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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FUN論壇 綜合論壇 網絡文學&故事鑑賞 長篇小說發表區 [轉] 蕭鼎~《誅仙》 第一 至 二十六集(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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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 蕭鼎~《誅仙》 第一 至 二十六集(完) [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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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偶遇


把剛出鍋還冒著熱氣的菜餚放在桌子上,何老闆退回了櫃台後面,重新打開帳本,裝作算帳的模樣,只是眼睛微微轉動,在字裡行間不時悄悄向小店裡的那些客人望去。

周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三人,此刻都已經坐到了三眼灰毛猴子小灰的那張桌子上。至於新點的菜,自然也送到了這張桌子,只是他們都毫無胃口就是了。倒是小灰頗為開心,大口喝酒大口吃菜,很是開心的模樣。

周一仙等三人的眼睛,此刻都沒有望著小灰,而是默默望著桌子一邊,正伏著的那個男子。

小環沉默半晌,慢慢伸手,推了推那個男子,低聲叫道:「鬼……厲。」

那個男子身子被她推的動了一下,卻沒有什麼反應。旁邊周一仙與野狗對望一眼,面面相覷。

那男子身材模樣,自然就是他們往日見到的那個鬼厲,只是這曾經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人物,此刻竟變得如此落魄,他們一下子還反應不過來。

小環轉過頭來,愕然道:「他怎麼變作了這個模樣?」

周一仙瞪目聳肩,道:「這話妳別問我們兩個人。」他停頓了一下,忽地眉頭一皺,轉頭對著仍趴坐在桌上的小灰露出笑容,道:「小猴子,你主人怎麼了啊?」

小灰三隻眼睛一起轉動,向這位道骨仙風的老人看了一眼,沒有其他反應,只有身後一條尾巴豎了起來,在身後擺動幾下,片刻之後,忽地「嗤」地從口中啐了一聲,大模大樣地轉過頭去喝了一口酒,渾然沒把這看去如神仙一般的老頭放在眼中。

周一仙大丟面子,登時臉上掛不住了,怒道:「死猴子,居然敢給我臉色看,反了你了。若是惹怒了你家仙人,待我用仙法將你收了壓在青雲山下,鎮封個一千八百年的,看你怕不……」

話音未落,周一仙只聽見一聲呼嘯,眼前一黑,似有一物當面衝來,眼看躲閃不及,旁邊小環也驚呼一聲,幸好從旁伸過一隻手,迅速無比地將周一仙推了一把,將他推倒在地。

周一仙猝不及防,只摔了個四腳朝天,登時將仙人模樣摔的七七八八,大是狼狽,不過總算也因此而躲過了當面丟來的那件事物。這時那東西砸了個空,飛出一段距離,「嘟」的一聲悶響,砸到小店牆壁掉了下來,卻是個燒雞的骨頭。

眾人包括正站在遠處看熱鬧的何老闆一起轉頭望去,只見三眼猴子手中抓著一隻雞腿啃得不亦樂乎,只不知道這骨頭是牠用手扔出來的,還是直接用嘴吐出來的?

周一仙只恨得牙癢癢的,但他閱歷畢竟非同小可,知道這猴子乃是不世出的靈物,而且看這模樣,似乎脾氣居然頗為暴躁,還是不惹為妙。再說這背後還有個以嗜血聞名的主人鬼厲,萬一那傢伙清醒過來,更是麻煩。

周一仙當下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怪眼一翻,卻是衝著野狗道人怒道:「你這廝存心要我死是不是,幹嘛用那麼大力推你家仙人?」

野狗啞然。若是依他以前的脾氣,自然早就罵了回去,只是如今狗一般的眼睛轉了轉,居然將頭轉了開去,不理周一仙了。

周一仙吃了個閉門羹,更是惱火,正要再說什麼,小環已在旁邊嗔了一句:「爺爺!」

周一仙近年來,倒是對這個牙尖嘴利的孫女最為害怕,當下吶吶住口,但嘴裡仍是低聲咕噥著什麼,顯然很不甘願。

小環不去理他,轉過頭望著小灰,露出笑容,道:「小灰,還記得我麼?我給過你冰糖葫蘆吃的哦!」

小灰眼睛望著小環,三隻眼一起眨呀眨的,忽地點了點頭,咧嘴笑了起來,而且居然連尾巴也擺了兩下,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前在青雲山大竹峰跟那隻黃狗「大黃」學的?

小環噗哧一笑,道:「想不到你還記得我,過來吧!」說著伸手向猴子招手。

小灰眼珠轉了轉,伸手到腦袋上,看樣子似乎是微微有些困惑,習慣性地想抓抓腦袋,不料雙手中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抓著雞腿,都不得空,索性直接用雞腿在毛茸茸的頭上蹭了幾下,留下了幾點油漬。

小環掩嘴輕笑,小灰望著她的笑容,也咧嘴笑了笑,然後慢慢移了過來,來到小環身前桌上蹲了下來。

旁邊周一仙、野狗道人,還有遠處的何老闆都看直了眼睛。

小環細細打量了一下猴子,從懷中拿出一塊絲巾,皺眉道:「把手上的東西丟掉啦!」

三眼猴子怔了一下,「吱吱」叫了兩聲,顯然不是很願意。小環輕輕拍了牠腦袋一下,道:「快!」

小灰撇了撇嘴,將手中雞腿放回盤子裡,還多看了一眼,然後剛要放下酒壺,卻忽然又拿到嘴邊喝了一大口,這才放回桌上。

小環搖頭失笑,道:「怎麼變得這麼饞了?」說著伸手將小灰兩隻猴手都拉到身前,用絲巾將猴子手上的油漬細細擦去,小灰居然也就這麼一動不動,任由小環擺布。

說來也怪,除了主人鬼厲之外,三眼靈猴似乎只對其他少數幾個女子有些許好感,至於像周一仙、野狗之流,牠似乎從來就看不順眼。

擦拭完畢,小環將絲巾放到一旁,目光向酒氣沖天伏著的鬼厲看了一眼,對小灰道:「他怎麼變成這樣了?」

小灰伸手抓了抓頭,「吱吱吱吱」開始叫喚起來,同時手臂揮舞,無奈在場眾人大眼瞪小眼,很明顯沒人聽的明白。小灰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動作停了下來。

忽然,猴子伸手一指小環,險些戳到了小環臉上,小環嚇了一跳。旁邊野狗道人身子欲動,以為這猴子野性難馴,不料卻被他身邊的周一仙一把拉住。

野狗一怔,向周一仙看去,周一仙低聲道:「看看再說。」

只見小灰此刻指了指小環,然後身子忽地就在桌子上翻了個觔斗,跳到桌子中間,口中「吱吱」亂叫,對著小環比劃著,接著雙手從上到下沿著身體做曲線狀。

小環愕然,旁邊周一仙卻皺起眉頭,道:「女人?」

小灰連連點頭,接著一指那個伏倒的鬼厲,隨即雙手捧心狀,口中「吱吱呀呀」叫喚了幾聲,忽地身子向後一倒,整個猴身直挺挺向後倒了下去。

小環突然叫了一聲:「小心!」

話音未落,只見小灰表演的太過投入,忘了這只是張不大的桌子,自己剛才蹦蹦跳跳,不知不覺已到了桌子邊緣,這一倒下去,只聽「撲通」一聲,登時掉到了桌子底下。

小環又好笑又擔心,連忙要起身查看,但「颼」的一聲,猴子已然從地上重新竄了上來,雙手及桌,咧嘴對小環笑著。

小環看三眼猴子似乎沒受什麼傷,這才放心,伸手摸了摸牠的腦袋,小灰眼睛眨呀眨的,望著小環。

小環沉吟片刻,又看了看鬼厲的身影,轉頭向周一仙道:「爺爺,他這個是……」

周一仙皺眉道:「難道是他被一個女子所傷?以他如今的道行和鬼王宗的勢力,放眼天下,可沒幾個女人能做到這一點了。是青雲門的水月,要不就是魔教合歡派的三妙……」

一直坐在一旁的野狗道人突然開口道:「我看不像。」

周一仙怒道:「你說什麼,居然敢說老夫,呃,本仙人說的不對?」

野狗道人卻不看他,一張狗臉上浮現著奇怪的表情,望著那個伏倒的身影,慢慢道:「以我所知,他不是那種把勝敗看得很重的男人,再說了,他身上也沒有什麼傷……」

周一仙哼了一聲,大是不以為然,譏諷道:「那是你道行和人家差的太遠,若是如你一般只會幾手三腳貓的道行,打一場敗一場,自然對勝敗看的很輕,天天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

野狗道人大怒,正欲反駁,小環在旁邊瞪了他們這兩個人一眼,提高聲音道:「好了,別說了!」

周一仙和野狗這才同時住口,但仍怒沖沖地對望一眼。

小環想了想,隨即點了點頭,似做了什麼決定,然後對蹲在自己面前的猴子道:「小灰,你們先跟我們一起走吧!」

「什麼?」

小灰還沒反應,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卻先喊了出來,聲音之大,連遠處的何老闆都被嚇了一跳。

小環看了他們一眼,道:「怎麼了?」

野狗道人一時有些結巴,吶吶道:「他、他仇家太多,只怕會有麻煩的。」

小環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野狗道人默然,但他旁邊的周一仙卻不忿了,對著小環怒道:「我們又不是開善堂的,妳幹嘛整天收留別人?」

小環瞪了爺爺一眼,道:「他不是別人,他在死澤裡救過我的命!而且,」她忽地大有深意地笑了一聲,道,「爺爺,十幾年前你騙了人家踩狗屎運的事,你還記得嗎?」

野狗道人一怔,周一仙卻是老臉一紅,怒道:「十幾年的舊帳妳翻出來做甚?」

小環哼了一聲,淡淡道:「你記得就好,反正我不能看著不管。」說罷也不理會爺爺,轉過頭去照看鬼厲。

將這個男子身子輕輕翻轉過來的時候,一股酒氣迎面而來,小環皺了皺眉,卻只見那張熟悉的臉上,雙眼緊閉,眉頭卻皺在了一起,不知是不是就算在酒醉時候,他也在傷心的?

小環默默看著這張男子的臉,心頭忽地掠過了那日在死澤之外,這男子走到她算命的攤位前,低聲說的那麼一句──

「妳長大了……」

周一仙自然不知道孫女此刻心中突然有些胡思亂想,但他卻很清楚自己只怕要多了一個大大的麻煩,如此之下,心情哪裡會好?只得恨恨轉頭,瞪了鬼厲一眼,大聲道:「老闆,算帳。」

何老闆連忙跑了過來,陪笑道:「客官,您不多坐會了?」

周一仙沒好氣地道:「多坐?本仙人坐了一會就惹了大麻煩,再多坐還給麻煩煩死了!」

何老闆忍住笑,道:「謝謝客官,四錢銀子。」

周一仙嘴裡咕噥著,才從懷裡拿出銀子,忽地旁邊小灰竄了過來,卻把身後背著的那個大酒袋拿到身前,對著何老闆不停揮動,口中「吱吱」叫個不停。

周一仙、小環等都是一怔,不知道這隻猴子在搞什麼鬼,倒是何老闆與這猴子相處三日,多少知道一點,此刻眉頭皺起微一沉吟,突然道:「你是不是要往這酒袋裡加酒?」

小灰大喜,拚命點頭,咧嘴而笑。

周一仙等人愕然,過了半晌,小環咳嗽一聲,乾笑道:「掌櫃的,你就幫牠加……加點酒吧!」

何老闆大為高興,連忙應了一聲,回身拿酒去了。

說起來這大酒袋委實極大,隨著酒水灌入,酒袋漸漸鼓起,但那個何老闆倒了兩罈子的酒進去,竟然還沒有倒滿,小灰在一旁眉開眼笑,周一仙卻是忍無可忍,再也顧不得仙人身分,跳起來怒道:「夠了、夠了……」

「呼!」一道黑影當面飛來,周一仙這時有了經驗,一聽聲音連忙躲開,果然是小灰直接就丟了個菜盤過來,「砰」的一聲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周一仙還待再說,「呼呼呼」桌上的盤子接二連三被小灰丟來,他左閃右避,也顧不得再說什麼,只是那何老闆卻見一個個盤子清脆的碎裂聲,登時心痛不已,再看酒袋其實也剩下不多,連忙道:「算了,算了,剩下的一點酒水算我奉送、奉送。猴子老爺你就別丟盤子了,這位、呃,這位仙人你就算兩罈子的酒錢好了。」

小灰這才住手,周一仙停住身子,大口喘氣,口中咒罵,卻不敢再靠近那隻脾氣暴躁的三眼猴子。

小環笑了笑,從那邊轉回目光,重新回到鬼厲身上,卻不曾注意到身旁很久沒有作聲的野狗道人,此刻也從旁盯著鬼厲,眼中漸漸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青雲山,通天峰。

玉清殿大殿前石階下方,碧水寒潭之中,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在水中愜意地翻了個身子,水波翻滾,被牠巨大的身子向四周壓的滾滾流去,掀起層層波濤,煞是壯觀好看。

焚香谷特派弟子李洵在石階上向碧水寒潭裡注目一會,轉頭微笑道:「早就聽說青雲門鎮山靈獸水麒麟乃是千年靈獸,如今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李師兄過獎了。」一聲清朗笑聲,發自陪在李洵身旁,如今已是青雲門通天峰長門一脈最出名的弟子蕭逸才口中,只見他也向水麒麟望了幾眼,笑道:「說起來靈尊還是當年我派青葉祖師收服之靈獸,遙想當年祖師風範,真叫我等後輩弟子敬慕不已。」

李洵點頭微笑,他出身正道名門,眼高於頂,但對於當年那個驚才絕艷的青葉祖師,卻也一樣是欽佩不已。

蕭逸才伸手做勢,向山頂方向道:「李師兄請。」

李洵謙讓片刻,與蕭逸才同時走去。

蕭逸才邊走邊道:「不知道李師兄此次來訪,有什麼要事嗎?」

李洵笑道:「倒也沒什麼事情,不過是家師有一封信,要我呈遞給道玄真人。」

蕭逸才一怔,動容道:「怎麼,難道貴谷主雲老前輩已經出關了麼?我前一陣子還聽剛從南疆回來的陸雪琪陸師妹言道,雲老前輩仍在閉關呢?」

李洵微微一笑,道:「不瞞蕭師兄,家師乃是數日前剛剛出關的。聽他老人家言道,與中土道玄真人、普泓上人等故友多年不見,十分關懷,頗有心前來拜訪啊!」

蕭逸才臉色微變,隨即大笑道:「如此可再好不過了,雲老前輩仙駕光臨,真是我中土正派許久未有之大事了。」

李洵轉目看去,蕭逸才與之對望,二人注目良久,忽地同時大笑出來,狀極歡悅。

蕭逸才一把拉住李洵的手,笑道:「走走走!家師今日正好就在玉清殿上與諸位師叔聊天,讓我領路,替李師兄引見。」

李洵笑道:「如此有勞蕭師兄了。」說著走了幾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對蕭逸才道:「對了,蕭師兄,有一事我還要請問。」

蕭逸才笑道:「李師兄但說無妨。」

李洵道:「之前青雲門派遣陸雪琪師妹到南疆探望家師……」

蕭逸才臉色微變,隨即恢復正常,但這表情仍落在李洵眼中,李洵心中一動,口中卻仍繼續道:「當日分別時候,似乎見陸師妹身負輕傷,說來她也算是為了幫忙我焚香谷所致,在下心中十分不安,不知道她近日身體可好?」

蕭逸才想了想,道:「多謝李師兄掛念,陸師妹身體無恙。正好,今日水月師叔也帶著門下弟子文敏和陸雪琪兩位師妹過來了,待會你便可以見到她了。」

李洵臉上忍不住掠過一絲喜色,點頭應了一聲。

蕭逸才看了看他的神情,沒有說話。

二人向上走去,路上話題卻也轉了開去,都聊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過不許久,二人已走到石階之上,來到通天峰玉清殿前。

一座規模宏大、氣勢恢弘的巨大建築,出現在李洵面前。李洵注目許久,嘆息道:「我本以為焚香谷中山河殿、玄火壇已是世間絕唱,今日一見,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蕭逸才大笑道:「李師兄客氣了,來,這邊請!」

李洵呵呵一笑,隨蕭逸才走了過去,來到玉清殿前,深深呼吸,整肅衣衫,隨即大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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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殺機


玉清殿上,道玄真人一身墨綠道袍,長鬚垂胸,端坐在大殿主位之上,兩側座位上坐著青雲其他諸脈首座。

說起來十年前青雲山一戰,青雲門七脈中倒有三脈換了首座,這番場景,比起當年張小凡和林驚羽剛剛上到青雲時候,已是物是人非了。

除了龍首峰蒼松道人的位置,被齊昊接替,其餘變換的二脈,朝陽峰首座商正梁之位被弟子楚譽宏接替,落霞峰首座天雲道人的首座之位被其本脈師弟飛雲道人接替。這三脈之中,除了落霞峰飛雲道人與道玄真人等乃是同輩,話裡話外還能參口說上幾句,龍首峰和朝陽峰二脈的首座則比較尷尬。龍首峰的齊昊還好,畢竟乃是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與眾位師長還算熟悉;至於朝陽峰的楚譽宏則一直沉默地坐在最後,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

而那些老一輩的首座,大竹峰田不易、小竹峰水月大師以及風回峰曾叔常,亦是許久不見,而平日與他們爭吵的幾個首座多已不在,這大殿之上的場面倒多了幾分以前沒有的和睦。

水月大師身後,站著陸雪琪和文敏二人。隔了一段日子不見,陸雪琪容貌清麗如昔,臉色淡淡不露喜怒,只是不知怎麼,身上卻隱隱散發出往日沒有的一股輕微寒意出來。

至於文敏,也是老老實實站在水月大師背後,但眼神便沒有那麼老實了,不時向旁邊橫那麼一下,多半便看到站在田不易身後的宋大仁,宋大仁每到此刻,嘴角便忍不住露出笑容,看過去頗為憨厚,文敏瞋了他一眼,又轉了過去。

田不易身邊,夫人蘇茹也跟了過來,此刻正將隨著齊昊一起來的田靈兒召到身旁,母女二人低聲說話,許久不見,兩人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而跟隨齊昊一起來的,除了田靈兒外,便是他的師弟林驚羽了,這時候他站在後面,與風回峰首座曾叔常的兒子曾書書一起,他們當初一起經歷死澤一戰,也算是有了交情。

此番青雲聚會,也並非正式場合,眾人大都比較放鬆,連道玄真人與田不易、曾叔常、水月大師等人談話內容也頗為輕鬆,除了一向冷漠的水月,其他人臉上大都帶有笑意。

焚香谷李洵走進玉清殿中的時候,在他眼前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畫面,只是片刻之後,他的眼神卻在那個冰霜女子身上,如火焰般閃爍。

蕭逸才走上前去,對道玄真人道:「師父,李洵李師兄到了。」

道玄真人笑著看了過來,李洵走到蕭逸才身邊,向道玄真人行禮,口中道:「焚香谷後輩李洵,拜見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微笑道:「罷了,快起來吧!」

李洵依言而起,隨即又向周圍拱手行禮,道:「小輩李洵,見過諸位青雲前輩師叔。」

田不易、曾叔常等人紛紛頷首示意。

道玄真人道:「你師父還好吧?多年不見,不知道雲兄近況如何?前段日子聽說雲谷主突然閉關,我還著實擔心了一陣。」

蕭逸才此刻已走到道玄真人身旁站著,聽到此話,笑道:「師父有所不知,方才聽李師兄言道,雲老前輩已經出關了。」

道玄真人微感驚訝,「啊」了一聲,對李洵道:「是麼,賢侄?」

李洵恭恭敬敬道:「的確如此,家師的確於數日前出關,並特意派遣弟子前來拜會道玄掌門,另有書信一封,命我轉呈真人座前。」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封封好口的信封,遞給了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接過信來,沉吟片刻,撕開封口,拿出薄薄信紙,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旁人目光都望在他的臉上,只是道玄真人臉色卻一如往常,沒有絲毫變化,誰也看不出他心情有何起伏。

過了一會,道玄真人看完此信,將信紙緩緩收起,放回信封,在手間撫摸片刻,才放到了手邊茶几之上。

李洵小心翼翼地望著道玄真人,卻不聽那位號稱當今正道第一人的人物有什麼話語出來,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不安。

道玄真人沉吟許久,目光輕掃,往水月大師那裡看了一眼,水月大師似有所覺,眉頭一皺。

道玄真人收回目光,咳嗽一聲,向依舊站在座下的李洵看了看,臉上重新露出和藹笑容,微笑道:「賢侄,你來我青雲之前,雲谷主可有交代你什麼事嗎?」

李洵遲疑片刻,抱拳道:「恩師曾經囑咐,青雲門道玄真人乃是當今正道巨擘,弟子來到青雲,拜見真人,正要好好見識一番,在回焚香谷之前,一切但聽真人吩咐即可。」

道玄真人一怔,隨即失笑道:「你這個師父啊!倒還真是滑頭,有什麼難題都丟了給我。」說著,他頓了一下,隨即點頭道:「這樣吧!你師父在信中也說了,最多三日之內,他亦會率領焚香谷弟子前來中土,多半是先到我青雲山。在此之前,你便先在我這青雲山暫住幾日吧!」

李洵心中一喜,連忙道:「是,弟子遵命。」

道玄真人微微點頭,隨即似又想起什麼一般,轉頭對站在水月大師身後的陸雪琪道:「雪琪。」

陸雪琪不料道玄真人會突然喚她,倒是吃了一驚,隨即站了出來,行禮道:「掌門師伯,弟子在。」

道玄真人微笑道:「妳與焚香谷李洵李師兄算是舊識吧!我記得這些年來妳們也見過許多次了,這樣吧!這幾日間,權且麻煩妳帶著他在青雲山到處走走,不可失了待客之道。」

陸雪琪眉頭一皺,轉頭向師父水月大師看去,卻只見水月大師秀眉亦皺了起來,目光向道玄真人那裡望去,道玄真人回望於她,眼中有垂詢之意。

水月大師在心中嘆息一聲,對陸雪琪淡淡道:「既然掌門師伯吩咐下來,琪兒妳與他又比較熟,就帶他走走也好。」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慢慢低下頭來,片刻之後,低聲道:「是,弟子謹遵師命。」

李洵心中大喜過望,但面上仍保持笑容,對陸雪琪微笑道:「如此有勞師妹了。」

陸雪琪微微點頭,卻也不見有其他神色。

座上道玄真人含笑點頭,旁邊曾叔常、田不易向這裡看了看,也沒說什麼,倒是田不易的夫人蘇茹從與女兒田靈兒談話中向這裡看了一眼,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這一場聚會許久乃散,田不易帶著夫人蘇茹、大弟子宋大仁步出通天峰玉清殿。宋大仁跟隨師父走了出來,卻忍不住偷偷回頭張望。

這動作落在一起走出送父親母親的田靈兒眼中,忽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聽到笑聲,田不易與蘇茹都回過頭來,蘇茹看了女兒一眼,笑道:「妳笑什麼?」

田靈兒走到母親身邊,拉住蘇茹的手,向大師兄橫了一眼,宋大仁心中有鬼,登時面紅耳赤。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裝神弄鬼,怎麼了?」

田靈兒笑道:「爹,娘,你們還是趕快幫大師兄去小竹峰,找水月師叔提親吧,不然他可真要急死了。」

田不易一怔,蘇茹卻遠比丈夫心思靈巧,早反應了過來,對宋大仁笑道:「什麼,原來你早有了意中人,還是我水月師姐小竹峰門下的弟子嗎?來,跟師娘說說,我來為你作主。」

宋大仁張口欲言,不料望了一眼田不易,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只得低下頭去。

蘇茹怔了怔,道:「你怎麼了,大仁?」

田靈兒嘻嘻一笑,道:「大師兄還不是害怕爹爹罵他,我來替他說好了……」

宋大仁有些緊張,張口道:「小師妹,妳……」

田靈兒不去理他,自顧自對蘇茹道:「大師兄看上的,就是水月師叔座下的文敏師姐呢!」

田不易在旁邊又哼了一聲,臉上表情陰陽怪氣,蘇茹卻笑出聲來,道:「好小子,倒有幾分眼光,文敏那丫頭的確不錯,不過人家自己什麼心思還說不準呢!我也不好就這麼……」

宋大仁心中一急,抬頭道:「她,她也一樣的……」

話音未落,卻只見師父、師娘和小師妹一起都看著自己,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訕訕然又說不下去,只得又把頭低下。

蘇茹搖頭苦笑,道:「罷了,罷了,你這傢伙學了你師父的眼光,卻怎的不學學他的厚面皮……」

田不易忽地在旁咳嗽一聲,瞪了這裡一眼,蘇茹卻不去理他,對宋大仁道:「你放心吧,這件事包在師娘我的身上了,只要人家姑娘願意,總叫你遂了心願就是了。」

宋大仁心花怒放,臉上登時燦爛無比。田不易在一旁冷哼一聲,道:「看你那點出息!」

宋大仁嚇了一跳,連忙收起笑容,站到師父背後,但臉上笑意,卻仍是掩飾不住。

蘇茹微笑搖頭,將女兒拉在一旁,又叮囑了好一會兒,這才回來,與田不易、宋大仁一起馭劍飛起,回大竹峰去了。

這一路上穿雲過霧,風馳電掣,大概半個時辰過後,一行三人回到了大竹峰。

田不易落地也不說話,徑直向守靜堂行去,蘇茹轉頭對宋大仁道:「你先去休息吧!那件事你放心就是了。」

宋大仁忍不住又傻笑了兩聲,連忙行禮,這才大步走了回去。

蘇茹微笑搖頭,慢慢走回守靜堂中,只見田不易坐在堂上,便走了過去,笑道:「喂,你那個得意大弟子的親事,可要你自己去向我水月師姐提親的哦!」

田不易哼了一聲,轉過頭去,道:「要我去低聲下氣向妳那個師姐求情,我可不去。」

蘇茹也不生氣,只是笑道:「那你這個大弟子要打一輩子的光棍,我可不管。」

田不易面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抬頭看天,道:「我也懶得管,反正又不是我一輩子打光棍!」

蘇茹忍不住噗哧一聲又笑出來,伸手輕打了田不易一下,道:「真是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還這麼個老不正經的樣子!」

田不易眼睛眨了眨,卻依然抬頭看天,一副心如鐵石、見到棺材不落淚、踢到南山不回頭的模樣。

蘇茹沒辦法,只得道:「好了,說正經的,好不容易你這個弟子有了意中人,再說文敏那姑娘的確不錯,我看著也喜歡。你只要去小竹峰找我水月師姐說說,有我在旁邊幫襯著,你頂多就被她說幾句不痛不癢的閒話,這有什麼?既然文敏對我們大仁也有幾分情意,我師姐也不會因為與你的一點不痛快,就誤了弟子一生的。」

田不易虎著臉半晌,氣沖沖道:「我就知道老大沒出息。真是的!居然看上了小竹峰的人,害的老夫這麼大年紀,居然還要去受水月那女人的鳥氣!」

蘇茹「呸」了一聲,道:「我也是小竹峰的人,你當初怎麼也看上我了?看你那點出息,現在居然還跟我翻舊帳起來了。」

田不易一時失口,啞口無言,悻悻然道:「罷了,罷了,反正我早就認命了,一群沒出息的傢伙,我就去小竹峰一趟好了。」

蘇茹這才點頭微笑,道:「這還差不多。」說著把這事擱下,走到一旁,只是走出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的時候,面上秀眉輕皺,似想起什麼,對田不易道:「對了,你今天看到那個焚香谷李洵,後面有沒有覺得有些不對?」

田不易淡淡道:「妳是說掌門師兄讓小竹峰的陸雪琪去接待吧?」

蘇茹點頭道:「你也看出來不對勁了?」

田不易哼了一聲,道:「沒什麼不對的,如果真是有問題,妳那個師姐早就冷言冷語回絕了,但妳看她一點聲音也沒有,可見這事至少掌門師兄是和她說過的,妳那位師姐也是同意的。」

蘇茹一怔,隨即點頭道:「唔,你說的不錯,我倒還沒想到這一點,不過師姐向來最疼愛陸雪琪這個弟子,怎麼會……」

田不易冷冷道:「那個李洵很差麼?在她眼中,只怕比我們門下弟子好多了。」

蘇茹訝道:「好好的,你怎麼扯到這個上面了?」

田不易嘴角一動,隨口道:「當年東海流波山上,那個風雨之夜,我責罰老七,她不是……」他話說到這裡,忽地醒悟,住口不說,卻不知怎麼,搖了搖頭,嘆息一聲。

蘇茹皺眉道:「你倒是越說越是奇怪了,居然連小凡也扯進來了,怎麼回事?」

田不易似乎忽然意興索然,提不起精神來了,搖頭道:「妳別問了。」

蘇茹知道丈夫脾氣,也就住口不說了,只是此番突然觸動心思,忍不住也嘆息了一聲,道:「十年了,也不知道小凡他現在怎麼樣了?」

田不易沉默許久,緩緩站起,冷然道:「妳沒聽說麼?他如今是鬼王宗副宗主,改名鬼厲,號稱血公子,厲害的很呢!」

蘇茹低頭,在旁邊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許久方低聲道:「唉!當年他剛到我們門下時候,雖然看著傻笨了一些,但……」她沒有再說下去,默然許久,又輕聲道:「本來多好的一個孩子,對你、對我都是孝敬恭敬的很,可現在……卻落得一個被逐出門牆的下場!」

田不易面上怒氣一閃而過,忽地大聲道:「他們要逐出就逐出,我可沒說要把這個徒弟逐……」

蘇茹一下站了起來,打斷了丈夫的話,喝道:「不易!」

田不易看了妻子一眼,收住了話頭,住口不說,但臉上神色卻更是多了幾分憤慨,忽地一跺腳,重重「哎」了一聲,大步走進了守靜堂後面。

蘇茹默然看著丈夫背影,隨即悄悄嘆息,轉過身子,向外看去。

從守靜堂大門看出去,和煦的陽光暖洋洋地照在大竹峰上,遠處,隱約便是地處僻靜的廚房,在樹影背後露出了一角屋簷。

屋仍在,人卻已經不見了。

蘇茹默默看了一會,搖了搖頭,轉身也走進了守靜堂後堂。


夜色漸臨,天空裡烏雲層層,壓的很低,看著有些讓人喘不過氣來。

在這種情況下,無星無月,荒蕪的山腳下,只有背風的一處山坡上,生著一堆篝火。

周一仙一行三人,帶著新加入的鬼厲和猴子小灰,順著古道行走。這一日來到了空桑山下,天色已晚,便在這背風地方生了一堆火,準備在野外露宿了。

雖說常年在外,早已習慣這些事情,周一仙一旦坐了下來,卻仍是大聲呼痛,不停用手捶打腰背,似快累斷了腰一般。無奈其他人都不去理會他,叫了一會,不免無趣,也慢慢停了下來。

小環蹲在火堆旁,將手放在火上烤暖,而野狗道人則將背著的鬼厲和眾多包裹一起放下,走到火堆旁邊,這才真正的大口喘氣。一行之中,倒算是猴子小灰最為精神,一落到地上,便四處張望,跳過來跳過去。

從小環決定將鬼厲帶走之後,很長時間中鬼厲都這麼迷醉不醒,偶爾醒來一次,看了看周圍眾人,竟然也視若無睹,召過小灰,將牠背上的酒袋打開不停喝酒,不到一會,便居然又醉了過去,當真是醉生夢死。

一路之上,野狗道人便除了包裹之外,又多了一個背著鬼厲的任務,而且多半猴子小灰還會跳到鬼厲身上,令他百上加斤,若不是他修煉道法有些時日,常人還真無法支撐下來。

此番野狗道人喘息許久,向四周看去,只見周一仙嘴裡咕噥了半天,此番大概也倦了,躺在一旁和衣睡了下去;小環則是躺在離火堆不遠的地方。

至於昏睡著的鬼厲,因為剛才野狗道人有意無意間將他放在較遠的地方,這時火光遠遠的照不到那個地方,只能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而他身邊那隻三眼猴子,這時卻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多半是又跑開找什麼野果吃的了,一路之上,小灰時常如此。

野狗在火堆前面沉默地坐著,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周一仙睡著的大呼聲慢慢響起,小環身體微微起伏,看來也已經睡著了。

火光倒映在野狗臉龐之上,將他的神情照的陰晴不定,也映襯著他眼中奇怪流轉的光芒。

半晌,他忽然抬頭,望向在黑夜中那高大險峻,岩石突兀如黑夜惡鬼張牙舞爪的空桑山。那裡,本是他煉血堂一系的聖地,而此時,煉血堂卻早已灰飛煙滅,只殘留他一個孤魂野鬼一般。

他慢慢回頭,那個昏睡醉倒在夜色陰影中的男子,一動不動地躺在遠處。

野狗道人深深呼吸,手下意識地伸向腰間,握住了他的獸牙法寶。

然後,他緩緩起身,向鬼厲走去,火光照著他的背影,將他的影子拉的越來越長,漸漸將躺在地上的鬼厲籠罩其中。

下一刻,他站在了鬼厲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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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迷惘


灰色的光芒從冰冷的獸牙邊緣輕輕散發出來,掠過野狗道人的臉龐。躺在他身前的這個男人,就是親手毀去了煉血堂的兇手。

他眼中光芒閃爍,似有什麼念頭正交戰著,只是這機會實在是千載難逢。平素裡鬼厲乃是何等人物,野狗道人想也不敢想到自己能夠殺了這個男子,但此番他竟然如失喪心志一般,正是個得報大仇的良機。

野狗道人目中凶光一閃,獸牙法寶劈了下去。

風聲蕭蕭,突然發出的輕微破空銳響,撕破了這深夜的寧靜。

法寶還未及身,風力已經吹到了那個頹廢的男子身上,他凌亂散落在額頭的髮被一下吹開,露出了閉著眼睛的容顏。

臉色有些蒼白吧!野狗道人心中忽地這麼轉過一個念頭。他一生之中,從未見過如鬼厲一般奇怪的男子,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這個本來看去堅強之極的人心喪若死?

只是,他也不想知道。在他心中,煉血堂一直都是一個很重要的存在,這份重要甚至遠遠超過了原來執掌煉血堂大權的年老大等人。所以在被鬼厲率眾逼入絕境之後,年老大等人紛紛而降,卻只有野狗道人竟意外的堅持。

而現在,就是報仇的大好機會!

野狗道人已經開始想像鮮血噴灑而出,濺到自己臉上的情景了,就在那電光石火的時刻,他忽然又想到:如果殺了這個男人,身後的小環,她會不會傷心難過呢?也許,她就會從此不理我了吧……

畢竟,小環與鬼厲之間,有著野狗道人不知道的過去,但只看小環堅持要帶上鬼厲照顧他,就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了。

野狗道人不知道怎麼,頭腦中亂糟糟的,就在那片刻時間,腦海中竟轉過了無數念頭。可是,手中的那枚獸牙,卻終究還是,破空刺下!

