時消失不見。陸雪琪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面上仍蒼白而沒有表情,只有一雙眼眸中光芒閃動不停,如千山萬水,都在瞬間走過,千萬心緒,片刻也衝上心頭。

只是,她手中天琊,仍是不肯放棄,背後那柄古劍,突然間像是變做了萬丈深淵,讓她竟不能退卻分毫!

一柄古劍,或是一個沉默而古老,養育她的門派?

她舉劍向天,幽然刺去,那劍光似雪,卻帶著一絲淒涼。

黑氣森森,鬼嘯乍起,半空之中,正在天琊刺去的方向,黑影乍現,鬼厲從黑氣深處現身而出,但在他身前,噬魂飛起,瞬間,原本鋪天蓋地的黑氣瀰漫而下,通體玄黑的噬魂尖嘯不已,棍端詭異的一道道血紅細絲,已經全數亮起。

一隻蒼白的手,從半空伸出,抓緊了噬魂,從天而下,風煙頓狂,無數黑氣在噬魂前端凝聚成柱,當空打了下去。

向著陸雪琪,也向著她身後,那柄沉默的古劍。

只是,她終究,還是沒有退開……

劍華如雪,向著黑氣當面灑去,還未觸到,周遭的亂石沙塵,都已被大力捲起,如風暴一般旋轉飛舞。陸雪琪站在那漩渦中心,容顏漸漸模糊。

天琊與噬魂,半空中飛舞閃耀的兩件法寶,都似在輕輕顫動,彷彿多年之前的那一場爭鬥,又回到眼前。

只是光陰終是短暫,如心緒轉眼而過,劇烈的轟鳴聲,終於還是響徹在青雲上幻月洞府之前。


風煙悄悄散去,塵土落下,還有幾塊小石子在地上孤獨地轉動,不由自主地向遠處輕輕滾去,最後滾入了草叢深處,再也看不見了。

陸雪琪還是站在原地,身軀沒有從原來的地方移動半分。在她身後,誅仙古劍似還散發著古樸的光芒,凝望著那個女子的背影。

不知怎麼,這個絕世的女子,此刻看去的眼神與臉色,竟是那樣的疲倦,像是剛才那一劍,已耗盡了她的心力與體力。

她幽幽低著頭,眼光漠然,望著不知名處。不知道多少時候,她才緩緩抬頭,看往自己的前方。

那個男子!

那個如同瘋子一般的男子!

那個沉默如鐵的男子……

那樣一雙眼眸,默默地注視著她,沒有殺氣,沒有憤怒,也沒有愛惜和溫柔。

陸雪琪身子突然不為人知的顫抖了一下,那般輕微,甚至連她都差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只是隨之而來的,那胸口突然令她幾乎彎腰倒地的痛楚,似世間最鋒銳的鋼針,從深心中對穿而過。

她的蒼白如雪的臉,突然紅了,身軀輕輕搖晃,在眉頭微微皺起那一刻,在她似還要咬牙堅忍的那個時候,卻忽然閉上了眼,彎下了腰。

天琊「嘶」的一聲輕鳴,倒插在地下,陸雪琪扶著劍柄,吐出了一小口鮮血,倒濺在秋水般的劍刃之上。

血,漸漸地凝結成珠,依附在天琊光滑的劍刃上,微微顫抖,然後,悄然滑落。

不知哪裡吹來的風,在幻月洞府之前的空地上,晃晃悠悠地掠過了,風中還帶著幾聲輕哨聲。

黑氣散盡,鬼厲漠然站在那裡,噬魂閃耀著玄青光芒,從天空中落了下來,他伸手接住。

便在鬼厲轉眼向陸雪琪看去的時候,林驚羽已然收身回轉,閃現在陸雪琪身旁,將那柄誅仙古劍,擋在了身後。

鬼厲的目光冷冷看著林驚羽,然後又轉到陸雪琪的臉上,這兩個如今對他而言幾乎是世間最重要的人,在他眼中,卻也和陌生人無異了。

人世間,一世光陰,卻又有幾許人兒,可以相伴終老,一生不變?

他咬牙,露齒,微笑卻孤傲,決絕而桀驁,奮然向前踏步行去。那柄古劍,就在前方,縱然是無底深淵,他也要向它衝去!十年光陰,十年的錐心痛楚,怎能一朝捨棄?

林驚羽面上有憤怒之色,手中斬龍劍碧光再起,便在這個時候,忽然陸雪琪站直了身子,雖然看去她的臉色更是越發蒼白,但她的話音卻彷彿依舊與當年一般清脆動人。

「站住!」

鬼厲身子頓了一下,停下了腳步,然後向陸雪琪深深看了一眼,凜然道:「妳讓開!」

陸雪琪面上有淒涼之色,道:「你聽我一句,走吧!永遠都不要再回來。」

林驚羽眉頭一皺,向陸雪琪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鬼厲聽了,卻並沒有領陸雪琪心意的意思,冷笑道:「你們讓我毀了誅仙,我立刻就走。」

陸雪琪疲倦地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不能讓你那麼做,前山的人馬上就要過來了,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鬼厲和林驚羽同時一怔,凝神細聽,果然聽見遠處隱隱傳來一陣細微人聲喧嘩,似乎人數還是不少,正在爭論呼喊什麼一樣。

其實仔細想來,這也並不奇怪。誅仙古劍在青雲門是何等神器,重要性無與倫比,前山戰場上青雲門遍尋不到,自然就向後山搜尋過來。不要說是後山,就是要把整個青雲山倒翻過來,為了誅仙古劍,只怕青雲門這些徒子徒孫也是願意的。

耳聽著那遠處喧嘩聲漸漸變大,聽的越來越是清楚,顯然人群正向著這裡搜索過來。鬼厲面色漸冷,忽地冷哼一聲,身形一動,竟是不顧一切,向著陸雪琪和林驚羽此處飛身而來。

陸雪琪面色慘然,但還不等她有動作,林驚羽已然拔身而起,斬龍劍「嗚」的一聲在半空中如裂帛般一劍刺去,劍芒大盛,幾如游龍一般張牙舞爪,向鬼厲撲去。

鬼厲面色陰冷,身形如鬼魅,左手一揮,噬魂魔棒重新飛出,卻是根本不顧斬龍劍之威,直接打向林驚羽頭顱。林驚羽倒是為之一怔,這種打法剛烈勇猛,卻反而更似林驚羽往日作風,不想鬼厲卻反過來用在了他的身上。只是面對這等凌厲攻勢,林驚羽性子深處的好強驕傲一點一滴都被激發了出來,一聲大喝,他果然也是不顧噬魂魔棒,斬龍劍去勢有增無減,看著就打算是和鬼厲賭上一把,看誰的膽子更大了!

二人一交手即是以生死相搏,旁邊的陸雪琪看在眼中,也忍不住身體一震,注目看去,眼中不由自主的有一絲擔憂。

就在場中二人眼看要同歸於盡的時候,鬼厲身子突然在原地晃了幾晃,竟如黑煙一般四處散了開去,幾如幻象。林驚羽收勢不住,一劍刺空人往前飛,心中已大呼不妙,慌亂間回頭張望,卻只見黑色身影如魅,幽靈般現身身後,飛向陸雪琪。

這等異術,自然不是青雲門、天音寺道法所有,魔教之中亦不曾得見,而是鬼厲在閱讀三卷《天書》之後,從中慢慢體悟到的詭異術法,不得為世人所見。今日一試,果然大獲成功,連林驚羽這等人物,也被瞞了過去。便是陸雪琪眼中,也忍不住有幾分驚疑之色。

只是不知怎麼,施展了《天書》異術的鬼厲,此刻周身上下似乎和剛才完全都不一樣了,倒不是如常人想像的那般儘是妖氣森森的鬼魅黑氣,他面上青、金、紅、赤數氣輪番湧現,隱隱有痛楚之容,但身形快捷如風,竟似乎比適才道行更進了一層般。

陸雪琪心下驚疑,卻隱隱有幾分明白。與林驚羽不同,當年在西方大沼澤神樹之上,「天帝寶庫」之中,她與鬼厲同時看到了那神秘的《天書》第三卷,以她這等的天賦資質,比起鬼厲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早已將《天書》牢牢記在心間。

《天書》雖然詭異莫測,但字裡行間盡皆是不世出的深奧妙理,修道中人對此天生的癡迷,這些年來若說她沒有用心鑽研,那也是騙人的鬼話。只是這等異術畢竟不可與外人道,她也並未告訴他人,而且她所看到的不過是《天書》第三卷,前後斷裂,尤其少了《天書》總綱的第一卷,更是令她無從著手,晦澀難明。這些年來,憑藉她自己的天賦聰穎,強行領悟,多多少少對本身修行有些助益,卻也並不明顯,不過也是因為如此,青雲門那些長老方才沒有發覺,否則道玄真人、田不易、水月大師等人都是何等人物,如何會注意不到陸雪琪道行修行中的怪異。

此時此刻,陸雪琪將鬼厲怪異身法看在眼中,眉頭微皺,但見鬼厲騙過林驚羽之後,身子又如無形之物般在半空中由道道黑煙凝結,迅速化出他本身模樣,速度卻是一分不減,逕直向陸雪琪飛了過來。

陸雪琪牙關一咬,突然間身體向旁連退三步,竟是將緊靠在自己身後的誅仙古劍讓了出來,出現在鬼厲面前。這個舉動鬼厲和身在遠處的林驚羽都吃了一驚,不同的是鬼厲臉上泛起一絲喜色,林驚羽卻已怒聲叫道:「陸師妹,妳做什麼?」

陸雪琪充耳不聞,眼中掠過一道精光,彷彿還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一聲輕喝,天琊神劍迎風刺出,但劍芒所指,卻是鬼厲相反方向,在誅仙古劍右前方三尺之空白地下。

「噗!」

一聲輕響,天琊神劍看似刺了一個空,但不知怎麼,陸雪琪身子卻震了一震,而劍鋒處,在片刻寂靜過後,赫然濺起了鮮血,灑向半空。而一旁正疾飛向誅仙的那個鬼厲,在半空中發出「呀」的一聲厲嘯,居然再度化作一陣黑煙,四散飄去。

便在這令人驚愕的電光石火之間,在那鮮血迸濺如花,陸雪琪面色蒼白有些恍惚時候,一聲咆哮猛然傳來,鬼厲黑色身影轟然凌空閃現,天琊神劍正插在他的肩上,但看去他彷彿根本感覺不到痛楚,狠狠撲來,噬魂魔棒前端的噬血珠血紅一片,一股噬血妖力鋪天蓋地而來,將陸雪琪籠罩其中。

陸雪琪花容失色,覺得周身精血頃刻間如滾燙之水沸騰洶湧,幾乎就要破體而出,腦海中嗡嗡作響,劇痛難忍,腳下一軟,再也支持不住,坐了下去。

鬼厲一聲長嘯,聲音淒烈,在噬血珠閃耀在陸雪琪那絕美面容前的一刻,生生擰了回來,同時左手揮動,將陸雪琪掃了出去。陸雪琪飛出的同時,天琊神劍也隨之而去,拔劍而起的那一刻,鬼厲肩頭的鮮血又是如泉湧一般流了出來。而陸雪琪人在半空,噬血珠妖力卻依然洶湧如潮,鼓蕩不休,她胸口劇痛,哇的一聲也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場中,鬼厲落下身形,眼中再無他物,只有那柄誅仙古劍。此刻他渾身浴血,半邊身子都被鮮血迅速染紅,但他恍若不覺,面上似有詭異切齒之痛,直直盯著誅仙古劍。

古樸的誅仙古劍安靜地倒插在他的面前,非石非玉的劍刃甚至不能倒映他的臉容。只有那一道淡淡細細的裂痕,彷彿如新。

鬼厲仰天大笑,狀若癡狂,十年來歲月瞬間一一閃過,更不多言,左手猛然伸出握向劍柄,右手招回噬魂魔棒緊緊抓在手中,惡狠狠向著誅仙劍刃,向著那道細痕打了下去。

林驚羽在後面大聲怒吼,拚命追來,但已然是來不及了,陸雪琪此時剛剛落下,腦海中兀自一片混亂,遠方,那群人喧嘩聲陡然大了起來,似乎發現了什麼,都迅速向幻月洞府這裡趕來了。

只是,在那片刻的時光中,誰又能做到什麼呢?

就像是,誰也終究無法,挽留上片刻光陰!

那閃爍著玄青黑光的噬魂在半空中呼嘯而下,它的主人此刻血流如注,順著他的左手淌下,一滴滴落在了誅仙之上,劃過了誅仙那看似有些粗糙的劍刃,慢慢隱去,卻不曾有絲毫落到地上。

隱隱的,在那個瞬間,鬼厲心頭動了動,像是有什麼怪異而熟悉的場景觸動了他的心懷,如閃電般掠過他的腦海。

片刻之後,他猛然醒悟。

是血!

他的眼角餘光在那個瞬間,赫然看到自己的血液,在流淌到誅仙古劍的劍刃之上,尤其是流淌到那道裂縫之時,慢慢消失不見,迅速而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誅仙古劍之中。

誅仙!誅仙!誅仙!

誅仙竟然與噬血珠一樣,竟能吸噬活物的精血!