眼看著,就到了那個頹廢男子的咽喉,就要穿透進去。

一隻巨大的手臂,忽然從黑暗之中伸了出來。

悄無聲息的,就這般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現在野狗道人眼前,那隻巨大的手掌還不等野狗道人反應過來,竟赫然硬生生地將野狗道人的獸牙法寶抓在了手中。

獸牙強力的衝勢仍然將這隻巨手向下帶了一分,但也就是這一分距離而已,此後,整只獸牙便如鐵鑄一般,被巨手抓在手中,動彈不得,停留在鬼厲喉口,就差一點點便刺穿了脖頸,但任憑野狗道人如何使力施法,竟然都無法再下去分毫。

野狗道人大驚失色,抬頭望去,片刻間卻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冷了下來。

只見在自己上方的黑暗之中,赫然出現三團燃燒的火焰,呈現三角形狀,尤其是最上面的那團火焰,其中更隱隱有莊嚴的金色和詭異凶厲的血紅。

野狗道人打破腦袋也不知道,為什麼代表了降魔異能的金色和噬血之紅竟然能混在一起,但此刻他能知道的就是,這黑暗中的怪物僅憑一隻手就能將他的獸牙抓住,這份道行絕非他能力敵。

而周圍無形的黑暗中,忽地也似無聲咆哮一般,像是什麼怪獸嘶吼一聲,轉眼間黑暗衝上,眼看要將他吞沒。

野狗道人再也不敢停留,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放開手中獸牙法寶,一個轉身倒飛了出去,就在那飛出的瞬間,一股凜冽勁風從上而下,將他原來站立的地方砸開了一個大坑,發出了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小山頭都似震動起來。

遠處,周一仙和小環同時被這陣異動驚醒,轉眼看來,卻只見野狗道人的身子倒飛回來,落在火堆附近,落地之後竟然還站不穩,一陣踉蹌,兀自向後退了幾步。

而在他面上,亦有驚恐神色,口中澀聲道:「怪物、怪物……」

周一仙與小環同時向後看去,片刻之後也為之色變。

那片黑暗之中,就在鬼厲躺著的那個地方,黑暗之中,緩緩現出一個巨大身影,雙足著地,雙臂過膝,一望之下至少有四、五丈之高,遠遠高過在場眾人,眾人看著慢慢抬頭,最終只能仰望。

就在那最高處,三團燃燒的火焰原來是這怪物的眼睛,巨大而鋒利的獠牙出現在牠的口中,肌肉賁起的身軀,處處都似充滿著殺意。

周一仙倒吸了一口涼氣,口中低聲道:「三眼靈……不對,是三眼凶猴了。」

小環一怔,訝道:「爺爺,你說什麼?難道牠是小灰?」

周一仙哼了一聲,一把拉住小環向後退去,口中卻對野狗道人怒道:「你幹了什麼,要觸怒這隻怪物?」

野狗道人默然無聲。

周一仙看他這副模樣,更是惱怒,正要破口大罵,忽只聽前方一聲怒吼,卻是三眼凶猴目光如血,巨大的身軀忽地騰空而起,片刻間風聲大作,一片陰影籠罩過來。

周一仙等三人面無人色,四散而逃,而此刻化作巨猿的小灰,似乎已被野狗道人意圖暗害自己主人的行為觸動真火,眼中凶芒大盛,下手不留絲毫情面。

他們三人方險險避開,小灰巨手已然砸到,砰的一聲,又是一個大坑在厚實的地面上出現,就連在一旁的篝火,都頓時被這大力打的四散而開,餘火灰燼漫天飛舞,照得小灰巨大的身軀如傳說中的惡魔一般。

「嗚啊……」

憤怒的巨獸咆哮著,右手一揮,一道灰光閃過,如風馳電掣般向野狗道人衝去,轉眼已到了野狗面前。

野狗道人但覺勁風撲面,未及身但破空之勢幾乎就欲撕破肌膚,大駭之下,拚命向旁邊閃去,身子甫一動盪,只覺得背後一疼,卻是那灰光從他後背擦過,野狗身子大震,只覺得一股大力從身後排山倒海一般湧來,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已是噴了出來。

眼角餘光閃處,他卻看見那道灰光,正是自己的獸牙法寶。

也不等他苦笑出聲,巨猿龐大的身軀赫然出現在他上方,轟然而下,野狗道人還想躲避,但身子一酸,竟是移動不了了,只得長嘆一聲,閉目待死。

眼看小灰就要將野狗撕做碎片,巨大的身軀從半空轟然而下,周一仙和小環愕然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忽地,小灰的身子突然發生了一個詭異的變化,牠巨大的身軀竟然向後面忽然歪了過去,然後以一個十分詭異和滑稽的姿勢,撲通一聲,屁股朝下,坐在了地上。

「砰!」

這一坐居然還坐的氣勢十足,聲威赫赫。小灰口中「嗚」的叫了一聲,顯然也十分迷惑不解,巨手往腦袋上抓了抓,轉頭看去。

周一仙和小環,還有僥倖逃生的野狗道人,也同時望去。

不知什麼時候清醒過來的鬼厲,突然出現在小灰身後,一臉落寞的神情,右手卻抓住了小灰的尾巴,想來剛才也是他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將小灰從半空中拉了下來,從而救了野狗道人一命。

小灰三隻眼睛眨了眨,忽地對只有自己小半身高的這個男子咆哮了幾聲,鬼厲卻輕輕搖了搖頭。

小灰的身子忽地一陣搖晃,片刻之後只聽骨骼卡卡之聲亂響,就在周一仙等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巨大的怪猿突然縮小,不一會,原本龐大的身軀又變作了原來那隻可愛的三眼猴子,在地上向四周張望了片刻,「颼」的一聲又竄到了鬼厲肩上。

鬼厲緩緩伸出手去,摸了摸猴子的腦袋,小灰三隻眼睛怪眼一翻,看來頗有些不甘願的樣子,「吱吱」叫了兩聲,同時向野狗道人伸手指了一下。

野狗道人心中一驚,卻發現鬼厲也向他望了過來,然後便聽到他說:「你要殺我嗎?」

野狗道人面上神色變幻,陰晴不定,而且感覺到旁邊小環詫異的目光,但不知怎麼,在那目光之下,他心中卻一陣說不出的傷懷,口中竟是不由自主的大聲道:「不錯,我就是要殺你!你滅了我煉血堂一門,殺了我多少同門子弟,我今日向你報仇,不應當嗎?」

鬼厲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望著他,倒是他肩頭的小灰此刻安靜了下來,口中「吱」的叫了一聲,像似在嘲笑野狗一般。

野狗被鬼厲看的全身不自在,而身旁小環的默不作聲卻又更令他心神不寧,煎熬之下,他一咬牙,怒道:「你要殺就殺,看什麼看?」

鬼厲慢慢的,從前方那個色厲內荏的野狗身上收回了目光,面上神情也漸漸起了變化。

幾分蕭索、幾分落寞,幾分傷心、幾分痛楚……

「我殺你做什麼?若是殺人能救她,便是要殺天下人,我也早去殺了……」他低聲自語,聲音輕輕而飄忽:「十年了,我除了殺人還做了什麼?我到底為了什麼還活著……」

他面色蒼涼,身子緩緩轉動,竟然再不理會其他人,獨自行去。

野狗道人愕然,站在他身旁的小環卻突然面色變化,竟是拔腿追了上去。周一仙大吃一驚,連忙伸手去抓,不料卻抓了一個空。

只見小環一陣小跑追上鬼厲,一把抓住鬼厲的手,道:「你怎麼了,你要去哪?」

鬼厲被她這般一問,一時間卻只覺得整個天地忽地一震,只有那四個字轟然作響!

「你要去哪……你要去哪……你要去哪……」

「我……能去哪?」

這個男子,忽地抬頭,仰望蒼穹!

那漆黑天幕,黑色深沉,深邃無盡,竟沒有一絲光亮,漫天席地的黑暗,鋪天蓋地一般的衝了下來,將他的身影淹沒而去了……

我,該往何處去……

黑暗中,有輕輕細語,低低地問著。


南疆邊陲,七里峒。

悲涼的氣氛籠罩了整個山谷,無數的苗人從四面八方湧來,站在通往半山祭壇的那條道路兩旁,有老人,有孩童,有壯漢,有婦人。所有人的眼中,都有不盡的悲傷,有的婦人開始慢慢哭泣,很快的,哽咽聲從人群中四處響起。

青龍跟隨在苗人族長圖麻骨的身後,手上鄭重地捧著裝著去世的大巫師骨灰的青花小甕,緩步向祭壇步去。

一雙雙的眼睛,都望在那個青花小甕之上,年輕人握緊了拳頭,婦人們正在哭泣,而老人們的臉色,卻只有蒼涼。

族長圖麻骨也一直沉默著,面色黯淡,但是他顯然比其他的苗人更能接受這個事實。

穿過夾道的人群,穿過悲哀的目光,山風輕輕吹來,拂過小甕,彷彿有輕響,似歌聲,似欣慰。

這本是故鄉的土地!

青龍早已是見過無數大場面的人物,但此時此刻,他卻是一臉的肅穆,一步步跟在圖麻骨族長身後,走到了半山祭壇前方。

祭壇前方的平台之上,早已站著一圈的巫師,年紀大的已然頭髮斑白,年紀輕的卻還是一頭黑髮,只是他們眼中,卻有著相同的敬仰。

看上去年齡最大的那個巫師慢慢走了上來,向著青龍深深彎腰行了一禮,口中用苗語說了幾句話。青龍不敢怠慢,回禮恭聽,只是他並不懂得南疆苗語,於是轉頭向族長圖麻骨看去。

圖麻骨低聲道:「這位是白羊巫師,如今是祭壇裡的巫師領袖。他向你問好,並十分感謝你將尊敬的大巫師遺骨送了回來。」

青龍肅穆道:「大巫師德高望重,而且為了我們鬼王宗而竭盡全力,在下做的乃是分內之事。」

圖麻骨將他的話低聲翻譯給白羊巫師,白羊巫師點了點頭,走上一步,來到青龍面前,伸出雙手。

青龍鄭重地將手中青花小甕交給了他。

白羊巫師珍而重之地接過,就在他接過的那一刻,周圍所有的巫師突然一起打破沉默,開始用苗語頌念起一種奇怪的經文,聲音渺渺,虛幻不實,似幽魂低語,似冷月輕寒。

這咒文聲音漸漸變大,遠遠傳盪開去,迴盪在七里峒的群山之間,從遠處山下,人群之中,又傳出了一片哭泣聲音。

白羊巫師向青龍和圖麻骨行了一禮,轉身捧著青花小甕向祭壇裡面走去,其他的巫師也隨即跟上。

青龍望著這一切,耳中還迴盪著遠處哽咽哭聲,不由得一聲長嘆。

圖麻骨面色黯然,低聲道:「苗族上下,多謝尊使將大巫師送回故鄉。」

青龍肅容道:「族長太客氣了,大巫師對我鬼王宗有大恩,我們敬仰前輩之心,亦不遜於諸位。本宗鬼王本來實欲親自護送大師回來,無奈他實在有事在身,分身不得,特地託我向諸位致歉。」

圖麻骨點了點頭,道:「鬼王大人太客氣了,不敢當。尊使這邊請。」

說罷,手一伸,卻是請青龍向祭壇裡面走去。

青龍心下一怔,暗自奇怪,本以為這祭壇重地,並非外人可以隨意進出,難不成這族長還有什麼事要和自己說嗎?

只是他這般想著,腳下還是向那邊走去。果然,只有圖麻骨一人陪著青龍走進祭壇,在他身後陪著的其他苗族武士都沒有跟來,而剛才的那群巫師此刻也不見了人影,想來是走入了祭壇深處。

見四周無人,圖麻骨停下腳步,青龍隨即也停了下來,望向面前這個面色複雜的苗族族長,低聲道:「怎麼,族長,莫非還有什麼事嗎?」

圖麻骨遲疑片刻,道:「我的確還有一件事,要請問尊使。」

青龍道:「請說。」

圖麻骨道:「前番來到我苗族七里峒中,將大巫師請去的那位年輕人,不知道現在如何了?」

青龍一怔,心頭掠過鬼厲的身影,沉吟片刻,道:「不瞞族長,那位年輕人乃是我們鬼王宗的副宗主,但此時他傷心過度,少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圖麻骨臉上露出失望神色,但隨即肅容,沉默許久,道:「那就麻煩尊使待有機會見到他,轉達老夫的一句話。」

青龍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但還是點頭道:「族長請說。」

圖麻骨眼光向著祭壇黑暗的深處望了望,聲音也變得有些飄忽起來,道:「請你轉告,當日在南疆七里峒祭壇之中,一位老人對他的請求,還望他記在心上。」

青龍眉頭一皺,他亦是聰明之極的人物,只聽一次便知道多半是鬼厲答應了苗族什麼事情,大巫師才決定如此不顧一切去救碧瑤,可惜鬼厲不在此處,否則他還真想問問,到底有什麼事情如此重要?

心中這般想著,青龍面上也不表露出來,只是鄭重點頭,道:「族長放心,在下一定帶到。」

圖麻骨嘆息一聲,正欲再說些什麼,忽地只聽見祭壇外頭,遠遠傳來一聲尖嘯。

這嘯聲彷彿從天際而來,連綿不絕,卻沉悶的又似從九幽地底而出,滿布殺伐之意,其間有深深不盡的凶厲滾滾而來。

剎那之間,就在這青天白日之下,整個七里峒群山之間鬼哭之聲大作,無數猛獸嘶吼咆哮聲音震動山谷,奔雷陣陣,轟然湧來,如大海波濤巨浪,將七里峒這座小島頃刻吞沒。

圖麻骨霍然變色,連青龍的臉色也微微動容,二人同時向祭壇外頭掠去,只見得這片七里峒的上空,原本蔚藍的晴空不知何時,已經被黑沉沉的烏雲遮蓋了。

刺耳的尖嘯聲依舊轟鳴不絕,黑雲翻湧,山下的苗人們驚惶失措,孩童婦孺大聲尖叫著。

一陣緊過一陣的陰風,從天上黑雲之中冷冷吹出,如高傲的惡魔,獰笑地望著大地。

奔騰的腳步聲音終於接近,從遠處的山頭出現了第一個龐大身影──

白色的骨骼在這片黑雲下方顯得特別刺眼,但在牠身後那三對色彩斑斕的翅膀卻異樣的美麗,只是這般美麗的翅膀卻生長在一具除了腦袋外全身只剩白骨的巨蛇身上,卻顯得格外恐怖。

一隻將近有三丈之長的白骨妖蛇,震動著身後骨骼之上的三對翅膀,蛇頭上的蛇信不停地吞吐著,噴出一股股黑氣。

片刻之後,從這隻白骨妖蛇的身後、身旁,乃至連綿起伏的群山山脈,七里峒周遭山谷山峰之上,在無盡鬼哭的聲音之中,湧出了無數各種怪異的妖獸異族,尖嘯著、獰笑著、揮舞著兵器,舞動著利爪,從山上衝了下去,撲向這山谷之中,驚恐萬狀的人們。

而此刻,天際之上,陰風呼嘯聲中,霍地炸響一聲驚雷,隆隆巨響,如波濤翻湧滾滾而來,震動天地,夾雜著那麼隱約的嘶吼──

玲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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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劫數


青雲山。

通天峰,祖師祠堂。

看守祠堂的那個老人,此刻手中仍然握著他那把殘破的掃把,站在祖師祠堂大殿門口向外看去。布滿皺紋的臉上隱隱透露出一分異樣的表情,似帶著幾分期望,又像是有少許的激動。

大殿之外的空地之上,空無一人,但若細心看去,便會發覺這片空地四周,比往常多了許多奇怪的符咒,或貼於周圍樹幹之上,或藏身於草叢石塊之下。每張符紙相隔在半丈左右,看似互不關聯,實際上卻隱隱組成一神秘法陣,將這片空地與周遭隔絕起來。

陽光和煦,從天空照下,法陣內外,卻根本看不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同是一般的被陽光普照。

只是下一刻,忽有一聲銳響,從那片空地上方突然響起。站在祖師祠堂門口的老人抬頭望去,握著掃把的手,也下意識地緊了幾分。

一片異樣的黑暗,突然從這片空地上方出現,轉眼籠罩了空地上空,瞬間將周圍染上了重重的肅殺之意。但這片黑暗,竟只在這片空地之中,準確地說,只在周圍那些符紙所成的法陣之中,很顯然,這外圍的奇異法陣,就是高人設置將這股威力束縛在其中所用。

只見半空中黑氣越來越濃,讓人彷彿置身於九幽地獄,但就在下一刻,忽的一聲龍吟長嘯,從黑氣之中傳出,但見得碧光閃耀,從黑氣中霍然迸發,轉眼間光芒萬丈,將黑氣驅除殆盡。

林驚羽手持斬龍神劍,凌空出現在高空之中,碧光從他身上發出,耀目之極,但見他雙目神光炯炯,人劍合一,赫然從天空直撲而下。

斬龍劍夾帶萬道霞光,發出轟然巨嘯,氣勢萬千,劍還遠在高空,地面上竟然已經塵土飛揚,沙石飛走。而隨著林驚羽身子如電般射下,周身之側也彷彿因為速度太快氣勢太猛,而憑空燃起火焰。

他看去就像一個不顧一切、充滿戰意的戰神,飛擊而下。

祠堂老者的嘴唇,忽地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轟!」

巨大的轟鳴聲轉眼傳來,被這股神奇真法威力所擊中的地面發出痛苦呻吟,剎那間法陣之中的地表四分五裂,大大小小的石塊竟然脫離地面,紛紛沖天而起。而那股力量正中耀眼的碧光光團,已深深刺入了地底深處。

這片空地四周的各種符紙,包括上面所畫的神秘符咒,突然一起發亮起來。空氣中隱隱有神秘咒文聲音,如低吟傾訴一般響起,無形的力量散發開去,將這股巨大的破壞力量籠罩其中,不使外洩。

法陣之外,陽光和煦,草木悠然;而法陣之內,卻是天翻地覆,如狂風暴雨。

這便是此刻青雲山祖師祠堂之外的神奇景象。

遠處,一個墨綠身影,遠遠地望著這裡,負手而立,一動不動。

法陣之中的風暴漸漸平息下來,被巨大力量激發上天的沙石塵土紛紛落下,地面上的裂痕和那個巨大的深洞,卻依然記錄了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擊。

站在祖師祠堂殿口的那個老人面上,嘴角動了動,終於是露出了一絲笑容。在他眼神深處,似還有深深的一絲欣慰。

一聲呼嘯聲過後,林驚羽手持斬龍劍,從那個深坑中躍了出來,身上滿是灰塵,連英俊的臉上也沾染了幾分。他身子一落到地面,登時開始大口喘息,但面容之上,卻仍然是禁不住的興奮激動表情。

他抬頭,向站在祠堂門口的那個老人望去。

老人的嘴邊,掛著一絲笑意,慢慢抬手向他輕輕招手。

林驚羽喘息稍定,快步走到那老人身邊,展顏叫了一聲:「前輩,我……」

那老人微笑點頭,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滿是欣慰疼愛之色,低聲道:「你很好,真的很好。」

說著,他慢慢抬頭,看著天空,悠然道:「就算是我當年,修成這式『斬鬼神』真法劍訣,也比你快不了多少。」

林驚羽「刷」的一聲,將斬龍劍插回劍鞘,面上興奮之色仍未褪去,道:「前輩,若不是有你指點,我還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修習這等絕世真法!」

那老人「哼」了一聲,面上露出一絲不屑神色,淡淡道:「如今的青雲門中,除了道玄之外,也就田不易還有你以前那個師父蒼松還算可以,其他長老首座都是些不成器的傢伙。」

林驚羽一怔,他從師這位神秘的祠堂老人學藝至今已超過十年,這些年來,他修行每深一分,對這老人的欽佩敬慕之心就更深一分,當真覺得這老者為自己打開了從來不知道的一份天地,原來修道還可以是這樣修行的。

而平日之中,林驚羽與這老人相處日久,老人也日漸疼愛喜歡於他,平日與他說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其中自然牽涉到一些評論天下人物,每逢此刻,這老人的口氣竟是意外地狂妄,彷彿放眼天下,竟沒有幾人能入他的法眼。

一開始林驚羽雖不敢反駁,但心中卻也有些不服,但隨著修行深入,越來越覺得這老人實在是深不可測,更加覺得他這般狂妄,自然有他的道理,以他這般道行,當真天下又有幾人能被他看得上眼?

只是他向來對大竹峰那個肥胖師叔田不易很看不順眼,其中只怕還有一些當初看到田不易責罵張小凡的原因,此番忍不住道:「前輩,我看那個田不易稀鬆平常的緊,有什麼了不起的?」

那老人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你少年人知道什麼?田不易看去貌不驚人,但在修道之上卻是另有一番天賦,而且他性子堅毅執著,遠非常人能及,這一點在修行深入之後尤其重要。當年他入門之後一直平平無奇,一旦得到指點開竅,道法修行便一日千里,成就反而還在平日那些活蹦亂跳、看不起他的師兄師姐之上。」

他冷冷又哼了一聲,道:「這世間人物,庸才十之八九,如以前天雲、商正梁一幫廢物,又知道什麼?」

林驚羽默然,但看那老人面色倨傲,話裡更將天雲道人等幾位當初名動天下的青雲首座看作廢物一般,這要是傳到外頭去,便是驚世駭俗的笑話,但不知怎麼,林驚羽此刻聽來,卻連一點懷疑都沒有。

那老人轉頭看了看林驚羽,道:「你雖然已可以施展這式『斬鬼神』,但此式真法劍訣剛猛至陽,威力雖大,卻也大耗本身元氣。你天賦稟異,年紀輕輕已然可以修成此法,但仍需不斷修行,方能運用自如,不到危急關頭,還是不要運用此真法劍訣。」

林驚羽在他面前跪下,恭聲道:「是,弟子知道了。」

那老人將他扶起,打量了他幾眼,面上掠過一絲傲色,道:「方今天下,青雲門內外都只道『神劍御雷真訣』乃是我青雲門無上真法,其實當年我派青葉祖師乃是何等人物,他老人家整理前輩祖師傳下的道法,又以自身從無名古卷上領悟所得,總共傳下了四式真法劍訣,哪一個不是威力絕倫的無上真法?」

「什麼?」林驚羽一驚,道:「還有這等事!我師父他……他以前從來沒和我說過。」

那老人微微搖頭,道:「你師父也不知道的。」

林驚羽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當年蒼松道人在青雲門中的地位,簡直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這老者居然說連他也不知道,但實際上蒼松道人的確也沒有對他說過。

對這個老人的身分來歷,林驚羽心中不由得更多了幾分好奇。

那老人滿是滄桑閱歷的眼光只在他臉上轉了轉,便知曉這年輕人的心思,只是他卻也不說破,反而突然間眉頭一皺,似是發覺了什麼動靜一般,目光忽地向遠處望了一眼。

片刻之後,他收回了目光,面上表情有些奇怪,隨即淡淡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林驚羽心下委實有些捨不得,但他對這位老人一向以來敬若神明,不敢不聽他的話,便端端正正又跪下磕了三個頭,這才返身離去。

場中不久便只剩下了那個老人,他沉默許久,身子又恢復了佝僂模樣,蹣跚走到一邊,掃把舞動,灰塵揚起,在掃起石塊灰塵的同時,那些隱秘處的神秘符咒也輕若無物般地被他掃起,飄進了灰塵之中。


整理好了那片空地,將那些石塊胡亂填在被林驚羽打出的大坑之中,勉強填平後,這位老人似乎有些喘息疲倦,站著休息了一會,這才緩緩轉身,走回到祖師祠堂的大殿之中。

祠堂大殿裡,依然如往日一般的寧靜與昏暗,殿堂深處供奉的無數靈位之前,一點一點閃爍的燭火無聲地燃燒著。

只是此刻,卻赫然還多出了一個身影,佇立在那些靈位之前,長身而立。

那人一身墨綠道袍,仙風道骨,正是當今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

道玄真人聽到腳步聲音,轉過頭看了老者這裡一眼,卻也沒說什麼,又轉過頭向那些祖師靈牌望去,然後踏上一步,在靈牌前方的祭桌上拿起三根細香,在旁邊燭火上點著了,恭恭敬敬地握香三鞠躬,將香插在香爐裡面。

「我有段日子沒來進香了,」道玄真人聲音平和緩慢,像是在對一個很老很老的朋友說著話,「不知道列位祖師會不會怪罪於我?」

站在他身後的那位老人顫巍巍地走了上去,將掃把靠在一旁,拿起一塊抹布,在祭桌上輕輕擦去香灰,低聲道:「你將我青雲門搞的有聲有色,列位祖師歡喜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罪你?」

道玄真人淡淡笑了笑,轉頭向他看去,忽然道:「你好像又老了幾分了。」

那老人身體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接著擦拭著桌子,頭也不回地道:「連心都死了的人,自然老的比較快。」

道玄真人默默地望著那個老人,沒有再說話。老者緩慢而細心地將祭桌擦完,將抹布放到一旁,轉身面對著道玄真人,看了他一會,忽然道:「你剛才都看到了?」

道玄真人默然點頭,嘆息一聲道:「那孩子資質的確很高,但是,」他的聲音似乎大了一些:「我卻沒有想到,你會將『斬鬼神』傳了給他。」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這孩子心性資質都是好的,既然如此,為何不傳?難道都如你一般藏密於身,死了帶到棺材去嗎?」

道玄真人臉色一變,似有怒容,但不知怎麼,對著這位老人,他這個天下正道尊崇的領袖竟格外的忍耐,便是這等諷刺話語,他也只是面色一變,隨即忍住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一下。」道玄真人淡淡道。

那老人抬了抬頭,道:「我只不過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有什麼事了?」

道玄真人道:「就在今日,遲些時候,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就要率門下弟子,前來青雲山拜山了。」

那老人忽地眉頭一皺,道:「雲易嵐?」

道玄真人微笑道:「你也還記得他吧?」

老人冷笑一聲,轉過頭去,聲音忽地變得有些意味深長,道:「那個人,可是個老滑頭了……」


南疆,七里峒山脈。

這裡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以七里峒山谷為中心,向四周延伸開去。一向以來,這諸山之上都是森林繁茂、青山綠水的地方,但此刻已經完全失去了原來的模樣。

冰冷的陰風從天而降,在群山間呼嘯吹過,如鬼哭一般。天空中布滿了黑色烏雲,壓的很低,有點像當日黎族侵入七里峒時的模樣,但威勢卻遠非當日可比。

而原本各種飛禽獸類繁多的森林之中,此刻也已經完全變作了人間地獄,到處都是各種怪異的妖獸異族,到處都是被殺戮的鳥獸屍體,一片腥風血雨。

隨著一聲長嘯,一道身影從遠處飛掠而來,幾個起伏就到了跟前,正是青龍。

只見他面容嚴峻,身上衣衫早已沾滿血跡。勁風掠過,他停留在一根橫出的樹枝之上,向四周急望一眼,隨即向身後望去。

原本平服的森林樹木之間,突然響起一聲刺耳長嚎,振翅大響處,那隻巨大的白骨妖蛇赫然騰空而起,兩隻巨目中登時倒映出青龍在前方的身影,更是大吼一聲,撲了上去。而緊接在牠身後,黑煙滾滾,嘶吼陣陣如潮,竟是無數妖獸蜂擁而來,一齊向青龍撲去。

就在不久之前,七里峒苗人聚居所在之地,突然竟被無數妖獸團團包圍,領頭的就是這一隻狀極可怖的妖物白骨妖蛇。這白骨妖蛇身軀巨大,所過之處白骨揮舞,人畜皆被打了出去,而且牠更能噴出毒氣,中人即死,至於其他普通的妖獸,亦是力大無窮,殘忍之極。

苗人雖然勇悍,但又哪裡是這些妖物的對手,轉眼間七里峒就成了人間地獄,屠戮殺場。

青龍眼見情勢不妙,當機立斷,讓苗族族長圖麻骨將殘餘苗人撤入祭壇,那些祭壇之中的巫師還算懂得一些南疆巫法,能夠抵抗一陣,而他則衝上前去,出其不意地偷襲白骨妖蛇,同時以迅疾身法連下重手,殺傷妖獸,果然將大部分妖物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只是其他妖獸倒也罷了,那隻白骨妖蛇卻是非同小可,以青龍這等道行,加上身懷奇寶「乾坤清光戒」,竟然也無法取勝。而且周圍妖獸越聚越多,青龍壓力也越來越大,他心中震駭之餘,也有心引開這些怪物,便瞄空往山上逃去,果然將許多妖物包括白骨妖蛇引了過來。

只是他既然要引開妖物,便不願飛天而起,只在森林地面飛掠,但出他意料之外的是,似乎這滿山遍野的野獸飛禽都發生了怪異變化,不是被殺戮掉了,便是變作了攻擊性特別強的妖獸,走到哪裡都會出現,都會被攻擊,委實難纏。

此刻,青龍再次飛起,躲過了怒氣洶洶的白骨妖蛇甩來的巨大尾巴一擊,但見腳下三、四根不知已經活了多少歲月的巨木,一起被這隻妖獸如摧枯拉朽一般掃到一邊,發出嘩啦啦嘈雜聲響,其間更直接砸到了許多個子較小的妖獸,頓時哀嚎聲四處響起。

白骨妖蛇看著青龍飛起,蛇頭沖天仰起,怒吼一聲,忽地三對翅膀震動,巨大的身軀竟然飛了起來,凌空向青龍撲去。

青龍倒是吃了一驚,雖然他一開始就看到這妖物有三對翅膀,但這麼巨大的身影當真飛了起來,這威勢卻也實在驚人,一時間但見那巨大身軀鋪天蓋地地撲了下來。

不過青龍畢竟不是凡人,他名列鬼王宗四大聖使之首,自然有過人之處,只見他身體扭動,硬生生就從白骨妖蛇身軀扭動的縫隙間穿了過去,朝與七里峒相反方向飛去。

白骨妖蛇嘶吼連連,振翅追了上去。

青龍飛了一陣,他道法畢竟深厚,漸漸將白骨妖蛇等妖物甩的遠了,一看距離也比較遠了,心中正打算是不是該甩掉這些怪物,再折返回七里峒看看那些苗人情勢如何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忽地眼角餘光一掃,竟看見身下樹林一處閃過一道紫芒,隨即鮮血濺起,妖獸嘶吼聲音此起彼伏,登時四面八方的妖獸都向他身下地方趕了過來。

從空中看去,無數猙獰妖獸張牙舞爪地撲來,如無盡惡海波濤洶湧澎湃,實在是驚心動魄。

而其中,更夾雜著一聲女子怒喝。

青龍心中一動,心中閃電般轉過幾個念頭,終於還是身子折了下去,前去查看一番。

甫入樹林,便只聞到腥臭味道,聞之欲吐,到處都是妖獸屍體,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鮮血濺的到處都是。不遠處果然有個女子模樣的人與無數妖獸廝鬥,手中一件紫芒閃閃的法寶,鋒芒吞吐,望之就非凡品。

青龍眼睛一縮,失聲道:「紫芒刃……妳是金瓶兒?」

那女子似也吃了一驚,回頭一望,身子飄了過來,手上卻絲毫沒有停頓,紫芒閃耀伸縮處,又斬殺了三隻妖獸。

「你是誰?」金瓶兒落到青龍身邊,冷然道。

青龍心中奇怪,以金瓶兒此刻的道行修行,為什麼不御空而起?一旦到了天上,這些妖獸只有少數能夠上天,如此豈不簡單?

心中雖然這般想著,但青龍還是準備回答,只是還不待他開口,他與金瓶兒二人卻同時身體一震,若有所感,一起抬頭向前望去。

就在剛才還是一片陷入瘋狂境界的無數妖獸,突然如潮水一般地退了下去,但就在他們前方的森林深處,一股冰冷殺意卻湧了過來,這無形殺意之冷,竟令他們這兩個道行如此之高的人物,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青龍心中一陣駭然,南疆之處,竟然還有這等可怖之事!

就在他們驚駭處,下一刻,前頭一棵巨木背後,忽地人影閃動,竟是慢慢走出了一個人來。

那人身披鮮艷絲綢做的衣衫,一頭黑髮散落肩頭,雙手修長潔白,容貌更是英俊至極,竟是個漂亮的幾乎帶著幾分妖艷的少年。

青龍只看的有些目瞪口呆,但幾乎就在同時,他卻突然感覺到,身旁的金瓶兒的身體不知怎麼,在這個少年出現以後,竟有些微微的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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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願


森林中漸漸安靜了下來,片刻前還凶狠吠叫的妖獸,不知怎麼都遠遠散去,速度之快,著實讓青龍吃了一驚。只是在他心中,金瓶兒看到這個奇怪少年時的反應,卻更加令他捉摸不透。

那個少年的目光緩緩落在他們二人的身上,仔細打量了一番,似輕輕皺眉,道:「你們是中土人吧?」

這少年說的,竟是柔和好聽而且十分純正的中土語言,青龍心中怔了一下,反問道:「你是誰?」

那少年微微一笑,露出了白皙的兩排牙齒,看去竟有幾分天真意思,與周圍一片血腥的場面格格不入,只聽他微笑道:「我是誰?這個問題問的好啊!」他徐徐道:「我是誰呢?」

青龍哼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我是鬼王宗青龍,此人是誰?」

金瓶兒吃了一驚,顯然她也知道青龍的名頭,本來魔教三大派閥向來內鬥激烈,金瓶兒作為合歡派新一代的傑出弟子,雖然沒見過青龍,但這個鬼王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的資料,卻早已經爛熟於胸。

金瓶兒當下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本來以他們立場,算起來當是敵非友,只是此刻在這南疆異地,妖獸橫行,二人都不自禁地將對方當作了戰友。

金瓶兒向前方那個少年望了一眼,低聲道:「小心,他就是獸妖,周圍所有的妖獸都是他的手下,道行很高。」她頓了一下,又輕聲接了一句,「道法也很是古怪。」

青龍眉頭皺起,正欲多問幾句,但身後方向卻突然傳來一聲嘶吼,隨即樹木倒地聲音不絕於耳,二人連忙轉頭望去,只見方才那隻白骨妖蛇一路橫衝直撞撲了過來,只是在牠身旁卻不見了其他小妖,想來也和其他妖獸一樣,被獸妖的出現震懾,不敢接近此處。

青龍不料白骨妖蛇這麼快就追了上來,眼看那妖蛇轉眼就到了面前,伴隨著一股腥風撲面而來,白影閃動,妖蛇巨大的蛇軀橫掃了過來。

生長多年的大樹在這等妖物面前,幾乎就像小草一般被橫掃而過,轟轟聲中紛紛被連根拔起,向著這邊飛來。

青龍和金瓶兒同時躍起,他二人都不是普通人物,俱是一眼便看出面前這隻白骨妖蛇並非普通妖物,其內妖氣充盈,顯然道行不低。

但更重要的卻是在前方那個神秘少年,從始至終都未出手,他二人卻無論如何也看不透其深淺。

青龍倒還罷了,只是心中暗暗忌憚,但那個金瓶兒卻似乎知道的比青龍多些,緊張之極,就算面對白骨妖蛇時候,一半的心思似乎還是放在背後的。

金瓶兒這般模樣,自然逃不過經驗豐富的青龍眼睛。他二人此刻也不與白骨妖蛇直接纏鬥,而是靠著身法機靈,在白骨妖蛇附近追逐飛騰,偶爾趁空狙擊白骨妖蛇一下,那妖蛇軀體卻似乎極是堅韌,尋常法寶道法竟是傷不了牠。

而一直追不上青龍和金瓶兒,那白骨妖蛇怒吼連連,巨大的身體不斷扭曲,速度竟然也是越來越快,並無絲毫笨重模樣,漸漸的快追上了他們二人。

青龍心下駭然,這一隻白骨妖蛇已然如此難纏,身後那個被金瓶兒稱做獸妖的少年是這些妖物的首領,豈不更是可怕?此番念頭轉動,他心中便萌生去意,趁著飛掠過金瓶兒身邊時候,急道:「快走!」

金瓶兒顯然也不願在這裡久留,馬上點頭,同時手一指天空。

青龍會意,幾乎是在同時,兩人發出一聲輕叱,青龍手上一道清光夾雜在金瓶兒紫芒之中,從側面打中了白骨妖蛇的骨椎。饒是白骨妖蛇骨骼堅厚,也被這兩大高手打的向後倒去,蛇軀柔軟,幾番搖動便將這股大力消了去,但終究已經是被壓下無法追趕。

青龍趁此空隙,輕嘯一聲,騰空而起,但就在身子飛起的那一刻,他心念忽地一動,眼角餘光向旁望去,果然不見金瓶兒身子向上飛起。

「吼啊……」

就在青龍心中一陣驚疑時刻,眼前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黑了下來,一片黑幕突然出現在他剛剛飛出樹枝的頭上,排山倒海般的大力直撲下來。

青龍便在那千鈞一髮之際,險險有了戒備,右手上「乾坤清光戒」清光大盛,瞬間成一光團將全身護住,同時身體硬生生向旁邊橫移開去。

雖然如此,那片黑幕下撲之勢卻是快的匪夷所思,「砰」的一聲大響,青龍護身的光圈還是被大力擊中,登時飛了出去。

也就是在同一時候,青龍清楚地看到金瓶兒化作一道紫光,從被自己引開的那片黑幕之後飛上了天去,遠遠的,還聽到她傳來柔媚笑聲:「多謝大叔了,日後有緣,小女子當當面拜謝!」

青龍強忍住胸口翻湧氣血,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自己一生縱橫,老來居然讓這麼一個小姑娘給算計了一次。

只是這個時候,他哪裡還顧得上金瓶兒,半空中伸手在一棵大樹樹幹上一抓,「嘶」的一聲手掌便深深陷入木頭之中,身體隨即順勢轉了一圈,落了下來。

而下一刻,白骨妖蛇已經追到他的身後,虎視耽耽,卻沒有立刻衝上,一顆巨大蛇頭上蛇信吞吐,嘶嘶作響。

至於前方那片黑幕,此刻落到地上,「颼」的一聲又不見了,速度之快,簡直罕見罕聞。

倒是那個妖艷少年,不知什麼時候又如鬼魅一般出現在青龍身前一丈遠的地方,負手而立。

青龍落到地上,長出了一口氣,他被阻截了下來,此刻卻反而並不急於逃跑了,只是微微皺著眉頭,向著那少年望了幾眼,突然道:「剛才天空妖物,可是傳說中之『饕餮』?」

那少年眉眼一抬,嘴角卻露出一絲笑容,點頭道:「想不到你倒有幾分眼光,不錯,正是饕餮。」

「吼啊!」

隨著少年話語,這一次響起的怪聲卻是輕細低沉,從少年身後發出,片刻之後,一個猙獰之極的怪頭從少年身影後,緩緩探了出來。

說不清楚這個怪頭究竟是像什麼動物,但粗若銅鈴一般大小的四隻眼睛,上下兩對分列臉側,六隻鋒利獠牙從大口中露在外頭,並有口涎從其上不停滴下。灰黑色的皮膚上,滿是一粒粒粗硬的疙瘩,便是人間傳說最兇惡的鬼魂,只怕也沒有這隻怪獸如此醜陋猙獰。

青龍倒吸了一口涼氣!

饕餮的脖子似乎十分的長,那隻怪頭從少年身後伸出許多,轉了過來,居然繞到了少年身前肩頭地方,而少年在這般兇惡異獸的身前,面上神色卻從容自若。

青龍鎮定心神,緩緩道:「想不到這世上竟然還有這等凶獸存在!」

那少年笑了笑,伸出手去,竟然摸了摸饕餮的腦袋,那饕餮看似兇惡無比,但在少年手掌之下,卻只是低聲吟吼,還用頭去蹭少年的手,若不是長像太過兇惡,幾乎就像一隻小狗一般。

那少年看了一眼青龍,忽然道:「剛才那個女子是你同伴吧,她明知饕餮隱在半空,卻故意讓你做餌,將饕餮引下來後自己逃走,你此刻心中一定十分惱怒吧?」

青龍心中暗自戒備,但口中卻笑道:「被她擺了一道,乃是我自己無能,怪不得人!」

那少年多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就死吧!」

聲音未落,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但一直在青龍背後虎視耽耽的白骨妖蛇突然像得到命令一樣,巨口猛張,一口噬了下來。

青龍一直凝神戒備,雖然白骨妖蛇突起發難,他卻並不著慌,不退反進,直接就衝向白骨妖蛇,倒把那隻蛇妖嚇了一跳。

就趁著那蛇妖一怔神間,青龍已衝到蛇妖身下,身子閃動,躲開了憤怒蛇妖噴下的毒氣,腳一蹬蛇妖白骨,硬生生將妖蛇巨大身軀往前踹開了三尺,同時借力沖天而起,並且手中清光亮起,在饕餮方向瞬間布下六道光牆。

這兩獸一人之中,他最忌憚的,卻還是那個一直沒有出手的少年。

白骨妖蛇怒吼連連,卻已是追趕不及,眼看青龍就要飛上青天,得脫陷阱,忽地腳上一緊,沖天而起的身子竟然被一隻手抓住,片刻之後,身下低沉笑聲傳來,那隻手上傳來一股大力,青龍只覺得體內忽地如熱火焚身,身子劇震,竟是身不由己被這隻手甩了出去。

半空之中,只見他身子飄蕩,伴隨這樹枝破裂折斷聲音,青龍的身子被再次甩進了森林。

林中,又再一次響起了無數妖獸的嘶吼聲音。

半空中,那少年微微閉眼,仰首望天,有風吹過,吹動他鮮艷的絲綢衣衫獵獵舞動。

遠處,彷彿也似有猛獸嘶吼……


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上。

青雲門自掌門道玄真人以下,各脈首座齊聚殿上,另有多位長老也站在首座身後,少有的站立在玉清殿門口,看他們的模樣,竟然像是在等候某人。

不論是誰,能夠得到青雲門這般禮遇,實在已經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了。

除了青雲門的人,李洵也站在下首,安靜恭謹地站著,只是眼中隱隱有激動神色,目光不時向另一邊看去。

那裡,一身白衣的陸雪琪正站在面色漠然的水月大師身後。

過不多久,遠遠的青雲山頭悠揚的鐘鼎之聲傳來,連響五聲,在座諸人紛紛向殿外看去,遠遠的,一個聲音傳了進來。

「焚香谷谷主,雲易嵐雲老先生拜山……」

幾乎就在那聲音落下同時,一個火焰一般的身影,出現在了玉清殿門口。

「呵呵,道玄師兄在哪裡,可想死小弟了!」

一身紅衣、滿面笑容的雲易嵐,大踏步走了進來,身後跟隨著上官策、呂順等人一眾焚香谷長老弟子,人數望去,竟有將近幾十人之多。

青雲門人群中發出了一陣細微的驚疑聲音,但片刻之後,眾人的眼光卻都集中到了雲易嵐的面容之上。

這位享譽天下正道多年的人物,當年也曾是叱吒風雲的角色,在場的年紀稍大的青雲門中長老,多半都有見過此人,但此刻眾人眼中,卻都只有驚愕之意。

這個面容依稀相似卻分明只有壯年模樣的男子,當真便是那個數十年前就已經白了鬚髮的雲易嵐嗎?

道玄真人仔仔細細打量了雲易嵐幾眼,走上前來,含笑道:「雲施主,你我多年不見,不料閣下道法已然大進,竟然已從『焚香玉冊』上領悟了『玉陽境界』,開焚香谷八百年之先河,可喜可賀!」

雲易嵐原本笑容可掬的臉上,表情突然一僵,片刻後眼中掠過一絲驚異,但臉色已經回復自然,道:「道玄師兄真是好眼力,佩服,佩服!」

道玄真人笑道:「哪裡,哪裡,該當是我佩服你才對。」

雲易嵐以目視之,道玄真人含笑對望,片刻後二人相望大笑。旁邊李洵走了上來,跪倒行禮道:「師父,弟子在這裡等候許久了。」

雲易嵐點了點頭,笑道:「起來吧,你在這裡待了這幾日,可領略了青雲山這份人間仙境的奧妙?」

李洵站起身子,恭聲道:「青雲山果然名不虛傳,弟子大開眼界,此外也要多謝道玄師伯和……」他頓了一下,朗聲道:「和小竹峰的陸雪琪陸師妹,帶著我領略了這片仙家勝景。」

青雲門人群中登時「嗡」的一聲,議論開去,在座的除了長老首座,年輕一代弟子也有許多,無數目光登時就向那個冰霜女子望去。

陸雪琪嘴角動了動,但面色漠然,終於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道玄真人笑了笑,拉住雲易嵐的手道:「雲谷主有此佳徒,後繼有人,來,請上座吧!」

雲易嵐欠身道:「真人請。」

二人相視一笑,同步走上,道玄真人與雲易嵐同坐主位,兩側各是本門中人。

一陣寒暄客套過後,道玄真人笑道:「焚香谷乃天下正道巨派,天下人無不敬仰,雲谷主此番竟然大駕光臨,實在令青雲門蓬蓽生輝。」

雲易嵐連連搖頭,道:「真人太過獎了,太過獎了,」說著,他面色忽地一整,肅容道:「其實,在下這次前來拜山,實在是有兩件大事,要向青雲門諸位相求。」

道玄真人連忙道:「雲谷主太客氣了,有話請說。」

雲易嵐咳嗽一聲,道:「不瞞諸位,這第一件事,就是一件關係到這數百年來天下罕見之大浩劫啊!」

青雲門眾人登時紛紛動容,坐在道玄真人下首的田不易眉頭皺起,道:「雲谷主此話何解?」

雲易嵐嘆息一聲,道:「諸位有所不知,就在一個月前,本谷世代鎮守的南疆十萬大山之中,有一個絕世妖魔已然復生了。」

道玄真人怔了一下,道:「絕世妖魔?」

雲易嵐點頭道:「不錯,正是一個絕世妖魔,諸位遠在中土,並不知曉其中底細,但我焚香谷一脈世代鎮守南疆,所以所知甚詳。這妖魔自號『獸神』,乃遠古妖孽,不知其何所來,只知當年為禍世間,屠戮生靈無數……」

坐在田不易身邊、風回峰的首座曾叔常皺眉道:「難道以雲谷主的通天道行,再加上焚香谷上下實力,竟然不能對付這隻妖魔嗎?」

雲易嵐面色黯然,道:「諸位見笑,非是敝谷怕事,不敢擔當,實在是在下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絕非焚香谷一家能擋,所以才冒昧前來,請真人看在天下蒼生的分上,登高一呼,天下共擊之,如此方可有取勝希望。否則大事去矣,世間生靈不免死傷無數!」

青雲門人面面相覷。說來也是,本來好好的,焚香谷突然跳出來說出了一隻絕世妖魔,非要全天下修道人一起抵擋才能有希望,如何讓人能接受的了?

不過道玄真人畢竟乃是得道之士,沉吟許久,決然道:「如果事情果然如雲谷主所言,便是天下蒼生一場前所未見的浩劫。我等修道中人,又一向自詡正道,絕不能置之不理。既然如此,我青雲門就與焚香谷共同攜手,抗擊此妖魔,稍後我當再發書給天音寺普泓上人,請他也來青雲山相商。」

雲易嵐長出了一口氣,撫掌道:「如此甚好,小弟這才放下了一顆心啊!」

道玄真人笑了笑,道:「雲谷主說笑了。對了,不知那第二件大事,又是什麼,莫非又是一場浩劫?」

雲易嵐眼光一閃,向著道玄真人深深看了一眼,遂道:「非也,這第二件事,卻是一場好事了。」

道玄真人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雲易嵐微笑道:「在下此來所為第二件事,便是要為弟子李洵,向貴派陸雪琪陸姑娘求婚的。」

此言一出,站在水月大師身後的陸雪琪身子一震,霍地抬起頭來,而青雲門中登時也如炸開鍋一般,一時嘩然,這個反應,簡直比剛才聽到有絕世妖魔天大浩劫還要驚訝的厲害!

無數道目光,瞬間望到陸雪琪那驚愕的臉上,片刻後,又被道玄真人吸引了過去。

青雲門掌門人,道玄真人沉吟片刻,朗聲說道:「李洵這孩子我這幾日看了,的確是人中龍鳳,前途不可限量啊!」

雲易嵐笑道:「真人過獎,不過我的確是打算將來將谷主一位傳給這個不成器的弟子,而大敵當前之際,我們有這麼一件喜事,更顯我們精誠合作,同時也振奮天下英雄士氣,不知真人以為如何?」

坐在一旁的田不易面上不屑,險些一聲冷哼就哼出來,幸好他妻子蘇茹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拉住。

道玄真人目光移動,掃過青雲門眾人,最後落在陸雪琪身上,陸雪琪緊皺眉頭,嘴唇微微抖動,似乎要說些什麼,但顧忌到場合不對,還是沒有說出來。

道玄真人微微一笑,轉頭對雲易嵐笑道:「雲谷主此番好意,還當真出人意料啊!」

雲易嵐抱拳,微笑道:「在下與小徒一片赤誠,還望真人成全。」

道玄真人伸手到胸口一撫長鬚,徐徐道:「天生妖魔,禍在眉睫,務須你我兩派並肩協力,才能拯救蒼生。而且這樁婚事,郎才女貌,我也十分中意……」

青雲門中又是一陣嘩然,眾人都沒有想到,道玄真人竟然是同意這件婚事的。

只聽道玄真人接著轉頭對坐在一旁的水月大師微笑道:「水月師妹,雪琪是妳的弟子,該當由妳拿主意才是。」

陸雪琪臉色煞白,顯然也是被這件事給震動心神,這時聽到道玄真人的話,忍不住踏上一步,對水月大師叫了一聲:「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抬眼,目光在陸雪琪那絕世面容上轉了轉,似乎想從那容貌中看出什麼一般,眼中神色複雜難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琪兒,這樁婚事,我也十分贊同。李公子人中龍鳳,乃是良配。」

玉清殿上,突然一起安靜下來,包括田不易等人在內,一起都不可置信地望著水月大師。

陸雪琪的身子,忽地搖晃了一下。

而遠處的李洵,此刻早已經喜形於色。

「哈哈哈哈哈!」雲易嵐的笑聲打破了這片沉默,「太好了,太好了,既然兩位長輩都同意此事,洵兒,你還不快快上前拜謝二位!」

李洵連忙跑上,跪拜下去。

雲易嵐笑道:「今日此番佳話,他日必定能夠流傳千古,為天下傳頌……」

「且慢!」

忽地,一聲輕喝,竟在這大殿之上,在這個號稱天下正道巨擎之一的雲易嵐話聲中,冷冷響起,打斷了雲易嵐的話。

滿堂變色。

陸雪琪一身白衣若雪,面色蒼白,一隻手緊緊握著天琊劍鞘,緩緩走了出來。

道玄真人臉色微變,向水月大師看去,水月大師卻只看著陸雪琪的身影,忽然低聲嘆息一聲,閉上眼睛,一副不再理會的模樣。

道玄真人臉色又是一變,面色緩緩沉了下來,慢慢站起身子,道:「雪琪,妳有什麼話說嗎?」

玉清殿上,寂靜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那個白衣女子。

她衣襟無風卻輕輕飄動起來,遠遠看去,連她的身影也隱約若浮萍,飄搖不定,單薄而不經風雨。

只是她的唇卻抿的那樣緊,蒼白的腮間隱隱有異樣的紅潮,那一雙開始輕輕發抖的肩膀,第一次令人感覺無助。

忽地,她霍然轉過身去,背對著這玉清殿上所有的人,向著那個高大雄偉的殿門之外,向著那片無垠的青天,向著青天之外的遠方,向著遠方未知的地方──

深深凝望!

那一眼是怎樣的情懷?

玉清殿上,有她低沉卻似斬釘截鐵、斷冰切雪般的聲音:「我不願!」


遠方。

陌生山頭,匍匐在黑暗角落裡的人影,忽地顫抖了一下。

山野間原本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音,突然斷絕。

那個人影慢慢掙扎著,在陰影中站立起來,彷彿感覺到什麼,怔怔向遠處張望。

一隻猴子身影,從身邊跳了出來,兩三下竄上他的肩頭。

許久之後,黑暗中傳來他的聲音:「小灰,我的心怎麼突然跳的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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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集


第一章 偶遇

浩劫是從那一年的春夏時分開始的,千百年後,世間人依然記得很清楚,那一段恐怖而瘋狂的日子。

南疆極南處,十萬大山之中,突然蜂擁出無數怪獸異族,數目不計其數,個個嗜血成性,亦不分男女老少,見人就殺,更有許多惡獸貪食人肉,所過之處,慘不忍睹。

這場浩劫從靠近十萬大山的南疆地區爆發,迅速即蔓延至整個南疆,南疆五族苗、壯、土、黎、高山奮起抵抗。

但面對著無數怪獸異族,尤其在無數兇惡的怪獸異族中還有十幾個妖力巫法特別高強的奇異妖獸,五族的抵抗無異於螳臂當車,轉眼即為之擊潰,南疆生靈塗炭,屍橫遍野。

此事隨即震動天下,傳遍世間,中土百姓一日數驚,惶惶不可終日,一些靠近南疆地區的中土百姓紛紛拖家帶口,往北方逃去,只希望能離這場浩劫越遠越好。

天下間修道之士無不震駭,就連一向明爭暗鬥的正魔二道,這時也暫時都停下手來,暗暗注視著南方的動靜,並開始盤算自己的對策。

位在南方的正道大派焚香谷,因為谷主雲易嵐正好帶領絕大多數弟子前往青雲山拜訪道玄真人,居然僥倖逃過此劫。

傳聞事發之後,身在青雲山的雲易嵐谷主聽聞南疆百姓之慘狀,捶胸頓足痛不欲生,自言若自己在,絕不容妖孽作怪荼毒百姓。言下傷心自責極深,已有自盡以謝天下之心,幸好左右弟子拉住,又有青雲門諸長老首座好言相勸,雲谷主這才冷靜下來,誓言定要盡焚香谷全谷之力,為南疆百姓報此血海深仇!

未幾,雲易嵐在青雲山昭告天下修道中人,說明今日之浩劫實乃一獸妖所掀,此妖妖法高強,生性凶殘,非天下共擊之不可抵擋,有鑒於此,焚香谷與青雲門一脈共同向天下修真之士號召,舉天下之力而誅此獠!

隔日,收到消息的天音寺正式做出反應,贊同青雲、焚香之號召,不日即派人前來會盟。

正道心急火燎地籌措商量,並派遣了數批優秀弟子向南查探這些怪獸異族的底細,畢竟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而平日氣焰囂張的魔教三大派閥鬼王宗、萬毒門和合歡派卻都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似乎在彼此觀望,並不急於有什麼動作。也就是在這等風雨欲來的情況下,中土暫時陷入了一片異樣的平靜中。

這怪異的平靜在夏至到來的前一天,終於被打破了,將南疆蹂躪到不成樣子的怪獸異族,終於殺入中土。

不過最初開始,民間百姓的死傷卻並不甚大,因為早在一個月前,靠近南方一帶的百姓就早已經跑得乾乾淨淨。只是這些怪獸的數目似乎越來越多,也更加迅速地蔓延開來,眼看著就要逼入中土腹地,那時,就是全天下蒼生淪入悲慘之地的時候了。


說不清楚是驚人的消息還是真假難辨的謠言,但震動人心的消息卻的的確確是一個接著一個傳來,昨日說一個村莊被血洗,今天則是傳聞整座大城化為廢墟,在驚恐與害怕中度過的每一天無論對誰來說,都是那麼難受與驚慌。

只是,對於心喪若死的人來說,就算整個世間的人都死光了,彷彿也是事不關己。鬼厲與周一仙、小環還有野狗一行人待在一起,算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一直跟著他們,也許是早就覺得沒有地方可去,也就任其自然了罷。

一行人中,周一仙是最反對鬼厲跟在身邊的人,平白多了一個傢伙吃白食不說,偏偏他還不會像野狗道人一樣搬搬行李什麼的做些雜活,整日裡不是喝酒就是睡覺,反過來還時常要人去照顧於他。

而要說到白食,鬼厲也不過是喝一點酒而已,周一仙現在最大的眼中釘反而是跟在鬼厲身邊的那隻三眼猴子,小灰非但食量大得驚人,酒量也遠非鬼厲這個一喝就醉的人可以相比,一大袋烈酒下肚,猴子的臉連紅也不紅,若不是小環無論如何也堅持要帶上這一人一猴,周一仙早就有多遠跑多遠了。

至於野狗道人,自從那一夜突起殺心想要暗算鬼厲,卻被小灰發現阻止,到最後反而是被鬼厲所饒,從那以後,野狗道人就更加的沉默寡言,時常數日裡也不說一句話。

不過這幾日中,不管是嘮叨抱怨的周一仙還是小環,包括沉默的野狗道人在內,都漸漸發現了鬼厲似乎有些變化,雖然叫他們明白的說出來也很難,但是鬼厲的確是漸漸清醒了,最明顯的表現就是他酒醉的時候開始減少起來,有的時候居然整晚也沒喝酒,但他的行為卻一樣很是古怪──鬼厲經常和小灰坐在一起,面向北方的方向,怔怔出神,似乎是在想什麼心事一樣。

南方那場浩劫的消息,隨著向北逃難的百姓湧向北方,漸漸也傳播開來,周一仙等人也知道了這件事。

眾人之中,周一仙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先是一怔,隨即沉思良久,搖了搖頭,然後便整日嘆氣,說道要逃去哪裡才好呢?

至於其他人倒沒有像他這麼擔心,鬼厲和野狗道人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小環則似乎沒把那聽起來還比較遙遠的危機放在心上,對她來說,平日裡與小灰嬉鬧,偶爾照顧鬼厲和他說話,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不過這一行人在周一仙的堅持之下,終於還是向北而行,按照周一仙的說法,離南方越遠,起碼人過日子也輕鬆一些。但是隨著一路之上從南方而來的難民越來越多,消息裡的形勢也似越發糟糕。從十萬大山裡出來的怪獸異族勢如破竹,一路狂噬,已經漸漸逼入中土腹地了。

前幾日,眾多消息其中甚至有個消息說,怪獸異族已經殺到了他們身後數百里的一座城池,嚇得周一仙和小環等人連忙趕路,雖然不久之後便得知這消息是個謠言,但人心之害怕恐懼,由此可見。

這一日夜深,一行人露宿野外,在一個小山頭上生起火堆,圍坐在火堆旁邊,只有鬼厲坐在遠處。

小灰從黑暗中跳了出來,手上抱了好些野果,也不知是從哪裡摘的,兩三下跳上鬼厲肩膀,坐定之後,放口大吃。

周一仙向那邊看了一眼,沉吟了一會,看了看旁邊的小環和野狗道人,道:「我有一件事,要對你們說說。」

小環有些奇怪,看了周一仙一眼,道:「爺爺,什麼事?」

周一仙剛想開口,忽地坐在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發現了什麼,大聲「吱吱」地叫了起來。眾人都是一驚,不知何事,紛紛站了起來,走到小灰身後,順著牠手足舞動的方向看去。只見昏暗的光線之下,小山下方的古道上,走來一群人,男女老幼都有,個個看去疲憊不堪,但依然步履蹣跚地向前走著。

周一仙看了半晌,嘆了口氣,道:「是從南方來的逃難的人。」

眾人默然,沒有人說話,周一仙沉默片刻,道:「其實我想說的就是這個,眼下不知道南方那裡到底怎麼回事,但突然出來許多怪獸蠻族見人就殺,這個是不會錯的了。這幾日我們都看到許多人紛紛向北邊逃去,我看我們也要再加快行程,往北邊跑了。」

小環皺了皺眉,道:「爺爺,往北邊走是對的,反正我們也一向到處漂泊,不過北方那麼大,聽說那些怪獸異族行動特別快,你有沒有個好地方可以躲藏啊?」

周一仙瞪了她一眼,道:「妳沒聽這些日子裡的人傳言麼?那些怪獸之中頗有些本領的,有的鼻子靈,有的聽力好,不管妳躲在樹上、藏入地窖,甚至跑到深山裡去,都會被找了出來吃掉。碰到這種天殺的怪物,我去哪裡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小環面色一苦,道:「那我們怎麼辦,難道遲早都要被那些妖怪吃掉麼?」

周一仙哼了一聲,道:「胡說,我周大仙人神機妙算,怎會死在這些畜生口中。我早就盤算過了,此刻放眼天下,只有一個地方最是安全。」

小環一驚,旁邊野狗道人甚至鬼厲的身子都動了動,向周一仙看了過來,周一仙不覺有些得意起來,「嘿嘿」笑了兩聲。小環又驚又喜,道:「爺爺,居然有這種地方麼,快說!」

周一仙咳嗽兩聲,然後鄭重其事地道:「青雲山。」

野狗道人臉色一變,鬼厲則把頭轉了過去,只有小環有些詫異,道:「我知道青雲山乃是青雲門所在,修道之士頗多,但畢竟只是一派之力,遇上了那些怪獸異族,光自保就不錯了,哪裡還顧得上我們?」

周一仙哈哈一笑,道:「這妳就不知道了罷,雖然還沒消息過來,但我料定焚香谷和天音寺諸派必定在青雲會盟,因為雲易嵐那個老傢伙此刻就在青雲,再加上十年前青雲之戰中,青雲門的『誅仙劍陣』……」

鬼厲在一旁聽到這四個字,身子猛的一抖。

周一仙卻沒有注意他,繼續興高采烈地道:「青雲門的誅仙劍陣出盡風頭,人人都知道那劍陣實有驚天動地的神通,所以若是在青雲會盟,起碼多了一層安全。我看天下正道之士,只怕在數日之間,多半都會前去青雲,共同對抗這曠古未有的大劫數,我們若是到了青雲,自然也就是到了最安全的地方了。有那麼多修道高人,總不會看著我們老百姓死了不管吧!」說罷,他心中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聲冷哼,卻突然在他笑聲中發出,周一仙一怔,與小環、野狗道人一起看去,只見鬼厲慢慢從陰影處站了起來,卻不轉身,冷冷地道:「只怕你那些正道高人不但看你死了不管,還會在背後踢你一腳的。」

周一仙被他當面嘲諷,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怒道:「呸,反正你是個歪魔邪道,去了也是被人趕出來……」

小環忽地大聲叫道:「爺爺!」

周一仙看了小環一眼,知道話說的重了,悻悻住口,小環轉身向鬼厲看去,有些猶豫,但終於還是道:「你、你別聽我爺爺說的,他就是這樣口無遮攔……」

周一仙大怒,插口道:「妳竟然敢說妳自己的爺爺口無遮攔!」

小環不去理會他,還是對著鬼厲道:「但是現在情況真的不好,你還是跟我們一起去罷,畢竟那裡會比其他地方安全一些……」

不待小環說完,鬼厲淡淡道:「不用了,天下之大,我自有去處。」說罷身子一動,向前走去。

小環吃了一驚,臉上浮現出焦急神色,急道:「張……你,你要去哪裡?」

鬼厲沒有回答,身影向前由慢漸快,趴在他肩頭的小灰轉過頭來,望著站在小山頭上怔怔眺望的小環,咧嘴一笑,舉手搖動。

小環看著那個迅速變小消失的身影,也不知為了什麼,忽地沒來由地覺得心裡突然空蕩蕩的,鼻子一酸,險些就要流下淚來。


「嘶!」

破空之聲輕響,鬼厲身影從夜空劃空而過。天空中烏雲沉沉,見不到一絲星光亮點,似乎連這天幕也受了那一場南方浩劫的影響,顯得陰陰暗暗,不給人一點希望。

離開了周一仙等人,鬼厲獨自向南飛行了一段時間,只是在這夜空之中,烏雲之下,但見得四面八方儘是陰沉黑暗之地,天幕下荒野連山,清冷寂寥,人在空中竟也是空空蕩蕩,不知往何處去才好。

趴在肩頭的小灰,忽然又叫了兩聲,鬼厲看了牠一眼,只見三隻眼睛在眼前,小灰咧嘴笑著,對牠來說,似乎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快樂的。鬼厲難得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和憐愛,輕輕摸了摸猴子的頭,身形一沉,向地上落去。

落腳地方是個有著茂密森林的荒野高山,看著草木繁茂,灌木密集,林間竟難有容腳踏下的地方,想來在這荒郊野嶺,也從未有人來過此山此林。鬼厲面色淡淡,落在林中,身未落下,右手一抖,噬魂魔棒從袖中飛出,在腳下盤旋一圈,也沒有聽見什麼異響,轉眼之間,這方圓六尺的地方裡,所有的樹木、灌木、荊棘突然全部枯萎了下去,轉眼變作枯枝。

而隨著噬魂飛回手中,鬼厲清晰的感覺到一縷縷細細的冰涼氣息在黑色的棒身中遊走。小灰歡喜地叫了一聲,從他肩上跳了下來,往林子深處跑去。鬼厲抬頭看了小灰的背影一眼,自從去了南疆一趟,特別是小灰變身之後,牠的食量就開始急遽變大,老是想著吃東西。

夜色深沉,夜風從原野上吹來,在這片山林上頭吹過,樹林發出波濤一樣的聲音,無數陰影一起搖動。鬼厲緩緩在地上坐了下來,慢慢閉上眼睛,周圍的樹影在他臉上掠過,黑暗中,他如沉默的陰靈。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隱約傳來一聲低吼,隨即消失無蹤,鬼厲微微皺眉,睜開眼睛,但身子並未移動,果然片刻之後,附近灌木叢中一陣抖動,卻是猴子小灰跑回來了。

尖利煩人的荊棘對小灰來說,似乎根本就不放在眼中,許多時候牠都是直接踩了過去,跑到近處,鬼厲看清了牠,只見小灰一隻手放在胸口,果然是抱著幾個野果,但另一隻手卻拖在身後,好似拉扯什麼東西一樣。

鬼厲不由得有些奇怪,向牠身後看了一眼,倒是吃了一驚。只見陰影之中,小灰竟然是拖著一隻動物模樣的東西跑了回來,看那個子還不小,比小灰大了許多,但小灰拖起來卻十分輕鬆。片刻之後,小灰已然跑到了近處,呵呵一笑,首先將野果放下,隨即手一揮,「砰」的一聲悶響,一大塊的東西摔在面前。

那是一隻成年的野豬,個頭極大,只怕站起來比小灰還要高,但此刻見野豬頭上破了一個洞,身上流血,已然是死了。鬼厲向那傷口看了看,見傷口猶新,怔了一下對小灰道:「你捉來的?」

小灰咧嘴一笑,同時指了指野豬,又指了指鬼厲。

鬼厲嘆了口氣,笑了一下道:「我不餓。」

小灰抓了抓頭,三隻眼睛一起眨了眨,隨即指了指野豬,又指了指自己。鬼厲倒是被牠逗的忍不住笑了一下,一時心中沉重之意去了不少,微笑道:「好罷,我幫你。」

小灰登時喜笑顏開,顯然知道鬼厲的手藝非同小可,正是自己的最愛。鬼厲一挽袖子,併指如刀,在野豬肚皮上輕輕一劃,登時將堅韌的豬皮劃了開去,只見他動作熟練,兩三下將野豬剝皮去骨,又飛起找了個有泉水的地方將豬肉洗淨回來,支起木架生起火,開始烤豬了。

火光漸盛,小灰和鬼厲的臉都被火焰照得有些紅暈,小灰這時早就把幾個野果吃的乾乾淨淨,此刻眼睛就盯著火焰上頭漸漸冒出香氣的烤豬。鬼厲從腰間慢慢拿出自製的各種調料往肉上加了點,又找出香油小瓶,開始往豬肉上輕輕滴灑。香油順著豬肉緩緩流動,受到下邊火焰炙烤,慢慢滲入了肉裡。很快的,豬肉表面開始變成淡淡的金黃色,豬肉本身滲出透明的油滴,誘人的香味隨即飄散開去。

火光輕動,照亮了猴子和人的臉龐,也照亮了周圍小小的空地樹木。高高的樹林倒影晃動著,彷彿有風呼嘯。鬼厲望著面前燃燒的火焰,漸漸出了神,而小灰則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看著烤豬,摸耳捉腮,不時跑到旁邊折些木枝加入火中。

寂靜的空氣中,瀰漫著奇異而誘人的香味。

樹林深處,忽地傳來一聲低低地吼叫:「吼啊!」

那吼聲低沉而有力,似乎離得很遠,但仍然清晰地傳了過來,一股肅殺之意迅速瀰漫開去。鬼厲猛的從沉思中驚醒,眉頭緩緩皺了起來,身子沒動,但目光漸漸深沉,望向吼聲響起的那個方向。小灰則颼的一下跳上了鬼厲肩頭,面上也沒有什麼懼怕神色,同樣回頭看去。

火焰中「劈啪」響了一聲,一根樹枝爆裂開來,野豬的香味更濃了。

三尺之外,便是黑暗的樹林,林上的風似乎突然大了起來,呼呼作響,那一聲低吼響過之後就再無聲息,但那股冷冷肅殺之意卻幾乎以有形之質向這裡迅速靠了過來。

鬼厲的眼中瞳孔微微收縮,眉頭皺得更緊。

「劈啪!」另一根小樹枝,終於也爆裂開去。

突然,正在呼嘯的風失去了聲音,整個樹林瞬間彷彿靜止一般,再也沒有任何聲響,黑暗中的前方,茂密的樹林和纏在一起的荊棘,突然向兩旁倒了下去,現出了一條狹窄但容一個人走路的通道。

一個身著鮮艷絲綢衣衫的少年,面容英俊的幾乎是帶些妖艷的感覺,從黑暗中一步一步走了出來。一片夜色之中,他竟是如此的顯眼,彷彿周圍就是因為他而發亮起來。鬼厲沒有起身,沒有動作,依然坐在地上,目光直視這個少年。

那個少年看了看鬼厲,隨即目光落在小灰身上,微微一怔,「咦」了一聲,道:「三眼靈猴!」

鬼厲沒有說話,小灰卻忽然「吱吱」叫了起來,很是惱怒的樣子。幾乎是在小灰叫嚷的同時,剛才那個低沉的吼聲再一次地響了起來,所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吼聲是直接從少年的背後響起的。

「吼啊……」隨著這低沉而有力的吼聲,那個神色自若的少年身後,從他的肩膀處緩緩升起一個猙獰之極的怪頭,四隻眼睛,上下兩對分列臉側,粗若銅鈴。嘴巴極大,幾乎和臉一樣寬闊,張口之間,可見滿口都是利齒,尤其是伸在口外的六支鋒利獠牙,更是可怖之極,在場中火焰的微光下,隱約可見點滴口涎從牙縫間滴落,落在怪獸灰黑色滿是硬皮疙瘩的皮膚之上。

鬼厲的臉色終於變了變,緩緩站了起來,冷冷道:「饕餮?」

那少年還未回答,眼光還在鬼厲身上打量,忽地似有所覺,轉眼向饕餮(註一)看去,不由得一怔,只見這隻惡獸一向凶狠的目光此刻更增添了十分貪婪,但目標卻不是鬼厲與小灰,竟是地上正在燒烤的野豬。

空氣中到處飄散著烤肉誘人的香味。

少年忽地笑了笑,對鬼厲道:「你的手藝不錯啊!我說怎麼今晚饕餮躁動不安,想不到是被你吸引過來了。」

鬼厲淡淡道:「饕餮雖是上古惡獸,兇猛迅疾,但向來貪吃,一隻烤豬算不了什麼。」

少年搖了搖頭,道:「不然,我這隻饕餮可是與眾不同,一般美食早就不放在眼中了,想不到居然被你這看似粗糙的燒烤給饞成這樣。」

此刻果然如那少年所言,饕餮似乎對這隻烤豬特別青睞,嘴齒之間口水狂流,順著牙縫流了下來,忽的一聲呼嘯,饕餮從少年肩上跳出,化作黑影,撲向火焰。不料灰影一閃,「吱吱」之聲憤怒響起,竟是小灰橫空而出,擋在烤豬之前。

饕餮「吼啊」一聲低吼,落下地來,現出真身,只見牠四足利爪,身軀看去至少比那野豬大了四倍,最奇怪的就是脖子極長,往上升起,幾乎將身軀拔高一倍。

小灰與牠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得可憐,但不知為何,饕餮竟似乎對小灰有些忌憚,不敢大意,只是又捨不得前方美食,當下口中低聲咆哮,表情也漸漸變得猙獰起來。

鬼厲看了那兩隻為了烤豬惱怒對峙的異獸,忽道:「這野豬還沒烤完,味道也不到火候,你們爭什麼爭?」

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連那少年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但那兩隻對峙的異獸卻起了反應,饕餮四隻眼睛瞪著小灰,小灰還以三隻眼睛圓睜,兩隻異獸七隻眼睛瞪的一個比一個大,片刻之後,小灰對著饕餮「吱吱」叫了幾聲,露出牙齒,隨即向後跑了幾步,一屁股坐在鬼厲身旁,眼睛直盯著烤豬。

饕餮四隻眼珠隨著小灰動作而晃動,當小灰坐下之後,這隻惡獸「吼啊吼啊」叫了兩聲,竟然不可思議地也慢慢走到火焰的另一頭,後腿收起,前腿輕擺,居然也在火焰前邊趴了下來,只是嘴裡的口水,仍是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看著可怖之餘,卻還有幾分好笑。

那少年看著饕餮坐下,慢慢走了過來,也不在乎地上骯髒,就在饕餮身邊坐了下來,看著鬼厲,微微一笑,道:「閣下是哪位高人,想不到竟然有這般手段,讓饕餮都可以暫時壓下凶性?」

鬼厲也不看他,坐了下來,目光輕飄飄又回到火焰之中,道:「你我深山偶遇,何必知道姓名,區區一隻烤豬,果腹而已。」

少年望著鬼厲看了一會,忽地大笑,笑聲嘹亮,驚起遠處夜鳥無數。

「說的好,說的好。」他輕輕擊腿,面有意外讚賞之色,道:「好一個不過果腹而已。說起來天下芸芸眾生,終日忙來忙去,豈不也只是為了果腹而已。如此說來,你說所謂之『人』,豈不是也和我這饕餮惡獸一般,並無分別了麼?」

鬼厲將烤豬輕輕翻轉,豬肉上的香油味道登時濃郁了起來,勾引得對面的饕餮一陣躁動,但不知是為了品嚐美味還是什麼,這隻除了兇猛之外還以貪食著稱的異獸竟然忍了下去,而同時小灰狠狠瞪了牠一眼。