他愕然而不能自持,但是手上砸下的噬魂魔棒,早已超越了他腦海中念頭的速度,硬生生打在了誅仙古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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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逃亡~

誅仙古劍沒有動彈,在那個瞬間,彷彿誰都屏住了呼吸,可是場面卻安靜的可怕。

沒有聲響,沒有轟鳴,鬼厲看去勢若千鈞砸下的噬魂魔棒,打在誅仙古劍之上後,卻突然間像是落入棉花堆中一般,悄無聲息了。

怒喝聲起,林子盡頭身影躍動,青雲門眾長老身形逐一現出,如風馳電掣般飛了過來,但只望見場中那柄誅仙古劍竟握在鬼厲手中,登時人人臉色大變。片刻之後,周圍青雲門的人越來越多,在這等混亂時候,誰也顧不上原先那些禁令,紛紛都衝進了這個原本青雲門的禁地了。

其中就有小竹峰文敏與大竹峰等人,他們一看到鬼厲在場,也是臉色大變。文敏等小竹峰諸女子隨即看到陸雪琪無力地倒在一旁,連忙趕了過去,將陸雪琪扶起。

像是被眾青雲門人驚擾,觸動了什麼,在萬眾注目下的那柄誅仙古劍,雖然還握在鬼厲手中,但不知怎麼,它的劍刃本身,卻發生了變化。

原本古樸而略顯有些粗糙的、非石非玉的劍刃之上,在那道裂開的細痕口上,因為剛才鬼厲猛力的一擊,此刻看去,赫然又擴大了幾分。只是此刻從那道細痕口內,開始隱隱泛起幽幽的紅色光芒,彷彿就是剛才吸噬進去的那些鮮血,變得活了過來,在劍刃深處,開始緩緩鼓蕩。

一如原本平靜的大海,漸起波瀾,醞釀著無可匹敵的風暴,籠罩天地!

沉默,沉默……誰都看到了誅仙古劍的變化,卻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幻月洞府前悄無聲息,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也不知,是誰的心跳在悄悄悸動?

鬼厲覺得口有些乾渴,下意識地想鬆開誅仙,可是下一刻,他已發現,自己周身的氣力似乎在瞬間完全消失了,一種曾經熟悉卻遙遠的感覺,在體內重新泛起,而這個感覺,本是他的敵人所恐懼的。

鬼厲體內精血緩緩沸騰鼓蕩,竟開始有向外奔流的趨勢,而去向正是他手中緊握的誅仙古劍。

鬼厲似乎明白了什麼,竭力想要鬆開誅仙古劍,但手中無力,而誅仙古劍此刻彷彿就如一個甦醒的惡魔,緊緊抓住了他,不肯放他而去。便是他右手上的噬魂魔棒,此刻竟也緊緊吸附在了誅仙古劍的劍刃之上。

誅仙古劍劍刃上那道細痕之中,紅光漸漸從淡轉濃,與此同時,就像是鮮血流過血管一般的詭異,從那個細痕處,細微的血色開始擴散,從細痕的兩邊,向著劍刃的兩段迅速流淌過去。古樸的劍刃慢慢的,被血紅色所掩蓋。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那些見多識廣的長老。此刻,誰都知道有些不對勁,可是沒有人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又應該怎麼辦才好?

而那柄誅仙古劍,彷彿根本無視人們的種種擔心,一直進行著自己的蛻化,幽幽的血色,終於染紅了全部的劍刃,一柄原本古樸的古劍,此刻已經變做怪異而詭秘的血紅之劍。劍光幽紅,緩緩流轉,幾如重生的惡魔之眸,緩緩醒來,注視著周圍事物。

場中氣氛像是凝固了一般,直到,那個握著誅仙的男子,突然爆發出一聲痛楚到撕心裂肺般的嘶吼。

「啊!……」

那聲音淒厲之極,眾人幾乎都被嚇了一跳,注意力頓時都集中到了鬼厲身上。

鬼厲面色慘白,全身顫抖不止,臉上、手上沒有被衣物遮蓋的手足皮膚,竟然開始明顯而迅速地萎縮下去,漸漸變得枯乾。

而與此同時,誅仙古劍上響起了怪異的輕嘯聲音,紅芒越來越亮,有眼尖的人已然看到,從鬼厲握著誅仙古劍的左手上,隱隱有紅絲被誅仙古劍吸入了劍刃之中。

這場面詭異之極,哪裡還有一分半點青雲門光明正大的正道氣派,在場之人盡皆愕然,卻沒有人動了一動。

除了陸雪琪。

那個女子原本無力地靠在師姐文敏的懷裡,但此刻不知怎麼,突然掙扎起來,竟似欲向鬼厲和那柄誅仙古劍撲去。文敏大驚,連忙拉住,陸雪琪掙扎了幾下,身體終究無力垂下,縱然面上焦急萬分,張口欲呼喊什麼,只是她向周圍望了望,卻頹然閉上了嘴,倚靠在一臉關心的文敏師姐懷裡,眼光深深,卻望向那個男子。

原來,輾轉反側、千思萬念、痛斷心腸之後,竟是眼睜睜看著他在自己眼前,這麼悲慘的死去麼?

她淚流滿面!

終於是再也管不了,那周身之外其他人的目光了。


誅仙古劍之上的紅光已經越來越盛,而與之相反的,鬼厲的情況卻越來越是難看,現在任誰也看了出來,在誅仙古劍的「神威」之下,這個妖魔邪道,正道的心腹大患已經到了垂死的邊緣,也許,這也是神劍通靈,施法除妖罷!

許多人的心中,悄悄這麼想著,卻全然不願去想,這個想法到底合不合情理!

鬼厲自然不會想到也沒那個工夫去想其他人心中此刻的念頭,此時此刻,他正掙扎於鬼門關前,誅仙古劍上的吸噬之力越來越大,甚至對他來說,已經大過了當年他年少時候,在大竹峰後山遇見噬血珠時的情況。只不過此刻他修為道行早已非當年那個少年可比,這才苦苦支撐到了現在。然而,他也明白,自己是再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誅仙古劍上詭異的吸噬之力與當年噬血珠的妖力頗為類似,但又有不同之處,與噬血珠相比,此刻變做魔劍的誅仙之力更大,而且與當年噬血珠吸噬鮮血不同,誅仙古劍在吸噬血氣的同時,對鬼厲體內修行多年的真元之氣,同樣也吸噬了過去。

在鬼厲此刻的眼中,眼前的誅仙古劍散發著血紅色光芒,隱隱似一個惡魔張開血盆大口獰笑著,馬上就要將他吞噬進去。

就這樣,完結了一生麼?

在即將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一股暖氣,轟然而起,從他心口迸發而出,乃純陽氣息,直散入經脈之中。他全身一震,腦海中片刻清醒,一聲大吼,竭盡一生修行,提勁貫出,腦海中如電閃雷鳴,天書三卷轉眼閃過,面上青、金、紅三氣同時騰起,雖然不甚亮,卻重獲生機。

大梵般若橫亙心脈,佛門真法固守,縱誅仙古劍也是為之頓了一頓。便趁這片刻喘息,太極玄清道為路,鬼厲右手瞬間粗大了一倍,暗紅光芒疾馳而過,從手臂轉眼注入噬魂魔棒之中。

然而就在鬼厲欲反撲逃生之際,誅仙古劍那股吸噬妖力已再度攻破大梵般若,頃刻間鬼厲周身麻痺,再也動彈不得,而腦海之中的那絲清明,又再一次黯淡了下去。

此刻,在旁人看來,鬼厲的臉色枯乾,已與死人相差不遠了。宋大仁等往日與張小凡有些交情的人,紛紛都轉過頭去,不忍再看。

便在這個時候,看似大局已定了,鬼厲手中的那支噬魂魔棒卻突然亮了起來,玄青光芒緩緩鼓蕩,如沉眠中緩緩醒來,頂端的那枚噬血珠,道道妖異紅色血絲,再度亮起,而珠子深處,竟是前所未有的,在玄青光芒與血絲之下,泛起了金色的佛門真言。

佛、道、魔三門真法,竟在此時此刻,赫然真正在鬼厲臨死時刻奮力一擊中,融為一體。

噬血珠越來越亮,怪異卻絢爛的光芒閃爍不停,隨後,整支噬魂魔棒都亮了起來,像是在呼喊什麼,片刻之後,從噬魂和誅仙古劍的接口處,再度發出了一聲悶響。

人們這個時候才重新注意到,原來除了鬼厲的左手,他右手握著的噬魂也是一直接在誅仙之上,沒有掉落下來。

噬血珠上的異光越來越亮,三色異芒搖轉,低沉如久遠古時魔神低吟般的聲音,緩緩散發了出來。

「嗚……嗚……嗚……」

一道紅氣,晶瑩剔透,首先從誅仙古劍那道劍痕之上,被生生吸了出來,融入到噬魂魔棒之中,在噬血珠內翻滾著,似乎還在反抗,但很快就可以看出,它被噬血珠內的奇異氣息所壓制收服,緩緩轉化做了淡淡紅色,一小半被噬魂同化,多半卻是通過噬魂魔棒,重新輸入了鬼厲體內。

這怪異的變化一經開始就再也沒有停止下來,從誅仙古劍中不停地吸噬著紅氣,隨著吸噬的紅氣越來越多,得到增強的噬魂光芒越來越盛,而重新得到補充的鬼厲面色也漸漸回復,面容肌膚之上也漸漸從枯乾恢復原狀,更奇異的顯露出一種隱隱溫潤之色。

誅仙古劍之上的紅芒從極盛時的紅光耀眼,此刻卻似乎對噬血珠的吸噬妖力無計可施,慢慢黯淡了下來,而噬魂魔棒則越發光亮。周圍青雲門眾人也不是瞎子,此刻多半人都看出情況不對,現在分明是鬼厲這個妖人不知道暗中又施展了什麼妖術,誅仙古劍竟然有些抵擋不住的樣子。

一陣騷動喧嘩過後,人群之中,忽地數人叱喝聲起,同時有幾道法寶異光向鬼厲打了過來。鬼厲此刻全心全意正與誅仙古劍對抗,哪裡還顧得上周圍動靜,竟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片刻之後,這幾道法寶全數結結實實打在了鬼厲背上。

鬼厲身軀大震,氣血翻湧,喉嚨一甜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正吐在誅仙古劍之上。誅仙古劍本來已經沉默下去,陡然間這鮮血一噴,赫然紅光一閃,竟又有強盛之勢。鬼厲感同身受,身後重創還顧不上,體內卻已感覺到誅仙古劍那怪異之極的吸噬之力突然又盛。

他心中如電閃雷鳴,明白此刻當真就是生死一線,若讓誅仙重新得勢,自己只怕再無機會,就要落得個被吸噬乾枯的下場了。念及此處,他狂吼一聲,再也不顧一切,用盡全身力氣,一生修為,以剛剛領悟三門真法一體之神通,奮力擊去。

周遭眾人也不見鬼厲有何動作,只看他硬生生受了數人法寶之擊,口噴鮮血,誅仙古劍紅光一陣搖曳,眼看似乎就要亮起的那一刻,鬼厲與誅仙之間突然迸發出一聲巨大轟鳴銳響,間中伴隨著數聲骨裂斷折之聲,鬼厲整個人竟是被巨大莫名之力生生打了出去,如離弦之箭,劃過眾人頭頂,遠遠落入遠方樹林之中。

青雲門眾人一時震駭莫名,竟都怔在原地,半晌之後,突然有人醒悟過來,喝道:「快追,絕不能讓那個妖人跑了!」

一語提醒眾人,登時無數人向著鬼厲落下的方向追蹤而去。在場人都看得明明白白,鬼厲分明是在和誅仙古劍的鬥法中受到重創,此刻正是追殺此人的大好時機。

眼看著周圍人紛紛騰空而起追蹤而去,只有大竹峰、小竹峰眾人木然呆在原地,宋大仁等人是不追不是,追又不忍,而文敏等人那邊卻是一陣驚呼,原來陸雪琪已然昏了過去。

在小竹峰諸女子手忙腳亂救護陸雪琪的時候,突然,在混亂之極的喧嘩聲中,一聲極細小的聲響傳了出來。

這聲音雖然細小,但不知怎麼,竟如細針般鋒銳,刺進了在場每一個青雲門弟子的心間。那是類似於什麼事物悄悄斷裂的聲音,從他們身旁的,誅仙古劍上傳來。

所有人的臉上突然都失去了血色,彷彿那一聲輕響,竟是這世間末日的回音。他們緩緩轉頭,似乎這個動作要耗費他們全部的力氣。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視下,那柄傳說中的誅仙古劍,安靜地倒插在地面石板上的誅仙古劍,從古樸的劍刃上那道已經擴大的細痕之中,再一次的,發出了一聲細細小小的碎裂聲。

裂痕慢慢的變大,緩慢卻勢不可擋的向四周延伸,在古樸而曾經神聖的劍刃上蔓延,直到,誅仙古劍再一次的發出呻吟。

啪!

那麼輕輕脆脆的一聲,半截劍刃連著劍柄,掉落在了地上,而另一半劍刃,依舊倒插在土地裡面。

剎那間,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都沒有了呼吸,腦海之中全數空白……

誅仙!

誅仙古劍!

斷了……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突然間天際一聲巨雷,轟然而做,轉眼間但只見四方風雲滾滾而來,天地迅速變色,黑雲低垂,聚集在青雲山頭。

狂風大起,沙飛石走,伴隨著風雨突至,雷電轟鳴,天地咆哮,狂風暴雨,一時竟是瓢潑而下。

這蒼穹天地,彷彿也在痛哭一般!

是夜,天地慟哭,神劍夭折!