火焰靜靜燃燒,倒映在鬼厲的臉上,他緩緩道:「人還有不同。」

少年道:「什麼?」

鬼厲道:「愛恨情仇,人有感覺。」

少年大笑,道:「豈不知眾獸亦有感覺,你殺了這隻野豬,當知野豬痛苦畏懼,如我殺你,你亦如豬。眾生本是平等,何來人獸之分?」

鬼厲抬眼,看著少年,道:「有分別處。」

少年目光凌厲,道:「何分別處?」

鬼厲道:「我平生有大憾事,日夜鏤刻於心,生不如死,卻又不能不生。生則尚有期望,死則為背情怯弱之人。此等情仇,豬如何能有?」

少年一怔,眼中凌厲之色漸漸消退,隨即臉上出現的是異樣的神色。

註一:饕餮:《神魔誌異.異獸篇》:神州極南有惡獸,四目黑皮,長頸四足,性凶悍,極貪吃。行進迅疾若風,為禍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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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相見


四下無聲,只有火堆中不時發出樹枝爆裂的聲音。那個奇異少年與鬼厲都沒有再說話,火焰伸縮不定,在他們之間燃燒著。

烤豬表面的色澤漸漸變成了金色,濃郁的香氣中同時冒出一股微微的焦味,這時整隻烤豬的表面都被透明的一層淡淡油滴所覆蓋,鬼厲最後將烤豬轉動了幾下,道:「可以了,你們吃吧!」

話音剛落,小灰與饕餮同時撲了上去,小灰「吱吱」亂叫,一伸手搶先抓到了烤豬的一隻後腿,本來正烤得火燙的豬皮在牠手中似乎根本沒有感覺似的。只是那饕餮卻更是厲害,也不動作手腳利爪,直接張開血盆大口,不顧這豬肉尚在火焰之上,直接把腦袋伸了進去,一口咬下。

饕餮這一張口,原本就極大的嘴巴愈發大的嚇人,偌大一隻烤豬,竟被這隻怪獸整口咬住,只留下一隻後腿被小灰抓住留在外面。

小灰大怒,猴臉上露出憤怒表情,手上抓著豬腿不放,同時跳腳大叫,饕餮惡獸卻不管這麼許多,那滿口鋒利的牙齒「嘎崩」一咬,登時如摧枯拉朽一般將美味的豬肉咬成兩段,小灰猝不及防,一時太過用力向後倒去,在地下滾了兩圈,站起來的時候手上只抓著一隻豬腿了。

至於那隻美味烤豬的絕大部分,此刻被饕餮咬在口中,放聲大嚼,殘留的豬骨看來也是直接被牠咬碎吞到腹中,吃的如風捲殘雲、橫掃千軍,尤其是臉上四隻眼睛,被鼓鼓的大口擠到臉的兩邊去了,竟然還是四眼大放光芒,顯然吃得非常過癮。

「吱吱,吱吱……」小灰眼見原本屬於自己的美味竟被這惡獸搶了大半,如何不怒,但叫了幾聲之後,猛的低頭也是大啃起來,牠吃的也極快,不過一會一隻豬腿就吃了大半。

「吼啊……」饕餮低沉的吼聲又一次響了起來,緩緩轉過頭向小灰看去,那麼大的一隻烤豬,只這一會工夫就被牠吃得乾乾淨淨,直接吞了下去,連骨頭都不剩。而且很明顯的,饕餮意猶未盡,四眼放光,直盯著小灰手中最後的肉骨頭。

小灰惡狠狠將最後一塊肉吃了下去,三隻眼睛一起瞪大,望著饕餮。饕餮滿口流涎,垂涎欲滴,一步一步向小灰走了過來,小灰猛揮手,手中殘餘的骨頭向另一個方向遠遠扔了出去,同時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不料饕餮身影一閃,如電如光,竟然在眨眼間騰空而起追上了飛騰的肉骨頭,一口將之咬住,在空中一個轉折,又飛了回來,落在那少年身邊。只不過此時饕餮似乎也知道這是最後的東西,居然沒有一口吞下,反倒十分愛惜的樣子,伸出舌頭在肉骨頭上面不停舔食。

小灰被饕餮這個樣子嚇了一下,片刻之後轉頭對著鬼厲,突然手舞足蹈,口中吱吱叫著,鬼厲看了牠一會,忽地臉色一動,道:「你說牠像大黃?」

小灰立刻點頭,隨即向饕餮看去,猴臉上怒色漸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中帶些溫暖的神色。牠看了正在舔肉骨頭的饕餮一會,然後小心地移了過去,慢慢伸手,看著似乎想要摸摸饕餮那個猙獰的腦袋。饕餮兇惡的頭顱一轉,警覺地低聲咆哮一聲,小灰立刻向後跳開,但隨後吱吱低聲叫了兩聲,再一次靠近饕餮,而饕餮的注意力似乎也暫時離開了肉骨頭,放在了小灰身上。

片刻之後,小灰的手再一次的伸過來,饕餮沒有動作,但四隻眼睛都看著小灰的手,而鬼厲和那個少年都保持著沉默,特別是那個少年眼中更有種奇異光芒,默默地注視著這兩隻異獸之間的交流。

小灰的手碰到了饕餮的頭上,輕輕摸了摸,饕餮嘴裡低聲吼了兩聲,卻不再有反對意思,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面前那根肉骨頭上,小灰隨即慢慢靠近這隻異獸身旁,用手輕輕撫摸饕餮身體,猴臉上露出開心神色。

鬼厲慢慢低下了頭,依稀記得許多年前,大竹峰上,小灰和大黃之間,似乎也是這樣親近起來的。時光如水,原來小灰依然還記得當初……

那個少年忽然打破了沉默,微帶笑意道:「想不到牠們兩個十分有緣,是不是?」

鬼厲看了小灰與饕餮一眼,眼中也有一絲暖意,道:「不錯。」

少年轉過頭來,向火堆中加了一根細小樹枝,又沉默了下去,過了許久忽然笑道:「這隻饕餮跟隨我不知有多少歲月了,我一直以為是我在照顧牠,沒想到今天才發現,原來牠比我快活的多。」他面上的笑容似乎隱約有苦澀之意,道:「除了吃飽喝足,就算不是同類,卻也還有你這隻猴子願意和牠做朋友。」

鬼厲抬眼看著這少年,見他面容神色蕭索,彷彿有股說不出的寂寞之意,淡淡道:「你若寂寞,去找個朋友不就行了。」

那少年哼了一聲,傲然道:「這天下之大,有誰配做我的朋友,又有誰敢做我的朋友?」

鬼厲眉頭一皺,這少年口氣之大,實在誇張,心裡有些反感,卻又見那少年似想起了什麼,面色黯然,低聲自語道:「可是,原來是有一個人,我真心相信她的……」

鬼厲透過面前燃燒的火焰望著他,淡然道:「怎樣?」

那少年面色忽冷,冷笑道:「後來,我才發現原來她在騙我,非但如此,她還害的我好慘,幾乎萬劫不復!」

鬼厲默然,從那少年神色之中,他不期然地回想起了十年之前那段深埋內心的往事,那個慈和的和尚的臉,彷彿又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忽然猛的搖頭,但手中用勁,原本正在往火堆中加的樹枝,發出輕微一聲沙啞響聲,化作粉末,散落滿地。

少年向他手中看了一眼,忽然道:「你也有這等傷心往事麼?」

鬼厲面色陰沉,沒有說話,那少年看著他,眼中光芒閃爍,忽然道:「如果你現在就要死了,可還有什麼心願未了麼?」

鬼厲一怔,心頭一陣迷惘,剎那間思緒萬千,紛至沓來,從未想過的這個問題,突然擺在他的面前,深仇、大恨、十年宿願、纏綿白衣,這一生風雨飄蕩,卻從未想過自己深心之中,還有什麼最後心願?

該是救碧瑤罷,如果能將她救活,自己死了也甘心了!這個念頭他在十年間無數夜裡,不知在心中想過多少次多少回。只是還有那如霜容顏,終究是捨棄不去,在心間僻靜角落,輕輕飄動……

他一時竟是癡了,夜風蕭蕭,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等他驚醒過來之時,那少年已經消失不見,地上饕餮似乎也剛剛飛騰上天,與黑暗夜幕融為一體,遠遠傳來牠低沉的吼叫聲音。

小灰竄上了他的肩頭,吱吱叫了兩聲,鬼厲慢慢抬頭望天,忽然低聲道:「小灰,我總是還要見她一面的,對不對?」

小灰似乎不大理解,也懶得理會,猴頭抬起來也看著天空,似乎還在找尋饕餮的身影。

漸漸熄滅的火堆殘燼,逐漸化作了一縷輕煙,輕輕飄散,鬼厲與小灰默然站在這深山林間,許久許久,夜風之中,也只隱約傳來低低聲音。

「……總是要見她一面……」


這一場世間浩劫隨著時間流逝,情況越發的慘烈,怪獸異族已然殺入中土,百姓死傷慘重,正道派出去查探的弟子多半都就此消失,少數道行稍高的弟子回來,也都身上掛彩,向諸位正派師長報告時,極言怪獸之可怖。

天下間生靈塗炭,正道中人卻束手無策,就在這個時候傳出青雲門、天音寺、焚香谷三大正派會盟青雲山,並邀請天下正道共同對付這場大劫的消息,頓時天下修道中人紛紛向青雲山雲集而去。只數日之間,青雲山附近已經前所未有地聚集了成千上萬人,而其中的大部分卻都是逃難而來的中土百姓,在他們眼中看來,青雲山這些神仙一樣的修道人物,已經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負責接待的青雲門忙的不可開交,越來越多的道友與百姓來到青雲,很快青雲門通天峰上的客房已經不夠住了,只得讓其他各脈也開放客房。好在青雲門畢竟乃是千年大派,根深業大,最後還是容納了下來,不過七脈之中的小竹峰一脈,因為向來都是女弟子,水月大師性情又怪,便沒有對外開放,倒讓許多慕名已久的年輕外派弟子十分遺憾。

不過不管怎麼說,雖然大劫當前,但此番卻仍然是前所未有的一場正道大聚會,青雲門恭為地主,聲望比之以前更是有增無減,隱約間天下已有以青雲馬首是瞻的意思,而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此時更是穩坐了天下第一人的位置。

入夜,青雲山脈上下諸峰一片燈火通明,實在是千百年來都沒有見過的盛況,遠遠在山下,隨著山風吹來,似乎也可以聽見高山之上人們的高聲談笑,因為那場浩劫而害怕的人們在這種情況下,似乎心情也輕鬆了許多。畢竟,就算天塌下來了,頭頂上不是還有一座青雲山麼?

而此刻青雲山上最安靜的地方,大概無過於小竹峰了。所有的門派在青雲門善意解釋之後,都嚴加約束門下弟子,嚴禁靠近小竹峰,畢竟若是在當前情況之下,萬一還是鬧出一齣登徒浪子的鬧劇,只怕誰的臉上都不會好看的。

相比其他各脈山峰上的熱鬧,小竹峰上則顯得清淨的多,山路上偶爾有兩三個美貌的小竹峰女弟子走過,山風習習吹來,滿山遍野的淚竹一起搖動,發出沙沙的聲音。

這一晚月色清冷,照在小竹峰山道之上,竹影婆娑,陰影在山道台階上搖擺不定。遠處走來了四、五個小竹峰女弟子,當先一個正是文敏。只見包括文敏在內的這些女弟子,面色都有些陰沉,眉頭皺起,似乎心事很重的樣子。

竹林中冷風吹過,彷彿有黑影閃動。

文敏旁邊一個最年少的女孩看去不過十三歲左右,膽子頗小,向那片陰暗處看了一眼,面色有些蒼白,靠近了文敏,拉住她的衣裳,輕聲道:「大、大師姐,那、那裡好像有人!」

文敏和其他人頓時一驚,一起看了過去,片刻之後文敏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拍了拍那個小女孩的臉蛋,道:「小詩,那是山風吹動竹子,竹枝搖擺的影子,每到晚上都是這樣的,妳剛剛上山不久,過一段時日就知道了。」

那個叫做小詩的女孩鬆了口氣,但仍然有些害怕,只是似又想起什麼,忽然回頭向後山看了一眼,道:「大師姐,後山那個望月台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到處都是這、這些陰森森的東西,我們留雪琪師姐一個人在那邊,她會不會害怕啊?」

文敏臉色黯然,嘆了口氣,道:「是掌門師伯要妳雪琪師姐在那裡反省的,我們也沒辦法,不過雪琪師姐她應該不會害怕吧!」

站在文敏身後的另一個女子忽地哼了一聲,大有不平之意,道:「我真是搞不懂,為什麼掌門師伯要如此對待雪琪,就為了她不肯答應焚香谷的提親?」

「啪」,竹林深處,似乎有輕微的一聲低響,像是什麼小獸踩斷了竹枝,不過眾女子此刻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沒有聽到這個響聲,只有年紀最小的小詩似乎有些懷疑,但她向竹林深處看了一眼,只見陰影晃動,忍不住臉色又是一白,連忙轉頭不看。

文敏嘆了口氣,道:「其實那位李洵道兄真的並不差,一表人才,身世又好,日後多半焚香谷谷主的位置也是傳了給他,而且看他模樣,對雪琪也是十分愛惜,不過情之一字,實在不是能夠勉強的。」

另一個女子忽地低聲抱怨道:「師父也真是的,明知道雪琪的脾氣,怎麼也不幫她向掌門師伯說情?」

原先那個女子卻搖頭道:「我看不對,雪琪原來是最聽師父的話了,對掌門道玄師伯也十分尊重,但此番公然在通天峰上頂撞他們二位,我看……」她忽然壓低聲音,輕聲道:「難道雪琪心中已經有了意中人……」

「住口!」文敏忽地低聲喝了一句,眾人一驚,文敏面色微微放鬆,但口氣仍是十分嚴厲,低聲道:「這種猜測我們萬萬不可亂說,否則若是傳到掌門師伯和師父的耳中,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眾人默然,站在文敏身後的女子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師姐,其實若以我看來,只怕我們能想到的,掌門師伯和師父乃是何等人物,又怎麼會想不到?這一次掌門和師父故意允諾焚香谷的提親,只怕就是因為知道雪琪心中有……」

文敏猛的轉頭,盯了她一眼,那個女子臉色微變,嘆了口氣,住口不說。文敏聽她嘆息,自己沉默片刻,也忍不住嘆道:「林師妹,其實我們大家的心情都是一樣,雪琪與我們幾個,雖然入門時日不一樣,但這十數年間下來,大家早已經情同姐妹,誰都不想看到她變成這樣。可是……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了,反正我想師父向來最疼愛雪琪,終究不會太過為難她罷。」

其他女弟子一起點頭,眾人緩緩走去,低低談論,隱約中還有嘆息聲,漸漸走得遠了。

竹林陰影晃動,忽地一道黑影彷彿從深邃黑暗中輕輕飄出,落在山道之上,正是鬼厲。在這個四周儘是死敵的地方,他的面色隱隱蒼白,沉默許久,然後慢慢回頭眺望小竹峰的後山。那片竹林背後,月光清輝如霜,傳說就是青雲六景之小竹峰望月台的所在。


孤懸在半空中的懸崖,除了後半部與山體相連,大部分都懸在高空。這晚月色明亮,高懸天際,清輝如水,如霜雪一般灑落人間,落在這望月台上。雖然還不如傳說中滿月之夜那種可以照亮整座小竹峰的燦爛月華,但望月台上月光輕柔,將整座懸崖照得是亮如白晝,尤其是地上光滑的岩石因為角度不同,倒映著無數個月亮,更顯得特別清冷美麗。

當鬼厲踏上望月台的時候,呈現在他面前的,便是這幅美景。而在那如霜的月光中,還有個白衣如雪的女子,正背對著他,站在懸崖前方望月台上,眺望著遠方無盡黑夜,默默佇立。

鬼厲的面色漠然,但一雙眼睛中彷彿因為倒映著這片美麗月光而顯得光芒閃爍,那個白衣身影,如站在月光中的仙子一般,看去竟沒有絲毫塵世的味道。

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那個身影動了動,陸雪琪冷淡而微微疲倦的聲音響了起來:「師姐,妳們怎麼又回來了……」

她緩緩回頭,一邊說著,但話說一半,聲音卻突然消失,陸雪琪向來冷漠平淡的臉上,赫然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那一個男子的身影,默默地站在那裡,凝望著她。

「張……」她微微張口,話未說出聲音卻已低沉,「……小凡。」

鬼厲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月光照在陸雪琪冰雪般的肌膚上,幾乎如透明一般毫無瑕疵,更增添了她驚心動魄的美麗。遠遠的,他竟有種不敢靠近的感覺。

「妳,還好麼?」他腹中有千言萬語,可是說出口的,卻終究只有這幾個字。

陸雪琪凝望著這個男子,那個站在月光與陰影交界處的男子,他臉上的表情是那般的複雜,彷彿心中有什麼事情正折磨著他,可是那身影卻分明就在眼前啊!在夢中不知想過了多少次的身影!

她微微低下了頭,欲言又止。許久之後,才輕輕道:「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過來?」

鬼厲身子震了震,此刻原本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灰也不知上哪兒去了,只見他眼中閃過猶豫之色,對他來說,似乎這短短的幾步路,也需要許多的勇氣。

陸雪琪還站在那裡,沉默如許,山風吹來,她白衣輕輕飄動。

踏出腳步,走在月光之上,身後遠處竹林沙沙作響,身前的女子悄悄抬頭凝望,鬼厲站在了她的身前。

陸雪琪看著他,面上最初的一點激動和驚慌悄悄消失,忽然道:「還記得我曾說過的話麼,我們下一次見面,便是誓不兩立的仇敵,你,」她看著他,慢慢地說道:「為什麼還要來見我?」

鬼厲嘴角動了動,眼中閃爍,忽地移開目光,不再和陸雪琪對望,就在陸雪琪面色漸漸黯然時,她身前的男子卻又慢慢回過頭來,彷彿在猶豫,似乎在掙扎,終於輕輕說道:「妳,好像瘦了……」

陸雪琪身子一震,臉上再次有驚愕神色掠過,但隨即而來的,便是歡喜。她如霜雪一般白皙的臉上肌膚,生平第一次湧現出淡淡的暈紅,如晶瑩剔透的紅玉,有不盡的溫柔和纏綿的羞澀。

就算沒有明天,就算前方還是黑暗,可是如果心間溫暖,也許便不會害怕了吧……

這美麗清冷的女子,忽然笑了,如深夜最嬌艷的百合,在風中無聲微笑,她潔白的身姿是月光中那般耀眼的存在。鬼厲屏住了呼吸。

陸雪琪忽然開口,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很歡喜!」然後,她依舊微笑著,眼光輕柔如纏綿的水波。

夜色更深,月兒西沉。

並肩站在望月台前方的懸崖之上,一起眺望著前方那片黑暗,山風吹過,兩個人的衣衫同時飄動,身影在清亮的月光之中。

溫柔的,是風吹在臉上的感覺!

無垠而黑暗的蒼穹中,還有點滴星光,靜靜閃動。

「焚香谷的人向妳提親了?」

沉默了許久,陸雪琪平靜地道:「是,師父和掌門師伯都答應了。」

鬼厲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變化,淡淡地道:「我來的路上,聽到妳那幾位師姐說話,聽說妳不願意?」

陸雪琪笑了笑,道:「是,我不願。」

鬼厲轉眼向她看去,映入眼簾的卻是陸雪琪淡然的臉色,和眉宇間悄悄的一絲笑意。他心頭忽地一陣激動,彷彿從深心中騰起的激動,竟然連身體也輕輕發抖,忍不住脫口而出:「妳跟我走吧!」

陸雪琪身子一顫,向他看來,只見鬼厲,不,此刻在她眼中的,分明就還是當初那個張小凡啊!那個堅忍而執著的少年麼?

去哪裡?

隨便吧!天涯海角!

她嘴角浮起笑意,眼中卻隱隱有晶瑩波光閃動,彷彿是猶豫什麼,可是片刻之後,她終於還是輕輕道:「那碧瑤呢?……」

如一盆涼水從頭澆下,鬼厲全身皆冷,從深心最深處透出來的寒冷轉眼似乎將他凍作做了寒冰。水綠色的身影,安詳的笑意,那個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美麗身影,轉眼間將他完全擊倒。

他默默低頭,沉默許久,然後,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臉上的激動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便是冷漠。陸雪琪怔怔地看著他的變化,那般清晰地感覺到身前的這個男子,從纏綿溫暖中漸漸遠去,躲進了冰冷的黑暗之中。

她深深呼吸,嘴角露出笑容,卻有誰望見,眼角淡淡的淚光,那一刻震動心魄的美麗啊!

「下一次,」鬼厲轉過身,慢慢離去,「我們再見面時候,妳用劍吧!」

他頭也不回的離去,如決絕的情人斷了情思,月光在他身後跟隨,似溫柔的手無力的牽扯,卻終究拉不住他的身影。

他消失在黑暗中,那是他的來路,也是他離去的方向!

陸雪琪蒼白的臉上,還掛著有些僵硬的淡淡笑容,雪一般的白衣飄舞在風中,在月光下,直到,她無聲地流出第一滴淚。

滿山遍野的淚竹,在月光下,在這麼一個淒清的夜晚裡,沙沙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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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毒計


千里之外,也是一般的深夜,那明月高懸天際,靜靜望著這個塵世人間。

荒野之上,也有個人抬頭仰望那一輪冷月,他大袍長袖,依然還是道家裝扮,稜角分明的臉上,不怒而威的氣勢仍隱約可見。

原野上的夜風習習吹過,野草搖動,在衣衫飄動與沉默之間,彷彿時光也靜止不動。

只是,誰又能留住光陰,就在你恍惚之間,終究還是過了十年。

有人嘆息,聲音清淡,慢慢飄逝於風中。

在這片靜穆之中,忽然遠處有個聲音傳來,帶著幾分笑意,道:「這一番良辰美景,道長獨自賞月,真是好心情啊!」

這聲音初起時還在遠處,但一句話說完已到了道人身後,那道人深深呼吸,轉過身來,月光之下,赫然是在十年之前勾結魔教叛出青雲的蒼松道人。

而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卻是面帶微笑的鬼王宗宗主鬼王,只不過此刻看去,鬼王面色雖然如常,但一頭白髮,模樣竟似憔悴了不少,只有在他眼光之中,隱隱閃耀著另一股熾熱光芒,更比往日刺眼。

蒼松道人目光在鬼王頭髮上看了一眼,原本從容鎮定的神情為之一變,愕然道:「宗主,你的頭髮怎麼……」

鬼王淡淡一笑,蒼松道人有這種反應,其實早在他預料之中。如他這等修行高深之人,便是再過百年,容貌也不會有太大變化,但此番突然三日白頭,如蒼松等不知就裡的外人自然驚訝之極,以為他修行上遇到什麼問題。

鬼王也不解釋,甚至面色上也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只微笑著道:「你我雖然都是修道中人,但畢竟也是凡人,恩怨情仇,總有傷心之事的。」

蒼松道人面容一斂,肅然道:「不錯,是我多話了。」

鬼王搖頭一笑,負手走到蒼松道人身旁,微笑道:「不提了。不過自從十年前青雲一戰之後,聽聞道長就被萬毒門尊為供奉,尊崇有加,不知今晚突然約我到此相會,有何要緊事麼?若此事被那位毒神前輩知曉,我自然無所謂,但對道長只怕多有不便。」

蒼松道人注視鬼王良久,鬼王也不多問,依然保持著一份笑容,含笑等候。半晌,蒼松嘆道:「宗主你果然並非常人能比,實不相瞞,在下今晚約見宗主,確有要事相商。」

鬼王道:「道長請說。」

蒼松看了鬼王一眼,道:「宗主可知,萬毒門門主毒神,已經在三日之前去世了。」

蒼松道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卻猶如無聲處一記驚雷,饒是鬼王如此定力的人物,也忍不住身子一震,面色大變,脫口而出道:「什麼?」

蒼鬆緊盯著鬼王,道:「毒神已經在三日之前過世了,死後留下遺命,將門主之位傳於最小的弟子秦無炎。」

鬼王漸漸鎮定下來,但眉頭依舊深鎖,面上平靜但心中卻猶如千軍萬馬一起湧來,各種念頭激盪不已。

當今魔教三大派閥彼此對峙,他心中最忌憚的就是這個老的成了精的萬毒門老毒物,有他在的一日,鬼王宗幾乎就沒有機會將萬毒門從魔教第一派閥的位置上拉下來。但如今,這個曾經看起來永遠也不會死的老毒物,竟然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了!

鬼王深深吸氣,目光重新回到蒼松道人的臉上,忽地微笑道:「毒神老前輩乃是我聖教德高望重的前輩,此番不幸逝世,實在讓人傷心。」他口中說著哀悼之詞,但笑容之中哪裡有絲毫傷心之意。

而站在他對面的蒼松道人也是一臉漠然,顯然這兩個人都沒有對那個死去的老人有什麼懷念的地方。

「不過,」鬼王似乎露出了一絲慎重,道:「我來之前,怎麼都沒有聽聞過這個消息呢!這三日之中,萬毒門雖然很是平靜,但一點消息也沒有透露出來。」

蒼松道人笑了笑,微帶不屑地道:「老頭子死後,雖然傳命秦無炎接掌門主之位,但一起趕回為他送終的另外幾個弟子卻不肯善罷甘休,為了這門主之位爭吵不斷,並暫時將老頭子的死訊壓了下來。如今除了包括我在內的幾個供奉之外,萬毒門大多數弟子都還不知此事。」

鬼王何等人物,一聽便明白了過來,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沉吟片刻,對蒼松道人道:「此事非同小可,道長以之相告,足見盛情,在下感激不盡。」

蒼松道人笑了笑,道:「不敢。」

鬼王目光閃動,道:「道長可還有其他什麼話麼,但說無妨?」

蒼松道人哼了一聲,道:「宗主乃雄才大略之英主,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萬毒門如今已無我蒼松容身之地,望宗主念及當年相識一場,收留於我。」

鬼王愕然道:「道長說哪裡話,以道長如此人物,在下盼都盼不來,早已思慕多年矣。只是道長向來在萬毒門位居高位,又同是聖教一派,在下才不敢貿然相邀,莫非是毒神前輩去世之後,又有什麼變化不成?」

蒼松道人點頭道:「宗主目光如炬,毒神對我的確不錯,但那個秦無炎卻與我向來不和,而且此番萬毒門眾人爭位,門中高手無不各據山頭彼此對峙,以我看來,縱然能有人一統毒門坐穩位置,也必定元氣大傷,不可爭一日長短了。」

鬼王大笑,笑聲頗為嘹亮,在荒野之上迴盪開去,片刻之後,他收住笑容,正色道:「道長放心,秦無炎黃口小兒,不識道長大才,請道長到我鬼王宗中,屈尊供奉之位,凡事由心,當無後顧之憂。」

蒼松道人面有喜色,點頭道:「如此多謝宗主了。」

鬼王微笑點頭,目光一閃,道:「既然道長與我已經是一家人,在下就冒昧請教道長,敢問毒神眾弟子中,以何人最有希望繼承門主之位?」

蒼松沉吟許久,道:「雖然門中各大高手分而對峙,但以我看來,最後只怕仍以秦無炎勝算最大,此人年紀雖輕,但心機深沉,又得毒神真傳,不可小覷。只是他數月之前在西方死澤被鬼厲所傷,聽說噬血珠妖力詭異無匹,深入骨髓體內,至今尚未痊癒,所以才被他幾位師兄趁勢而起,否則以他的本事,那幾位不成器的師兄遠不是他的對手。」

鬼王一怔,鬼厲伏擊秦無炎之事雖然也在死澤之中,但鬼厲卻並未向外透露,他也一無所知,此番突然聽到蒼松道人說出此事,心頭不自禁掠過鬼厲身影,眼中光芒為之一盛。

他目光之烈,連蒼松道人也為之一驚,愕然道:「宗主,怎麼了?」

鬼王反應過來,鬆了口氣,微笑道:「沒什麼,不過是沒想到我栽培出來的這個鬼厲,如今果然已經成了大器,心中十分歡喜。」

蒼松道人看了他一眼,面色如常,也沒有再說什麼,但心中隨即也浮現出十年前那個在青雲山頭的張小凡的身影,聯想到剛才鬼王的表情,忍不住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從天空之中落下,閃爍著青光的那根魔棒悄無聲息地飛回到袖子之中,鬼厲的身影再一次出現在鬼王宗總堂的入口之前。

在門前看守的幾個鬼王宗弟子嚇了一跳,隨即連忙向旁邊讓去,口中紛紛叫著:「副宗主。」

鬼厲沒有說什麼,面無表情,直接向裡面走了進去,小灰趴在他的肩頭,如往常一般東張西望著,不過過了片刻就把眼光收了回來,畢竟這裡對牠來說,也是太過熟悉了。

鬼厲緩緩走回自己的房間裡,推開石門,房間中的所有東西都和他離開之前一模一樣,似乎根本沒有人動過。他在房間中站了許久,彷彿在想什麼,臉上表情中竟然有一絲罕見的猶疑害怕。小灰從他肩膀上跳了下來,兩三下跳到了床鋪上,自顧自玩耍去了。

鬼厲緊閉著唇,忽地嘆息一聲,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轉身走了出去,然後向著山腹深處的寒冰石室走去。

一路之上遇到了不少鬼王宗弟子,但對於這位消失許久又突然出現的副宗主,他們無一例外都是低頭走開,在他們眼中,似乎還是離這個男人越遠越好。不過鬼厲顯然也不會去注意這些人的態度,只是默默向前走去,他的房間離寒冰石室並不遠,很快就走到石室之前,也就看到了站在石室之外的那個身影。

幽姬。

鬼厲心頭忽地掠過這樣一個念頭:怎麼似乎自己每一次來看碧瑤,幽姬都好像站在這個石室的外面呢?看來她對碧瑤真的很有感情……

就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幽姬似也聽到了腳步聲音,抬頭一看,似乎沒想到會是鬼厲突然出現,身子輕輕一震。

鬼厲默默向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走過她的身畔,向寒冰石室的門口走去。

黑紗之下,幽姬默然無聲。

就在鬼厲就要伸手推開石門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轉身看著幽姬,道:「幽……」

他很少與幽姬說話,此刻突然一下子竟不知怎樣稱呼幽姬了。

幽姬淡淡道:「碧瑤叫我什麼,你也叫我什麼吧!」

鬼厲默然,似乎又觸動了什麼心事,兩個人中間一時有些沉默,但終於還是鬼厲開口,道:「幽姨,上次我走的時候,請青龍聖使將大巫師的骨灰送回南疆……」

幽姬黑紗點了兩下,低聲道:「你放心罷,大哥已經送去了,不過不知怎麼,他到現在還沒有消息回來。」說著,雖然看不到幽姬的神情,但她的話音中還是隱隱透露出一絲罕見的焦灼,「南疆那裡最近獸妖肆虐,大哥他雖然道行高深,但、但也不知道為什麼還不回來。」

鬼厲眉頭一皺,沉默片刻,道:「妳也放心吧!青龍聖使道行高強,那些獸妖奈何不了他的。」他頓了一下,道:「那我進去了。」

幽姬默默點頭,沒有再說話。

「轟隆」。

沉重的石門發出低沉的聲音,在身後拉開又合上,鬼厲又一次的置身在寒冰石室之中,默默地望著那個安詳而美麗的身影。

從寒冰上輕輕飄起的絲絲白氣,一縷一縷飄蕩在半空之中,緩緩遊走,讓人隱約覺得有一絲不真實的感覺。平滑的地上,依稀還可以看到當初那場驚心動魄的「招魂引」巫法的殘跡,黯淡的幽紅顏色,此刻也彷彿悄悄融入了石頭之中。

鬼厲的唇不知為何,開始輕輕顫抖,慢慢的,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踩過殘紅的痕跡,穿過淡淡的白煙,碧瑤安詳的容顏出現在了眼前。

彷彿從來沒有改變一般,她這樣看去,依稀仍是十年之前,那初見面的美麗少女……

鬼厲的身子抖的更加厲害,在碧瑤的石台前,他一點一點的俯下身子,石室之中,隱約響起了他拚命壓抑卻終究無法壓住的哽咽聲音。

忽地,鬼厲身子擺動,反手一掌,竟然是重重的打了自己一記耳光,手掌和臉擊打之後發出的響亮聲音,頓時迴盪在石室之中,男人的痛楚與後悔,彷彿也只有這樣才能稍微宣洩。

「對不起,碧瑤,對不起……」那個低沉的聲音,拚命壓抑著自己的聲音,這麼低低地說著,重複著。

不知過了多久,石室中回復了的寧靜被再次打破,石門被人打開了。一頭銀髮的鬼王緩緩走了進來,站在鬼厲的身後。鬼厲伏在碧瑤身邊的身子動了一下,慢慢站了起來,然後向後轉身看來。

兩個男人的目光接觸到一起,卻都是一怔,鬼厲看到的是鬼王滿頭白髮,鬼王看到的卻是鬼厲臉上慢慢浮現出來的五個指印。

「你回來了。」鬼王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平淡中有淡淡欣慰,卻還有另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鬼厲默默點了點頭。鬼王顯然早就習慣了鬼厲的這個性格,也不在意,道:「你跟我過來一下吧!有一個老熟人,我想你應該見一見,而且我們鬼王宗裡很快就要有一件大事情了。」

鬼厲微感驚訝,顯然不知道這個所謂的老熟人是誰,不過看他樣子,以他現在的心境也不想知道,當下轉頭又看了碧瑤一眼,似乎要將這蒼白的容顏深深刻在眼中,從此再也不變。然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鬼王的目光,也輕輕在女兒身上轉了轉,眼光中有慈祥的神色,然後也退了出去,當他轉身時候,已經沒有人可以看到那份軟弱了。

幽姬仍然站在門外,鬼厲站在前方等著,鬼王走了兩步,忽然轉頭對幽姬道:「妳也來吧!」

幽姬微微點頭,也跟了上去。

三個人離開寒冰石室,走過彎彎曲曲的甬道,來到了山腹深處的一間僻靜房子,鬼王當先推門走了進去,鬼厲跟在他身後走進石室,只見石室中此刻已經有了兩個人,其中一人黑紗蒙面,正是神秘的鬼先生;另一人道袍方臉,赫然竟是蒼松道人。

而聽到腳步聲音,蒼松道人與鬼先生也轉頭看來。

當鬼厲和蒼松道人的目光相接的時候,兩個人都怔住了,十年的光陰像是突然停頓,又似老天帶著嘲諷給人們開的無情玩笑,當年青雲山頭的人啊!如今竟在這種情況下相見。

冥冥中,是誰在操縱著一切呢?