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如刀子一般生疼,寒意森森,全身都似凍僵了一樣。鬼厲在林子之中,忍不住低低哼了一聲。

瓢潑大雨,已經下了整整一個時辰,卻絲毫沒有任何減弱的趨勢,雖然時辰還在白日,但此刻天際黑雲低垂,籠罩青雲,竟如深夜一般,伸手不見五指。

也幸好如此,鬼厲重傷之身,依靠這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才能暫時躲避開青雲門的追殺。只是那一場與誅仙古劍的詭異對決,特別是最後一擊,誅仙古劍的反噬之力直是沛不可當,硬生生殺入他體內,將他胸口半數肋骨盡皆擊斷,此刻斷骨刺入心肺,饒是他修行深厚,卻畢竟還是肉體凡胎,每走一步,便痛的他直冒冷汗,口中絲絲作響。

此刻,鬼厲真想不顧一切,只是躺在地面之上好好昏睡過去,只是腦海內最後一絲清明不斷地告訴他,一定要走,以他和青雲門的恩怨以及他現在一副殘破身軀,一旦被青雲門弟子發現,只怕除死無他。

而對他來說,卻終究還有不能死去的理由!

所以他強忍著,緩緩掙扎著向前跑去,離得青雲山遠一些,便更安全一分。

大雨如注,瘋狂倒向這個人世間,彷彿要用這蒼天之水,來洗滌人世醜惡。鬼厲大口喘息著,嘴邊每一次的呼吸,都在黑暗的雨夜裡,吐出淡淡的白氣。寒意籠罩著他,身後遠處越來越接近的人聲喧嘩,帶著卻是殺意。

很明顯的,雖然鬼厲竭力向前逃去,但重傷之軀,遠遠沒有背後搜尋的人來的行進迅速。只是青雲山密林深深,天色又暗無天日,這才暫時沒有被發現。只是,鬼厲心中明白,如此這般,終究是不免的。

他腳下一個踉蹌,似絆到了一根樹枝或是籐蔓模樣的事物,身形不穩,向前倒去,慌亂中他伸手亂抓,幸好抓到了身旁一棵小樹,這才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但是這番折騰,劇烈動彈之下,胸口劇痛深入骨髓,幾乎連氣也喘不上來了,更不用說邁步逃命。

背後的人聲陡然接近,彷彿在這大風大雨之中,仍有什麼人聽到了異聲,發令之下,有許多人的腳步聲向鬼厲方向搜索了過來。

鬼厲心頭一涼,但終究不願束手就擒,只是此刻縱然放腿逃命,也絕不能逃脫追捕,他一狠心,把雙眼一閉,整個人悄無聲息地滑到泥濘不堪的地面之上,臉面向下,埋入了泥漿之中。黑暗裡,他彷彿就是一堆被這個狂風暴雨般世界所遺棄的一堆爛泥。

腳步聲,喧嘩聲,緩緩匯聚了過來,許多人都在紛紛喝罵,同時不停用手中事物猛力敲打著周邊樹木荊棘。勁風掠過,不知有多少人蜂擁而來。

鬼厲在黑暗中,撲在地下一動不動,心彷彿也停止了跳動,在黑暗裡,靜靜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天地不仁,也許萬物皆為芻狗罷……

風雨正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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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黑衣人~


狂風暴雨,依舊沒有止歇的樣子。

在黑暗中,星星點點的亮光掃過,那是青雲弟子手中的法寶,借助著法寶微光,在風雨之中搜索著。此處已經是接近青雲山後山外圍的地方,密林森森,古樹叢生,植物茂密之極,加上天氣極壞,天際電閃雷鳴,雷聲隆隆,不時就有一道裂空閃電從天際打了下來,落在林中,往往就生生劈開了一棵樹木,委實令人驚心動魄。

當此天地之威面前,功力稍差一點的青雲弟子,都忍不住為之心悸,戰戰兢兢。而在一片黑暗之中,那點點光亮,看去似乎就如顫抖的螢火蟲一般,飛舞不止,只照亮了身邊小小地方。

「轟隆……」

天際黑雲上,又是一聲驚雷炸響,地面上的人們只覺得耳中嗡嗡而鳴,不禁駭然失色。搜索鬼厲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了,但依然沒有找到任何鬼厲的蹤跡,許多人心中都開始嘀咕,該不是被這個妖人給跑了罷?

其實想來也不無道理,鬼厲身為魔教鬼王宗副宗主,一身道行自是出神入化,雖然看著兩個時辰之前似乎被誅仙古劍所傷,但誰又知道他傷的到底有多重呢?只要不是重傷到垂死的地步,想必鬼厲也必定有能力悄悄潛走吧!

這種想法在許多青雲弟子的腦海中暗自迴盪,只是師長在背後催促責罵,終究不敢放棄,只得繼續搜尋。殊不知,就在他們前方不遠的黑暗深處,鬼厲正是受了重創幾至垂死的重傷,無力逃走,正抱著最後一絲僥倖匍匐在地面泥濘之中。

黑暗微光裡,忽有人大聲喝道:「停下,所有人都停下!」

此人聲音在黑暗中遠遠傳了出去,就連天際驚雷,也不能壓過他的聲音,顯然是個道行極深的前輩。鬼厲一動不動趴在地面,任憑雨水打在身體之上,聽到這個聲音卻感覺竟有幾分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此人是誰?

不過顯然周圍的青雲弟子對此人極為信服和尊敬,幾乎就在他呼喝聲傳出的同時,聽到的青雲弟子立刻都停住了腳步,站在原地,不再說話。風雨之中,原本喧鬧嘈雜的搜索突然迅速靜了下來,隱隱只有樹林叢中,不知是誰的喘息聲音。

風雨愈急!

似有人在細細傾聽什麼。

鬼厲只覺得一股寒意陡然間浸入了心肺之間,全身冰涼,竟有種毛骨悚然的異樣感覺。彷彿這異樣的安靜,竟比剛才那大聲呼喊搜索時,更令人畏懼。

過了片刻,忽然有個聲音輕聲道:「父親,怎麼了,莫非你聽到什麼東西了?」

鬼厲心頭一震,這個聲音他卻是十分熟悉,那是他曾經的好友──曾書書,片刻之後他便知道了此刻指揮這一帶的那個長老是誰了,正是風回峰首座曾叔常,也就是曾書書的父親,而向這一帶搜尋的青雲弟子,多半也是風回峰的弟子了。

曾叔常享名已久,果然並非尋常人物,在這風雨嘈雜之中,竟仍能聽到鬼厲發出的一點異聲,只是此刻在他面前這片陰暗叢林,伸手不見五指,除了風雨更無一點消息了。便是連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懷疑剛才聽到的那一聲輕微之極的異聲,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又或是這許多人一起搜尋,驚動了什麼動物跑開所致。

沉吟片刻之後,曾叔常在黑暗中皺了皺眉,一揮手,道:「眾弟子分開,排做一行,相隔不可超過三尺,向前慢慢搜索過去,不能漏下一點空隙。」

鬼厲心頭一驚,如此細密搜索,他幾乎根本沒有機會逃生,正在他心驚時候,只聽曾書書的聲音微含焦慮,道:「父親,這林子如此之大,你在這裡派眾弟子如此密集搜尋,那其他地方豈不是搜索不到?」

曾叔常淡淡道:「我自有道理,你不必多言,快去。」

曾書書在黑暗中怔了一下,不敢再多言,只得轉身前行。黑暗中,一時間竟無人說話,但見得光亮點點,在風雨中緩緩前行,漸漸變做一條長蛇,慢慢推進。

不知怎麼,這片樹林中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詭異,剛才那陣喧嘩時候,人人激動,反而無人畏懼,此刻這般寂靜,卻不知怎麼讓人心中有點發毛的感覺。

因為道行法寶緣故,青雲弟子手中的那些法寶微光普遍不能照射很遠,亮度也頗為有限,只是他們彼此相連,緩緩推進,很快的,距離鬼厲隱身地方,不過只有兩丈距離了。

「等等!」

突然,曾叔常高聲喝了一句,數十個分佈在附近的青雲山風回峰弟子同時停住腳步,曾書書吃了一驚,走到父親身旁,借助著法寶微光,曾叔常面上竟赫然滿是凝重之色。

「怎麼了,父親?」

曾叔常目光深邃,直視前方黑暗深處,但目光所想,並非鬼厲隱身之地,相反,反是望向平行前端遙遠而幽深的密林深處。

那最深的黑暗裡,彷彿什麼都沒有,又彷彿充盈著無數妖影鬼魅,在風雨間嘶吼狂舞。

「有些不妥……」微光之下,曾叔常面上的皺紋彷彿突然變得深刻起來,眼中竟有些疑懼,但他畢竟不是凡人,多年修行之下心志堅定,冷哼一聲之後,已是下了決定。

「錚」,一聲輕嘯,眾人為之一驚,曾叔常竟然是祭出了隨身仙劍,劍芒呈現銀白,在黑暗風雨中吞吐閃爍,明亮耀眼,與周圍那些青雲弟子截然不同。

但見他沉默片刻,大聲道:「我走前面,你們不變,依然按剛才所說,成一行搜索,但需跟在我身後一丈之處,不可靠近。」

眾人此刻多少都知道事情有些詭異不對,但有曾叔常在,眾人心中也算是有了主心骨,當下只見曾叔常面容凝重,持劍走在了隊伍前方,而周圍眾人依舊如故,只是與前面曾叔常保持了一丈距離,不敢靠近。

這個奇怪的隊伍,就這般繼續緩緩前行著。

奇異的氣息,彷彿在這個風雨之夜的密林中,輕輕地喘息著……

「嗚……嗚……」

似風雨呼嘯,又似野獸咆哮,可是猛然驚心處,卻發現彷彿自己心跳。

那心,竟似跳的越來越快了!

曾叔常一張老臉倒映著仙劍上的毫光,越發沉重,前方樹林深處,隱隱傳來神秘的敵意,雖然感覺上有些模糊,似乎連是否是敵人也無法確定,但他心中這一波一波襲來的詭異心悸,仍然令他無法輕視。

那種感覺,許久不曾有了,還記得上一次的時候,卻彷彿已經是百年之前,他和田不易等幾個人,一起跟隨著長門萬劍一師兄衝入蠻荒,直搗魔教老巢時的場景罷?時光悠悠,原來轉眼間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卻不知,英年早逝的萬師兄現在可投胎了沒有?

這般古怪的念頭突然在他腦海中冒了出來,連他自己也不禁有些意外與好笑。他深深吸氣,振作了一下精神,不知怎麼,今天真的有些不同往日啊!

「轟隆!」

又是一記驚雷,猛然炸響,天地之威,一時震動天地,彷彿腳下大地,竟也隨之顫抖了幾下。幾乎就在同時,蒼穹之上一道閃電撕裂長空,破雲而出,降落人間。

如天之利刃,斬向人間!

眾人為之駭然,眾弟子心動神馳,有些竟不能自持,忽有一人光顧著仰望蒼穹,腳下一絆,竟是跌了一跤,氣急之下,差點怒罵出來。不料他回頭觀望時候,赫然只見在天際電光照耀之下,自己面前的竟是一個泥濘不堪的身軀,一動不動地撲在地下。

「啊!……」聲音淒厲,陡然響起,「這,這裡……」

「咯!」一聲悶響,那個弟子的呼喊聲突然中斷,但就是這片刻工夫,已然驚動了所有人,瞬間都轉身撲了過來。

一道黑影從地面上飛騰而起,但還不等他站穩,身子已經是晃了幾晃,幾乎就要跌倒。頃刻間十數道法寶已經夾帶著風雨打了過來。

鬼厲心頭冰涼,但終究不願就此束手待斃,咬牙向前飛奔,不料才走幾步,胸口一陣劇痛,竟是堅持不住,一頭栽了下去。

而身後眾人群中一陣歡呼,當先數個青雲弟子已然趕了上來,伸手就向鬼厲抓去。

便在這個時候,突然間,密林深處的黑暗似乎陡然膨脹,如異獸無聲厲嘯,黑暗深處赫然有光芒一閃而過。

曾叔常在一旁雙眼瞬間放大,即刻撲前,同時厲聲喝道:「眾弟子退下,快!」

眾青雲弟子還沒反應過來,只見曾叔常已獨身一人撲進了前方黑暗深處,本來曾叔常手中仙劍光芒耀眼,但他蹂身而進那團黑暗之中後,竟然再也看不到他的仙劍光芒,只聽見怒喝聲呼、嘯聲不停傳來。

正在青雲弟子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從前方黑暗中激射出一道詭異身影,向著鬼厲倒地的地方,同時也是青雲弟子這裡飛了過來。借助著那點點微光,只見這個身影全身黑影包裹,只露出一雙眼睛,精芒閃爍。

青雲弟子紛紛大聲叱喝,拔劍衝上,不料此人道行極高,也不見他伸手施展法寶,卻是近身逕直空手向最靠近的一個青雲弟子抓去。

那青雲弟子雖驚不亂,手中仙劍法寶一劍斬下,那黑衣人一聲不吭,視若無睹,抓勢不變,在眾人眼前,硬生生將那仙劍抓在了手中。眾人大驚,還不及反應過來,只見那人用勁一抖,與他交手的青雲弟子已經飛了出去,而那柄仙劍居然是被此人搶奪了過去。

此人道行之高,竟是強悍之極。前方黑暗之中,曾叔常怒喝連連,卻似乎被人纏住,無法分身前來相救,這詭異之夜,竟不可思議的有許多神秘高手埋伏此處。

雖然來敵道行極高,但這些青雲弟子俱是出身名門,並非尋常門派弟子,驚駭之下,卻無一人跑走,反而紛紛馭起法寶,撲上前來。

那黑衣人似乎有些焦急與不耐煩,手中加勁,那把搶奪而來的仙劍頓時光芒大盛,遠過於剛才在那個年輕弟子手中的光景,但只見光華閃動,風聲厲嘯,竟是在半空中轟然斬下,一道宏大光環,直直向眾人劈了下去。眾青雲弟子紛紛吶喊,叫聲一片,俱都退步迎敵。不料那人聲勢雖大,卻不過乃虛張聲勢,一招逼退眾人幾步,更不纏鬥,直接抱起了無力垂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已然昏過去的鬼厲,向後方黑暗處疾飛而去。