房間中的氣氛一時有些沉默,沒有人說話,鬼厲與蒼松道人互相望著,都是面無表情,但眼中神情卻又都是那麼複雜,任誰也理不清楚其中的頭緒。

最後還是鬼王走了過去,微笑道:「怎麼,大家故人相見,也算難得,坐下說話吧!」

他這麼一開口,氣氛算是好了些,鬼厲與蒼松道人都分別移開了目光,坐了下去。

鬼王首先對鬼厲道:「蒼松道長現在已經是我們鬼王宗的供奉了,以後大家就是同道中人,若有機會,你們也要多親近親近。」

鬼厲目光一閃,道:「道長不是在萬毒門麼,怎麼會到鬼王宗來了?」

蒼松道人看來早就料到會被問到這個問題,臉上神情絲毫不變,也沒有說話,果然,鬼王在一旁微笑開口道:「因為萬毒門已經發生了大變。」

「什麼,大變?」此話一出,不止鬼厲,連兩個同是黑紗遮面的神秘人物幽姬和鬼先生,都可以看出他們吃了一驚,如今魔教三分天下,三大派閥彼此牽制,而萬毒門發生大變,自然也就是其他兩派的大機會。

幽姬第一個問道:「什麼大變?」

鬼王微微一笑,道:「毒神已經死了。」

「什麼?」這個消息甚至比剛才鬼王的話更加讓人驚愕,鬼厲等俱是深知其中利害關係的人物,自然明白此人的死訊意味著什麼。

鬼王環顧眾人一眼,微笑道:「諸位都不是笨人,應該都知道如今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機會了。」

鬼厲沉吟片刻,看了蒼松道人一眼,道:「這個消息,是這位……道長帶來的嗎?」

鬼王點頭道:「不錯,而且這幾日我也暗中核實,確有其事。」

鬼厲深深呼吸,道:「那萬毒門如今情況如何?」

鬼王看了一眼蒼松,蒼松會意,道:「毒神死前將門主之位留給秦無炎,但他另外幾個弟子不服,如今萬毒門亂成一團,為了爭門主這個位置,門中各大高手分據派系,彼此爭鬥不休。」

鬼王接口道:「亂的好,越亂越好,如此才是我們一統聖教的大好時機。」他頓了一下,忽然向鬼厲笑道:「說起來,還是你在死澤之中重創秦無炎,才有了這個亂局,你功勞不小。」

鬼厲心中一動,抬頭向鬼王看去,只見鬼王目光如常,眼中精光閃爍,卻也看不出有什麼異常神色,只得默然。

鬼王也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道:「今日讓諸位來此商議,主要是因為蒼松道長有一個計策,可以助我們鬼王宗一舉蕩平萬毒門……」

眾人一驚,萬毒門向來在魔教三大派閥中號稱第一,雖然此時心腹大患毒神已死,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算傾鬼王宗所有實力,要一舉扳倒萬毒門,仍是困難重重,就算能夠辦到,只怕自己也會元氣大傷,白白便宜了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合歡派而已。

鬼厲知道鬼王向來心思慎密,絕不會看不出這個連自己都能輕易明白的道理,一時都對蒼松道人這個所謂的妙計有了幾分好奇,道:「哦,竟有如此妙計,倒要請教了。」

蒼松道人也不謙讓,向鬼王微一點頭,環顧眾人,道:「諸位可知眼下世人最害怕的是什麼?」

這句不著邊的話一問,鬼厲等人都是一怔,幽姬道:「自然便是南疆那些噬人的獸妖了,道長你好好的提起這些怪物做什麼?」

坐在鬼王身邊的鬼先生在最初驚訝過後,此刻黑紗之下忽然微微點頭,發出一聲輕語,似乎想到了什麼。

蒼松道人向幽姬道:「這條計策,便是要落在這些獸妖身上了,否則以萬毒門的實力,誰想吞下它,自身都要元氣大傷的。」

在座眾人此刻已經大多明白過來,鬼厲點頭道:「不錯,如果能令萬毒門和獸妖彼此爭鬥起來自然最好,但如何能行呢?」

蒼松道人微微一笑,道:「其實說起來簡單的很,那些獸妖不是見人就殺麼,而且有許多獸妖鼻子靈敏,好吃人肉,我們只要如此……」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精心策劃的計謀一點一點顯露在眾人面前,時光悄悄的在眾人商議之中,滑了過去。


當這個密會結束之後,眾人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了,鬼王和鬼先生首先離開,幽姬看了看鬼厲之後,也靜靜離去。很快的,房間中只剩下鬼厲和蒼松道人兩個人,而他們都沒有馬上起身離開的意思。

從別處收回了目光,在變得安靜的石室中緩緩遊蕩,最終落回身前那個人的臉上,卻發現,他也正在望著他。

石室之中,靜悄悄的,突然之間,似乎能夠聽到呼吸與心跳的聲音。

鬼厲忽然道:「你有話對我說麼?」

蒼松道人凝視著他,半晌之後,緩緩道:「有,但是我現在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鬼厲默然,過了片刻,淡淡道:「這十年來,你有去過青雲麼?」

蒼松道人臉色漠然,但眼光卻一下子變得複雜起來,嘆息一聲,道:「去過的,但都是遠遠的眺望幾眼而已。你呢?」

鬼厲緩緩站起身子,嘴角動了一下,道:「我也去過,那裡的山水和十年前沒有什麼變化,變的只有人。」

蒼松道人淡淡一笑,笑容中卻有說不盡的苦澀之意,低聲道:「是啊!只有人會變……」

鬼厲轉身走了出去,就在他出門的那一刻,聽到身後依然坐在座位上的蒼松道人,口中隱約低聲輕吟著念道:「青雲……青雲……嘿,青雲啊……」

下一刻,他離開了這間石室,再沒有回頭。


血池上方的橋樑上,在濃重的血腥氣息中,走回這裡的鬼王和鬼先生並排向血水中看去,黃鳥和夔牛還是一樣都沒有什麼精神的趴在血水中,而半空中的伏龍鼎正緩緩轉動,不時放射出紅色的光芒。

鬼王淡淡道:「這兩隻靈獸已經差不多了罷?」

鬼先生在他旁邊點頭道:「是,黃鳥和夔牛的精魄靈力俱已被伏龍鼎壓制,此刻已是完全收服,看來伏龍鼎鼎身上關於『四靈血陣』的銘文的確是真的。」

鬼王點頭道:「伏龍鼎乃是上古異物,靈力非同小可,連這兩隻如此靈物都已經被其收服,只要我們再將其他兩隻靈獸收服,則大事可成。」

鬼先生遲疑了一下,道:「宗主,關於剛才蒼松道人那個計策,你以為此人是否可信?」

鬼王眼中異芒一閃,微微一笑,道:「蒼松早已並非十年前的蒼松了,如今天下雖大,卻只有我聖教能夠庇護於他,而且他的那個計策,不過就是多死一些普通弟子而已,無所謂的。」

鬼先生黑紗輕動,忽然道:「既如此,我倒另有一個想法,或許可以讓宗主在對付萬毒門之餘,連合歡派也一併解決。」

鬼王一震,面有喜色,道:「什麼?竟有此事,請先生教我。」

鬼先生微一欠身,道:「不敢。我的意思是,既然宗主不在乎多死一些普通弟子,則索性將事情做到底。將獸妖引至與萬毒門火拚之後,宗主以鬼王宗名義向合歡派三妙夫人發書,稱同是聖教弟子,實不能見死不救,而且獸妖猖獗,無分對錯見人就殺,長此下去,我聖教亦危矣,不如合三派之力與之一搏,或可有幾分勝算。」

鬼王皺眉道:「如此說得好聽,但三妙夫人也是奸猾人物,只怕她不肯相信。」

鬼先生淡然道:「只說不做,她自然不信。」

鬼王一震,道:「先生的意思是……」

鬼先生道:「若是鬼王宗弟子戰死了一半以上,屍橫遍野,難道她還不信麼?」

鬼王愕然,許久說不出話來,半晌方皺眉道:「先生的意思,竟是要捨棄鬼王宗一半以上的弟子麼?」

鬼先生黑紗遮面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聽他話聲平淡,似乎在說著這許多人命的時候根本沒有什麼情緒波動,道:「宗主,你欲成大事,又何必在乎這些人的性命!」

鬼王心頭不由得有些掙扎,權欲與心中那絲不忍反覆交戰,空氣中的血腥味似乎更加重了。

鬼先生默默站在一旁,耐心地等候著。許久,鬼王眼中精光漸盛,面容之上似乎也隱隱有些暈紅,彷彿是空氣中的血腥味道透了進去一般。只見他深深呼吸,忽的一聲長嘯,斷然道:「先生所言極是,但又怎知三妙夫人不是落井下石,反過來要吃掉我們呢?」

鬼先生嘿嘿冷笑一聲,道:「三妙夫人自然是落井下石的人物,魔教三大派閥之中,又有哪一個真正是為聖教道友兩肋插刀的人物呢?」

鬼王一怔,隨即目光一亮,脫口而出道:「啊!你是說……妙計,妙計!」讚歎之餘,鬼王竟忍不住擊掌叫好,道:「先生果然乃是不世出的奇才,竟有這等絕妙計策。」

鬼先生冷然道:「我們便是以這一半鬼王宗弟子為餌,不妨以宗主你親自帶領前往與獸妖激戰,待死傷殆盡時候,合歡派料定我們與萬毒門以及獸妖已經是兩敗俱傷,則三妙夫人定會帶領大隊人馬前來趕盡殺絕,到時候以宗主神通,自然可以事先找個機會迅速逃之夭夭,而剩下的事情便交給獸妖做了。以這段日子那些獸妖所向披靡的情況來看,只怕合歡派想不全軍覆沒都很難。」

鬼王連連點頭,難以抑制心中喜悅,但在這興奮時刻,他竟能仍保有一份冷靜,忽地轉身道:「但是先生,如此以來,我鬼王宗自然可以一統聖教,但聖教已然元氣大傷,若是獸妖再度……」

鬼先生搖頭道:「宗主難道忘了,我們聖教在西北蠻荒之中,還有聖殿所在麼?只要我們一統聖教,然後將留下的鬼王宗骨幹全數帶往蠻荒,在那裡整合聖教勢力,獸妖雖然猖狂,但一時仍會在中土肆虐,追不到蠻荒之地。而且之後,中土這裡的那些正派之士,不就是到了要他們派上用場的時候麼?」

鬼王終於完全放下心來,長出了一口氣,嘆道:「先生實乃天賜於我之良師益友也!」

鬼先生微笑道:「其後,那些所謂正道與獸妖相鬥,不管誰勝誰負,想必都有苦頭吃的,獸妖雖然猖狂,但是我觀天下正道雲集青雲,十年前青雲『誅仙劍陣』的威力,宗主想必還記得罷?」

鬼王點頭,道:「不錯,厲害的緊啊!」

鬼先生笑道:「所以獸妖想要輕易取勝,也沒那麼容易。我們則在蠻荒之地休養生息,一旦四靈血陣修煉成功,則放眼天下,又有誰能擋我聖教神威?」

鬼王一怔,道:「怎麼,莫非先生對另外兩隻靈獸也有了消息?」

鬼先生道:「不錯,在伏龍鼎完全收服神獸『黃鳥』和靈獸『夔牛』之後,鼎身銘文已然重新現出新文,下一隻正是鎮守我們聖教蠻荒聖殿的妖獸『燭龍』,我們回去聖殿收服之後,就只剩下南方惡獸『饕餮』了。到時只要找到饕餮,天下還不是盡在宗主你的手中!」

鬼王踏前一步,望著下方血池,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息包圍著他,恍惚中,竟有種天下操之在手的感覺。

他忍不住仰天大笑,笑聲嘹亮,而笑意是那般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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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會盟


青雲山,通天峰。

玉清殿外,密密麻麻地站著一大群人,細看過去,都是正道中人,包括青雲掌門道玄真人和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在內也在其中。在他們二人身後,青雲焚香兩派的其他知名人士高人,也俱站在此地,看這陣勢,似乎是要迎接什麼人一樣。

倒不知道是什麼人,居然有這麼大的面子?

那些小門小派的不算,此刻青雲門和焚香谷的重要人物大都在場,焚香谷裡上官策、呂順,第二代弟子李洵、燕虹等人都站在雲易嵐身後。其中李洵面無表情,但氣色看去很不好看,而且周圍四下到處有人低聲談論,不時有眼光向他這裡瞄來一眼,讓他的臉色更加難看。

而青雲門那裡,田不易、曾叔常、水月大師和齊昊等各脈首座也都在場,包括蕭逸才等弟子也站在道玄真人身後,只是人群之中,青雲門中近年來最出色、風頭最勁的人物陸雪琪,卻沒有看到身影。此外,林驚羽也沒有看到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祖師祠堂那裡。

這一天天高氣爽,天空中萬里無雲,山風徐徐,不斷吹過,給人以心曠神怡的感覺。若不是這凡塵俗世中還有太多恩怨仇殺,牽扯不斷,這裡當真便如同人間仙境一般。

身後的人群之中,許多人在低聲交談,隱約聽來,大部分都是在談論如今人間最大的這一場浩劫,青雲門掌門道玄真人聽在耳中,面色凝重,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

他聲音並不大,周圍人大都沒有注意到,但與他並排站在人群最前方的焚香谷谷主雲易嵐卻聽到了,轉過頭來,他向道玄真人看了一眼,低聲道:「道玄師兄何事嘆息?」

道玄苦笑了一下,微微搖頭,道:「你聽我們身後這些道友的私語麼,少有人抱有樂觀的。」

雲易嵐微微一笑,道:「道玄師兄何必在乎他們,雖然如今浩劫已成,生靈塗炭,但我們此刻已是天下蒼生最後的希望,面對那等窮凶極惡的妖孽怪獸,師兄你身為天下領袖,若你再無信心,又如何能面對天下蒼生百姓的殷殷期望呢?」

道玄真人臉色微變,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向雲易嵐深深看了一眼,卻只見此人臉色從容,似乎並沒有話中有話,當下微笑道:「雲施主哪裡話,貧道何德何能,能當得起『天下領袖』這四個字?此番獸妖大劫,荼毒生靈,我們身為學道之人,又向來自詡正道,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待天音寺普泓上人到此,你我三派再連同天下豪傑,為民赴死,也不枉我們學道一場了。」

雲易嵐點頭,道:「師兄說得甚是。」

道玄真人含笑還禮,但心裡卻掠過異樣的一絲感覺,面前的這個焚香谷谷主雲易嵐,自來說話都謙和得體,無懈可擊,但自己卻似乎總也看不透此人,心裡總是感覺此人似乎城府深不可測的樣子。

就在道玄真人心中思量,是否要找個機會好好試試這個雲易嵐,看他心中到底打什麼算盤的時候,人群中忽地一陣聳動,道玄真人和雲易嵐都是精神為之一振,向山下看去,果然看見纏繞漂浮在高聳的通天峰山間的白雲深處,忽地金光一閃,隨即迅速變大,不消片刻已經快速接近了峰頂。

只見金光浮動,做一朵金蓮綻放形狀,在白雲間飄蕩而上,梵音陣陣,迴盪於天地之間,諸般莊嚴氣象,讓人頓生敬畏之心。

道玄真人和雲易嵐同時迎了上去,金蓮落下,搖曳閃爍片刻,金光散去,現出天音寺普泓上人為首的數十位佛門和尚。為首的普泓上人容貌一如當年,慈悲祥和,金紅禪衣,寶相莊嚴,手中握著一串深色檀木念珠,嘴角掛著一絲微笑。

在他身後,站著的是身材高大,手持「浮屠金缽」的師弟普方,之後還有十數位天音寺高僧和二代弟子,法相、法善等早已聲名大噪的佛門弟子也在其中。

道玄真人走上前微笑道:「普泓大師,你可總算來了,大家可都盼了許久啊!」

普泓上人微笑點頭,道:「讓諸位施主和道玄掌門久等了,老衲慚愧。」

這時,站在道玄真人身旁的雲易嵐朗聲笑道:「大師,可還認得我麼,多年不見,當年的知交舊友,你可不要都忘記了才是!」

普泓上人向雲易嵐望了一眼,表情明顯為之一怔,連一向掛著的笑容也收斂了片刻,然後眼前掠過一絲讚歎神色,道:「難道這位施主,竟是雲易嵐雲老谷主麼?」

雲易嵐大笑,施禮道:「正是老夫,見過方丈大師。」

普泓上來欠身回禮,微笑道:「早就聽說焚香谷道法精深,尤以『焚香玉冊』之三陽境界更是神奇,雲施主心志堅定,天賦超群,莫非已臻『玉陽』之境麼?」

雲易嵐臉色微微一變,心中一震,焚香谷道法向來在正道中以秘密著稱,遠不如青雲門和天音寺兩大派那般名動天下,一提起「太極玄清道」或者「大梵般若」,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此番他進入中原,遇見中土兩大豪門領袖,竟然先後都被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看出自己道法境界,一想到這其中關係,他忍不住心中暗生狐疑:難道我門下竟有內奸細作不成?

只是這般想歸想,但他面上仍然神情自若,微笑道:「大師慧眼如炬,老夫一點微末道行,不足掛齒啊!」頓了一下,雲易嵐面色微微嚴肅,道:「不過大師既然來了,那就好了。如今天下生靈塗炭,妖孽橫行,實是千古未有之慘禍,還望大師能領袖天下正道,除此災劫,如此善莫大焉。」

道玄真人站在一旁,面色忽然微微一變。

普泓上人謙讓道:「雲施主哪裡話,天下蒼生遭劫,獸妖肆虐,天音寺上下既為佛門子弟,豈能退居人後?只是如今天下正道雲集青雲,道玄師兄又向來德高望重,道法更是有通天神通,自然便該以道玄師兄為領袖,率領天下正道共抗強敵。」

道玄真人微笑道:「大師太客氣了,道玄實不敢當。」

普泓上人合十道:「道玄掌門,如今天下蒼生日夜期盼,便是早日去此災劫大禍,你可千萬不可再行推辭了。」

雲易嵐呵呵一笑,道:「兩位都是得道高人,卻哪裡這麼多客氣話說,來來來,我們進去說話罷,否則讓這許多同道道友一起陪著我們三個人說話吹風,豈不怠慢了人家!」

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相顧而笑,當下一起走去,一路之上不斷有人向普泓上人及一眾天音寺僧人問好打招呼,可見天音寺在正道之中德望之高。

一路進了玉清殿中,普泓上人少不得又多誇了幾句青雲門新建的這座玉清殿氣勢恢弘、雄偉壯觀。道玄真人微笑謙謝,欲請普泓上人坐上主座,普泓上人不肯,幾番推辭,最後還是道玄真人身為主人坐上主座,普泓上人和雲易嵐分坐兩側。

大殿上此刻站了將近百人以上,但座位有限,坐下的除了少數幾位名望頗高的散仙之外,便是三大派系之中的人物了,由此也可看出三大派系在正道之中的地位和實力,而討論對策等等,自然也是大都在三大派系之中議論。

待眾人坐定,雲易嵐第一個開口,向普泓上人問道:「大師,你此番的來1路上,可有見到那些殘忍的妖獸怪物麼?」

普泓大師點了點頭,道:「有的,我們還除去了一些妖獸。」

旁邊眾人一陣聳動,如今獸妖之禍早已傳遍天下,見過的人也不少,但在這青雲山玉清殿裡的正道中人,與之交過手的除了三大門派派出去探聽消息的弟子外,其他門派並沒有幾個。

道玄真人也為之動容,道:「哦,竟有此事,大師不妨說說,也讓在座諸位都知道一下。」

普泓大師合十道:「不敢。其實在過來的路上會碰到這些妖物,我們也沒有想到。一直以來都聽說這些妖孽尚在南方肆虐,但我們在青雲山以南七百里外的一個小村子中,卻發現有十幾隻怪物正在襲擊村子,可惜我們去得太遲,那些村民已然全部遇害了。」

「啊!」道玄真人和雲易嵐都是驚嘆一聲,青雲山以南七百里,算來雖然不近,但也已經不是很遠了。而此時站在普泓大師身後身旁的天音寺眾僧人,大都面上顯露不忍表情,好幾個僧人還合十念佛,想來當時景象必然十分慘烈,給這些僧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普泓大師此刻嘆息一聲,臉上也掠過不忍表情,嘆道:「那些怪物果然如傳說中一樣,模樣是從南疆幾種猛獸變異而來,而且性格殘忍好殺,滿村百姓竟沒有留下一個活口。遇此妖孽,縱然是破了殺戒,修行受損,也是要為民除害,我們便下去將牠們除去了。」

道玄真人單掌豎起,道:「大師乃是替天行道,做的乃是功德,並非殺生罪孽,大師不必為此難過。」

普泓嘆息一聲,點了點頭,旁邊雲易嵐皺了皺眉,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道:「方丈大師,我另有一事要請教一下。」

普泓上人道:「雲谷主請說。」

雲易嵐道:「早先我們並未聽說這些妖孽已經到了那裡,此番大師既然遇見,想必獸妖很快就要到達青雲山附近了。不知在這一路之上,除了這個村子之外,大師還有沒有發現獸妖?」

普泓上人搖頭道:「這個倒沒有,除了在那個村子外,其餘各地並未見到,想來可能是一小部分的妖孽跑的快,正好被我們撞見了。」

道玄真人嘆道:「這也活該他們倒霉,可惜救不了那些村民們。」眾僧人聞言,都合十低頌佛號。

雲易嵐微微點頭,道:「大師,那以你看到的那些獸妖和天音寺眾位高僧的交手,牠們戰力如何?」

普泓上人微一沉吟,道:「這些妖孽多半都是些普通的怪物,只不過力大爪銳、兇猛殘暴而已,若真要比起來,我們修道中人的普通修行道行,便可以勝得過牠們。」

雲易嵐點了點頭,道:「看來這些怪物多半便是普通的妖獸,與大隊同伴走散了。」說著,他頓了一下,轉頭對身後李洵道:「洵兒,你把這些日子我們打聽到的消息,向普泓大師說一下。」

李洵應了一聲,走了出來,向普泓上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普泓上人微笑道:「李師侄不必多禮,請說罷。」

李洵點頭道:「稟報大師,經過這段日子以來我們多方派出同道去南方查探,發現這次獸妖大劫禍害如此慘烈,原因主要有三。其一:尋常獸妖怪物多半看去乃是猛獸變異而來,雖然我們不知究竟是何異變,但這些怪物的確比原先那些猛獸原身變得更加兇猛,也更加殘忍,普通人決計無法抵抗;其二,這一次從南方出來的妖獸異族,數目上竟然不計其數,我們派出的弟子多次在天空看到無數妖獸蜂擁而來,數目至少超過上萬,在這等情況下,任你再高的道行只怕也無濟於事;其三,在這些普通獸妖之中,似乎還有數目不詳的特殊妖獸,這些妖獸與普通怪物截然不同,妖法高強,尤勝過許多修道中人,而且時至今日為止,誰都沒見過傳說中那個『獸神』,也就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物,但看他能操縱這無數妖物,只怕也是個極端棘手的人物!」

普泓上人白眉緊緊皺起,他身後的天音寺一眾僧人也是面面相覷,這一次獸妖大劫,情況之惡劣顯然前所未見,看李洵說話時的神情和青雲門、焚香谷等人物凝重的表情,顯然眾人也心情沉重。

大殿上暫時陷入了一片沉默,半晌,雲易嵐長長吐了一口氣,笑道:「這些怪物若是不厲害,又怎麼會是千古大劫呢!反正事已至此,多想無用,不如我們好好商量一下到底如何抵擋這些妖孽罷。」

道玄真人點頭道:「雲谷主說的甚是,這樣吧!我那裡面還有老夫收藏多年的一些劣茶,請二位到內堂品嚐,我們邊喝邊說。」

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會意站起,互相向門下交待了幾句,便隨著道玄真人走進內堂,三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一走,玉清殿上的氣氛便慢慢鬆弛了下來,蕭逸才、齊昊、李洵等與天音寺的法相、法善都是舊識,當下都走到一起談話。趁著這難得時候,蕭逸才便提議帶著法相、法善好好看看通天峰的景色,法相等人欣然答應,而李洵等也正好無事,便跟著一起走了出來。

這時節已經是夏季時候,人間氣候已經漸漸炎熱,但在這高聳入雲的通天峰上,卻依然涼爽無比。走到峰頂遠處的一處有欄杆的懸崖上,憑欄遠眺,只見雲海茫茫,青天在上,讓人不禁有出世之心。

法相讚歎道:「早就聽說青雲山人間仙境,十年前來過一次已經讓貧僧大開眼界,今日再見,還是如此壯觀,動人心魄,真是人間奇景啊!」

蕭逸才笑道:「法相師兄又客氣了,要說景色,你們須彌山天音寺的『無字玉壁』和『須彌道、芥子山』,不更是名動天下的地方?」

法相微笑道:「那些都是小景,如何比得上青雲這般壯觀景象。」他眼角餘光轉動,忽然發現站在身後的李洵、燕虹二人。燕虹還沒什麼,李洵臉上卻似有幾分不服,只是畢竟不是當年,他如今也多了幾分涵養,沒有表達出來而已。

法相心思慎密,臉上也沒有什麼神情變化,自然而然便接下去道:「不過真要說這些景色的話,我以為普天之下,也只有李師兄焚香谷那裡的玄火燃天可以相提並論了罷。對不對,李師兄?」

李洵一怔,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但口中仍然謙謝道:「法相師兄過獎了,焚香谷小小地方,又地處偏僻,不敢和中土風物相比。」

蕭逸才眼中大有深意,看了法相一眼,嘴角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隨即笑道:「好了,好了,大家也不用誇來誇去了,反正每一處地方都有各自景色,人間浩土如此廣袤,不知我們是否能夠在有生之年全部見識到呢?」

眾人一時都有感觸,齊聲道:「正是。」說著一起哈哈大笑出來。

眾人談笑了一會,李洵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慢慢走到蕭逸才身邊,趁無人注意的時候,低聲道:「蕭師兄,請問一下。」

蕭逸才一怔,道:「李師兄,有話但說無妨。」

李洵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道:「這個……這些日子,特別是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怎麼都沒有見到小竹峰的陸雪琪陸師妹出現啊?」

蕭逸才臉色微變,看了李洵一眼,低聲道:「李師兄,陸師妹因為當日在玉清殿上當眾頂撞我恩師道玄掌門,現在已被責令在小竹峰望月台反省思過,到今天已經有好幾日了。」

李洵口中「啊」了一聲,神情複雜,似難過,又似幾分羞愧氣惱,半晌後卻又是嘆息一聲,向著蕭逸才苦笑一聲,道:「多謝蕭師兄告知,在下感激不盡,稍後我會懇求家師,看是不是請他老人家從旁勸說道玄師伯幾句,唉,也算是盡我一份心力罷。」

蕭逸才點了點頭,也不言語,只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站在遠處正看著天地美景的眾人中,法相慢慢從身後那兩個低聲說話的人身上收回目光,忽聽到身邊有人低聲說道:「大師可知道李師兄向陸雪琪陸師妹提親的事情了麼?」

法相微微一笑,向站在身邊的齊昊看了一眼,道:「略有耳聞。」

齊昊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法相卻忽然嘆息了一聲,聲音中頗有幾分感慨。齊昊微感詫異,道:「法相師兄,何故如此嘆息?」

法相淡淡一笑,恢復了原來神色,道:「沒什麼,突然想起了一個故人而已。」

齊昊奇道:「故人,什麼故人?」

法相悠然道:「一個曾經和我們一起出生入死,和我們,和那位陸姑娘大有關係的故人啊……」

齊昊沉默了下去,許久之後,也是重重地嘆息了一聲,聲音之中,竟也有了幾分世事滄桑、物是人非的感慨。


魔教萬毒門的總壇所在,是在中土西南方向處一個名叫「毒蛇谷」的地方。按照地理位置來說,毒蛇谷和鬼王宗的狐岐山、合歡派的逍遙澗,正好形成一個大的三角形,彼此牽制,互相對峙著,構成了當今魔教之中原本相當牢固的勢力平衡。

但眼下此刻,這份平衡卻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尤其是原本在魔教勢力最大的萬毒門中,隨著老門主毒神老人的去世,圍繞著新門主的繼承權問題,萬毒門中已經亂成一片,總壇所在的毒蛇谷也已經是劍拔弩張,情勢一觸即發。

從名義上來說,得到了毒神臨終遺命,而擁有正式繼承人地位的是毒神的關門弟子秦無炎,很可惜的是,在魔教之中,特別是在萬毒門這樣一個尚武成風,實力重於一切的門派中,光靠毒神留下的遺命是無濟於事的。

就在毒神剛剛去世後不久,他的另外幾個弟子就趕回了毒蛇谷,來勢洶洶,擺出了一副要爭奪門主之位的態度。而秦無炎雖然深得毒神真傳,一身本領遠遠勝過幾位師兄,但一來他在萬毒門資歷不深,門中重要的一些高手供奉此番幾乎全部站在他幾位師兄那邊;二來上次在死澤之中,他不慎被鬼王宗的血公子鬼厲伏擊,身負重傷,雖然此時已經大致恢復,但鬼厲手中至凶至邪的法寶噬血珠卻著實讓他吃盡了苦頭,那一股噬血妖力竟然如附骨之蛆一般牢牢吸附在他體內氣脈之中,令他修為大打折扣,也給了其他人趁機窺探寶座的機會。

不過,幸運的是,就在這危急關頭,秦無炎終於憑著毒神真傳的詭異道法,加上包括「七尾蜈蚣」在內的五種劇毒搭配使用,硬生生將這股詭異的噬血妖力從體內清除了出去。而這件關係重大的事情,不過是在數日之前才發生的,秦無炎心思深沉,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他深知自己此刻已是眾矢之的,所以甘心苦忍。

他的忍耐很快就得到了回報,本來齊心協力,結成聯盟回來搶奪門主寶位的三位師兄范雄、程無牙和段如山,在發現這個原本最忌憚的小師弟竟然已經是個內傷成疾、病痛纏身的半廢之人,而且他還非常誠懇地表示了師父臨終的確將門主之位傳了給他,但他自己卻根本不想坐這個位置的意思,並且當場交出了掌門印信,放在毒神靈位之前,說明只有成為門主之人方能得到之後,這三個毒神傳人的聯盟便迅速開始瓦解崩潰了。

萬毒門門中的高手供奉和門中弟子,此刻也分作了三派,以百毒子為首的一派站在大師兄范雄一邊;而當年與張小凡有殺徒之恨的吸血老妖和他的好友端木老祖一起,站在了老二程無牙背後;至於剩下的老三段如山,雖然道行在毒神四個弟子中排名最後,但其人向來精於心計,早就暗中圖謀,此番卻以他的勢力暫時最為強大,萬毒門好些個久不出世的老妖怪都被他拉攏了過去,門下弟子也有將近一半站在他這一邊。

而眼下的毒蛇谷中,正是祭祀毒神頭七的最後一天。毒神去世的消息已經散佈出去,靈堂之上白幡如山,卻難得聽到一兩句哭聲。大多數萬毒門弟子雖然頭戴白綾,身披麻布,但臉上卻連一絲傷心痛楚的神色也沒有,相反,許多人倒是怒目而視,與另一派的人對峙起來。若不是顧忌著靈堂之上最後的一點面子,只怕這裡早就變做了武堂而非靈堂了。

毒神的四個弟子,俱都身披重孝,跪在眾人之前,但除了秦無炎之外,其他三人都只磕了三個頭就站了起來,往旁邊一站,身後同樣站過去許多人,彼此對峙,而無數的目光都有意無意地望著靈堂裡那個棺材前面的供桌上,擺放著的一個綠色小盒,上面寫著四字──

萬毒神印。

正是萬毒門自古以來門主才能擁有的印信。

供桌上擺放著水果三牲,桌子前方地面上是個銅盆,燃著火焰,秦無炎磕完頭後,和三個師兄不同,默默跪到一旁,拿過紙錢一張張放入銅盆,燒給死者。而他的三位師兄都沒有正眼看他,反正無論哪個人最終做了門主,這個廢人也逃不過被毒死的命運。

他們的注意力,更多的還是在那個小盒之上。

一臉橫肉、面目表情凶狠的范雄忽地冷哼一聲,走上一步,向那供桌走去,但早有防備的程無牙和段如山幾乎同時都閃了出來,段如山冷笑道:「大師兄,師父頭七尚未過完,你想幹什麼?」

范雄雙眼一瞪,面上凶光閃現,道:「我是大師兄,這位子當然要由我繼承。」

程無牙呸了一聲,道:「你從哪裡看來說,這個位置就是大師兄坐了?」

段如山也譏笑道:「你是想說長幼規矩罷,真要說規矩的話,師父臨終也是傳位給小師弟,哪裡輪得到你?」

范雄眼中凶光閃閃,霍地回頭向秦無炎看去,秦無炎頭也不抬,說話聲音聽起來仍是中氣不足,咳嗽一聲,顫巍巍地道:「三位師兄,你們剛回來……咳、咳咳…… 的時候,我已經立刻將印信交了出來,並說明了我對這個位置不感興趣。你們……咳咳……你們入門比我早,人望比我高,自然便該你們坐這個位子,師父年紀大了,想來是走的時候有些糊塗,所以才胡亂說的。究竟誰坐這個位置,你們決定好了,就別把我扯進去了罷。」

他說話語氣之中,低沉顫抖,似乎還有些心虛害怕的感覺,哪裡還有從前深沉囂張的樣子。范雄冷笑一聲,不屑地轉過頭來,再不看他一眼,道:「那你們究竟打算怎樣?」

段如山嘿嘿冷笑,道:「不用多說了,還是和我們約定的一樣,師父頭七先過,讓他老人家走好之後,我們明日再在這靈堂之上決定到底是誰坐上這個位置!」

范雄狠狠瞪了段如山和程無牙一眼,而他的兩個師弟看他的眼色也不會善意到哪裡去。片刻之後,范雄霍地轉身,大步走出靈堂,一大堆的人隨即跟著他身後也走了出去。程無牙和段如山隨後也都帶著人馬走了出去,靈堂之上,很快只留下秦無炎一個人默默跪在地上守護著靈柩。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秦無炎手中的一疊紙錢都放到銅盆中燒的乾淨了,他才緩緩抬起頭來,白綾之下的他的眼睛,漠然而沒有光彩。

「師父……」他的聲音輕的只有自己才能聽到,「師父啊!你看到了麼,這些人就是你的徒弟、你的手下啊……」

秦無炎冷漠的嘴角,慢慢泛上一絲冷笑,冰冷而不帶有絲毫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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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內亂

夜色漸漸暗了下來,沉浸在無形的緊張氣氛中整整一天的毒蛇谷似乎也慢慢的進入沉眠,幽暗的燈火緩緩熄滅,除了那個清冷孤寂的靈堂。

靈堂的門依然向外打開著,淒冷的夜風呼呼吹過,把靈堂上依舊燃燒的蠟燭吹得明滅不定,在地上投射出詭異的影子。門外遠處,寂靜之中,彷彿有什麼聲音在低聲輕語,似哭泣,似低笑,又似乎根本就是風吹樹動的聲音,讓人聽不真切,只覺得心中有些發冷。

從靈堂上那幾根還在苟延殘喘的殘燭照到屋外的光亮中,這個山谷的夜晚,屋外還飄著淡淡的薄霧,如輕煙一般,在黑暗和陰影處,飄過來蕩過去,變幻著各種形狀。

而靈堂之上,徹夜守靈的人,依舊只有一個秦無炎。

他仍跪在靈前,低著頭,眼光飄忽不定,似乎在看著某個不知名處。在他面前的那個銅盆中已經滿是燒化的紙錢變的黑色紙灰,隨著不時吹進的夜風而顫動著,偶爾有一兩片散落的紙灰被風吹起,離開銅盆,緩緩飄蕩在屋子之中,然後多半都悄悄的落回在靈柩前方的供桌上,飄落在供奉的三牲盤中。

冥冥中,可還有一雙眼睛,正望著這一切?

腳步聲忽然響了起來,踏在平整的地面走進了靈堂。秦無炎身子震動了一下,任誰來說,此時此刻突然在身後響起腳步聲音,都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他回頭望去,眉頭一皺,面色有些驚訝,顯然來的這個人並不在他意料之內。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身材高大,但服裝與普通魔教弟子大不相同的人,一身道袍,方臉凝重,正是魔教萬毒門的供奉蒼松道人。

秦無炎看著蒼松,蒼松也看了看秦無炎,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然後蒼松徑直走到靈柩前的供桌前方,拿起桌上擺放的細香,放到一旁一枝殘燭上點著了,對著靈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又踏上一步,將香燭插在香爐之中。

秦無炎耐心地看著蒼松道人的一舉一動,從頭到尾,當蒼松道人再次轉過身來的時候,秦無炎微微低頭,算是弟子還禮,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語氣依然很鎮定禮貌地說道:「多謝道長。」

蒼松道人點了點頭,道:「我與老人家畢竟賓主一場,雖然這一炷香上得有些遲了,但總是我一番心意。」

秦無炎還是跪著,看向靈位,淡淡道:「無妨,道長只要心誠,想必師父在天有靈,必定會欣慰許多的。」

蒼松道人凝視秦無炎,看了一會,忽然笑了一下,道:「秦公子,你好像一直都不喜歡我。」

秦無炎雙眼微抬,似乎沒有想到蒼松道人會突然問這麼一句,有些奇怪,但看了蒼松道人片刻之後,他仍然心平氣和地道:「道長誤會了,閣下乃是恩師在世時候的客賓供奉,在萬毒門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輩,無炎不敢心存怠慢。只是如今恩師不幸撒手人寰,在下心中悲痛,若有不敬失禮之處,還請前輩海涵。」

蒼松道人臉上依然掛著微笑,目光也緩緩轉到正前方毒神的靈位上,在那個靈位之前,裝有萬毒門門主印信的盒子正安靜地擺在那裡。蒼松道人看了一會,忽地從他身上傳出幾聲低微而怪異的叫聲,似乎如什麼蟲鳴一般,秦無炎臉色微變,蒼松道人也是一怔,但隨即忽然笑道:「老門主啊老門主,你應該可以安心地去了,你看看你教出來的,居然還有個這麼了得的徒弟,真是不簡單啊!」

秦無炎面容一沉,眼中厲芒隱隱一閃而過,沉聲道:「道長,你說什麼?」

蒼松道人轉過頭來,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拉起手腕袖子。秦無炎雙眼瞳孔收縮,見到蒼松道人手臂之上貼肉綁著一只小盒子,剛才那陣怪聲此刻又從這裡面發出來,清晰可聞。

蒼松道人面上帶著神秘笑意,慢慢將這隻手伸向前方靈位,但綁在他手腕上的盒子稍微靠近靈位之前放置萬毒門掌門印信的那個盒子時,靈位之前的那個盒子裡,突然也發出了低沉但十分清晰的蟲鳴聲,那聲音聽起來,和蒼松道人手腕上盒子裡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

蒼松道人慢慢收回手臂,轉頭望著秦無炎,淡淡道:「七尾蜈蚣?」

秦無炎深深吸氣,閉上眼睛,待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眼中精芒大盛,整個人突然從那種沉默頹廢的感覺變得精幹凌厲,只見他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蒼松道人,緩緩地複述了一遍:「七尾蜈蚣!」

原本幽暗陰沉的靈堂,在他這般一站之後,突然變得似乎有些光亮起來,空氣中原本的清冷氣息也轉眼消失不見,有的,只有凌厲的殺機。

蒼松道人卻看不出有什麼畏懼之意,反而像是對周圍的變化什麼也感覺不到,還神色自若地向秦無炎問了一句,道:「你說,若是你師父知道他的這些徒弟們在他剛剛死後不久,就在他靈前亂來的話,他應該會十分生氣罷?」

秦無炎冷哼一聲,道:「師父他老人家睿智聰明,早就看破了這所謂的禮儀俗法,不要說在他靈前對他不敬,便是我等弟子在這裡互相廝殺,他老人家也多半會笑著看熱鬧而已。」

蒼松道人緩緩點頭,忽地嘆息一聲,道:「的確如此,我這十年來與老門主朝夕相處,以他的性格,怕真是如此了。」說著,他看了看秦無炎,微笑道:「想不到你跟隨他時日最短,卻反而是眾弟子中最瞭解他的一個人。」

秦無炎神色不變,但身子卻往前踏了一步,冷冷道:「道長你,不也是十分了得麼,不但看清楚了師父,而且連我的一舉一動,也逃不過你的眼睛!」

蒼松道人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睛向秦無炎的腳步瞄了一眼,忽然道:「現在已經過了你師父的頭七了罷?」

秦無炎一怔,不知蒼松道人突然問了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但今晚此人的態度委實古怪,高深莫測,更何況他已經看破自己在門主印信上做的手腳,只怕是不能留他了。秦無炎心中這般想著,口中淡淡地說道:「眼下是丑時,剛剛過去了,怎麼,道長莫非有什麼指教麼?」說著,他又向著蒼松道人走近了一步。

蒼松道人卻隨即向後退了一步,點頭道:「那就好了,讓你師父平安過了頭七,也算是我一番心意了罷。」

秦無炎一怔,還沒等他會過意來,蒼松道人忽地身形一動,轉眼閃到靈堂門口,提氣開聲,大聲道:「咦,門主印信……啊……」他前頭幾個字充滿驚愕之意,說到一半,明明還完好無恙地站在原地,蒼松道人卻突然如同受到重創一般失聲痛呼,像是被什麼人偷襲一般。

秦無炎頓時臉上變色,但已經來不及阻止,蒼松道人的聲音已然在寂靜幽深的毒蛇谷上空,迴盪不已,片刻之後遠方都似有回聲彈了過來,滿山谷中到處都是隱約「啊」的聲音。

最初的一刻,毒蛇谷中像是被什麼驚到了一樣,幾乎比原來更加死寂,但只不過過了片刻光陰,無數嘈雜聲音從毒蛇谷各個角落上澎湃響起,如波濤一般轟然而響,但聽得無數早已枕戈待旦的人躍然而出,種種問話聲、責罵聲、呵斥聲、指揮聲融為一體,化作無形之波濤,紛紛從四面八方向這座靈堂湧來。

蒼松道人回頭微微一笑,對著面色鐵青的秦無炎揮了揮手,道:「賢侄,做叔叔的我幫你一把,日後萬一你能坐上門主寶座,千萬不要忘了今日之情!」接著也不多說,身影晃動,在秦無炎撲到門邊的前一刻,迅速飛入門外黑暗之中,轉眼就消失不見。

秦無炎憑門喘息,眼中滿是怒火,顯然蒼松道人這突然其來的一下完全打亂了他的如意算盤,此刻周圍人聲鼎沸,眼看著靈堂就要被三位師兄的無數人馬團團包圍,秦無炎狠狠一跺腳,當機立斷,也如蒼松道人一般投身於屋外黑暗之中,片刻之後隱沒了身形。

下一刻,無數手持火把利刃,殺氣騰騰的萬毒門弟子,在毒神三大高徒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衝進了毒神靈堂。

而在片刻的寂靜之後,夜幕下的毒蛇谷中響起了憤怒的喊殺聲音,頓時席捲了整個山谷。

夜色,愈發深沉了。


當初升的太陽將第一道光亮投向大地的時候,從毒蛇谷中神不知鬼不覺地飛出的蒼松道人,已經馭劍飛在半空,出現在毒蛇谷東北方向四百里外的一座小城上方,他在天空中向小城四周仔細看了看,然後像是發現了什麼,立刻向城外北邊的一處小山落了下去。

這座無名小山丘上大都是野生楓樹,從天空看下去,紅作一片,十分美麗。楓樹林前,此刻正站著三男一女,正是鬼王、鬼先生、鬼厲和幽姬四人。

看到蒼松落了下來,鬼王臉上現出一絲笑容,迎了上去,微笑道:「怎麼樣,還順利麼?」

蒼松道人點了點頭,道:「果然不出宗主所料,秦無炎的確傷勢已經回復,而且在萬毒門門主印信的盒子中做了手腳,多半就是將七尾蜈蚣放在其中,無論誰打開這個盒子,秦無炎只要暗中操縱,任誰也逃不過七尾蜈蚣的噬咬。以七尾蜈蚣的奇毒,多半此人便要一命嗚呼了。」

鬼王放聲大笑,轉頭對鬼先生等人道:「你們看,這些早就已經用了無數次的土辦法,竟然還有人在用啊!」

鬼厲臉色淡漠,什麼話也沒有說,幽姬也保持沉默,只有鬼先生淡淡道:「辦法的確有些過時土氣,但只要有用,就是好辦法了。」

鬼王點頭道:「不錯,說起來毒神前輩也算是我們聖教中的一代梟雄,怎的收的徒弟都是如此角色,真是讓人失望。」

蒼松道人在旁邊笑道:「不過那個秦無炎的確還算是不錯的人物,可惜了。」

鬼王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又笑了出來,眾人一時都沒有說話,鬼厲站在一旁,默默看了鬼王一眼,皺了皺眉,不知怎麼,他似乎覺得鬼王今天有些奇怪。

不過鬼厲的這個想法並沒有深入下去,因為很快的,前方那座在清晨中剛剛醒來的小城裡,突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驚叫聲,很快的,無數尖叫聲音四處響起,其中清晰可聞有人充滿驚恐地喊著:「獸妖,是獸妖來了……」

刺耳而帶著殘忍的尖嘯聲音,從小城南邊傳來,遠方平靜的原野上突然冒起陣陣煙塵,如正在衝鋒的戰士組成了千軍萬馬,勢不可擋地衝來。那從遠及近,夾雜著興奮咆哮聲音的呼喊,帶著嗜血的渴望蜂擁而至,站在小城另一端的鬼王宗五人都騰空而起,向小城飛去。

飛到近處,饒是眾人早就見過了無數大場面,但眼前景象仍然讓他們微微變色。無數的怪物和變異的妖獸,嘶吼咆哮著從原野上的煙塵中呼嘯而出,龐大的身軀、矯健的身體、鋒利的牙齒利爪,在清晨的光亮中散發著濃濃的死意。而另一頭小城中的居民驚惶失措,瘋狂地到處狂奔,卻沒有人知道該往哪裡才是安全?

密集的奔跑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終於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越來越多的獸妖從南方湧來,衝向那座小城。原野上的古道和道路兩側寬闊的大地,此刻都已經成了這些獸妖的樂園,紅了眼睛的妖物們在震天的嘶吼聲中包圍了這座小城,來不及逃進城池的可憐人,轉眼被妖獸們震起的煙塵吞沒,灰色的迷霧中有血光閃動,有尖叫傳出,隨即湮滅。

而小城城頭之上,一些還勉強有著求生意志的人拚命拉起了城門的吊橋,暫時將這些凶狠殘忍的獸妖擋在了城外,然後獸妖似乎無窮無盡般的從南方湧來,將這座小城團團圍住。

天空中的五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遠處荒野之上,傳來了一聲厲嘯,那聲音聽來尖銳刺耳,竟是有幾分鏗鏘之聲,遠遠的似穿透漫天煙塵衝了過來。鬼王神色一變,低聲道:「來了,應該就是這個妖獸,大家小心,按原定計策行事。」

其餘眾人都微微點頭,隨即散了開去,只有鬼王留在空中,向那尖嘯聲音處多看了幾眼,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隨後身子向上飛起,沒入天空雲端之中,消失不見。

隨著那聲尖嘯越來越響,將這座小城重重包圍的無數怪獸同時昂首大叫,各種刺耳聲音夾雜在一起,混合著野獸腥氣和風中隱約的血味,讓人毛骨悚然。

煙塵中,忽的一聲轟鳴,那聲尖嘯戛然而止,半空之中光彩閃動,赫然只見一隻身軀巨大,若猛虎狀的妖獸從煙塵中躍然而出。從遠處望去,這隻妖獸形狀若虎,就連額頭上似乎也隱隱有個「王」字,但其身軀不知比普通猛虎大了多少倍,尖齒利爪,身上皮毛更是五彩斑斕,最奇特的是身後的尾巴奇長無比,看去似乎比身子還要長許多。周圍那些兇猛的怪獸和牠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小貓小狗。

隱身在城外的鬼厲皺了皺眉,低聲說了一句:「芻吾!(註一)」。

被獸群包圍的那座小城本來就不過是一座規模不大的小城池,這隻身軀足有五、六丈高的妖獸往那座城池前一站,虎頭幾乎都搆的到城池上方。濃重的腥氣隨風吹來,城牆上頭的人不是嚇的傻了,就是失魂落魄,亡命一般地逃走了。

芻吾低吼兩聲,眼中凶光閃動,猛的發出一聲尖嘯,抬起粗大前腳,直接向城門砸了下去。鋒利的虎爪輕而易舉就刺入了厚木做成的城門,在城門之後拚死抵住的平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已經有幾個被巨大的虎爪刺穿,餘下的人驚恐萬狀,四散奔逃。

芻吾大聲吼叫,利爪接連砸下,「轟、轟、轟」幾聲大響之後,殘破的城門頹然倒塌,整座城池剎那間哭聲一片,而城外興奮的吼叫聲也隨即響起,無數猛獸蜂擁而入,轉眼間腥風血雨。

芻吾為其他的怪獸打通了城門,但自己卻並沒有進去殺戮,似乎牠已經不屑於幹這種事情,而且這個時候,牠似乎發現了什麼,虎頭轉動,巨大的身軀緩緩扭轉過來,鼻子向空氣中不斷聞嗅著,似乎想確定什麼東西一樣。

就在芻吾正猶豫找尋時,忽地從牠前面小城城牆之上,轟隆一聲大響,城牆一處猛然裂開,蒼松道人破洞而出,正好出現在芻吾身前,手中一道黃色劍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擊中了芻吾胸口。

芻吾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整個巨大的虎身向後倒飛出去,但蒼松道人畢竟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更是師出當今天下第一名門青雲,一身道行豈同等閒,芻吾雖然倒飛出去,但只聽如裂帛之聲嘶然而響,芻吾胸口被劃開了一道長過四尺的巨大傷口。

若是換了尋常怪物,這個傷口已然是當場斃命,但芻吾顯然與周圍的尋常怪物不同,身為獸妖座下十三妖獸之一,牠的生命力和妖法都遠非其他普通怪物能比。雖然胸口鮮血如泉湧一般流出,但芻吾竟然看都不看一眼,狂怒地吼叫一聲,轉眼就撲了過來,看那身形動作,絲毫不比受傷前慢上多少。

蒼松道人臉色微變,身形一閃,躲過芻吾砸下的利爪,馭劍迅速離開獸群,向小城北邊飛去,芻吾大聲吼叫,雙眼中如欲噴出火來,緊追不捨。

蒼松道人本想迅速飛到那座無名小山前,再和其他幾人合力除去這隻妖獸,不料才飛了不到一半距離,只覺得身後風聲大作,腥風熱氣幾乎就在腦後。蒼松道人大驚,匆忙中回頭一看,大吃一驚,只見這隻芻吾的速度竟然快的不可思議,在受傷之後,四腳如飛,如疾風閃電一般,竟然追上了馭劍飛行的蒼松道人。

追到蒼松道人背後的芻吾更不遲疑,大吼著張開大嘴一口咬下,看那架勢不將蒼松道人一口咬作兩段實難消牠心頭大恨。但蒼松道人畢竟修行多年,危急關頭並不慌亂,身子猛的向下一沉,在間不容髮之際險險躲過了葬身虎口的厄運。饒是如此,蒼松道人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接下來蒼松道人再也不敢大意,駕馭著仙劍忽上忽下,左騰右挪,讓芻吾不能直線奔跑來發揮其不可思議的速度,這才險險跑到那座小山的楓樹林前,而這時芻吾已經被引得離開那無數怪獸的獸群有一段距離了。

眼看著蒼松道人颼的一聲,身形沒入紅色一片的楓樹林中,芻吾更加憤怒,直向楓樹林中衝去。但就在牠踏腳楓樹林前那片空地的一刻,突然鬼先生黑色的身影現了出來,口中低聲頌咒,片刻後全身黑衣飄起,一股怪異靈力從他身上緩緩散發出來。

芻吾猛的煞住奔馳的腳步,巨大的衝力慣性讓牠仍往前滑了幾丈,衝倒了十數株楓樹,但芻吾對身下的樹林甚至剛才消失的蒼松道人突然都不關心了,眼中只有漂浮在身邊的那個黑色身影和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奇異靈力。

而這一次,芻吾竟然也沒有再度衝上前去,巨大的虎頭一甩,但見牠一聲大吼,猛的張大嘴巴,從牠口中竟然飄出三道黑煙,在半空中迅速凝做三具手持大刀的猙獰骷髏,張牙舞爪地向鬼先生撲了過去。

鬼先生身子微震,這妖獸非但兇猛快速,竟然還會南疆詭異巫法,實在不可小覷。

不過鬼先生並沒有停止自己的施法以躲避芻吾祭出的巫法骷髏,果然,就在那三具骷髏堪堪衝到眼前的時刻,人影閃動,從兩側飛出幽姬和鬼厲,擋在鬼先生身前。幽姬雙手交纏,握住奇異法印,手掌一正一反,與中土佛門的法印真訣截然不同,片刻間掌心出現一束銀光,迅速放大抵住一隻骷髏,那骷髏如被燒灼一般,猛的一震,還待衝來的時候,全身骨架卻忽然散了開去,正是被幽姬的「朱雀印」給破了咒法。

而另一端鬼厲臉色漠然,面對著當面殺來的兩隻凶異骷髏,右手一翻,噬魂魔棒出現在手上,但這次他並沒有如往常一般將噬血珠為頭祭出,相反,他很奇怪的將如燒火棍般的黑棒倒轉過來,用青黑色棒身向前,衝了出去。

兩隻骷髏同時揮刀砍下,但還未到黑棒周圍三尺,在鬼厲奇異真法催持之下,黑棒周身猛然亮過一道紅光,棒身登時發亮,黑氣湧起,竟比那兩隻骷髏更加鬼氣森森,轉眼間雙方撞到一起,鬼厲的黑棒如切豆腐一般穿入兩隻骷髏的妖體,黑氣湧動,片刻之後兩隻骷髏張大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悄無聲息地就這般消散開,殘餘的一點黑氣,也被黑棒給吸了進去。

鬼厲魔棒之上除了大凶之物的噬血珠,棒身的原物攝魂,正是這些鬼物妖法的老祖宗,也是天然的剋星,當年吸血老妖用骷髏法陣偷襲還是張小凡的他的時候,就在這上面吃了偌大的暗虧。

芻吾顯然沒料到這些人竟能夠如此輕易地破去自己的巫法,不禁怔了一下,也就在這個時候,鬼先生行法已成,雙臂忽震,一道紅光從天降下,正是伏龍鼎被他祭出,只見瞬間天空殷紅一片,紅光中更隱隱有鳥鳴牛嗷,聲音淒厲,威勢似比當年更盛。

紅光如幕降下,登時將芻吾籠在其中。芻吾只覺得似乎有一座大山轉眼壓在身上,幾乎喘不過氣來,但南疆妖獸從來都是獸性剽悍,芻吾深陷逆境,反而更加惱怒,大口咆哮中,拚命掙扎。

就在此刻,伏龍鼎上人影一閃,鬼王從天而降,如閃電一般在伏龍鼎紅光中飛下。

芻吾似有所覺,大怒抬頭,但鬼王已到牠的頭頂,一聲長嘯,只見紅光亂顫,耀眼奪目,外圍竟看不清楚其中景象,隱約只望見鬼王人影閃動,手上突然現出一物,瑞氣騰騰直拍而下,一下擊中芻吾腦門。

芻吾身軀劇震,從頭到腳都顫抖起來,片刻之後紅光漸趨安靜,鬼王手中的神秘事物也消失不見,但見芻吾原本光彩的皮毛忽然都黯淡了下去,虎頭之上的七竅全部流出血來。鬼王一聲長笑,右手猛然貫下,硬生生插入芻吾堅硬頭骨之中。

芻吾發出了震天動地的一聲大吼,身子搖晃了幾下,終於不支地倒了下去。                                   

註一:《山海經.海內北經》芻吾:林氏國有珍獸,大若虎,五采畢具,尾長於身,名曰芻吾,乘之日行千里。                

另註:《神魔誌異.妖獸篇》芻吾:神州南疆有異獸,狀似虎,皮毛五采而長尾,號令百獸,曰百獸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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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劇毒

青雲山,通天峰。

茶香裊裊,從潔白的青口綠蓋茶杯中不住散發出來,剛沏好的茶水飄起絲絲白氣,飄散在房間之中。

這是在玉清殿後堂之中的一個僻靜房間,當今正道最有權勢,名聲最大的三位高人,都聚集在這個房間裡,神情自若地品茶商談。

旁邊原來端茶送水侍候著的青雲弟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退了下去,屋子中只留下了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三位。

道玄真人首先開口,微笑道:「此茶也是我青雲山附近的特產,雖然算不得什麼罕有珍奇,但也算芳香上品,二位喝著,看看如何?」

雲易嵐放下手中茶杯,點頭道:「芳香留喉,似從口齒一直流入腹中,果然是好茶。」

道玄真人笑道:「雲師兄若是喜歡,待來日破了這場獸妖大劫,多帶一些回焚香谷好了。」

雲易嵐含笑點頭,道:「如此甚好,真人你到時候可不能不認帳哦。」

二人相對一笑,普泓上人卻在旁邊念了聲佛號,道玄真人向他看了一眼,道:「大師怎麼了?」

普泓上人嘆了口氣,道:「其實貧僧也知道面臨如此大劫,非得保持鎮定心態,方可從容應對。只是佛家慈悲為懷,老衲一旦想到世間百姓此刻正在水深火熱之中,就不免心急如焚,一時失態,二位還請見諒。」

雲易嵐臉色微變,道玄真人眼中也掠過一絲精光,但隨即面容也肅穆下來。

望著普泓上人,道玄真人緩緩道:「大師說得甚是,我等既然自詡正道,自然該以天下蒼生為己任,貧道剛才失禮了。」

普泓上人合十搖首,低聲道:「真人說哪裡話,剛才老衲並無意責怪真人的。」

雲易嵐此刻臉色早已回復正常,聞言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你們這般文縐縐的樣子,不是更讓人受不了,我們還是不要再說廢話,趕快說整體罷。」

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都是一笑,道玄真人點頭道:「雲師兄說的是。其實今日請二位來此商量,的確是為了眼下這場獸妖大劫,似乎有奇怪的變動。」

雲易嵐和普泓上人都是一怔,雲易嵐道:「什麼變化,真人請說?」

道玄真人面色凝重,道:「前幾日我又派遣門下蕭逸才、林驚羽等精幹弟子出去探查獸妖情況,結果他們昨晚剛剛趕回,卻向我稟告了一件不大尋常的事情。」

普泓大師見道玄真人面色嚴肅,神情間似乎還有一絲疑惑,忍不住追問道:「出了什麼事?」

道玄真人頓了一下,這才道:「據逸才稟告,原本從南方殺入中土的無數獸妖,一直都是向著北方長驅直入,一路殺戮。但近日不知為何,突然有大批的獸妖停止北上,紛紛向西南方向去了,而往我們北方繼續前進的獸妖數目,看來只有原來的四成左右。」

雲易嵐沉吟片刻,道:「西南方向,那不是魔教向來最猖獗的地方麼?」

道玄真人點頭道:「不錯,如今魔教內部三派割據,萬毒門、鬼王宗和合歡派爭鬥不休,雖然我們不知其總堂所在,但從蛛絲馬跡來看,應該這三大派總堂都在西南,所以那個地方向來是魔教勢力所在。而這一次獸妖突然大批向那個方向而去,不知到底所為何事?」

普泓上人皺眉道:「莫非獸妖已經和魔教起了衝突,而且吃了點虧,所以大批獸妖前去支援?」

道玄真人面色深沉,道:「目前還不清楚,但若是如此最好不過,獸妖與魔教俱是禍害,若能彼此火拚,天下蒼生幸甚。」

雲易嵐此刻忽然搖了搖頭,道:「二位掌門,我看這其中沒有這麼簡單。」

道玄真人看了他一眼,道:「哦,請雲谷主賜教。」

雲易嵐道:「你我都很清楚魔教中人一向自私自利,要說他們為了天下蒼生奮起與獸妖為敵,這種事我看是不可能的……」

看到道玄真人和普泓上人同時都微微點頭,表示同意,雲易嵐微微一笑,又道:「相反,以我一向對魔教的瞭解,他們看如今獸妖如此勢大,不要說與獸妖為敵,就算是獸妖無意中傷了他們,只怕他們也寧可啞忍下來,甘願退縮,而讓我們正道鋤頭去對付這些窮凶極惡的獸妖。」

道玄真人點頭道:「不錯,雲谷主說的有理,但如今獸妖卻的確是大批人馬向西南而去,以谷主高見,這又為何?」

雲易嵐沉默了片刻,沉聲道:「以過往一段日子獸妖進入中土的行徑看來,牠們並無特定目標,都是沿路殺戮,一直北上的。所以這次突然大批轉向,其中必有古怪,應該就是原來靠近西南方向的獸妖中吃了什麼大虧,所以那個叫做獸神的妖孽才會調動大批人馬向西南而去。但在西南方向,一向除了魔教中人,並無其他強大勢力人物,所以我以為,這只怕是魔教之中,發生了什麼異動?」

普泓上人白眉一皺,道:「異動,谷主指的是什麼?」

雲易嵐嘿嘿一笑,道:「這個,卻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普泓上人不禁莞爾,搖頭道:「如此說了半天,雲施主你不是白說了麼?」

一時三人都笑,但片刻之後道玄真人沉吟道:「其實以我看來,雲師兄所說的未必沒有道理,不管怎樣,如今獸妖大批向西南而去,我們面前的壓力也鬆了不少,至少可以為我們爭取一些時間。如今天下蒼生對我們期盼之心殷殷,我們也要做些動作讓天下人看看。」

雲易嵐看了道玄真人一眼,道:「哦,真人莫非是想我們趁獸妖主力不在,下山好好打上一場?」

道玄真人正色道:「不錯,多除去一隻獸妖,世人便少了一分苦楚,如此責任我們正道自然責無旁貸。」

普泓上人低聲念了一句佛號,雲易嵐眼中悄悄掠過一絲譏諷之色,但隨即凜然道:「真人說的極是,如此一切就聽真人安排,我焚香谷一脈願為先鋒。」

道玄真人微笑道:「有雲谷主這份心意,何愁獸妖不敗!不過西南方向那邊,我尋思許久,覺得此事大有玄機,我們雖然不可貿然插手,但若置之不理,似也不大妥當。」

普泓上人點頭道:「不錯,老衲也是這個意思,畢竟獸妖大劫,禍害蒼生,西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至少也要心中有數。」

雲易嵐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還是派遣幾個道行高的弟子,悄悄跟過去探聽一下罷。」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好,就這麼決定了。」

這時,雲易嵐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忽然對道玄真人道:「對了,還有一事,還要向真人求個情。」

道玄真人一怔,道:「雲谷主太客氣了,什麼事啊!但說無妨?」

雲易嵐微笑道:「聽說貴派小竹峰弟子陸雪琪最近一直都被責罰在小竹峰望月台面壁反省,在下聽聞之後,心中著實不安,而且……」他笑了笑,道:「我那個劣徒這幾日三天兩頭跑來求我,說不願以我們之求而累陸姑娘受到責罰。再說如今獸妖禍害天下,正是用人之際,陸姑娘又是青雲傑出弟子,不如請真人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暫時讓陸姑娘免除責罰了罷。」

道玄真人嘆息一聲,道:「都是貧道管教不嚴,讓雲谷主笑話了。」

雲易嵐微笑道:「真人說哪裡話,是劣徒癡心妄想而已,而且這些小輩之間的事情,我們乾脆以後也不用管了,省得煩心。」說罷呵呵大笑出來。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道:「既然雲谷主親自為她求情,這個面子我斷然是不能不給的。這樣吧!我即日就讓雪琪回來,同時再挑選幾個弟子,和她一起去西南查探,也算是戴罪立功吧!」

雲易嵐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啊!怎的如此之巧,我剛剛還想說讓劣徒李洵也去西南那裡歷練一番呢!」

道玄真人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一起去吧!」

雲易嵐大笑,拱手道:「那我先替劣徒謝過真人了。」

道玄真人收回目光,從面前桌上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眼中神色變幻,緩緩道:「谷主太客氣了。」


西南毒蛇谷。

這個龐大的山谷周邊都是茂密的古老森林,一年之中的大部分時間,清晨與黃昏時候,林子中都有類似瘴氣的毒霧升起,那些其實都是這個山谷中棲息著的無數毒蛇的毒氣所聚。

誰也說不清為什麼這個山谷之中會棲息著如此眾多的毒蛇,數量之多,甚至已經到了樹上地下無所不在的地步。只有山谷之中萬毒門的那片屋宅所在,因為萬毒門密法而令這些毒蟲不敢靠近。

而這些滿山遍野的毒蛇也成為了萬毒門天然的屏障和取之不盡的毒藥寶庫。

此刻,正是一日之中的清晨時分,從毒蛇谷茂密的森林之中,隱約可以看到升起了淡淡色彩的霧氣,看去像是清晨初起的晨霧,但若是無知的人走近之後,不消片刻便會被這劇毒毒得七竅流血而死,最後葬身蛇吻。

而在平日之中,除了這些毒蛇守衛山谷之外,萬毒門向來都有弟子巡邏,防備外敵,只是這幾日不知為何,這些平日戒備的弟子全部都沒有出來過,看來萬毒門中的派系之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了。

「啪」,輕輕的一聲響,一塊小石子滾了過來,在毒蛇谷外那條唯一的,同時也已經殘破不堪、雜草叢生的古道上跳了兩下,滾入了旁邊的草叢,消失不見。

隨後,隨著輕微的腳步聲音,有三隻高大但奇怪的野獸出現在道路之上,都是惡狼腦袋,身子卻是平常看到的虎豹模樣,看上去怪異之極。

只見這三隻怪獸看上去小心翼翼,鼻子不斷抽動著,在空氣中聞嗅著什麼,慢慢接近了毒蛇谷。而山谷之中一片安靜,似乎完全對這三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沒有戒備。

忽地,當中的一隻怪獸狼頭一震,似乎發現了什麼,隨之發出低聲的吼叫,其他兩隻怪獸都立刻停下了腳步,看著站在中間那隻最健壯高大的怪獸。

狼頭怪獸眼中凶光閃動,鼻子不斷聞嗅,卻沒有向毒蛇谷中走去,而是慢慢走向了就在毒蛇谷外頭古道旁邊的一處茂密草叢,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從草叢中緩緩散發出來。

怪獸低聲咆哮一聲,踏入了草叢中,從外面看去,只見怪獸的身子不停動彈,似乎是在草叢中翻找什麼東西。

片刻之後,草叢又是一陣抖動,那隻健壯怪獸從草叢中一躍而出,跳回古道之中,而在牠口中,正咬著一件奇怪的東西。

那看起來像是一條長長的鞭子,又似什麼怪物的尾巴,上面的皮毛已經開始有些腐爛,色澤黯淡,不住地散發出一絲血腥味出來。

另外兩隻怪獸同時咆哮起來,顯然又驚又怒,眼中凶光閃動。

拾回這只尾巴的怪獸將東西放到古道之上,忽地昂首長嘯,那聲音如狼嚎,淒厲尖銳,直上雲霄。

片刻之後,那隻怪獸又銜起尾巴,也不顧其他兩隻怪獸,四腳如飛,迅速向後跑去,離開了毒蛇谷。

而那兩隻怪獸吼叫幾聲之後,突然發力,向毒蛇谷中衝了進去,進入到毒蛇谷中,只見古道更加彎曲狹窄,向前蜿蜒前進,兩側山林荊棘密佈,其中更飄蕩著似有似無,微帶彩色的薄霧。

怪獸徑直向前衝去,看牠們咬牙切齒的模樣,只要此刻有人出現在牠們面前,只怕立刻就會被牠們撕成碎片。

彩色薄霧輕輕飄蕩,在林中漸漸聚集起來,兩隻怪獸吼叫連連,看都不看,直接衝了進去。開始還沒有什麼異狀,但這兩隻怪獸不知怎麼,吼聲漸漸低落,越跑越慢,片刻之後全身開始抖動。

似乎知道不妙,兩隻怪獸停下了腳步,艱難地轉過頭來,想要離開這片林子,但還不等牠們走出幾步,已經頹然倒下,轉瞬間面上七竅流出血來,眼看是不活了。

山林之中,遠近同時響起了「嘶嘶嘶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紛紛向這裡湧來,不到片刻工夫,從草叢樹梢間出現了無數蛇頭,絲絲作響,一條條或大或小的毒蛇全部都爬了過來。

而就在這些毒蛇興高采烈地爭搶著食物的時候,忽地,有許多蛇兒停住了動作,警惕地抬起頭來,然後紛紛轉向毒蛇谷的入口處。

那條荒涼的古道遠方,彷彿有幽幽低沉的戰鼓轟鳴,整個大地慢慢開始輕輕顫動,怪異的聲音如千軍萬馬前進一般,從無盡的遠方傳來。

清晨的山谷中,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呼!」

長長的出了一口惡氣,毒神生前所收的大弟子范雄惡狠狠地一甩手,將一個被他抓裂腦殼的萬毒門弟子屍體甩到一旁。屍體飛過半空,砰的一聲砸到靈堂前方的供桌上,掉了下來。

彷彿是冥冥之中有惡魔冷笑,又或者要給毒神這一位生前殺人如麻的魔教門主做個祭奠,在毒神靈柩所在的靈堂內外,此刻已經是血流成河,到處都是萬毒門弟子的屍體。

濃重的人血腥氣,在空氣中飄蕩著。

此刻,毒神三大弟子范雄、程無牙和段如山三派勢力已經廝殺數日,除了為首的一些道行高深的首領,普通的萬毒門弟子已經死傷大半,而這數日的爭鬥讓這三個為了權力而拼爭的人都早已紅了眼睛,幾乎陷入了瘋狂。

靈堂裡供桌之上,裝著門主印信的盒子,依然還安靜地躺在那裡,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彷彿是殺的累了,靈堂內外的爭鬥漸漸平息下來,但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卻反而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老三段如山在四個容貌怪異的老者簇擁下,雙眼凶光閃現,看著前方分立的范雄和程無牙,冷笑道:「我說二位師兄,你們還不肯罷手麼,現在除了你們身邊的幾個老傢伙,還有誰能拿的出來?」

范雄和程無牙對望了一眼,互相都從對方變得猩紅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絕望,自從毒神頭七的那天晚上,靈堂中突然發出異聲,早就彼此戒備的三派立刻大舉殺入靈堂,生怕遲了一步,門主印信為別人所盜。

而在那混亂情況之下,無數人衝進靈堂,自然都認為對方是早有預謀要破壞協議前來搶奪門主印信,三言兩語間已然殺做一團。

而到目前為止,三派混戰的結果,終於漸漸清晰起來,一向道行較弱的老三段如山,卻憑藉著手中雄厚實力,漸漸壓倒了范雄和程無牙。

此刻,除了還站在他們二人身後的百毒子、吸血老妖、端木老祖等不到十人,他們手中已經沒有什麼籌碼了。

而段如山身邊不但有「毒門四老」為護衛,明裡暗裡至少還有上百人,其中高手所在多有,萬毒門一向的雄厚實力,竟然有六成都在段如山的手上,比開戰之前還多,委實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眼看著敗局已定,范雄和程無牙眼中滿是不甘之色,但終究無法再說什麼,看到兩位師兄的模樣,段如山忍不住哈哈大笑出來,一向以來他上頭有兩個霸道的師兄,下面師父毒神又更加疼愛那個秦無炎,只有他一向被人漠視,忍了這麼多年,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如何不讓他欣喜若狂。

段如山趾高氣揚地向前走去,毒門四老護衛在他周圍,范雄和程無牙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供桌前方,站在那個盒子前面,一個緊緊握拳,一個牙齒咬的嘎崩的響,顯然心中憤恨之極。

不過他們此刻的憤怒在段如山的眼中看來,無疑都是勝利者最喜愛的模樣,他甚至覺得,就是有了這麼一個凌駕於所有人之上的時候,他才不枉費了這一生。

段如山哈哈大笑,態度驕狂,得意萬分地伸出手去,將那個綠色盒子拿在手中。

范雄和程無牙口中同時發出低聲嘶吼,向前踏了一步,但毒門四老立刻轉身望向他們,同時周圍段如山的手下呼啦一下擁了過來,將他們圍了起來,二人眼中如欲噴出火來一般,遠遠地瞪著段如山手中的那個盒子。

段如山笑聲更是得意,志得意滿地扭開鎖扣,打開了盒子,只見盒子裡面金色絲綢鋪底,絲綢中間放著一塊深褐色小印,印上方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小蛇,雖然沒有翻轉過來,但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段如山都知道,那小印下方刻著的是四個字∣∣

萬毒神印。

段如山傲慢地環顧周圍,目光更在范雄和程無牙臉上逗留的時間久了片刻,在充分享受了勝利者的喜悅之後,段如山微笑著,雖然這分笑容因為他臉上濺到的鮮血而顯得有些詭異和凶狠,他拿起了這個萬毒神印,將它翻轉過來。他要好好的、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個代表著萬毒門最高權力的象徵。

那一刻,靈堂之上除了范雄和程無牙憤怒的喘息聲外,再沒有任何聲音了,眼看著,新一代的萬毒門門主就要誕生。

突然,就在眾人屏住呼吸的那一刻,段如山竟然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手中的盒子和那個至關重要的萬毒神印竟然掉在了地下。眾人大驚,一起向他看去,片刻之後盡皆駭然。

只見剛才還不可一世的段如山此刻全身都在顫抖,一張臉完全失去了血色,尤其是兩隻手,竟在轉眼變做了詭異之極的深黑顏色。

片刻之後,一聲低鳴振翅的聲音從他手間發出,有一隻怪異的飛蟲在他手指縫中飛了起來。

在場的無一不是萬毒門中的資深人物,雖然那怪蟲飛的速度極快,但幾乎都已經看清了牠,百毒子首先失聲驚呼出來:「七尾蜈蚣,那是七尾蜈蚣!」

這聲音如震動心魄的吼叫,震住了所有人,眾人一齊向段如山看去,只見他全身抖動的越來越是厲害,旁邊一個老者剛想伸手去拉,但手只稍微碰到他的衣服,忽地身子一抖,大叫一聲向後飛了出去,片刻間右手黑了一片。

站在遠處的吸血老妖瞳孔收縮,澀聲道:「『腐肉苔』……」

那個中毒的老者大聲驚呼,旁邊的另一位老者想都不想,大吼一聲,操起身邊掉落的一根不知是哪張椅子破裂的椅腿,向他右手劈了下去,在他高深道行之下,那椅腿如刀鋒一般無堅不摧,硬生生將中毒老者的右臂切了下來,隨即那老者立刻將椅腿丟了出去,似乎生怕多拿一會,自己的手也會遭到同樣下場。