青雲眾人又驚又怒,驚的是這個橫裡殺出的神秘人道行如此之高,怒的是到手的鬼厲竟又被搶了去。鬼厲乃青雲門心腹大患,又因為和青雲門向來淵源,青雲門上下早就有心除去此人,此番半路被劫,哪裡忍的下這口氣,當下紛紛追了上去。

才追了一般,忽聽一聲呼嘯,亮芒閃起,從黑暗中激射而來,眾人眼中,彷彿這劍芒都似向自己射來一般,連忙頓住身子迎敵。只有曾書書趕到飛起,一劍撥去,但覺得手心大震,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但是來劍也被他打的改了方向,直衝上天,須臾之後倒墜下來,噗的一聲倒插在泥濘之中,正是那柄被搶去的仙劍,兀自嗡嗡作響。

而這一耽擱,那個黑衣人已然如鬼魅一般,抱著鬼厲迅速沒入了前方黑暗之中,而黑暗裡激烈纏鬥的曾叔常,此刻也突然大吼一聲,暗處則有人悶哼一聲,血光乍現。

眾人大驚,也不知道到底是曾叔常受傷還是傷了敵手,師恩深重,此刻也不顧上那麼許多,紛紛向前撲去。只是他們才到半路,曾叔常身影已從暗處閃了出來,落在地上,攔住了他們,看他身形,雖然閃動無礙,腳下卻有幾分踉蹌,同時口中大口喘息,這片刻工夫的激鬥,對他來說,竟是極大的消耗。

他喘息稍定,即刻低聲道:「前頭敵手道行極高,而且人數不少,你們不可造次!」

曾書書等年輕弟子都是心中一寒,萬萬想不到在這個地方,竟會遇見如此情況。

曾叔常盯著前方那團黑暗,沉聲道:「諸位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管我們青雲門的事?以諸位道行,必定非無名之輩,何不見面說話!」

風狂雨急,電閃雷鳴,卻不知怎麼,密林深處的那團黑暗竟然濃郁如斯,如絲毫化不開的墨一般。

沒有人回答曾叔常的問話,只有風雨聲和眾青雲弟子的喘息聲音,曾書書悄悄走上一步,低聲道:「父親,他們是什麼來路?」

曾叔常微微搖頭,壓低聲音道:「他們故意掩飾自己身分,施展的都不是本身道法,一時看不出來。」

說著皺了皺眉,提高聲音大聲喝道:「諸位還不現身麼?」

這聲音在密林中遠遠迴盪了過去,但終究還是沒有人回答,曾叔常忽地變色,跺腳道:「糟了,中計!」

說著,飛身撲上,仙劍毫光大放,這一次卻是直射四周,再無陰影籠罩,顯然那些人已全部退走,來如風,劫人即走,顯然是早有計謀,盤算好的。

曾叔常長嘆一聲,落下身形,曾書書一邊指揮其他弟子繼續向周圍搜索,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一邊低聲問曾叔常道:「父親,怎麼了?」

曾叔常面上浮起一絲失望之色,隨之嘆道:「剛才交手雖然倉促,但我隱隱感覺,這些人所用的並非魔教道法,再說魔教中人若救鬼厲,也不用躲躲藏藏。可是,那又是什麼人物要救這個妖孽呢!而且人數不少,道行這麼高?」

說罷,他眉頭緊皺,深思不已。曾書書默然無語,回頭向前方望去,只見密林森森,前途一片黑暗,哪裡看得到什麼東西?

卻不知道,劫走鬼厲的那些人,又是什麼人?可是不管怎麼樣,曾書書向前走去,悄悄這般對自己說道,總是比落在青雲門手中好吧……

他這般想著,在這個風雨之夜,深深密林中,他腦海裡彷彿又回憶起了十年之前,在青雲山通天峰初次見到鬼厲時候的模樣。

許久,他在黑暗中嘆息一聲,繼續向前走去。不管未來怎樣,現在總是要繼續前行的。


未知的密林另一端,黑暗深處,另有一個詭異的黑色身影遠遠眺望著曾叔常這一群人,正是鬼先生。

他此刻眼中目光似也驚疑不定,看去也十分迷惑,深思之下,仍不得其解。許久之後,他眼見這些青雲弟子搜索範圍越來越大,但明眼人一看即知,這已經是放棄的前兆,如此搜索,這偌大密林,哪裡還能找的到人?

果然,不過一會,曾叔常的聲音已經再度響了起來:「罷了,你們都回來吧!」

青雲眾弟子顯然是巴不得聽到這句話,紛紛都走了回去,鬼先生在遠處看著場中曾叔常點數眾人,隨即轉身,帶領眾弟子向青雲山方向走去,逐漸消失在了這個密林之中。

他緩緩從黑暗處現身走出,目光卻飄向遠方,望著那群神秘黑衣人所去的方向,深深凝望。

風雨中,似有個聲音低低道:「竟然還有人對他感興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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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禪室~


驚雷,閃電,狂風,暴雨,似乎一直都在耳邊呼嘯不停,腦海中那般的混亂,渾渾噩噩,似乎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只是在劇烈的痛楚中,感覺著一陣陣風雨從身旁掠過,向著某個未知的地方而去。

身旁似乎有人在說話,那話語聲音頗為陌生,聽來有幾分焦灼,隱隱聽到:「他好像有點不對勁,你快看看?」

一隻冰涼的手在他身上游動查看,片刻之後愕然道:「他怎麼傷得這麼重?」

旁邊那人怒道:「廢話,他在那誅仙劍下,你以為……」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聽清了,因為這時一陣眩暈襲上他的腦袋,差點就昏了過去,在迷糊之間,他只隱約感覺天際依然在轟鳴,驚雷陣陣。

身旁的人似吃了一驚,連忙查看,那手上冰涼的氣息,令他稍微清醒了片刻,聽見那人急道:「糟了,他額頭火燙,怕是發了高燒……」

原來自己還發燒了麼?

這是鬼厲最後一個想法,之後,他再一次昏暈了過去,沒有了知覺。


一陣轟鳴,把他從無意識的情況下喚醒,第一個反應,他以為那還是天際炸響的驚雷。只是不知怎麼,雖然人有些清醒過來,眼前卻仍是一片黑暗,他拚命想睜眼看看四周,卻愕然發現,自己的眼皮竟還是閉合著,睜不開眼。

隨後,一陣劇痛傳來,卻不是從他重傷的胸口,而是從喉嚨間,他下意識動了動嘴,嘶啞而輕微地叫了一聲:「水……」

周圍彷彿沒有人,只剩他獨自一人無助地躺在地上,喉嚨中的乾渴感覺越來越厲害,就如火燒一般。他的嘴唇輕輕動了動,身體中竟不知哪來的力氣,微微移動了身子,而腦海中的意識,似也更清醒了一些。

「啊!」突然,旁邊傳來一個聲音,這聲音與往常不同,卻彷彿似曾經聽過的,有幾分熟悉,說話聲調中帶著幾分驚喜,道:「你醒了,師兄,快過來,他醒了……」

周圍猛然安靜了一下,片刻之後立刻有個腳步聲迅速接近過來,走到鬼厲面前。鬼厲掙扎著再次想要睜開眼睛,但不知怎麼,這一次,他全身的氣力都完全消失了,只模模糊糊望見了兩個人影蹲在自己身旁,而在人影的背後,似乎黑乎乎的還有幾個黑影。至於這些人的面容,他卻是一個也看不清楚。

「水……」他再一次地低聲說著。

這一次,周圍的人聽懂了。

「快,拿水來,快點。」

腳步匆匆,來往奔走,須臾之後即有人跑來,隨即一隻冰涼的手將他的頭小心扶起,一個碗沿般的東西靠在了他的唇邊。

清涼的水,接觸到他乾裂的嘴唇,鬼厲臉上肌肉動了動,費力地張開口,將水一口一口喝了進去。那清水進入喉嚨,如甘泉灑入旱地,立刻緩解了那火燎一般的痛楚。

鬼厲心頭一鬆,立時一陣倦意上來,再度又昏睡了過去。

旁邊的人都吃了一驚,立刻有人過來給鬼厲按脈,片刻之後方鬆了口氣,道:「不礙事的,他是傷勢太重,又兼發燒,體力消耗殆盡所致,眼下並無性命之憂。」

此言一出,周圍人影似乎都鬆了口氣,隨後,似乎有人看著鬼厲,輕輕嘆息了一聲。


這一睡去,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其間鬼厲醒過數次,但無不是片刻清醒之後又立刻昏睡過去,印象中,他只記得身旁始終有人守候。

恍恍忽忽中,他看到了許多人,年幼時的父母,天真美麗的師姐,刻骨銘心的碧瑤,若即若離的陸雪琪,還有許多許多人,都一一在身前閃爍而過,有一次,他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十年前天音寺的法相、法善師兄弟,正坐在他身邊為他頌經念佛。

他那時苦笑了一下,但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這個苦笑,臉上能否表現出來,或許,終究也只是一場夢幻罷了。

就像是,這一場顛倒的人生,如夢如幻!

何必為我頌經呢?

頌經,又有什麼用呢?

在鬼厲片刻清醒的時候,他在腦海中這般悄悄想過,然後,他又昏了過去。


「咚……咚……咚……咚……」

彷彿是迴盪在天邊的低沉鐘聲,悠悠傳來,將他從深深夢魘中喚醒,那沉沉鐘聲,由遠及近,緩緩的,似乎敲入了他的心底。

第一次的,他竟沒有睜開眼睛的衝動,就這麼安靜地躺著,不去想不去管,自己身處何方,身外是何世界?

大千世界,此刻卻只剩下了陣陣低沉鐘聲。

「咚……咚……咚……咚……」

鐘聲悠揚,彷彿永遠也不會停下,就這般一直敲打下去。他側耳傾聽著,呼吸平緩,全部精神都融入到這平緩的音色裡,再也不願離開。

多久了,他竟是第一次這般心無掛礙地躺著。

有誰知道,背負多少重擔的日子,該是怎樣的一種痛苦?

只是,這個小小天地,終究也是不能持久了,一陣腳步從遠及近,向他處身之地走來,打亂了他的思路。

那本是敲打在心間的鐘聲,陡然間似乎離他遠去,一下子遠在天邊。

默然,嘆息……

他緩緩的,睜開眼睛。

佛!

這竟是他第一眼所望見的。

一個斗大「佛」字,高懸屋頂,圍繞這個佛字,周圍一圈金色花紋團團圍住,然後順著外圍,一圈圈精雕細刻著五百羅漢神像,又形成一個大圈。諸羅漢盡皆一般大小,但神態身形盡數不同,排列成行,端正無比。然後,在大圈外圍乃是藍底黑邊的吊頂,比中間佛字圈高出二尺,其上畫風又有不同,乃是正方形方格,每方格一尺見方,金色滾邊,內畫有麒麟、鳳凰、金龍、山羊等佛教吉祥瑞獸,這些圖案,卻是每個方格中一樣的。

雖然對雕刻建築並不在行,但只看了一眼,鬼厲便知道此乃是鬼斧神工一般的手筆。房頂上,這一片圍繞佛字的內圈之中,垂下兩個金色鏈條,倒懸著一盞長明燈,從下向上看去,大致是三尺大的一個銅盆,裡面想來是裝滿著燈油的。

鬼厲皺了皺眉,又轉頭向四周看去,只見此處倒像極了是一間寺廟內的禪房,房間頗為寬敞,四角乃是紅漆大柱子,青磚鋪地,門戶乃桐木所做,兩旁各開一個窗口,同樣使用紅漆漆上,看去十分莊重。一側牆壁上懸掛著一幅觀音大士手托淨水玉露瓶圖,下方擺著一副香案,上有四盤供果,分別為梨子、蘋果、橘子、香橙;供果之前立著一個銅爐,上面插著三枝細檀香,正飄起縷縷輕煙,飄散在空氣之中。

而另一側的牆邊,便是鬼厲所在。此處擺著一張木床,古樸結實,並未有更多裝飾,想來是出家人並不在意這等東西,房間也是一般簡樸,除了上述東西,便只有擺在中間的一張圓桌,周遭四張圓凳。桌子一字都是黑色,桌上擺放著茶壺茶杯,乃樸素瓷器。

也就在這個時候,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這間禪房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個人邁步走了進來。鬼厲向他看去,不禁怔了一下,卻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的年輕小和尚,手裡托著木盤,上面放著一個新的水壺,走進來卻也沒有向鬼厲這邊看來,而是直接走向房間中的桌子,將桌子上的茶壺與手中木盤上的那個調換了一下。

「你……是誰?」鬼厲開口問道,但是才說了一個字,突然便覺得喉嚨疼痛,雖然沒有上次自己昏迷時那般劇烈的火燒火燎,但也極不好受,聲音也頓時啞了下來。

雖然如此,也把那個小和尚嚇了一跳,立刻轉身看來,動作著急之下,還險些把手上的木盤給打翻了。

「啊!你醒了?」那小和尚似是頗為驚訝,但眼中卻有喜色,笑道:「那你等等,我立刻叫師兄他們過來看你。」

說著,他就欲向門外跑去,鬼厲衝著他的背影,嘶啞著聲音問道:「小師父,請問一下,這裡乃是何處?」

那個小和尚回頭一笑,面上神情頗為天真清秀,微笑道:「這裡?這裡當然就是天音寺了啊!」

天音寺!

鬼厲一下子呆住了,如被驚雷打中。那小和尚一路小跑跑開了,想來是去叫人的,只剩下鬼厲一個木然躺回床上,心中混亂無比。

天音寺……

他心頭驚疑不定,但不知怎麼,卻另有一番苦澀之意,從深心之中泛起。

天音寺……天音寺……普智……


遠處隱隱傳來說話聲音,同時有幾個腳步向這間禪房走來,有人似低聲向那個小和尚問些什麼,那個小和尚顯然年紀不大,天真活潑,笑聲不斷地回答著。

不知怎麼,聽著那些問答,鬼厲竟一時出了神,不去想現在自身處境,也不想往日仇怨,此時此刻,他突然竟無端端羨慕起了這個平凡的小和尚了。似他這般天真活潑的樣子,或許還不知人世也有苦楚仇恨吧?

年少無知,卻反而是我們這許多年來,最感幸福的日子麼?

腳步聲戛然而止,就在門外,有人對小和尚道:「你就不用進去了,不如你現在就去後院通報給方丈大師,就是張小凡施主已經醒來了。」

小和尚笑道:「也好。不過法相師兄,你可是說好了要教我修習大梵般若了,這可不能反悔。」

門外那人笑道:「小傢伙,恁地貪心,快去罷,我答應了你,自然不會反悔。」

那小和尚顯然是十分高興,呵呵一笑,蹦蹦跳跳去了。木門開處,吱呀聲中,彷彿有人在門外停頓了一下,深深呼吸,然後,走了進來。

果然便是法相,跟在他身後的,還是那個高高大大的和尚法善。

一身月白僧衣,白淨臉龐,手中持著念珠,法相看去的模樣,彷彿這十年間絲毫都沒有變化。只見他緩緩向鬼厲躺著的木床走來,待走到床鋪跟前,眼光與鬼厲視線相望,兩個人,竟都沒有了話語。

房間的氣氛,一時有些異樣,片刻之後,法相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合十向鬼厲行禮道:「張施主,你醒來了?」

鬼厲眼角抽搐了一下,忽地冷冷道:「我不姓張,那個名字我早忘了。」

法相面容不變,只望著鬼厲,過了一會輕聲道:「用什麼名號自然是隨你自己的意思,只是,你若連姓也不要了,可想過對得起當年生你養你的父母麼?」

鬼厲臉色一變,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法相也沒有怪他的意思,他與法善二人,看著這個被天下正道唾棄的魔道妖人的時候,眼神中竟完全都是和善之意。法善從背後圓桌旁邊搬過兩張椅子,放在床邊,低聲道:「師兄請坐吧!」

法相點了點頭,在椅子上坐下了,看向鬼厲,道:「你現在身子感覺如何?」

鬼厲不用他問,其實早就暗中查看過自己身體,原先胸口被重創至骨折的肋骨已經完全被接好,此刻用厚厚繃帶綁住,顯然是幫助固定著,至於肩上身上那許多皮外傷,也一一都被包紮完好,傷口中雖然不時傳來痛楚,但隱隱有清涼之意傳來,顯然傷口上敷了極好的傷藥,才有這等療效。

法相見他沒有回答,也不生氣,微笑道:「你昏迷的時候,我已經幫你把斷骨接好,其他皮外傷並不嚴重,只是你內腑受了重創,非得細細調理方能完好,也虧得你身體強壯,否則縱是修行深厚之人,在那樣重傷之下,只怕也是不免。」

他頓了一下,又道:「剛才我那個小師弟也和你說了吧!此處便是天音寺,你在這裡除了我們寺中少數幾個人,天下無人知曉,所以很是安全。你只管在這裡好生養傷就是……」

鬼厲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直視他的雙眼,道:「是你們救了我?」

法相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回頭與法善對望了一眼,法善低頭,輕輕念了聲佛號。

法相轉回臉,不再猶豫,點了點頭,道:「是。」

鬼厲哼了一聲,道:「別告訴我你們不知道,你們這般舉動萬一被青雲門知道,那會是什麼局面?」

法相淡淡道:「我自然知道。」

鬼厲冷笑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背著師長來救我這個魔教妖人?」

法相向他看了一眼,不知怎麼,目光中卻有些異樣。

鬼厲皺眉道:「你看什麼?」

法相笑了笑,道:「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是背著師長來救你的?」

鬼厲一怔,道:「什麼?」

法相悠然道:「青雲門當年七脈諸首座皆非尋常人,個個有不凡之處。風回峰首座曾叔常亦是其中之一,當日與他一戰,要纏住他且短時間內不可暴露我門道法,這等功力,我自問還做不到的。」

鬼厲盯著法相,注視良久,法相坦然而對,微笑不改。許久,鬼厲忽然閉上了眼睛,不再看法相。

法相點了點頭,道:「你重傷未癒,還是需要多加休息才是。」

鬼厲閉著眼睛,忽然道:「你們為什麼要救我?」

法相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你。」

鬼厲深深吸氣,道:「為什麼?」

法相低聲頌了一句佛號,道:「你也不必著急,等過幾日你傷勢大好了,自然會有人告訴你的。」

鬼厲睜開眼睛,皺眉道:「誰?」

法相嘴角動了動,似又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道:「告訴你也無妨,便是我的恩師,天音寺方丈普泓上人!」

鬼厲一時怔住了,片刻之後,他看法相那張臉龐,料知是再也問不出什麼了,乾脆長出了一口氣,埋頭躺下。

遠處鐘聲悠揚,又一次幽幽傳了過來。

「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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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俗世佛堂~


晨鐘,暮鼓,日復一日,彷彿永無止境。

每一天,都彷彿與昨日一模一樣,有人感覺枯燥,有人便覺得心安,幽幽歲月,或長或短,本在人的心間。

一轉眼,鬼厲已在天音寺待了多日,聽著清晨鐘聲,傍晚沉鼓,從寺內不知名的地方每天準時響起,默然度日。也不知怎麼,才幾日工夫,他卻彷彿已經融入到這奇異的環境之中,每日裡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

他此刻正值壯年,身體那是極好的,雖然受傷頗重,但一來身體年輕,二來本身修行又高,再加上天音寺對他意外的大方,有什麼好藥俱不吝嗇,都隨便往他身上使用。以天音寺的地位名聲,寺裡的好藥,自然放到天下也是一等一的好藥,藥效迅速發揮,他一身傷病,竟是好的極快了。

不過數日,他已經能夠下床勉強行走,只是走路時候,胸口依然劇痛,走沒有幾步,便要喘息不止。不過饒是如此,也已讓前來看望他的法相等人歡喜高興,讚歎說往日從未見過恢復如此之快的人物,看來不出一月,便可完全康復了。

鬼厲平日裡與他們淡淡相處,偶爾相談,雙方對彼此之間對立的身分俱都避而不談,似乎此刻在法相等天音寺僧侶眼中,鬼厲不過是他們好心救治的一個普通人,而不是他們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從青雲門手中硬生生搶奪下來的魔教妖人。而鬼厲也再也沒有問起天音寺眾人為什麼要救他的問題。

時日就這般悠悠而過,鬼厲的身子一天一天好了起來,這幾日,他已經能夠比較輕鬆的下地走路,有時晨鐘暮鼓響起的時候,他便會拉把椅子打開窗戶,坐在窗邊,側耳傾聽,似乎這天音寺裡的鐘聲鼓聲,對他來說,另有一番韻味。

在他養傷的這段日子裡,天音寺中僧人只有法相與法善常來看望他,其他僧人幾乎都沒有過來,更不用說普泓上人等普字輩神僧了。而因為養傷的緣故,鬼厲也從未出過這個房間。除了偶爾打開窗戶向外眺望,展現在他眼前的,也只不過是一個小小庭院,紅牆碧瓦,院中種植幾株矮小樹木而已。

只是對鬼厲來說,這樣一個普通樸實的小院子,竟是有幾分久違的熟悉感覺,從他打開窗戶的那一天起,雖然沒有表露出來,但是在他心中,卻是立刻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朝聽晨鐘,晚聽暮鼓,這般平靜悠閒的歲月,不過短短時日,已讓他割捨不下,沉醉不已了。

有誰知道,在他心中,曾經最大的奢望,不過就是過著這樣平靜的日子罷……

須彌山,天音寺,那廣大恢宏的殿宇廟閣中,那一個陌生偏僻的角落小小庭院裡,就這樣住著,住著,住著……


「吱呀!」木門一下子被推開了,法相單獨走了進來,向屋內掃了一眼,隨即落到躺在床上的鬼厲身上。鬼厲閉著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法相微微一笑,轉身合上門扉,向鬼厲道:「今日覺得怎樣,胸口還疼痛麼?」

鬼厲身子動了動,緩緩睜開眼睛,向法相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每次來都要問這句話,也不覺得煩麼?」

法相微笑搖頭,目光一轉,卻是走到另一側牆下,那幅供奉著觀音大士神像圖前,從供桌上拿起三枝細檀香,放在旁邊一枝細燭上點著了,然後插在了那個銅質香爐之中。

輕煙裊裊升起,飄散到半空中,那幅觀音大士像突然變得有些迷濛起來,空氣中也漸漸開始飄蕩著細細的檀香味道。

法相合十,向觀音大士圖像拜了三拜,這才轉過身來,看了鬼厲半晌,忽然道:「你不過來拜一拜麼?」

鬼厲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那幅畫像望去,圖像之中的觀音大士面容慈悲,端莊美麗,一雙慧眼細長輕眺,似乎正望向世界萬物凡人,此時此刻,正似慈悲一般地望著自己。

他心中一動,卻隨即冷笑道:「我拜她作甚,她若果然有靈,我往日裡不知企求上蒼與諸天神佛多少次了,也不見他們發過慈悲!」

法相看了他良久,鬼厲坦然而視,嘴角依然掛著冷笑,絲毫沒有退悔的模樣。半晌,法相長嘆一聲,轉過身來,自己對著觀音大士佛像低頭拜去,口中輕輕唸唸有詞,也不知說些什麼。

鬼厲在他身後看著他的模樣,冷笑不止。

法相行禮完畢,轉身過來,面上慈悲之色漸漸消去,換上了平和微笑,道:「我看你今日氣色不錯,而且最近身體也大致回復了,不如我們出去吧!」

鬼厲聞言倒是一怔,道:「出去,去哪裡?」

法相微笑道:「去你想去的地方,見你想見的人。」

鬼厲眉頭一皺,隨即揚眉道:「怎麼,難道是普泓上人他……」

法相點頭道:「正是,恩師聽說你身體恢復,十分歡喜,讓我今日過來看看,若你身體並不疲乏的話,可以相見。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鬼厲注目法相良久,忽而笑道:「好,好,好,我等這一天等了許久了,我自然是要見他的,莫說身體好了,便是當日重傷在身,只要他願意,我爬也要爬去見他的。」

法相合十道:「施主言重了,請隨我來。」

說罷,他頭前領路,當先走到門邊,開了門走了出去。

鬼厲隨即跟上,不過在即將走出這個房間的時候,不知怎麼,他突然又回頭看了看掛在牆壁上的那幅觀音大士神像圖,之間在裊裊輕煙裡,觀音大士慈眉善目,微微含笑,似乎也正凝視於他。

鬼厲眉頭一皺,哼了一聲,卻是立刻轉身,再不回頭,逕直去了,只剩下細細檀香,在他身後空空蕩蕩的房間裡,輕輕飄蕩。


走出院落,是一個長約兩丈左右的通道,寬四尺,兩側都是紅牆,有兩人多高,頂上鋪的也是綠色琉璃瓦片,通道盡頭乃是一個圓形拱門,走近那個拱門時候,便隱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聲響。

那聲音頗為奇怪,乍一聽似乎是廟內僧人頌讀經書的聲音,但其中卻還夾雜著其他怪聲,有一些在鬼厲想像中不該出現在此處的,如村落婦人聚在一起聊天談話,又或信眾高聲禮佛,更隱隱傳來有些孩童啼哭聲音。

這等等怪聲,又怎麼會出現在號稱天下正道三大巨派之一的天音寺中呢?

鬼厲心頭驚疑不定,向法相看去,卻只見法相面容不變,在頭前帶路,向著拱門走了出去。鬼厲皺了皺眉,定了定神,也隨之走了出去。

門外豁然開朗,但只見白玉為石,坪鋪為場,石階層疊,九為一組,連接而上至大雄寶殿,竟有九九八十一組之高。而玉石雕欄之間,只見殿宇雄峙,極其高大,殿前十三支巨大石柱沖天而起,高逾十丈,殿頂金壁輝煌,八道屋脊平分其上,雕作龍首形狀,每一道屋脊飛簷龍首之前,赫然各雕刻著十隻吉祥瑞獸,形態各異,栩栩如生。(註一)

而殿下種種雕刻華麗精美,更是遠遠超過了世人想像,非等閒人可以製作。在大雄寶殿之後,兩側,前方,俱是一間連著一間的高聳殿堂,其間或是廣場相接,或是小路蜿蜒相連,有的直接便是連在一起,層層疊疊,大為壯觀。

只是這建築雖然雄偉華麗,也的確令人驚嘆不止,但此時此刻,最令鬼厲驚愕的不是這些,而是這等佛教莊嚴聖地之上,此刻竟是有無數凡人穿梭不停,無數人手持香火,跪拜禮佛,台階廣場,殿裡殿外,香火鼎盛的難以想像。

偌大的一個天音寺,在天下正道中擁有崇高地位的天音寺,竟如同一個凡間普通寺廟一般,開放給無數世俗百姓燒香拜佛。

鬼厲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剛才的那陣陣怪聲他明白了,但是眼前的這一切,他卻更是糊塗了。自小在青雲山上長大,他早就習慣了所謂的仙家風範,仙山仙境,原是只有修道人才能擁有的。在青雲山上,哪裡曾見過一個普通百姓上山來燒香求願過?