椅腿在空中飛舞,所有人都閃避不迭。

此刻的段如山已然滿臉黑氣,眾人清晰地看到,他那兩隻已經完全烏黑的手上,噗的一聲皮膚破裂開來,流出的竟然也已經是黑色的血。

片刻之間,但聽得這令人毛骨悚然的「噗、噗、噗」聲音響個不停,身中天下最毒的兩種毒物的段如山,周身皮肉炸裂,黑血四濺,頹然倒地,掙扎了片刻之後,再也沒有動彈了。

范雄怔怔地看著這個前一刻還猖狂不已,現在卻已經一命歸西的師弟,忽然回頭大聲吼道:「秦無炎,你這個奸詐的畜生,給我滾出來!」

眾人頓時醒悟,「腐肉苔」毒性兇猛惡毒,乃是天底下最惡毒物之一,就算是在萬毒門中,向來也只有毒神一人能夠使用,范雄、程無牙、段如山等三人限於修行都不能使用此物。

而七尾蜈蚣更是絕毒珍奇之物,向來只有毒神貼身收藏,此番兩大劇毒同時現身,又是在這萬毒神印的小盒之中,不問可知,定然是秦無炎騙了所有人,暗中下毒。

一時之間,靈堂上人人自危,所有人都向自己四周悄悄看去,生怕秦無炎的身影忽然從身邊冒了出來。段如山死狀實在太過可怕,沒有人不為之震動驚恐。

此時此刻,靈堂上連大氣都沒有人敢出,只有段如山的屍體處,那滴滴黑血緩緩落下,碰到地面上的時候,發出輕微的嘶嘶聲音,硬生生燒了小洞出來,轉眼間屍體周圍都是小洞,可見這毒性之烈。

「呵呵,怎麼了,兩位師兄,諸位長老供奉,我們不過才幾日不見,難得大家竟這麼想我啊!」一個從容平和的聲音,忽地從靈堂外傳了進來,眾人震動,向外看去,只見秦無炎換了衣衫,脫去了麻衣孝服,換上了平日所穿衣服,面上含著微笑,緩緩走了進來。而眼尖的人已經看到,在他肩膀之上,停著一隻小小怪蟲,正是七尾蜈蚣。

范雄恨恨地道:「是你下的毒?」

秦無炎此刻似乎將所有人都視若無物,大模大樣地走上前去,來到段如山的屍體旁邊,在眾目睽睽之下,伸手將那只劇毒無比的萬毒神印揀了起來。

范雄和程無牙眼睛收縮,程無牙冷笑道:「好啊!小師弟,我們三個都實在太小看你了。」

秦無炎微笑道:「二師兄說笑了,其實以三位師兄的實力,要取小弟的性命實在易如反掌,小弟本也不敢反抗。只是師父臨終之前千叮萬囑,說到如今鬼王宗、合歡派俱都虎視耽耽,三位師兄又不成大器,讓我一定要接受門主之位,以免萬毒門數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小弟從小被師父撫養長大,師恩深重,不敢不從,所以只得略施小計,讓三位師兄受苦了。」

范雄怒道:「呸,你以為你現在就一定贏了麼,告訴你,老子第一個殺的就是你!」說罷,他轉頭對程無牙叫道:「老二,這小子太過狠毒,我們先合力殺了此人,然後我們再平分天下。」

程無牙立刻道:「好,我們上!」

喊聲之中,只見他二人就要衝上,而跟在他們身後的百毒子、吸血老妖等人見狀正要追隨的時候,秦無炎淡淡道:「幾位長老,你們如今也看到了,我這幾位師兄委實不成氣候,你們要過來殺我,且不說光憑我有七尾蜈蚣和腐肉苔,你們能不能勝的過我。就算你們合力殺了我,跟著這兩個廢物,你們以為日後的日子好過麼,能勝的過鬼王宗和合歡派麼,能在正道那些人的圍剿下逃脫麼?」

百毒子和吸血老妖、端木老祖等愕然停住腳步,剛才秦無炎在段如山身上用的兩大劇毒,非深得萬毒門毒經真傳之人不能施用,他們雖在萬毒門多年,但仍然無法到達那個地步,心中實已對秦無炎這個看去年紀輕輕的青年大為忌憚。此番聽秦無炎說了這麼幾句,一時心中遲疑,都不再向前。

而另外許多跟隨著段如山的人,首先就不會聽從范雄和程無牙的命令,此刻也多半是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秦無炎看著眾人,微笑道:「諸位,在下保證,只要在下接掌門主之位,必定不計前嫌,各位原來在門中如何,在下必定一以待之。」

在范雄和程無牙憤怒而焦灼的眼光中,眾人對望良久,然後百毒子首先退了回去,片刻之後吸血老妖、端木老祖以及毒門四老等人也緩緩走到一邊,只留下秦無炎和范雄、程無牙三位師兄弟站在場中。

范雄面上露出絕望神色,知道大勢已去,程無牙更是面如死灰。秦無炎面上看去還保留著淡淡笑意,但心中卻一樣是憤恨難解,他此刻恨的並不是面前這兩個已如垂死掙扎的師兄,而是蒼松道人。本來他早就定好計策,讓三位師兄自相殘殺,但絕不是如此大規模的廝鬥,只要除去這三個師兄,他自然就能掌握萬毒門大權。

不料蒼松道人那晚突如其來的插了一手,將三派紛爭引發做一場大混戰,生生將萬毒門原本深厚的實力在內戰中化為烏有。秦無炎此刻又是憤怒又是傷心惋惜,實恨不得將蒼松道人生劈成兩半才好。不過想歸想,蒼松道人此刻人影也不見一個,秦無炎只能啞忍下去。

但是不管怎樣,眼下秦無炎已經穩操勝券,他帶著勝利的微笑,向兩位師兄看去,悠然道:「二位師兄,你們還不在師父靈前謝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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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瘋狂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所在。

「吱吱,吱吱!」小灰熟悉的叫聲在幽深的通道中響了起來,從陰影處走出了鬼厲的身影,在他肩上,小灰拿著那個大酒袋喝了幾口,然後聰明地將酒袋口子紮上,垂了下來。大酒袋上有細長繩子,正如一個套子般繫在猴子身上,倒不怕會掉落了。

鬼厲面無表情,往前走去,看那方向正是碧瑤所在的寒冰石室,小灰似乎有點睏倦的樣子,趴在他肩膀上打著哈欠。狐岐山四下荒涼,並無多少野果,小灰回到這裡以後,多半時間只能去鬼王宗地窖裡偷點酒水來喝,幾日不見下來,看去似乎又胖了一些。

鬼厲緩步而行,一路之上卻甚少碰到鬼王宗的普通弟子,他微微皺眉,這幾日鬼王宗裡許多弟子,都被集合了起來,在數日之前由鬼王親自帶領出山去了。至於去向他並不清楚,而奇怪的是,這件看起來似乎非常重要的事情,他這個副宗主不知道,而跟隨鬼王多年的幽姬、鬼先生包括剛剛加入鬼王宗的蒼松道人,以及他所知道的許多鬼王宗精幹人物,俱都留在了狐岐山。

鬼王那麼神秘地帶著一支人數雖然眾多,但實力卻只是鬼王宗不到一半左右的弱旅之師,究竟要到哪裡去呢?鬼厲心頭也有些迷惑。不過鬼先生、幽姬等人都保持了沉默,鬼厲自然也不會多話。而且他最關心的,也並非是鬼王要去哪裡或者這件事情關係多麼重大,在他看來,碧瑤始終才是第一位的。

而他現在,也很快地來到了寒冰石室之前。

門口悄無一人,幽姬也不在這裡,平常最經常看到這個神秘女子的地方就是寒冰石室,但這一段日子以來,鬼王宗裡似乎氣氛很有些不對,她來這裡的次數也少了。

鬼厲在門口站了一會,定了定神,然後推開門走了進去。一進門之後,他便看到一個白色而苗條的身影正站在碧瑤的旁邊,鬼厲一怔,剛開始還以為是幽姬,但隨即反應過來,幽姬向來身著黑衣,這並不是她。果然當前面那個女子聽到石門響動,轉頭看來的時候,面上並沒有蒙著黑紗。

卻是小白。

鬼厲微感驚訝,自從大巫師施法「招魂引」失敗之後,自己傷心離開狐岐山,再回到這裡之後,便沒有再見過小白。雖然他從那幾日鬼王與小白見面景象來看,多少知道小白與鬼王之間乃是舊識,但也無意去過問此事。

此刻小白見到鬼厲,面容也是微微一怔的表情,隨即露出淡淡笑意,道:「是你啊!」

鬼厲畢竟與小白有過一段交情,而且小白在救碧瑤一事上也算是指點過他,他心中仍有幾分感激,當下點了點頭,道:「妳好。」

這時趴在鬼厲肩頭的猴子小灰也興高采烈地向著小白吱吱叫了兩聲。

小白對小灰笑了笑,然後望著鬼厲,道:「你是來看碧瑤的麼?」

鬼厲慢慢走了上去,碧瑤美麗而恬靜的容顏又一次出現在他眼前,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道:「是。」

小白靜靜地看著這個男子在碧瑤身邊坐了下來,然後望著那個躺在寒冰石台上的身體,一動不動。她輕輕嘆息一聲,搖了搖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石室之中,只留下鬼厲一人面對著碧瑤。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沉重的石門才再一次的打開,鬼厲慢慢從寒冰石室中走了出來,看過去神色似乎又憔悴了幾分。他剛出石室沒走幾步,忽然停住步子,在石室之外不遠處的通道上,九尾天狐白色的身影還耐心地站在那裡。

小白看著他的模樣,嘆了口氣,道:「看到碧瑤那個樣子,你一定很難過吧!真是難為你了。」

鬼厲木然搖頭,道:「我沒事。」

小白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別洩氣,總還是有希望的。」

鬼厲身子一震,轉頭看她,微微張大了嘴巴,但小白看到他的神情,已經搶先苦笑道:「你別問我,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辦?」

鬼厲的臉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默默轉身,剛想邁步,忽地腦海中嗡的一聲,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瞬間全身一片冰涼,體內氣脈中冰涼之氣霍然騰起。

鬼厲這一驚非同小可,此刻在他體內作怪的冰涼氣息正是他十分熟悉的噬血珠妖異之力,但往日裡,特別是在他修習了三卷天書真法道行大進之後,這股冰涼氣息已經漸漸被他約束起來,不再作怪,不知今天怎麼搞的,突然就這般爆發出來。

不到片刻工夫,在小白驚愕的眼神下,鬼厲臉上血色全失,看去彷彿籠罩了一層寒霜,而且身體周圍三尺範圍之內,漸漸被他身體散發出來的一種詭異的墨綠光芒所籠罩,其中更隱隱有凶悍噬血的味道。

小白臉上變色,剛伸手想要扶鬼厲一把,但手一接觸那墨綠光芒,登時只覺得一股吸噬妖力從異芒中向自己衝來,小白眉頭緊皺,連退三步才避開了這股妖力。而原本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也已發現不對,早早跳離鬼厲身子,落到小白身後,睜大了三隻眼睛,怔怔地望著主人。

鬼厲面上泛起痛苦之色,袖口忽地一動,一道冰涼氣息閃過,噬魂魔棒滑了出來,竟也不掉落地上,就漂浮在他自己身前,緩緩轉動,彷彿是用奇異而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這個擁有它多年的男子。

閃爍的墨綠色異芒伸縮不定,空氣中充滿了詭異氣氛,小白面色蒼白,眉頭緊皺,但這股噬血妖力竟是從鬼厲身體之內散發出來,自己縱然要幫鬼厲一把,除去這突如其來的妖力,但根源卻在鬼厲自己身體之中,如何能夠下手?一時之間,小白竟也茫然失措。

就在鬼厲臉色越來越是蒼白,看去似乎連氣也要喘不過來的時刻,忽地,他胸口處射出一道溫暖的純陽紅光,登時將這陰寒妖力抵去不少,鬼厲面色一動,勉力坐下,面上瞬間金光、青色同時閃動,在他體內正道兩大真法同時催持之下,「玄火鑒」純陽之火愈發旺盛,漸漸將這股陰寒氣息壓了下去,但等鬼厲完全恢復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此刻的鬼厲,周身已經盡數濕透,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小白關懷的眼神。

鬼厲苦笑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有說,慢慢站了起來。小白望著他,低聲道:「是噬血珠罷?」

鬼厲將不知什麼時候掉在地上的噬魂魔棒揀了起來,深深看了一眼,然後再一次的,收回到自己袖子中去。

小白眼角一跳,忽地踏前一步,道:「你別以為不說別人就不知道,如今噬血珠凶邪妖力已經開始反噬於你。這十年來你體內的氣脈精血,更是早已因為與這凶物日夜相處而變得陰涼凶毒,現在你能僥倖逃過一死,只是你運氣好,竟然得到了這世間僅有的幾件可以與噬血珠抗衡的法寶之一玄火鑒。但是……」她面色似乎有些蒼涼,連聲音都變得滄桑,「可是,你有把握逃得過幾次,下一次呢,你能逃過去麼?」

鬼厲一直都站在那裡,憔悴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靜靜地聽著小白說話,半晌以後,他輕聲道:「我沒把握,可是,我又能怎麼辦呢?」

小白皓齒咬唇,怒道:「你別跟我裝傻,你會不知道?如今只有立刻將這邪物丟棄,然後你帶著玄火鑒到一個至陽之地,以地火催動玄火鑒純陽入體,這才是你唯一活命的方法!」

鬼厲看了小白好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看去,竟有幾分不可思議的天真,彷彿是遙遠的十年之前,那個淳樸的青雲少年。

然後,他慢慢轉過身子,脫力般慢慢地扶著牆壁走去,小灰立刻向主人跑去,兩三下竄到了鬼厲肩頭之上。

小白怔怔地看著那個堅毅中卻同時顯露著脆弱的背影,忽然大聲道:「你想死是不是,你根本心裡就是想死,對吧?」

鬼厲的身子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片刻之後,他又繼續向前走去。

小白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大聲傳來:「你想死嗎,別做夢了!你欠這個世上多少人的債還沒有還清,就想一死了之麼,不可能的!你不聽我話是不是,好,你厲害,那我自己去,我去找『八凶玄火法陣』的陣法真訣,讓你自己救自己。你給我記住了,碧瑤還躺在寒冰石室裡面,她沒醒過來以前,你就是想死也由不得你……」

「由不得你、由不得你、由不得你……」幽長的通道中,遠處隱約傳來了回音,鬼厲面容慘淡,身子慢慢挺直,但終究還是沒有再回過頭去看上一眼。


茂密的森林,幽靜的山谷,毒蛇谷的早晨原本是安靜而祥和的地方,只是此時此刻,大地漸漸顫抖,腥氣越來越重,原本聚集游動在山谷邊緣的無數毒蛇突然都消失不見,彷彿隱約感知到了什麼,這些動物全部都躲藏起來。

一片黑色的煙塵,出現在山谷遠處,迅速向毒蛇谷方向湧來,空氣中傳來濃重而嗆人的氣息,越來越大的咆哮聲漸漸匯聚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嘶吼!

越來越近!

「吼啊啊啊啊啊……」

赫然是無數的怪獸,如從九幽地府衝出的惡鬼凶魂,血紅的眼睛、鋒利的獠牙與尖利的吼叫迎面撲來。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怪物妖獸,匯聚成了勢不可擋的洶湧洪流,在這股兇惡洪流面前,根本沒有人可以阻擋和生存,甚至於道路兩旁的森林樹木,也在震天響的吼叫聲中,快速地被洪流吞沒。

沒有遲疑,沒有停頓,這股洪流直接衝進了毒蛇谷,如黑色的潮水瞬間衝進綠色的海洋,在森林的各個角落,不斷有驚恐萬狀的毒蛇被拋了出來,絕望地在洪流之中掙扎,但無一例外地瞬間淹沒。甚至於連森林中那奇毒的彩色薄霧也無法阻擋這可怕的獸妖洪流,衝在最前面的十幾隻獸妖倒地而亡,但更多的不可計數的獸妖踩著同伴的屍體勢不可擋地衝過,強大的颶風轉眼就將彩色的毒霧吹散,飄散至森林的上空。

在黑色的獸妖洪流之中,有四、五隻看去比普通怪物體形大上數十倍的強大妖獸,張牙舞爪地帶領手下衝去。而在毒蛇谷入口的地方,仍然還有無數的怪物源源不斷地衝來。

整個的毒蛇山谷,此刻似乎都在戰慄著。一切看去,彷彿是這個世間的末日景象。

在毒蛇谷的另一端,站在高處的鬼王深深呼吸,儘管他已經見識過獸妖的厲害,但眼前的景象仍然讓他為之色變,他定了定心神,沉吟片刻,又向毒蛇谷北方的那片森林看去,在清晨陽光之下,那片森林中隱約倒映著閃光。

鬼王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冷笑:總有一天,你們都會知道,最後得勝的那個人是誰?

他在心裡這麼吼了一聲,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剛硬起來,碧瑤不在了,那麼,就用天下來彌補吧!

他緩緩轉過身子,在他身後的密林中,是鬼王宗的弟子們,密密麻麻站滿了林子,戰意高昂。鬼王望著他面前的這些人,無數的目光凝望在他的臉上。

那一刻,有誰知道他的心情?

慢慢升起的手臂,看去似乎變得沉重,遠方的嘶吼聲和漸漸響起的驚恐呼叫,彷彿也傳到這裡,鬼王的面色突然又變了變,然後,他重重的將抬起的手臂揮下。

手臂如刀,如斬向世間的利刃,斬斷最後的溫情,撕碎曾有的夢想,那手臂在風中帶出的聲音,彷彿也似刺入胸膛的骨折!

無數的人,在他雄偉的身後,發出熱血沸騰的吶喊,高舉起手中的利刃衝下山去,衣襟飛舞,勁風習習,森林中樹木搖擺晃動,似也在為此而狂舞。鬼王站在人群潮流之中,如堅硬冰冷的岩石一動不動,他轉身向北方的森林看去,那裡的森林也是一陣騷動,漸漸的蔓延開去。

鬼王笑了,他在這赴死的人海之中忽然大聲狂笑,那笑聲這般刺耳卻沒人敢問他隻字片語,只有清晨剛剛升起的陽光啊!依舊帶著淡淡的暖意撲向這瘋狂的塵世人間!


七日之後,受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等正道領袖的委託,從青雲山出發的正道弟子一行人,到達了西南地方。

因為事關重大,三大派都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弟子,彷彿是巧合一般,這些人都已經早就相識了。

青雲門的蕭逸才、林驚羽和陸雪琪,天音寺的法相和法善,焚香谷的李洵和燕虹,一行七人,從青雲山出發之後,一路之上小心謹慎,晝伏夜行,儘量避免與路上的獸妖發生衝突,全速趕往西南地方,希望能夠查清為什麼大批的獸妖會突然向這個地方匯聚過來。

當這些正道弟子剛剛上路的時候,雖然明知道此行危險極大,但為了天下蒼生,卻並無一人有退縮之意。

但到了他們出行之後的第七日後,所有的人都已經變得臉色蒼白,整日整夜的沉默不語,包括最擅長言辭的蕭逸才,定力深厚的法相,甚至是一路上本來一直想和陸雪琪說話的李洵,都沉默了下去。

千里之行,越往南去,情況便越是慘烈。不是整個村莊、整個城池的屍橫遍野、白骨森森,就是一個接一個的村莊城池荒無人煙,沃野化作焦土。誰也不知道,這些獸妖為什麼居然還會放火焚燒,為什麼如此殘忍噬血,就像誰也不知道,這一場浩劫到底何時才能結束?

幽幽鬼鳴,彷彿永遠都迴盪在南方的大地荒野之上,述說著悲涼淒慘的往事。

進入西南地區之後,一行人更加小心謹慎,但他們此刻面臨著極大的麻煩。首先,他們根本找不到當地的居民,所有的百姓民眾不是在獸妖來臨前逃往北方,就是已經慘死在這場浩劫之中,所以,這些正道弟子也沒有辦法找當地人詢問這些獸妖的動向。

而另一方面,那些獸妖絕大部分都與人語言不通,縱然他們冒險抓了幾隻獸妖怪物過來,但問到的多半都是怒吼掙扎,哪裡能問出什麼東西?

無奈之下,一行人商議之後,最後只得按蕭逸才的提議,冒險暗中跟隨獸妖,哪裡的獸妖聚集越多,便往哪裡去,看看這些獸妖究竟要幹什麼?

如此他們在西南地方跟蹤了三日三夜,其間數次都險些被一些感覺敏銳、嗅覺聽力靈敏的獸妖發現,幸好蕭逸才、法相、林驚羽等俱是絕頂聰明的人物,每一次都在間不容髮的生死關頭,有驚無險地躲了過去。但是儘管如此,他們仍然沒有什麼收穫。

就在他們開始漸漸灰心的時候,一個意外之下,他們竟在獸妖經過的一片森林中發現了一個已經發瘋了的魔教弟子。

在眾人仔細詢問,或者可以說是耐心哄騙之下,漸漸知道獸妖此次大舉進入西南,竟然是和魔教進行了一場大戰,而戰役的結果,赫然是獸妖大獲全勝,曾經氣焰囂張,不可一世的魔教三大派閥,幾乎都在這次大戰中全軍覆沒。

這個消息立刻讓所有人都驚的目瞪口呆,而在眾人之中,站在最遠處的陸雪琪的臉色,尤其蒼白!

望著這個縮成一團,口中不斷念叨著「怪物、怪物」的可憐人,不時還全身突然發抖,驚嚇尖叫的瘋子,正道七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層重重的陰影。

蕭逸才咳嗽一聲,看向法相,道:「法相師兄,眼下形勢我們大致都清楚了,你覺得該怎麼辦?」

法相眉頭緊鎖,看了縮在地上的那個可憐人一眼,嘆息一聲,道:「阿彌陀佛,罪孽啊!罪孽。」頓了一下之後,法相緩緩道:「諸位,其實我們此行的目的,如今大致都已經知曉了,小僧以為,不如我們先行回山,稟告幾位師長目前這個情況再說。」

「不可!」

突然,一聲清冷聲音,從旁邊傳了出來,眾人愕然,這說話的人竟是一路以來最沉默寡言的陸雪琪。法相有些驚訝,道:「陸師妹莫非有什麼其他見解,請說。」

陸雪琪面色依然很是蒼白,但說話聲音卻極為冷靜,淡淡道:「我們現在知道的一切,都是從這個已經嚇瘋了的魔教弟子口中問來的,而且他剛才說話的時候,顛三倒四,翻來覆去,很多地方都是我們自己猜測。若只以此就認為我們完成了諸位師長吩咐的任務,我以為不妥。」

法相沉默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片刻之後,法相點頭道:「不錯,陸師妹說的的確有理,剛才是小僧太過心急了。」

蕭逸才沉吟片刻,道:「陸師妹說的是有幾分道理,但我們這段日子來日夜在西南地方查探,卻根本沒有絲毫頭緒,難道我們以後還要這麼查下去麼?」

陸雪琪嘴角一動,卻沒有說出話來,顯然對目前兩難形勢,她也想不出什麼好的解決方法。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都不時向陸雪琪看來的李洵忽然走上一步,道:「我倒有一個法子,或許有幾分希望。」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連陸雪琪都多看了李洵幾眼,法相喜道:「當真,李師兄請說。」

李洵深深吸氣,讓自己不去看陸雪琪的眼神,道:「我剛才認真聽了這個瘋子的說話,聽他曾數次說到一個地名,叫做『毒蛇谷』的,諸位不知道有沒有注意?」

蕭逸才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也注意到了。這毒蛇谷我以前也有所耳聞,傳說乃是西南這裡深山之中的一處山谷,其中聚集了無數毒蛇,森林中還有劇毒瘴氣,中人立死,向來都沒有人膽敢進入此林。年深月久之後,就再也無人知道這個山谷的具體位置了。」

林驚羽忽然道:「李師兄莫非是以為獸妖與魔教的這一場大戰,就是在這個傳說中的毒蛇谷進行的?」

李洵點了點頭,斷然道:「不錯,以我推斷,就是在毒蛇谷發生決戰,更有甚者,我以為這毒蛇谷或許就是魔教三大派閥中其中一派的總堂所在。只要我們能夠找到那裡,自然就能搞清楚到底這個瘋子說的是不是真的?」

一直都沉默不語的燕虹此刻忽然道:「但是師兄,已經過了許多天了,我們此刻先不說能不能找到那個毒蛇谷,就算找到的話,那裡的景象也未必能夠保持原貌……」

李洵冷然道:「師妹,妳難道忘了,那些殘忍的獸妖的確會放火吃人,可是放火之後,也會有殘垣斷壁,獸妖吃人,但也不吃骨頭的!」

眾人臉色都是一變,燕虹聽了之後更是臉色蒼白,忽地做噁心嘔吐狀,顯然這一路之上他們所見到的種種慘事,讓這個女子已經漸漸到了心理極限。

李洵嘆了口氣,不再說話,法相和法善同時低聲念著佛號,蕭逸才搖了搖頭,走過去到燕虹身邊,低聲安慰了她幾句,待燕虹神情漸漸安定下來,他才轉身慢慢走到仍然縮在地上微微發抖的那個魔教弟子身旁,蹲了下來。

「你知道毒蛇谷在哪裡麼?」蕭逸才儘量的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一些,聽起來帶著幾分和氣,但是那個魔教弟子身子一抖,卻把頭埋的更低了,什麼話也沒有說。蕭逸才又接連問了三次,但那個魔教弟子卻似乎聾了一般,什麼反應也沒有。

蕭逸才慢慢站了起來,望向眾人,沒有人說話。蕭逸才嘆了口氣,道:「怎麼辦?」

站在一旁的李洵眉頭一皺,忽地大步走到那個魔教弟子身邊,一把將他拎了起來,大聲喝問道:「那些怪物殺人的地方在哪裡?」

那個魔教弟子身體大震,剎那間臉上浮現出恐懼之極的表情,張大了嘴巴,片刻之後發出尖銳之極的驚叫,但李洵如鐵石心腸一般,緊緊抓住不放,大聲喝道:「那些怪物殺人吃人的地方,在哪裡?」

「啊……」

深陷在恐懼之中的魔教弟子全身戰抖,牙關蹦蹦作響,眼中滿是恐懼,但頭顱竟是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北方。李洵目光一凝,急道:「在北邊,是不是?」

那個魔教弟子忽地頭顱一歪,整個身子軟了下去,眾人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查看,卻只見此人瞳孔放大,一探鼻端,呼吸已經沒有,竟然是死了。

李洵慢慢放下此人屍體,站了起來,面向北方,眾人都順著他眼光望去,那一片林海遠方,雖然是在晴朗白天,卻彷彿有一朵血色雲彩,籠罩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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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煉獄

狐岐山,魔教鬼王宗的總堂所在,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原本強大的門派,陡然間死去了整整一半以上的人手,無論對天底下任何強大的門閥,也是極其慘重的打擊。那麼多的熱血弟子,戰意高昂地出征,而回來的時候,卻只有一身浴血的鬼王一人。

揮之不去的陰影,顯現在狐岐山中每一個人的臉上和心裡,誰也不知道,那些殘忍凶狠的獸妖下一個對手,究竟會是誰?

鬼王回來之後,直接就閉門修養去了,沒有人敢問他,但是人們並沒有等待很久,很快的,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了回來,事情也漸漸變得清楚起來。這一場西南大戰中,魔教三大派閥破天荒的合力對抗獸妖,三大派閥是暗中結盟或者另有圖謀,除了鬼王只怕已經沒有什麼人知道了。

而這一場大戰的結果,可以說讓魔教遭受了千年以來最慘痛的失敗,鬼王宗損失了一半以上的人手不說,萬毒門先在門中內亂裡大傷元氣,其後獸妖攻入毒蛇谷,殘存的一些高手弟子幾乎也是死傷殆盡。至於一向暗中蟄伏的合歡派此次不知為何,也舉全派之力加入這場大戰,而他們的下場也是在無窮無盡的獸妖面前全軍覆沒。

此時此刻,元氣大傷的鬼王宗上下一片驚恐,但無論如何,他們此刻的情況仍遠遠好於萬毒門和合歡派,鬼王宗大部分高手都留在狐岐山,所以中堅實力實際上並未受損,而萬毒門與合歡派經此一役,就連有沒有人逃出來都不知道。

這一天,在修養了多日之後,在門下弟子忐忑不安的猜測之中,鬼王重新出現在了鬼王宗弟子們的面前。

對於剛剛經歷的這一場大敗,鬼王提都不提,而是直接了當地連續下了多道命令,很快的,整個狐岐山山腹之中,開始騷動起來。

所有的人都開始收拾行裝,打包東西,準備乾糧清水,因為鬼王的命令中最後一條,清楚的說明了一件事,因為此刻中土獸妖肆虐,而且聖教元氣大傷,為了聖教的未來,他已經決定,鬼王宗全體上下,一齊向西北而去,進入那片萬里蠻荒,去那個傳說中聖教的誕生之地——「蠻荒聖殿」。

在一片忙亂景象中,鬼王面無表情地背負雙手,向山腹深處寒冰石室中走去。這一路行程萬里,而且蠻荒那裡荒涼燥熱,以碧瑤目前的情況,並不適宜長途前往蠻荒。

本來以鬼王心意,是想拜託小白照顧碧瑤,以九尾天狐千年道行,加上狐岐山機關重重,自然萬無一失,但如今事情卻有了變化。

自從他回來之後,不知怎麼,小白竟然從這裡消失不見了,他問了好幾個人,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去向。

想到這裡,鬼王眉頭微微皺起,不知不覺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女兒所在的寒冰石室之外,他嘆息一聲,開門走了進去。

鬼厲正站在那裡,默默陪伴著碧瑤。聽到了身後有動靜,但他連頭也沒有動一下。

鬼王慢慢踱步,走到了鬼厲身旁,從他的身體旁向安靜地躺在寒冰石台上的女兒望去,那張蒼白而美麗的容顏一如往昔般清麗,就像是她冥冥中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關心她的兩個男人,也是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在她的身邊。

她的表情很安靜,很從容,很安心!

鬼王看了碧瑤半晌,眼中閃爍過幽光,有難得一見的慈祥,過了許久,他長出了口氣,淡淡道:「你怎麼不去整理一下東西?」

鬼厲沒有抬頭,也沒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問了鬼王一句,道:「我聽說蠻荒方圓萬里,但不是荒涼戈壁就是一望無際的沙漠,一年到頭都酷熱異常,是不是?」

鬼王點了點頭,道:「不錯,當年我曾經去過蠻荒聖殿,那裡氣候的確如此。」

鬼厲皺眉道:「那碧瑤怎麼能去,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受的了這個苦?」

鬼王看了鬼厲一眼,道:「我本來就沒想帶瑤兒去蠻荒。」

鬼厲神色一動,向鬼王看來,鬼王道:「蠻荒荒涼酷熱,的確不適合瑤兒,我本意是讓她就留在狐岐山中,待我們走後,發動山中機關禁制,關上入口,如此便十分安全。但為防萬一,還是要有個人至少一月進來查看一次,以免生出意外。」

鬼厲站了起來,道:「要留個人麼,是誰?」

鬼王淡淡道:「我原意是想託付給小白,她道行高深,而且很願意在這狐岐山中好好休息幾年,但不知為何,這些日子卻找不到她了。」

鬼厲面色微微一變,鬼王看在眼中,心裡一動,道:「怎麼,你知道她去哪裡了?」

鬼厲慢慢搖頭,沉默了片刻,道:「讓我在這裡照顧碧瑤罷。」

鬼王凝視著他,道:「你照顧瑤兒我當然放心,也信得過你,但如今聖教甫遭重創,我有意重振聲威,首先就要安定教眾,一統聖教,身邊很是需要你這個人才的。」

鬼厲的目光第一次離開了碧瑤,慢慢移到鬼王身上,忽然道:「這一次與獸妖大戰,跟隨你出去的那些弟子都死了嗎?」

鬼王臉色一變,眼中精光大盛,這是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當面提起此事,但他並沒有發怒,只是這般深深看著鬼厲,然後徐徐道:「都死了。」

鬼厲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到碧瑤身上,過了半晌,道:「這一次大戰過後,魔教之中雖然元氣大傷,但萬毒門與合歡派全軍覆沒,對我們實力尚存的鬼王宗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統一魔教的大好機會。目前形勢如此,就算沒有我在,教中也已經沒有什麼勢力能和你一爭長短了。」他靜靜地道:「可是碧瑤這裡,還需要人來照顧,你就讓我留下來照顧她好了。」

鬼王看了他好一會兒,點頭道:「既然你這麼說,我就不勉強你了。瑤兒就權且托付於你,我也相信你能夠照顧好她,不過你記住,獸妖實力可怖,且感覺敏銳,為了以防萬一,最好還是封住山門禁制,然後你大概一兩個月進來查看一次即可,如此便不會有什麼不妥了。」

鬼厲緩緩點頭,算是答應了下來。鬼王的目光重新看了看自己的女兒,片刻之後,他發出一聲喟嘆,轉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將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鬼厲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宗主……」

鬼王一怔,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鬼厲很少主動向他打招呼說話的,此番突然開口,倒不知為了何事,當下道:「什麼?」

鬼厲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心裡恨我麼?」

鬼王背對著他,一動不動,沒有說話,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鬼厲慢慢地道:「碧瑤都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在你心中,是不是很恨我?」

他面色漠然,像是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話題一樣,但鬼王卻一直沒有說話。石室之中,兩個男人就這麼背對背站著,空氣中的氣氛似乎僵硬起來。

輕煙裊裊,從碧瑤身下的寒冰石台上輕輕飄起,飄散在空中,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拉開石門的聲音,鬼王什麼也沒有說,靜靜地走了出去。

「轟隆……」響著低沉的聲音,石門再一次的關上,寒冰石室中只剩下了鬼厲陪伴在碧瑤身邊。他面色木然,怔怔地望著面前的那個女子。


古老而茂密的原始森林中,隨風傳來一陣陣可怕而焦臭的味道,就像是難看的傷疤,原本青綠的樹林中到處都是被獸妖肆虐過的痕跡,巨大的林木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下,無數森林裡的動物屍骨丟的到處都是,整個森林中的安寧氣息蕩然無存。

在找到那個已經發瘋了的魔教弟子的第二天,蕭逸才、法相等一行七人正道弟子,順著越來越是明顯的獸妖痕跡,漸漸接近了那個藏在深山之中的山谷。一路之上經過的森林,到處都是他們剛才看到的那幅景象,雖然並沒有看到人的屍骨,但這副景象依然讓人為之動容。

在許多人的心裡,甚至都不約而同地想到,難道這些獸妖,真的就是天生為了殺戮而來到這個世上的麼?