他轉頭向法相看去,愕然問道:「這……」

法相微微一笑,道:「今日正好乃是初一,所以人多了一些。雖然本寺香火旺盛,但平日也沒有這許多人,只是每逢初一十五,附近方圓數百里的百姓,都有過來拜佛的習俗了。」(註二)

鬼厲搖了搖頭,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問道:「不是,我是覺得奇怪,你們怎麼會讓百姓們進來燒香拜佛?」

法相對鬼厲會問這個問題似乎實在意料之中,點了點頭,做了個這邊走的姿勢,然後帶著鬼厲向大雄寶殿後面走去,邊走邊道:「其實早先天音寺也和青雲門等門閥一樣,並不對俗世開放,只是我恩師普泓上人接任方丈之後,與另三位師叔一起參悟佛理,發大願心,說道:佛乃眾生之佛,非吾一人之佛耶。於是便決定開山門接納百姓。」

說到這裡,法相停住腳步,回身指向那通向大雄寶殿的無數台階之路,道:「你看到那條長長石階了沒有?」

鬼厲點了點頭,道:「怎麼?」

法相合十道:「那是當年一位師叔看到山路陡峭,百姓雖有心禮佛卻有許多身體虛弱者,行動不便,竟不得上山還願,遂用大神通,以一人之力,費十年之功,在原本險峻的山路上硬生生開闢出了這一條佛海坦途,做了此等功德無量的善事。」

鬼厲不由得肅然起敬,面色也端重了起來,道:「竟有這樣了不起的前輩,請問他的名號?」

法相看了他一眼,意外的沉默了片刻之後,低聲道:「那位師叔名號普智,已經過世十數年了。」

鬼厲的身子猛的僵硬,像是「普智」這二字如晴天驚雷,生生打在了他的腦海之中,直將他震得心神俱裂。

法相看了看鬼厲變幻不定,忽而悲傷,忽而憤恨的臉色,長嘆一聲,低聲道:「罷了,我們走罷,方丈還在等著我們呢!」

鬼厲木然地跟隨著法相走了過去,只是他原本還算輕鬆的步伐,此刻已經變得沉重無比。走了數丈之後,他突然又面色複雜地回頭,只見遠遠的人群熙熙攘攘,無數人穿行在那條石階之上,老人、男子、婦人、孩子,一個個臉色虔誠從石階上走過,口中念頌著佛號,彷彿他們走了這條路,便是離佛祖更近了一些。

鬼厲臉上表情複雜難明,一雙手握成拳又緩緩鬆開,半晌之後,終究還是緩緩轉頭,向前走去。正在前方等候的法相合十念佛,卻也並不多說什麼。

兩人一起去了,只把這無數信眾與那條沉默的佛路,留在了身後,留在了人間。

此處原是人間,已非仙家佛境了。


走過了大雄寶殿,後面仍然有長長一串殿宇廟堂,天音寺畢竟乃是名門大派,氣派非普通寺廟能相提並論。只是法相一路帶著鬼厲向後走去,卻沒有在其中任何殿宇樓閣停留,只是向後山走去。

鬼厲一路之上只是跟在法相身後,一言不發,臉上心思重重,對周圍那些華麗精美的建築,竟是都視而不見了。

只是到了最後,法相帶著他竟然走出了天音寺後門,走上了一條向須彌山頂的小山路,鬼厲才皺了皺眉,道:「怎麼,普泓上人他不在寺裡麼?」

法相點了點頭,道:「不錯,雖然本寺對世俗開放,乃功德無量之舉,但出家人畢竟需要清淨,恩師與幾位師叔俱是愛靜之人,向來便住在山頂小寺之內,我們一般也稱呼為『小天音寺』。」說罷,他微微一笑,露出兩片潔白牙齒。

鬼厲默然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跟隨著法相向須彌山頂走去。

須彌山雖然比不上青雲門通天峰那般高聳入雲,但也決然不低。剛才他們出來的天音寺已是在半山之中,但他們此番向上行去,足足走了半個時辰,這才看到了小天音寺的牌匾。

從外面看來,小天音寺果然稱得上一個小字,進出不過三進的院子,與半山之上那座恢宏的天音寺相差甚遠,但此處距離俗世遙遠,只見周圍蒼松修竹,密密成林,山風吹過,松動竹搖,說不出的清幽雅意,與山下的熱鬧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鬼厲大傷初癒,走了這許多路,額頭已然微微見汗,當下住腳暫且休息,回頭望去,遙見半山裡天音寺中香火鼎盛,絲絲縷縷飄蕩起來,便是這麼老遠,竟也看的清清楚楚,其間隱隱人聲,說不出的虔誠莊嚴之意。

鬼厲遙望半晌,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許久方轉過身來,法相點了點頭,帶著他走進了小天音寺。

這裡就比山下簡單多了,他們二人穿過當中佛堂,向右拐了兩個彎,走入後堂,便是三間清淨禪室。法相走上前去,向著中間那間禪室門口,朗聲道:「師父,張小凡施主已經過來了。」

禪室中立刻響起了一個蒼老卻和藹的聲音,道:「請進來吧!」

法相回頭,向鬼厲做了個請的手勢,鬼厲猶豫了一下,便向那間房子走了進去,看法相卻住腳停在外面,似乎並沒有一起進去的意思。

走入禪室,鬼厲向四周看了一眼,這禪室中樸實無華,一切擺設與自己在山下養傷的那間禪室幾乎一模一樣。而當今天下正道巨擎,天音寺主持方丈普泓上人,正盤坐在禪床之上,手中持著一串念珠,面含微笑地望著他。

「你來了。」普泓上人聲音平和,微笑道。

不知怎麼,面對這位神僧,鬼厲原本有些動盪的心懷,很快就平服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他點頭道:「是。」

普泓上人仔細打量著他,從上到下都細細看過,眼中閃爍著異樣的慈悲與光芒,手中的念珠也輕輕轉動,半晌道:「你應該是有話要問我罷?」

鬼厲立刻點頭,道:「不錯,我很奇怪,天音寺為何要冒與青雲門翻臉的危險救我,還有,你們為什麼……」

他話問的著急,說話聲音極快,但只問到一半,卻是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只見普泓上人伸出右手停在半空,阻擋了他繼續說下去。

鬼厲不解,有些迷惑地望著普泓上人,普泓上人低首頌了一句佛號,卻是下了禪床,站了起來,對著鬼厲道:「在你問我之前,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吧!」

鬼厲一怔,道:「見人,是誰?」

普泓不答,只向外行去,口中緩緩道:「這個人想見你很久了,而且我知道,你也一定很想見他的。」

鬼厲愕然,卻下意識地跟了上去,不知怎麼,他的手心出汗,心跳竟是突然快了起來,彷彿在前方,竟有令他恐懼的存在。

法相一直安靜地站在禪室之外,看見普泓上人這麼快就帶著鬼厲走了出來,他臉色也沒有什麼變化,只向後退了一步,站在一旁。普泓上人向他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也不說話,就帶著鬼厲向另一個方向走去,那是這個三進院子之中,最後的一個小院,靠著一堵山壁。

註一:殿宇飛簷上雕刻瑞獸,乃是中國古代獨有建築規制,有極細緻劃分規則,在數目上從皇帝到官員到普通人家,俱有詳細規定,不可逾越,否則就是不敬治罪,足可殺身滅族。屋頂有十隻瑞獸的建築,自古以來,全中國僅有一處,便是故宮太和殿上,天下獨此一家。此處乃是虛構,諸位讀者笑看就是。

註二:初一十五燒香拜佛,在佛教流傳廣泛的中國頗為盛行,或稱法事,或稱佛會,從北京的雍和宮到南方福建鄉村的小廟,大多如此。從小看著外婆燒香長大,到現在依然如此,動筆寫時,念及此處,不禁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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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苦海難渡~

平實的小院和外面那進院落一樣,簡簡單單靠著山壁的一間屋子,中間一條小路青磚鋪地,通向房門,兩旁都是草叢,看去似乎並沒有人認真打理,許多地方已經生了野草。

與外面禪室不同的是,這間屋子的房門上,還掛著一塊頗為厚重的黑色布簾,而除了這個門戶,屋子上似乎並沒有多開其他窗戶之類的出口。

鬼厲望著這間平凡而普通的小屋,喉嚨中一陣乾渴,雙手卻是不由自主的握緊了。他向普泓上人望去,卻只見普泓上人的臉上,竟也是十分複雜的神情,似惋惜,似痛苦,一言難盡,而他也一樣的,正望著那間小小門戶怔怔出神。

一時間,竟無人說話,一片寂靜中,只有身旁野草叢中,不知名處,傳來低低的蟲鳴聲,不知道在叫喚著什麼。

良久,普泓上人輕輕嘆息一聲,道:「我們進去吧!」

鬼厲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聲道:「好。」

普泓上人緩緩走上前去,伸手拉開了布簾,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

幽幽聲響,來自門戶上的轉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時日沒有人推開這扇門了,沉重而淒涼。

一股寒氣,陡然從屋內衝了出來,儘管鬼厲還站在門外,但被這股寒氣一衝,以他這等修行,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小小屋子當中,竟彷彿是天下至寒之地一般。

鬼厲皺了皺眉,有些猶豫,便在這個時候,普泓上人的聲音從布簾後頭傳了出來,道:「小施主,進來吧!」

鬼厲深吸一口氣,一甩頭,伸手打開布簾,大踏步走了進去。

布簾緩緩落下了,房門再一次發出吱呀的淒涼聲音,輕輕合上。

小小院子裡,又一次恢復了平靜,法相的身影從前方慢慢地走了過來,望著那間平實無華的小屋,口中輕輕念佛,卻是彎腰拜了一拜,臉上的神情肅穆而莊重。


布簾放下,木門合上,因為沒有窗戶,屋子裡登時一片黑暗。

刺骨的寒意,瞬間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似乎無數冰冷鋼針,要刺入肌膚一樣。鬼厲大病初癒,一時又打了幾個冷戰,不過他畢竟不是凡人,體內真法幾個運行調息,便慢慢適應了過來。寒意雖然無法入體,但那股刺骨冰冷,依然極不好受。

這須彌山上的小屋,竟似比極北冰原苦寒之地更為寒冷。

鬼厲心中驚愕,正在驚疑不定的時候,只聽見身前普泓上人口中低低嘆息一聲,道:「師弟,我們來看你了,這個人,你想見很久了罷!」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異樣的情懷,房間內的寒意突然竟是又冷了幾分,幾乎可以將人的血液都凍做冰了。

然後,一縷微光,白色中帶著微微銀光,緩緩從普泓上人與鬼厲的前方,小屋盡頭處,亮了起來。

那光芒輕盈而如雪,先是一縷綻放,隨後在光線邊緣處又慢慢亮起另一道銀白微光,卻又與之靠近,融為一體,接著一道一道的微光先後亮起,逐漸看出,是個一尺見方左右的圓盤形狀。

那光芒柔和,純白如雪,光線升不過一尺來高,盡頭處似乎化作點點雪花,又似白色螢火,輕輕舞動,緩緩落下,幾如夢幻。

隨後,那縷縷光線,緩緩融合,漸漸明亮,鬼厲與普泓上人只聽見這屋中突起一聲輕嘯,清音悅耳,那白光大盛,瞬間散發光輝,照亮了整間屋子。

那一個瞬間,普泓上人低首頌念佛號,而鬼厲,卻在頃刻間,只覺得全身的血都凍住了,再也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甚至於,他連自己的心跳也感覺不到了,似乎在瞬間也停頓了下來。

他只是如一根僵硬的冰柱般站在那裡,呆呆地望著那光芒深處,腦海中再也沒有一絲的其他想法,只迴盪著兩個字──

普智!

幽光如雪,燦爛流轉,從一個純白如玉的圓盤上散發出來,同時冒著森森寒意。而在那一尺見方的圓盤之上,赫然竟盤坐著一個人,正是改變了當年張小凡一生命運,讓如今的鬼厲刻骨銘心的人──普智。

遠遠看去,普智面容栩栩如生,雖然肌膚看去蒼白無比,並無一絲一毫的生氣,但仔細觀察,竟沒有任何乾枯跡象。甚至於,他依然是當年那個張小凡記憶中慈悲祥和的老和尚,竟沒有絲毫的改變,只是在神色之間,更多了一絲隱隱的痛苦之色。

除了身體。

普智的身體不知怎麼,竟是比原來整個縮小了一倍之多,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盤坐在那個純白寒玉盤上,想來這屋子之中寒氣襲人,卻又並未看見有堆放冰塊,多半原因也就在這件異寶上了。而想當然的,普智遺體竟然能保持這麼久,多半也是靠這異寶之功。

只是,鬼厲腦海之中卻再也想不了這麼許多,那個端坐在玉盤之上慈悲祥和的僧人,卻分明是深深鏤刻在心底,十數年來,竟沒有絲毫遺忘。

是恨麼?

是恩麼?

他腦海中時而空空蕩蕩,時而如狂風暴雨,雷電轟鳴,千般痛楚萬般恩怨,竟一時都泛上心間!

那個慈和的僧人,是救了他命的人,是教他真法待他如子的人,可是也正是這個看似慈悲的僧人,毀了他的一生,讓他日夜痛楚,如墜地府深淵……

恩怨交纏,本以為只在心間,卻不料今時今日,竟再見了他的容顏。

鬼厲心神激盪之下,有些站立不住,頭暈目眩,身子向旁邊倒去。便在此時,一隻溫和帶著暖意的手從旁邊伸來,扶住了他,同時熟悉的一股氣息,正是佛門真法大梵般若,從那個手心傳來,渾厚無比,將鬼厲心頭沖盈激盪的血氣緩緩平服下來。

「阿彌陀佛,小施主,你不要太過激動,保重身體要緊。」普泓上人平和的聲音,從旁邊輕輕傳來。

鬼厲如從夢中驚醒,一咬牙,深深呼吸,放開了普泓的手,重新站直了身體,然而,他的眼神,卻從來沒有離開過普智的臉龐。微光中,普智祥和的臉上,那絲痛苦神色,彷彿更是深邃了。

普泓上人在一旁,仔細端詳著鬼厲,在他眼中,這個年輕人此刻痛苦而多變的臉龐在微光中變幻著,此時此刻,鬼厲再也不是那個名動天下的魔教妖人,而只是他眼中一個痛苦的凡人,就像是,多年前那個少年。

他輕聲嘆息,目光沉沉,轉頭向前方普智看去,緩緩走上前,凝視著普智的臉,低聲道:「師弟,你生前最後遺願,做師兄的已經幫你做到了,師兄無能,當年救不了你。惡因出惡果,自債需自嘗。這是你當年自己說的,願你早日放下宿孽,投胎往生。阿彌陀佛!」

他合十對著普智遺體,行了一禮,然後徑直向外走了出去,臨將出門的那一刻,他淡淡道:「小施主,我想你也是想和普智師弟單獨待一會吧!我在前面禪室之中,你若有事,過來找我即可。」

鬼厲沒有說話,似乎充耳不聞,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個微光中的普智僧人了。

普泓上人嘆息一聲,拉開門掀開門簾,走了出去。屋子之中,一片寂靜。

鬼厲慢慢的,慢慢的移動腳步,一點一點向普智走了過去。

他像是在恐懼什麼,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他曾經那般的切齒痛恨,可是為了什麼,這個時候,他心頭竟是湧出無限傷悲。

那個人,安靜地坐在那裡,沒有絲毫的生氣,卻又彷彿一直在等候什麼的樣子,甚至在他帶著痛苦之色的臉上,似乎更有一份渴望與期待。

鬼厲慢慢走到他的身前,盯著普智,雙手慢慢握緊,指甲都深深陷入肉裡,可是最後終究還是鬆開了。

他像是失去了倚靠,一身無力,就這般,悄無聲息地跌坐在地上,坐在普智的身前,一言不發。

微光閃爍,照耀著普智和他,兩個人的身影!

光陰,在這間屋子裡停頓了,時而倒流,時而跳躍,卻終究不改的是兩個怎樣的心靈?

縱然是一顆還在跳動,一顆已經寂靜!


「咚……咚……咚……咚……」

晨鐘,再一次的敲響,迴盪在須彌山的每一個角落,悠悠揚揚,將人從夢境中喚醒,卻又有種能將人從凡塵俗世裡帶走的滋味。

須彌山頂,小天音寺,寂靜禪室之外,響起了敲門聲音。

普泓上人揚眉,隨即微微搖頭,嘆息了一聲,道:「是法相麼,進來吧!」

法相應聲而入,走過來向普泓上人行了一禮,看他臉上,似乎有一絲擔憂之意,道:「師父,已經整整過了一日一夜了,張施主他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普泓上人搖了搖頭,道:「宿世孽緣,一世情仇,哪裡是這麼容易看的開,放得下的!」

法相合十,低聲道:「是。」隨即皺眉,向普泓上人道:「師父,我是擔心小屋之中有『玉冰盤』在,雖然可以護持普智師叔法身不朽,但至寒冰氣,卻對常人大大有害。而且張施主他重傷初癒,又是心神大亂痛楚不堪,萬一要是落下什麼……病根,我們如何對得起普智師叔的臨終交代?」

普泓上人淡淡道:「無妨,我昨日已用大梵般若護住他的心脈,再加上他本身修行,寒氣雖毒,料想已無大礙。」

法相聽了,這才鬆了口氣,合十道:「原來如此,弟子也放心了。」

普泓上人點頭,同時向法相看了一眼,道:「我看你對這位張施主十分關懷,雖然有當日你普智師叔臨終交代,但於你自己,似乎也對他另眼相看吧!」

法相微笑道:「師父慧眼,的確如此。」

說著,他似回憶起往事,嘆息一聲,道:「不瞞師父說,自當年與張施主初次見面到如今,已是十年光陰匆匆而過。十年來,弟子佛學道行或有小進,於人生一世卻如嬰兒行路,幾無變化。惟獨這位張施主,觀他這一生,驚濤駭浪,波瀾起伏,大悲大苦,恩怨情仇,佛說諸般苦痛,竟是讓他一一嘗盡了。」

普泓上人微微動容,合十輕念了一句佛號。

法相又道:「弟子也曾在夜深未眠之時,想到這位張施主,亦曾以身相代,試想這諸般苦痛發生在弟子身上。可惜弟子佛學終究不深,竟是怖然生懼。佛說肉體皮囊,終究不過塵土而已,惟獨這心之一道,重在體悟。每每念及此處,想起張施主一生坎坷,如今竟尚能苦苦支撐,弟子委實敬佩。」

說到此處,法相突然神色一變,卻是向普泓上人跪了下來。

普泓上人一怔,道:「你這是為何?」

法相低聲道:「師父在上,弟子修行日淺,於佛法領悟不深,偏偏對張施主這樣人物苦於心魔,委實不忍。願請恩師施大神通,以我佛無邊法力,渡化點撥於他;以佛門慈悲化他戾氣,使他脫離心魔苦海。這也是大功德之事,上應天心仁慈,下也可告慰過世的普智師叔。師父慈悲!」

說罷,他雙手伏地,連拜了三拜。

普泓上人搖頭嘆息,長嘆道:「癡兒!癡兒!可知你這般言語,反是動了嗔戒。再說了,非是為師不願渡化此人,而是他多歷艱難,一生坎坷,時至今日,早已心志堅如磐石,非尋常人可以動搖其心。正所謂佛在人心,眾生皆有佛緣,將來淪入苦海,亦或回頭極樂,全在他心中一念,我等並無法力可以施加於他了。」

法相緩緩站起,低首合十,面上不免有失望之色,但還是低聲道:「是,弟子明白了。」

普泓沉吟片刻,道:「你還是到後面小屋裡去看看他罷,雖然屋內寒氣應該沒事,但以他現在的身子,一日夜水米不進,總也不是好事。」

法相應了一聲,定了定神,向屋外走去,正拉開門想要出去時候,突見門外竟站著一個人,陽光從那人背後照了進來,那人面孔一片陰影,一時看不清楚面容。

法相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步,這才看清竟是鬼厲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這屋外門口,悄無聲息地站著。一日一夜不見,鬼厲看去似乎並沒有什麼倦容,但臉色已然變得十分蒼白,一雙眼中滿是血絲,怕是這一夜都未曾合眼。

看到是法相的時候,鬼厲嘴角動了動,慢慢向著法相點了點頭,法相怔了一下,合十還禮。鬼厲隨即慢慢走了進來,站在普泓上人的對面。

普泓上人依然和昨天一樣,盤坐在禪床上,手中持了念珠,不斷轉動著。看見鬼厲欲言又止,他卻也不奇怪,淡淡對法相道:「給小施主搬張椅子,另外,你也坐下吧!」

法相答應一聲,拖了張椅子過來給鬼厲坐了,自己也坐在一旁。

普泓上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現在有什麼話要問我的,只管問好了。」

鬼厲目光似乎有些游離不定,彷彿他的心境竟然到現在還沒有平服,半晌之後,才聽他低聲道:「你們天音寺為什麼要救我?」

普泓上人合十道:「凡事有果皆因有因,施主有今日坎坷境遇,多有天音寺普智師弟當年種下的惡果,既如此,天音寺便不能見死不救。」

鬼厲哼了一聲,道:「你們這麼做,也不怕青雲門和你們翻臉?」

普泓上人微微一笑,道:「怕。」

鬼厲聽了他如此直白,倒是吃了一驚,道:「那你們還……」

普泓上人搖頭道:「天音寺與青雲門世代交好,歷代祖師都有訓斥,不可隨意毀壞。所以我才令他們將一身黑衣包裹,不露痕跡將你搶了回來。」

鬼厲冷笑道:「青雲門中高手如雲,萬一你們要是暴露蹤跡呢?」

普泓上人淡淡道:「我令他們藏匿蹤跡,是為兩派和氣著想,不願正道兩門橫生齟齬,這才行此下策。但若果然意外,那也沒什麼,為救施主你,說不得也只好翻臉了。」

鬼厲盯著普泓上人,沉聲道:「你們到底為了什麼,要這般不顧一切救我?」

普泓上人這一次,卻沉默了下去,鬼厲卻也沒有追問,只是盯著他。

良久之後,普泓上人長嘆一聲,道:「你想不想知道,當年普智師弟垂死之際,掙扎回到天音寺之後直到過世的那段事情?」

鬼厲身子一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看他眼中痛苦之色,彷彿內心中又是一番驚濤駭浪,最後,他低聲說道:「想。」

不知怎麼,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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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孽緣~


「那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可是在我腦海裡,卻好像還是和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那麼的清楚明白,一點都沒有忘記。」

普泓上人的聲音平和而緩慢地飄蕩在屋子之中,開始慢慢述說往事。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陰天,陰沉沉的。那一天,從早上開始,我就覺得有些心緒不寧,卻又說不上到底哪裡不對,連我一向做的功課都忍不住為之分心了。這種情況非常少見,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所以那時心情不是很好。」

「就這麼,一直到了傍晚,耳邊聽著暮鼓響起,眼見天色漸漸暗了,我才好了一些。在那個時候,我不過是覺得多半是我修行不夠,一時分心而已。不料就在那天色將暗未暗的時候,突然間,我聽到了天音寺寺門處傳來一聲尖聲的呼喊。」

說到這裡,普泓上人轉過頭,看了看法相。

法相點頭道:「是,那時正是弟子巡視山門,突然間在寺院門外不遠處看到有個人昏倒在地,弟子連忙過去查看,不想……竟然是普智師叔。」

他嘆了口氣,又道:「當時普智師叔神志不清,面容極其憔悴,只有臉頰之上卻不知怎麼,呈奇怪的通紅面色。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乃是普智師叔為了暫時續命,服下了奇藥『三日必死丸』的緣故。」

鬼厲聽到此處,怔了一下,這藥丸名稱當真是聞所未聞,忍不住問了一句:「什麼三日必死丸?」

普泓上人道:「這種奇藥並非用於正途,據說乃是昔年魔教之中一個名號叫做『鬼醫』的怪人,異想天開調製出來的。聽說只要服了這種藥丸,縱有再重垂死的傷勢,此藥也能激發本身潛力,讓你多活三日,並在這三日之中,勉強可以保持正常人的體力。只是一旦三日過後,此藥卻又變做了天下間第一等劇毒之物,便是身體完好之人,道行通天修為,也敵不過這奇藥的怪異藥性,必死無疑。所以才取了這種古怪的名稱。」

鬼厲默然無語。

普泓上人接著道:「當時我們自然並不知道這麼許多,只是我接到法相徒兒急報之後,一時真是大驚失色。普智師弟天賦聰慧,道行深厚,在我天音寺中向來都是出眾的人物,竟想不到會變成這般模樣。當時我立刻讓人將他抬了進來,在禪室救治,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體內卻是氣息散亂,非但是中了劇毒,身體也被道行極高的人物擊成重傷,竟是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普泓上人說到此處,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十餘年,但他面上仍然現出黯然慘痛神色,顯然當年這段往事,對他的打擊很大。

「那個晚上,我竭盡所能救治普智師弟,但是任我用盡靈藥,耗費真元,都不能使普智師弟清醒過來,眼看他氣息越來越弱,我當時心中真是痛楚不堪。難道我這個師弟,竟是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身體受到如此重創,便是早幾日死了也不意外,只是他強自支撐回天音寺,自然是在臨死之前,有什麼話要對我們說,又或是有什麼要緊之事,一定要對我們有所交代。」

普泓上人說到這裡,長嘆一聲,沉默了下來,似乎在他腦海之中,又浮現出當年那段日子。

過了半晌,法相在一旁低聲咳嗽一聲,輕聲道:「師父,當年我一直都陪在你和普智師叔身邊,不如接下來的事情,由我來代為敘述吧!」

普泓上人默然點頭,不再言語。

法相咳嗽一聲,接著說了下去:「當年我一直陪在師父身邊,看著師父與普方師叔等人竭力救治普智師叔,但都是毫無效果,也是心急如焚。普智師叔往日待我是極好的,只恨我道行淺薄,不能為他做些什麼。不料,就在我和師父師叔等無計可施的時候,那日深夜,普智師叔竟然是自行醒轉過來了。」

「啊……」鬼厲一揚眉,口中輕微發出了一聲低低呼喊,隨即他迅速控制住了自己,面色再度冷漠了下來。

法相看了他一眼,繼續道:「當時正是我值夜守護普智師叔,大驚大喜之下,我立刻將師父和普方師叔叫了過來。雖然已經過去十幾年了,但是我到現在還記得,普智師叔在那個晚上的臉色,一臉死氣頹敗,但只有面頰之上,竟是如欲滴血一般的赤紅,實在是可怖。」

「見到普智師叔突然好轉過來,師父與我們都十分歡喜,雖然看去普智師叔面色古怪,但一時也顧不了那麼許多。當時師父他老人家正想詢問普智師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傷到如此地步?不料……不料普智師叔一旦看見師父,他、他……」

法相頓了一下,竟是要定了定神。

這時,房間中一片寂靜,普泓上人閉上雙眼,口中輕輕念頌佛號,手中念珠輕持轉動,鬼厲則是凝神細聽。

法相不知怎麼的,面色有些難看,但終於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普智師叔清醒之後,一直比較安靜,不料當師父聞訊趕來之後,他一見到師父,突然之間,他彷彿受了什麼刺激一般,整個人都抖了起來,竟是騰的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我和師父以及普方師叔都是大吃一驚,只見當時普智師叔的面色殷紅如血,一雙眼只緊緊盯住師父他老人家,伸出他一隻枯敗乾槁的手,指向著師父。師父他立刻快步走了過去,握住普智師叔的手掌,正想問話的時候,普智師叔竟然……」

法相面上閃過一絲猶豫之色,向普泓上人看了一眼,普泓上人面色不變,依舊是那般閉目合十的樣子。

法相微一沉吟,接著說道:「普智師叔一旦握住師父的手,突然之間,他像是完全崩潰一般,竟然如同一個孩童,靠在師父身上號啕大哭起來……」

「什麼?」鬼厲聽到這裡,竟是一時忘情,愕然站了起來,盯著法相。

在他心目之中,那個普智神僧不管幹過什麼事情,但留給他的印象,哪裡會是一個如此模樣的人?

法相嘆息一聲,道:「當時我們三人一時也被嚇的呆了,手足無措,都不知普智師叔究竟怎麼了,怎會如此失常。可是看普智師叔模樣,竟是一副痛悔之極、痛不欲生的神情,我們又不知如何是好。當時只記得普智師叔痛哭流涕,對著師父道:師兄,師兄,師弟該死,做下了滔天罪孽,縱萬死,也不能償補萬一了!」

鬼厲面上眼角猛的抽搐了一下,卻沒有說出任何話語。

法相聲音低沉,緩緩又道:「當時我心中震駭之情,委實是無以復加,而看師父師叔的模樣,顯然也是如是想法。只是當時情況,普智師叔神態癡狂,幾近瘋癲,我們無可奈何,只得好言相勸,希望他先好好歇息,有事等身上傷好了再說。」

「可是普智師叔卻堅持不允,並說道他為了回來天音寺見諸人一面,已經服下了三日必死丸,不出一日夜,他必然死去。臨死之前,他有極重要之事告知師父師叔,並有大事託付。若不聽他所言,他便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我們聽到此處,都是又驚又急,但在普智師叔面前,我們終究無法,只得任他說來。本來我還以為普智師叔重傷之下,只怕神志不清,誰知他這麼一說,竟是說出了如此一個大逆佛心人倫,罪孽無邊的惡事來。」

普泓上人低低嘆息一聲,合十念叨:「阿彌陀佛!」

法相聽了,亦合十行禮頌佛,然後看向鬼厲,望著他漸漸變得鐵青色的臉龐,接著道:「普智師叔緊緊拉著師父的手,一面述說,一面是老淚縱橫,我們幾個人在旁邊聽了,卻是越聽越驚,幾至毛骨悚然之境地。普智師叔言道:他為了實現自己佛道參悟一體的希望,在數日之前再度上了青雲山拜見青雲門掌教道玄真人,表明自己看法,可惜被道玄真人相拒。失望之下,他信步下山,來到了青雲山下一個小村子之中,那個小村子名字叫做『草廟村』……」

「啪!」一聲悶響,幾乎同那「草廟村」三字同時響起,卻是鬼厲手扶桌子,心神激盪之下,硬生生將桌子一角給擰了下來,捏做粉末,從他手掌間細細灑了下來。

法相向那個桌子看了一眼,在心中暗自嘆息,但口中仍是繼續說道:「當日普智師叔走進草廟村,在村子後頭一間破敗小廟之中暫時歇息,無意中看到一群少年打鬧玩耍,只是其中有兩個少年吵鬧之後,少年心性不能放開,差點做出喪命的憾事,幸好普智師叔及時出手,算是救了其中一個少年。」

鬼厲面上的神情再度變幻,拳頭緊緊的握住,一雙眼睛中,卻是明顯的出現了痛苦之色。

「普智師叔本來也並未將這件小事放在心頭上,只是當時的天色慘淡,似有風雨將臨,便打算在那間破廟中休息一夜再走。不料就在那天晚上,便出了事……」

鬼厲的頭,深深埋了下去,再不讓其他人,看到他的臉色。

回憶如刀,像是深深砍在了他的心間,血如泉湧,不可抑止!

法相的聲音緩緩迴盪著,「是夜,普智師叔突然從禪定中驚醒,發覺竟有一個黑衣妖人潛入草廟村中,意圖掠走一個資質極好的少年。普智師叔自不能坐視不理,便出手將那少年救下,但事情詭異,不曾想那黑衣妖人惡毒狡猾,竟是以這少年作為幌子,其目的反是普智師叔。」

「那黑衣妖人在那少年身上暗伏天下劇毒『七尾蜈蚣』,一舉毒傷普智師叔,隨即趁普智師叔心神大亂,又以魔教妖法重創普智師叔。也就是到那個時候,普智師叔才明白,原來這個黑衣妖人種種毒辣手段,是為了普智師叔身上封印的那枚大凶之物『噬血珠』。」

鬼厲的肩頭動了動,卻沒有抬起頭來,衣袖之間,隱隱傳來噬血珠上熟悉的冰涼氣息……

千般滋味,萬種情仇,一起湧上心頭的時候,你,又是怎樣的感觸?

他默然,無言,只是全身繃緊,不由自主的,輕輕發抖……

「雖然那妖人手段陰險狠毒,但普智師叔畢竟道行極深,雖是重傷之身,他老人家依然用佛家之大神通,與那妖人力拼之下兩敗俱傷,雖然自身重傷垂死,卻仍然成功將那妖人暫時驚走。只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普智師叔卻愕然發現,那人竟然懂得青雲門道家真法異術,顯然與青雲門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在普智師叔與那妖人鬥法之時,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白天裡他救了性命的那個少年,也悄悄來到了破廟之中,幾番激鬥之下,那孩子受了波及,昏了過去。鬥法之後,普智師叔將那黑衣妖人驚走,但他也已經油盡燈枯,重傷垂死,不得已吞服下了昔年偶然得到的一枚『三日必死丸』續命。」

「他老人家一來自知必死,心神已亂,再不能平靜處事,二來又憂慮那妖人日後必定要折返回來殺人滅口,他雖然並不懼怕,但這草廟村裡眾多村民,卻只怕難保不被那窮凶極惡的妖人屠戮殆盡,如此豈非他犯了滔天罪孽。他本有心向青雲山求救,但那個妖人卻分明與青雲山有極深淵源,萬一山上之後一個好歹,自己喪命不怕,豈非又誤了眾多性命。」

法相面色淒涼,似乎也為當年普智所處之絕境而傷懷。

「普智師叔在多年之前,曾在天下遊歷,於西方大沼澤無意中收服了天下至凶異物『噬血珠』,他老人家稟著上天仁慈之心,以佛門神通大法將此凶物鎮壓,日夜攜帶在身上,以免其禍害世人。只是這噬血珠的凶戾之氣實乃天生,雖然佛法護體,還是悄悄侵蝕了普智師叔的神志。只是平常有佛法護持,看不出來而已。」

「當日,普智師叔面臨絕境,自身必死而身旁有連累之人,而他一生佛道參悟的宏願更是看來要化為泡影,不由得心神激盪而大慟,不料,就在那看似絕境之中,他老人家竟……竟是異想天開一般,想到了另外一條異路,來實現他的宏願。」

鬼厲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了。

法相停頓了一下,慢慢道:「普智師叔竟然想到私下傳授一個少年天音寺佛門無上真法大梵般若,然後讓這個少年想辦法拜入青雲,如此一來,即可實現他一生宏願。當時他對佛道參悟之事耿耿於懷,一念及此,便彷彿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再也不肯放棄。隨後他權衡之下,便選擇了那位被他救了性命的少年,傳了他大梵般若的真法口訣,同時對他交代了不可對外人洩密,將他一生心願,都放在了那少年身上。」

「嘿,嘿嘿……嘿嘿嘿嘿……」鬼厲極度壓抑的笑聲,在他低垂的臉上口間流淌出來,帶著幾分淒涼,幾分苦澀,更有幾分哽咽。

也不知道他是嘲笑普智,憤恨不已,又或是怨怒蒼天,自嘆命運?

法相待他笑聲過後,面上浮現出一絲黯然,接著道:「諸事安排妥當之後,普智師叔施法讓那個少年重新睡去,而此刻因為三日必死丸的效力,他的體力已經漸漸恢復,原本打算就此離去,在三日之中趕回天音寺,交代後事。不料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想起,青雲門收徒甚嚴,而他為了大事保密,所選那位少年又並非千年一逢的那種奇才佳質,細細想來,青雲門未必能夠將這個少年收入門下的。」

「眼見平生最大心願又要落空,而自己離死不遠,普智師叔心神大亂,加上他重傷之後,佛法修行已然大損,遠不如平日,他體內那股被噬血珠侵蝕的戾氣,便就在此時此刻,發作了出來,終於做出了無可挽回的罪孽。」

「普智師叔心神動盪之時,被那股戾氣所襲,頭腦混亂中,一心只知道冥思苦想如何完成自己的心願。在他胡亂思索中,竟然想到只要那少年成了孤兒,而且是發生了極大的事故,因為在青雲山下的緣故,青雲門必定不會坐視不理……」

普泓上人面上忽然露出悲傷神色,手中念珠轉動速度陡然加快,口中佛號也頌念不止。

「於是……」法相的聲音,此時此刻竟有些顫抖起來,「普智師叔竟然想到了該、該、該如何讓這個孩子成為孤兒,好讓他拜入青雲門下。那個時候,他神志已完全散失本性,盡數被噬血珠妖力戾氣所控,終於,他慢慢走入草廟村中,開始……開始殺人;而見到第一處鮮血之後,他已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凶性大發,竟然將草廟村中二百餘人,盡數屠戮殆盡,做下了這滔天罪孽!……」

「夠了,不要再說了!」突然,鬼厲大聲喊了出來,猛的站了起來,在他臉上,已經是淚流滿面。

「不要再……說……了……」他聲音嘶啞,哽咽不能成聲。

法相默然,緩緩低下了頭。禪床之上,普泓上人睜開了眼睛,慢慢下了床,走到鬼厲身邊,伸出手輕輕撫慰鬼厲肩膀,低聲道:「孩子,你想哭想罵,儘管哭罵出來吧!不過當日之事,你終究還是要聽完的。」

鬼厲泣不成聲。

普泓上人低聲道:「等到普智師弟他回復神志,大錯已然鑄成,站在屍山血海之中,他整個人如五雷轟頂,完全傻了。一世功德修行,盡付流水不說,害了這許多無辜之人,如此滔天罪孽,幾乎令他撕心裂肺。就在那渾渾噩噩之中,他神志不清地趕回了天音寺,見到了我,所為並非其他,卻是向我說明一切,言明他所犯罪孽。痛悔之餘,懇求我看在百年師兄弟一場的分上,為挽回他罪孽萬分之一,日後不管怎樣,只要你有困境,必定要盡力救助。」

鬼厲竭力抑止自己的感情,但無可奈何,數十年從未哭過,彷彿一直堅強如鐵的男子,此刻已化作淚人。但見他牙齒緊緊咬住嘴唇,深深陷了進去,嘴角更緩緩流出一絲鮮血,竟是心神過於激盪之下,咬破了嘴角所致。

普泓上人面色悵然,道:「普智師弟他交代了這最後的後事,毒性發作,終於是圓寂了。在他臨死彌留之際,交代說他的遺骸不要火化掩埋,就用玉冰盤鎮護住,留這殘軀,希望日後那個叫做張小凡的少年萬一得知真相,便請他來到此處,任憑他處置這罪孽無盡之軀。鞭苔唾罵亦可,挫骨揚灰亦可,天音寺一眾僧人,皆不可干預,以償還他罪孽千萬之一。」

鬼厲猛然抬頭,普泓上人直視他的雙眼,面色凝重而肅穆,緩緩道:「我所說的,你明白了吧!當日師弟遺願,我已替他完成了。如今如何處置,便隨你的意思就是。後院那間小屋之中,你意欲如何,只管過去了。」

鬼厲牙關緊咬,目光深深,盯著普泓上人。不知怎麼,普泓上人竟不願與他對望,慢慢移開了目光。

鬼厲喘息聲音越來越大,胸口起伏,面上神情更是瞬息萬變,忽地,他似下了什麼決心,霍地轉身,大步走了出去,聽他腳步聲音,赫然是向最後那間小屋走了過去。

法相面色大變,驚道:「師父!」

普泓上人緩緩搖頭,面上有說不出的沉痛之意,低聲道:「隨他去吧!那也是你普智師叔最後遺願。世事多苦,又有幾人能看的開呢?阿彌陀佛……」

他輕輕合十,默默頌念,房間之中,瞬間寂靜下來。

靜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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