這一天的午時時分,一行人出現在了毒蛇谷之外的那條殘破古道之上,這裡的周圍被獸妖怪物們破壞過的痕跡是如此明顯,以至於眾人幾乎沒花什麼力氣就看了出來,那條古道是硬生生被無數獸妖踩踏過而擴寬了數倍,到處都是獸妖怪物們留下的巨大腳印和尖利爪痕,空氣中也仍然瀰漫著一股腥臭味道,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種比較微薄,但卻讓人更加忍受不了的惡臭,不過誰也分辨不出那是什麼味道。

看著前方那個山谷入口,裡面同外面一樣的一片狼藉,被那片可怕洪流肆虐過的土地森林清晰可見,古道彎曲蜿蜒,誰也不知道在那山谷之中,究竟還有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緊張,陷入了一片尷尬的沉默中。最後還是蕭逸才咳嗽了一聲,但發聲之後他卻悄悄發現,自己的喉嚨竟是乾燥的發疼。他鎮定心神,道:「諸位,看來那個魔教弟子沒有說謊,應該就是在這裡,獸妖和魔教發生了一場大戰。」

他環顧四周,猶豫了片刻,然後問道:「我們進去看看?」

沒有人說話,此刻就連李洵的臉色看去也很不好看,片刻之後,站在蕭逸才身邊的法相低聲喧了一句佛號,道:「既然到了這裡,我們便無謂再說放棄了,進去罷。」

其實這個道理在場眾人誰都明白,只是不知為何,那個山谷之中彷彿有股詭異的東西,悄悄影響著每一個人的情緒,讓人心生畏懼。一直跟隨著法相的師弟法善,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走到了師兄身旁。

「走吧!」說這話的並不是蕭逸才,而是林驚羽,他手中的斬龍劍握得緊了緊,然後面色肅然,當先一個向毒蛇谷中走去,跟在他身後走去的是陸雪琪,李洵也隨即跟上,蕭逸才和法相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隱隱有擔憂之意,但片刻之後,眾人還是都走了進去。

偌大的山谷,一望無際的森林,眾人走在毒蛇谷中,四周卻只有一片死寂,不要說是見到動物,竟然連慣常的鳥鳴聲,竟然也沒有聽到。這個山谷周圍地方,竟似已經變做了死氣沉沉的鬼域。

空氣中獸妖怪物的腥臭味一樣的濃重,但隨著眾人的深入,每一個人的眉頭都越皺越緊,此時此刻,隨著山谷中的風吹來的另一股氣息,幾乎讓人聞之就欲嘔吐出來的可怕氣味,也越來越濃了。

山路曲折,彎彎曲曲,眾人全神貫注地警戒周圍,緩慢前進著。前方有個拐角處,是一道山坳,走到這裡,空氣中的味道已經噁心到讓人無法忍受的地步。

忽地,走在中間的燕虹衝到路旁,其他人都是大吃一驚,李洵驚道:「師妹,妳怎麼了……」話說了一半,他就停了下來,因為他和眾人都看到了燕虹站在路旁雜草叢中,拚命嘔吐。

沒有人開口嘲笑,因為誰都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這個山谷雖然還沒有露出它的真面目,但似乎已經比這個世上絕大多數的地方都更加可怕。燕虹喘息著停了下來,面色蒼白,走回到眾人身旁,低聲道:「對不起,我、我實在是……」

法相勉強一笑,道:「燕師妹,沒有關係的。」

蕭逸才也道:「不錯,這個氣味誰都受不了,妳不必在意,如果妳不行的話,要不先去山谷外面等我們罷。」

燕虹遲疑了一下,卻搖了搖頭,道:「我們走吧!」

李洵走過來,對著燕虹點了點頭,眼中有安慰之色,低聲道:「自己小心,不要硬撐著。」

燕虹點頭答應,蕭逸才轉頭道:「好,我們繼續走吧!前頭不知道有什麼怪物凶險,大家一定要小心。」

眾人紛紛點頭,再一次向前走去,林驚羽依然走在最前方,眼看著越來越接近那個山坳拐角,他握著斬龍劍的手心裡,開始溢出了冷汗。此刻空氣已經惡臭的難以呼吸,林驚羽臉色微微發白,一咬牙,一個箭步跨了過去,繞過了這個山坳拐角,看到了山谷之中的景象。

他整個人瞬間僵硬了。

在他身後的眾人立刻都注意到了林驚羽的異狀,不由得都緊張起來,蕭逸才低聲叫了林驚羽兩聲,他卻根本沒有反應,一雙眼睛只是死死看著前方。陸雪琪第二個走上去了,然後李洵、燕虹、蕭逸才、法相和法善,一個接一個地走過了山坳拐角,看到了毒蛇谷裡的景象。

然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那便是傳說中悲慘的修羅地獄吧!如此可怖的場景,赫然出現在晴朗的青天白日下。無數的屍骨落在毒蛇谷中那片屋宅內外,有人的,也有各種獸妖怪物的,有一些完整的,但更多的卻是殘肢斷臂,四分五裂到認不出來的屍骨,密密麻麻滿地都是,幾乎看不到有空隙的地方。

在勉強定住心神後,蕭逸才等人蒼白著臉繼續勉強向裡走著。

目不忍睹的景象到處都是,而且越往山谷深處,景象就越發可怖,這裡的戰鬥不用想像就可以看出極為慘烈,無數人的屍骨和怪物獸妖的屍體都糾纏在一起,腳下的土地已經完全變做了深黑色,那是被鮮血所浸染的顏色。

走進了那片宅院,每一處房間內外,重要的通道入口處,都可以看到慘烈的激鬥殘痕,有些地方甚至屍骨高高的堆了上去,顯然是為了爭奪這個小小的入口,雙方前赴後繼地拚死爭鬥,踩在戰友的屍體上不死不休地搏鬥著。

在庭院中,眾人開始看到有幾隻體形巨大的妖獸屍體,甚至有的比整座殿堂屋子還要高大,但此刻曾經兇猛不可一世的妖獸,也只是靜靜地躺在這人間地獄一樣的地方,等待著腐爛。

空氣中的惡臭屍臭,已經到了可怖的程度,但正道弟子一行人卻反而比剛才好過了一些,因為眼前的慘狀,反而讓他們對這些惡臭淡漠了一些,只是,沒有一個人的表情是好看的,任誰看來,這些人的臉色似乎也已經和死人差不多了。

他們繼續向宅院深處走去,更多的屍骨出現在他們面前,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山谷中到底死去了多少魔教弟子和獸妖怪物,他們幾乎就是下意識地向裡走去,走去,走去……

每一個人的面色都如此呆板木然,每一個人都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法寶,絲毫都不肯放鬆,在跨越了無數的屍骨血海之後,他們來到了一處靈堂之前。

之所以還看得出是個靈堂,是因為他們看到這個房間裡有一具棺材,而這個屋子的內外,似乎是搏鬥最激烈的場所,用屍骨堆積如山來形容都不過分。

也就是在這裡,眾人發現了許多魔教中熟悉的屍體:百毒子、吸血老妖、端木老祖……

這些曾經叱吒風雲、呼風喚雨的魔教凶人,此刻都死不瞑目地躲在這個地方,許多人的臉上還帶著恐懼之色。

誰都可以想像,但誰也不願意去想像,他們臨死之前究竟是怎樣的一副場景!

隨著探查的深入,蕭逸才等年歲稍長的人又相繼在這裡發現了更多的魔教成名人物,包括毒神的三大弟子、合歡派裡許多重要人物。

倒是鬼王宗那邊,雖然穿著鬼王宗服飾的弟子死亡極多,但成名人物的屍骨卻極少發現。

眾人慢慢地聚集到靈堂前方,看到周圍的人的臉色都很難看,蕭逸才澀聲道:「這裡死了很多人,魔教重要的人物都在這裡了,萬毒門好像全死了。」

旁邊的燕虹臉色白的嚇人,低聲道:「那邊也是一樣,合歡派也死了不少,連三妙夫人都、都在那裡……」

陸雪琪的臉色蒼白,牙齒緊緊咬著下唇,臉上神情複雜變化,看去又是不忍,又是噁心,更不知怎麼,她似還有幾分害怕。在最後一個走回眾人這裡之後,她忽然道:「有沒有看到鬼王宗的人?」

眾人一起搖頭,隨即都怔了一下,站在一旁的李洵臉色忽然更加難看起來。蕭逸才看了他一眼,對陸雪琪道:「鬼王宗的普通弟子死了不少,但好像沒看到……成名人物的屍體。」

陸雪琪面色一緩,但旁邊的李洵眼中忽地精光大盛,冷冷道:「蕭師兄,你難道忘了這些獸妖都是吃人的嗎,一路之上我們進來,看到了多少白骨,誰知道那些鬼王宗妖孽,會不會已經被……」

「哇!」一聲呼喊打斷了李洵的話,卻是燕虹突然忍耐不住,又跑到牆角嘔吐出來,李洵怔了一下,忽地嘆息一聲,住口不說了。

法相面有不忍之色,和法善兩個人一起低聲頌讀佛號,誰都知道,李洵話雖然說的難聽,但這個可能性真的很大。

蕭逸才、林驚羽等人面色複雜,都慢慢低下頭去,只有陸雪琪面容慘淡,臉上蒼白的更無一絲血色,就連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幾下。

只是這個清冷女子卻沒有低頭,她慢慢抬頭,向天仰望,那一片無垠青天上,就連山谷上方的雲彩看去都是血紅色的。

陸雪琪的嘴唇動了動,彷彿想要呼喊什麼,可是,終究是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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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集



第一章 不孝


青雲山通天峰,玉清殿。

「什麼?」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道玄真人脫口而出地道:「魔教三大派閥都已經在和獸妖決戰之後,全軍覆沒了?」

站在三位當今正道領袖的下首,以及旁邊或坐或站的許多前輩,蕭逸才、法相、陸雪琪等一行回到青雲山的正道弟子,都沒有說話,只有為首蕭逸才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是的,師父,我們七人都是親眼看到了,西南毒蛇谷中屍橫遍野,慘不忍睹,魔教的確受到了重創,包括三妙夫人等魔教合歡派、萬毒門的許多人物,我們都已經找到了他們的屍首,只有鬼王宗首要人物沒有發現幾個,但說不定是因為獸妖噬人,所以……」

站在後面的陸雪琪臉色又白了一下,彷彿這件事情和當時的慘狀,時時刻刻都記在了她的心裡,讓她揮之不去。但不管怎樣,她此時已經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表面上並沒有露出多少異狀,旁人也沒看出什麼,只有坐在人群前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這個將陸雪琪撫養長大的人,才注意到了陸雪琪冰霜一般冷漠清麗的臉上,似有異樣的苦楚。

水月大師眉頭輕皺,輕輕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此刻玉清殿上群情聳動,議論之聲越來越大,看著這些正道精英們的臉色,有的驚訝,有的畏懼,更多的卻是表情複雜,驚喜交集。想來也是,魔教與中土正道相爭不知多少歲月,正道數次圍剿都效果不大,此番卻是被獸妖一舉殲滅,真是意外之喜。只是魔教既然能與正道相持,那實力自然不可低估,但面對獸妖的攻擊卻慘敗如此,在座的並沒有幾個傻子,誰都可以想得到,獸妖的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天下正道雲集的青雲山。

而如今已是天下蒼生最後希望的正道,是不是能夠擋住這一場前所未有的驚世浩劫呢?

誰的心裡都沒有底!

坐在最前方的正道三大巨擘道玄真人、普泓上人和雲易嵐,在低聲商量一陣之後,俱都是眉頭緊鎖。這時道玄真人說了幾句話,普泓上人和雲易嵐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隨即道玄真人站了起來,咳嗽了一聲。

玉清殿上的議論私語聲頓時小了下去,眾人的眼光都望向道玄真人那裡,道玄真人面色凝重,待眾人完全安靜下來之後,沉聲道:「諸位道友,剛才的事,大家都聽的很清楚了。魔教意外覆亡,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但詳細情形如何,魔教是否還有餘孽在那場大戰中殘存逃逸,我們仍然還要查個清楚,不過眼前此事已經並不重要了。」

他面容嚴峻,眼中精光閃爍,不怒而威,肅然道:「諸位道友,如今浩劫就在眼前,天下生靈塗炭,獸妖妖孽實力之強,實在令人驚訝。但我等既為正道中人,便無道理再臨陣退縮。此事複雜,我與普泓上人和雲谷主兩位要好好商量一下,然後再做決斷。諸位也先請回,好生修養,大戰之期多半不遠,到時為了天下蒼生百姓,還望諸位多多出力了!」

眾人紛紛點頭答應,道玄真人面上露出一絲笑容,普泓上人和雲易嵐也站了起來,向後堂走去。

道玄真人正想也跟上的時候,忽又想起什麼,對蕭逸才道:「逸才,你也來吧!當時的情況你再對我們詳細地說說。」

蕭逸才應了一聲,大步走了上去,跟在道玄真人背後向後堂走了進去。

大殿之上待這三位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一走,登時熱鬧起來,眾人三五成群,議論紛紛,除了蕭逸才跟隨道玄真人等去了後堂,其他六個去西南打探消息回來的正道弟子,俱都被許多人圍在中間,眾人七嘴八舌地打聽著當時的情形,不時發出驚訝、搖頭、嘆息等等各種各樣的表情聲音。

而在人群之中,陸雪琪一直都保持著沉默,眼光淡淡,卻似乎根本看不到面前的這些人群面孔,而是凝望著遠方不知名處。

人群中忽然一陣低低騷動,隨即讓了一條道路出來,青雲門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文敏等幾個小竹峰美貌女弟子。

陸雪琪回過神來,看到師父走到跟前,而且眼睛正望著自己,她嘴唇動了動,低聲叫了句:「師父。」然後,就低下了頭。

水月大師面無表情,道:「掌門真人要與其他前輩商議此事,這裡暫時也不會有什麼其他事情了,妳就先隨我回小竹峰罷。」

陸雪琪點了點頭,低聲道:「是。」

水月大師也不管其他的人,當先向玉清殿外方向走去,陸雪琪隨即跟上。青雲門首座之名非同小可,在場其他正道中人多半都十分敬重於她,紛紛讓開了一條道路。這時看著陸雪琪要跟水月大師走出玉清殿外,站在一旁的李洵面上掠過一絲焦急之色,踏上一步,剛想說什麼話,忽地一道人影擋在了他的面前,李洵吃了一驚,定睛一看,卻是水月大師座下的大弟子文敏。

文敏對著李洵微微一笑,道:「李師兄,雪琪師妹一路很是疲倦了,還是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而且這次出去時日也不短了,我師父也有很多話要對她說的。」

李洵看了文敏幾眼,面上浮現出失望神色,但終究還是將要跨出的腳步收了回來,道:「好吧!不過還請文師姐好好照顧……」

不等李洵說完,文敏已經微笑道:「李師兄放心就是,雪琪師妹與我乃是同門姐妹,我們的感情比親姐妹還好,該做的該說的我自然都會去說去做。」

李洵面上一紅,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退到一旁。文敏帶著身後其他幾個小竹峰女弟子,也向玉清殿外走了出去,很快的,青雲山小竹峰一脈眾人,已經消失在諸人的視線之中了。


一路上騰雲駕霧,從通天峰回到了小竹峰上。水月大師落地之後,面色冷漠,對誰也沒有說話,直接向小竹峰殿堂上走了進去,眾人恭謹地站在原地,目送水月大師。

待水月大師的身影消失在那片樓宇之中以後,陸雪琪的目光若有所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文敏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才驚醒過來。

文敏眼中有一絲擔憂之色,低聲道:「師妹,妳怎麼了,看妳丟魂失魄的樣子,叫妳幾聲都沒有反應?」

陸雪琪怔了一下,面上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道:「對不住,師姐。」

文敏搖了搖頭,道:「妳跟我說什麼對不住?大家都是姐妹,別這麼見外。對了,我看師父神情有些不對,我這進去看看她老人家,妳一路上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師父只怕還是在生我的氣呢!」

文敏看了看這個同門之中最美麗最出眾的師妹,突然感覺在她蒼白的臉上,雖然依舊那般美麗,但卻較往日裡,更多了幾分憔悴。文敏心中嘆息了一聲,摟住了陸雪琪的肩膀,輕聲道:「傻丫頭,別胡思亂想了,師父一向對妳如何,我們還有妳自己心裡都是知道的。沒事的,我這就看看去。」

陸雪琪默默點頭,文敏笑了笑,叮囑了其他幾位師妹幾句,剛想走開,忽見前方門內走出一個少女,正是那日鬼厲暗中偷上小竹峰時的那個少女小詩,她因為年紀不大,道行不夠,所以一直待在小竹峰上,水月大師喜歡她聰明可愛,便將她一直留在身邊。

只見小詩向這裡看了看,快步向文敏和陸雪琪這裡走了過來。文敏「咦」了一聲,待小詩走到面前,道:「小詩,妳怎麼出來了,師父不是剛回來嗎?妳應該去侍候的。」

小詩點了點頭,看了陸雪琪一眼,道:「大師姐,諸位師姐,師父說,要我過來叫雪琪師姐去『靜竹軒』見她。」

文敏一怔,回頭向陸雪琪看了一眼,陸雪琪嘴角動了動,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神色,隨即道:「好,我這就去。」說完,她就徑直向前方走去,很快消失在小竹峰樓宇之中。

文敏看著陸雪琪走得遠了,眉頭皺了皺,對了小詩道:「小詩,師父有沒有說什麼其他的話,為什麼要叫雪琪過去?」

小詩搖頭道:「沒有啊!師父回來以後,就一直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就讓我來叫雪琪師姐去見她了。」

文敏「哦」了一聲,一時也想不明白,搖了搖頭,對其他的幾位小竹峰女弟子道:「好了,現在看來沒什麼事了,妳們也先回去休息吧!」

眾女子應了一聲,紛紛走開了,文敏最後向陸雪琪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只覺得沉甸甸的,一時感觸,心中五感雜呈。

「靜竹軒」是小竹峰殿堂樓宇中的一處僻靜所在,靠近後山,周圍遍佈青翠「淚竹」,不時有山風吹過,竹葉輕輕搖動,給人一種靜心的感覺。水月大師向來最喜歡來到此處,一個人獨處,所以小竹峰其他弟子也對這裡十分熟悉。

陸雪琪走過迴廊,踏上圓滑小石子鋪成的竹林間小路,一路彎彎曲曲,深入竹林,很快來到了竹林中的那一間用竹子建成的精舍。

從外面看去簡樸無華,用珠子做成的外壁牆上,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風雨時光,此刻已經有了淡淡的舊痕。屋子兩旁,都開有一扇小窗,隱約看到裡面水月大師靜坐的身影。

陸雪琪走到門前,同樣用竹子做成的房門虛掩著,不知怎麼,她心中有些緊張的感覺,深深呼吸了一下,道:「師父,我是雪琪,是妳喚我來麼?」

水月大師的聲音從房子中傳了出來,平淡而沒有什麼感情,道:「是,妳進來罷。」

陸雪琪振作了一下精神,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子中的擺設十分簡單,桌椅茶具,靠窗邊另有一張書桌,上面有紙硯筆墨,水月大師原本也不是個喜歡奢華的人。此刻的她正坐在靠窗的書桌前,默默注視著窗外的竹林。

陸雪琪走到她的身後,看著水月大師的背影,低聲道:「師父。」

水月大師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陸雪琪,陸雪琪卻似乎不願與師父對望,把頭低了下去。師徒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房間中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其實說起來,水月大師和陸雪琪誰也不是話多的人,以前這種場面在她們獨處時也的確出現過,但不知怎麼,今天這個時候,在師徒之間卻似乎另有一種奇怪的陌生感覺,讓她們的距離比以前遠了許多。

過了一會,水月大師打破了沉默,聲音平淡地問道:「妳這次前去西南,一路之上還順利嗎?」

陸雪琪點了點頭,道:「還好,一路上獸妖猖獗,但我們都盡力避開,最後找到了一個瘋了的魔教弟子,這才找到毒蛇谷,看到……」

她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面上掠過一絲清晰可見的痛楚,連她的身子也似微微抖了一下。

水月大師望著陸雪琪,眼中光芒閃動,似乎是在沉吟什麼,片刻之後,她望著陸雪琪,道:「妳見到他了嗎?」

陸雪琪一怔,向水月大師看去,水月大師眼神雖然平淡,但卻似乎一眼望見了她的深心。陸雪琪面上神色變幻,低聲道:「師父,妳、妳說什麼?」

水月大師冷然道:「我是說張小凡,也就是如今鬼王宗裡的那個鬼厲!」

水月的聲音並不大,但對陸雪琪來說,卻彷彿是在耳邊的一聲驚雷,她猛的抬頭,面色蒼白,但站在她身前的水月大師明亮的目光,卻仍然直盯著她的眼睛。陸雪琪嘴唇微開又合,緊緊抿住,一個字也沒有說。

沉默,又一次降臨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水月大師的臉色慢慢鬆弛下來,她望向陸雪琪的目光中,也漸漸多了一分憐惜心痛的神色。

「琪兒,妳要騙我到什麼時候?」水月大師看著陸雪琪,慢慢地說道。

陸雪琪的手緊握成拳,白皙的肌膚上因為用力而讓骨節處發白,顯然此時此刻,她的心裡也十分激動。只見她望著這個自小將自己撫養長大的恩師,眼中漸漸泛起一陣朦朧水霧,但終究強忍住了,咬著牙,她慢慢跪了下來,在水月大師的面前。

「是弟子的錯,辜負了師父的教誨。」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纖弱的背影彷彿也在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一聲長嘆,眼中儘是滄桑神色,彷彿從這個弟子身上,想起了過往往事,連她自己的神情中也有幾分傷心。她緩緩轉過身子,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青翠竹子,仍在隨風擺動,只不知道當年的人,可還記得這裡麼?

「妳起來吧!」水月大師淡淡地道。

身後並沒有什麼動靜,顯然陸雪琪還跪在地上。

水月大師也不多說,道:「琪兒,妳一向冰雪聰明,有些事情我原本以為就算我不說,妳也應該知道的。」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後,一動不動。只聽水月大師繼續說道:「妳與那張小凡之間糾纏不清,對妳來說,這乃是一段孽緣,妳可知道?」

陸雪琪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幾乎難以聽見,道:「是。」

水月大師緩緩道:「何況張小凡如今已經叛出正道,噬血入魔,這十年來他的所作所為,也不用我再對妳多說了罷。實話對妳說吧!妳與他之間的事,如今早就傳的滿城風雨,連妳掌門道玄師伯都已經知道了,只不過這些長輩一來念妳年幼無知,二來憐惜妳資質聰慧,修行不易,這才一再給妳機會,妳可不要再執迷不悟了!」說到後面,水月大師話聲漸漸轉急,聲音也逐漸嚴厲了起來。

陸雪琪臉色越發的蒼白,但不知怎麼,身子卻安靜了下來,沒有再像剛才那樣輕輕顫抖。

水月大師臉色慢慢柔和下來,轉過身子,扶起陸雪琪,柔聲道:「琪兒,妳是我最心愛的弟子,同門之中,甚至是在整個青雲門七脈之中,年輕一代的弟子裡,對道法修行的天賦也以妳最高,未來前途真的不可限量。我對妳期望很高,妳知道麼?」

陸雪琪低聲道:「是,師父。」

水月大師望著她,道:「以妳的資質,將來小竹峰一脈的首座位置,自然就是妳的,到時候妳萬眾敬仰,靜心參悟天道,如此,不正是妳以前所夢想的麼?」

陸雪琪沉默不語,只是微微低頭,美麗的容顏上,除了蒼白的臉色,便是她明亮的眼睛中慢慢變幻的光彩,那裡,不知何時,曾經朦朧的水霧已經消失。

水月大師嘆息一聲,道:「妳回去好好想想吧!」

陸雪琪站在她的面前,聽了之後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慢慢抬頭,望著這位一手將她撫養長大的恩師。

「怎麼了,琪兒?」水月大師問道。

「師父。」陸雪琪慢慢叫了一聲,道:「是我對不起妳。」

水月大師搖頭嘆息一聲,道:「說什麼傻話啊!」

陸雪琪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一向冷漠的臉上少有地出現了一絲激動神色,連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來。

水月大師很快發現,皺眉看了看她,道:「怎麼了,琪兒?」

陸雪琪彷彿內心掀起了驚濤駭浪,所以讓她的臉上也如風雲變幻一般,但終於,她還是慢慢地對著水月大師,低聲道:「師父,妳說得對,我的確是糊塗了,我和張小凡之間,我也知道,本就是根本沒可能的一段孽緣。」

水月大師眼中掠過一絲痛惜,柔聲道:「琪兒,回頭是岸,只要妳斬斷情絲,沒有什麼了不起的,至少,還有師父,還有小竹峰,還有青雲門可以容納妳的。」

陸雪琪猛然抬頭,速度之快、力量之大,都讓人為之一驚,只見她清麗容顏之上,此刻竟然滿是痛楚淒然之色,連聲音也似帶有一絲顫抖:「師父,可是我斷不了。」

水月大師面色大變,深深盯著陸雪琪看了一眼,忽然手起掌落,「啪」的一聲重重打了陸雪琪一記耳光。陸雪琪沒有躲避,沒有後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咬緊了唇,身體慢慢顫抖。

「妳,妳說什麼?」水月大師的聲音似乎聽起來也在顫抖,但話語間充斥的都是怒意,「妳、妳這個逆徒,妳知道妳在說什麼嗎?」

陸雪琪面上早已經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但是她迎著水月大師的目光,彷彿已經下定了決心般,決然道:「師父,妳自小收養了我,將我撫養長大,教我養我,恩深無過於此。雪琪不孝,令恩師動怒傷心,罪該萬死……」

她白衣飄動,再一次跪在水月大師的面前,道:「雪琪寧死,也不敢背叛恩師正道,來日若與那張小凡相見,弟子自當竭盡全力,以天琊取他性命,若不成,便死於他手上罷了……」

水月大師開始滿臉怒意,聽到陸雪琪說到不敢背棄正道,要與張小凡決一生死,這才臉色稍微緩和下來,但接下來陸雪琪的話,卻再度令她臉色大變。

陸雪琪跪在她的身前,深深呼吸,目光也收了回來,望著自己身前地上,似也望著自己深心,緩緩道:「但這一縷罪孽情絲,卻是弟子斬不斷,斷不了的了!」

房間裡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彷彿連呼吸聲都停頓了下來,片刻之後,水月大師尖銳的厲聲喝罵,傳了出來,迴盪在這個精舍之中。

「妳、妳這個逆徒,妳給我滾出去,滾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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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飲

狐岐山,寒冰石室。

鬼厲默默注視著安詳地躺在寒冰石台上的碧瑤,在裊裊白色輕煙中沉眠的女子,嘴角似乎永遠都帶著那麼一絲笑意。她此刻可還有感覺麼,可還知道有個人守護在她的身邊麼?

還是說,在她心中,本就沒有後悔過,所以如此安詳地睡著?

對於這些,鬼厲心裡自問過無數次,答案他從來都不知道,也不敢去想,只是每多想一次,他彷彿就多受了一分煎熬。

不過自己的身體現在是越來越差了,雖然因為修習了三卷天書真法,這些日子來他漸漸領悟佛、道、魔三家真法,其中似亦有融合為一之處,道行日進,但噬血珠妖力似乎每天都在他體內遊蕩著,如揮之不去的幽靈,等待著最後的時機與他同歸於盡。

那份冰涼的感覺,鬼厲早就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從少年直到此刻,都一直與自己相伴的這份感覺啊!就算是死,也會這樣感覺著冰涼而死吧!

他心裡這麼苦笑了一下,最後看了一眼碧瑤,這是他獨自一人守著碧瑤的第三天。

「妳好好歇息一會,我很快就會回來看妳的。」鬼厲輕輕地道:「妳別害怕,妳爹和我現在只是暫時離開,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在死前再回來看妳一眼的。」

他望著碧瑤,輕輕笑了笑,然後轉身走出了這間寒冰石室。輕煙飄蕩,在他身後如輕紗。

「轟隆!」

沉重的石門在身後緩緩合上,早就守候在一旁的小灰「颼」的一聲跳到他的肩膀之上。鬼厲伸手輕輕摸了摸小灰的腦袋,點了點頭便一路向外走去。一路上他或伸手到牆邊牆角,或轉過許多彎路撥弄機關,一路走來,狐岐山鬼王宗總堂之中層層機關盡數都被啟動,光是沉重的石門就落下了不止十道。

狐岐山山腹之中,此刻到處都是機關響動的聲音,但人影卻只有鬼厲一個,其他的人早就在三日之前,追隨著鬼王前往蠻荒聖殿了。此刻的狐岐山,清冷而寂寥,鬼厲一路走出山腹,陽光照在身上帶來一絲絲暖意的時候,竟也忍不住身子為之一震。

「轟隆隆隆……」最後的一道石門緩緩合上,將這個巨大的山腹遮蓋起來,其中還夾雜著隱約的「啪嗒」聲音,鬼厲聽在耳中,知道那乃是機關反扣的聲音,日後若是來人不知道如何開啟此處機關,單想從外面強攻進去,面對這上萬斤的巨岩,那非得要如神仙一般的道行才行了。

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趴在鬼厲肩頭的小灰雙臂伸起,伸了個懶腰,嘴裡還打著哈欠。鬼厲轉頭向牠看了一眼,微微笑道:「怎麼了,看你一副無聊的昏昏欲睡的樣子?」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猴臉之上翻著白眼,然後手腳舞動,一直向山外指去。鬼厲笑了笑,道:「你無聊了啊!唔,說起來這四處荒涼,連樹也沒幾棵,也難怪你覺得難受。」

小灰立刻拚命點頭,從鬼厲肩頭跳了下來,嘴裡吱吱叫著,手舞足蹈。鬼厲深深呼吸,回頭看看了狐岐山此刻已經與山勢融為一體,根本看不出痕跡的洞府門口,點了點頭,道:「好吧!反正我們也要等一個月後再進去看望碧瑤,趁這段時間,我們就在周圍散散心好了。」

小灰大喜,在地上蹦蹦跳跳,咧著嘴大笑。鬼厲被牠感染,心情不禁也好了許多,笑罵道:「好了,還不上來,不然你就自己待在這裡好了。」

小灰腦袋一縮,「颼」的一聲竄了回來,幾下就爬上了鬼厲肩頭,呵呵笑著。鬼厲搖了搖頭,嘴角也有一絲微笑,手邊翻動,熟悉的冰涼感覺重新泛了起來,鬼厲似乎想到了什麼,猶豫了一下。

小灰有些奇怪鬼厲為何還不飛走,吱吱叫了兩聲,鬼厲回頭向牠看了一眼,然後淡淡一笑,輕聲道:「人生寂寞,何苦還想那麼多?」

小灰眼睛眨巴了兩下,顯然不大明白鬼厲突然冒出的這兩句話,鬼厲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一翻手,青光泛起,噬魂魔棒祭出,載著他們一人一猴,直上青天,離開了狐岐山。


離狐岐山最近而有人煙的地方,是東北方向二百里外的一個小鎮,叫做「三福鎮」。三福鎮人口並不多,但周邊還有幾個村莊,也勉強算是熱鬧了。過往時候,鬼王宗為了保密,一般採購糧食酒水等日常用品時,都是不到三福鎮,而是去了更遠的城鎮購買,以防正道或是魔教其他派系發現總堂所在。不過鬼王宗弟子回山之前,有許多人都會到三福鎮上歇息一下。

往日鬼厲帶著小灰也有經過三福鎮,雖然次數不多,但小灰聰明無比,居然記得牢牢的,此刻剛出狐岐山,小灰就在鬼厲肩頭手臂拚命揮舞,一直指著三福鎮方向,顯然是想去三福鎮上喝酒吃東西。鬼厲搖了搖頭,卻也沒說什麼,轉了個方向就向三福鎮飛過去了。

二百里的距離,對御空飛行的修道中人來說,並沒有多遠。青天白雲之間,只見一道隱隱透著幾分黑氣的青光閃爍飛翔,劃空而過。

小灰在肩頭不安分地趴著,不時歪著腦袋,長長的猴子尾巴也蕩過來晃過去,不知道心裡是不是想著等會將要享受的美味。鬼厲一邊操縱著噬魂,一邊向腳下望去,狐岐山一帶自然不用多說,一片荒涼禿山,出了狐岐山脈之後,地勢較為平坦,但荒野寂寂,同樣是沒有人煙,從高處看下去,遠遠的只有一條蒼涼古道在荒野上孤獨延伸,也不知道通往何處?

鬼厲忽然嘆了口氣,但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小灰有些奇怪,多看了主人兩眼。

向著東北方向不到半個時辰的飛行之後,他們已經飛到了三福鎮上頭,遠遠的只見下方屋子連綿,一座連著一座,小灰看著已然興奮起來,口中吱吱叫著,向下指點。

鬼厲微笑道:「好啦,我們這就下去。」

青光閃動,在空氣中發出「嘶嘶」銳響,從天而降,落到了三福鎮的街道之上。但甫一落地,鬼厲的眉頭卻已經皺了起來。小灰從他肩頭跳了下來,伸手抓了抓腦袋,四下張望,顯然也有些困惑不解。片刻之後,似乎牠也感覺到了什麼,三隻眼睛中同時都亮了起來,口中吱吱叫著,面上神情有些緊張。

眼前的這座三福鎮,看去彷彿已經成了一座空空如也的空鎮,周圍的房屋大部分還保留完好,只好少數幾處看出被損毀的地方,但整個城鎮的人們卻完全都消失不見了。死一般的冷寂,籠罩在這個小鎮之上。

鬼厲哼了一聲,心裡多少明白了幾分,不用說,這裡變做這個樣子,多半是獸妖浩劫的緣故。鎮上的人們要麼是早一步向北方逃去,如果逃得慢了,多半也難以避免成為獸妖口中食物的命運。好好的一座小鎮,變做了這等模樣,此刻的神州浩土之上,又不知還有多少城鎮是這個樣子?

遠處有風吹來,在街道上吹起些許風沙,在這般暖和的日子裡,吹在這小鎮上的風卻似乎也是冷的。小灰似乎還是有點不安,靠近了鬼厲,同時向四周看著,鬼厲俯身下來,將小灰抱起,低低說了一句:「沒事的。」

小灰眼睛眨了眨,似乎和鬼厲在一起,也安靜了下來。鬼厲深深呼吸,抬腳緩緩向前走去,小灰爬到他的肩膀上,不再吵鬧,靜靜地向四周張望著。

小鎮上除了風聲,一點聲音都沒有,鬼厲信步走去,街道走完了一半,只見各家各戶有的門窗緊閉,有的卻房門洞開,不知道是不是被獸妖闖了進去。只不過一路上並沒有看到人的屍首,看來這裡的百姓還是事先得到了消息,所以多半都向北方逃走了。

便在這時,忽地一陣冷風吹過,街道左邊一扇搖搖欲墜的房門「砰」的一聲掉了下來,砸在地上,發出了響亮的聲音,在空寂的街道上迴響著。鬼厲和小灰同時都轉頭看去,只見房門背後,一隻手臂無力地落在木板上,一動不動,同時空氣中隱隱有股血腥味道。

鬼厲向那個方向默默看了一會,然後轉過頭繼續向前走去,小灰趴在鬼厲肩頭,卻不時回頭向那隻手臂張望著。

以前鬼厲也來過三福鎮幾次,所以對這裡的情況也算略知一二。他緩緩走著,沉默了許久,然後開口道:「前面我記得有家酒館,我們去那裡吧!也許還能給你找點吃的。」

小灰吱吱叫了兩聲。

腳步踏在街道上的聲音,此刻聽來似乎特別的響,冷風從背後一陣又一陣的吹來,很快的,順著街道,他們來到了那間酒館前方。酒館的招牌已經從門楣上掉了下來,翻蓋在門口,蒙上了一層灰塵。鬼厲看了這個不知道名字的木匾一眼,踏了上去,在上面留下了一個腳印。

忽然,小灰發出低低的叫聲,盯著這個酒館裡面,鬼厲的身子也突然停了下來。片刻之後,從酒館之中傳出了一聲低沉的吼叫。

是獸妖麼?這是鬼厲的第一個反應,只是這個吼叫聲音,聽起來卻似乎有幾分熟悉。

「吼啊……」

小灰忽地發出一聲尖叫,向酒館裡竄了進去,鬼厲吃了一驚,不知道小灰為何突然激動起來,但向來小灰與他親密之極,可以說是他唯一的夥伴,不管如何他也不能讓小灰獨自一人去面對酒館中的神秘事物。眼看小灰轉眼就要沒入酒館,鬼厲臉色一變,身影晃動,已經追了進去。

下一刻,他出現在了酒館之中,當他看清楚了酒館之中的事物之後,卻不禁為之一怔。

酒館之中四下凌亂,鍋碗瓢盆丟的到處都是,碎片成堆,原先的桌椅也雜亂擺放著,少數還完好的,桌面椅上也看得出有厚厚的塵土。但就是在這樣一間破敗的酒館中,在酒館中間的一張還算完好的桌子上,擺放了一壺酒和幾個酒杯,旁邊坐著的卻是一個身著鮮艷絲綢服裝的少年,而在他和鬼厲之間的空地上,一隻怪獸和小灰對峙著,模樣猙獰可怕,吼聲低沉中略帶一絲驚愕,正是惡獸「饕餮」。

竟是那日在荒山野嶺深林之中,與鬼厲相遇的神秘少年。

饕餮伸著長長的脖子,瞪著四隻銅鈴大的巨眼,盯著小灰,但小灰的表情卻沒有剛開始的那麼緊張,反而有幾分高興的樣子,口中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慢慢走上前去,卻是想用手去摸饕餮的腦袋。

饕餮低吼一聲,顯然對小灰這個動作有些不適應,小灰頓了一下,三隻眼睛眨了眨,繞著饕餮惡獸的身體走了兩圈,從左邊走到右邊,又從右邊走到左邊。饕餮長長的脖子轉動,跟著小灰的身子轉來轉去,口中不時還發出幾聲低吼,但聽起來敵意已經越來越小,顯然對這隻三眼靈猴,饕餮居然也有幾分好感,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難得碰見一隻和牠一樣貪吃的傢伙,所以才如此另眼相看……

這時那個少年也看到了鬼厲,坐著並沒有動,但神情上似也怔了一下,顯然也沒有想到居然還會和鬼厲在這裡相見。不過他很快恢復了正常,微微一笑,衝鬼厲點了點頭。

鬼厲心中吃驚的程度並不比那個少年小,而且此刻心中對這個神秘少年的身分更加的疑惑,能夠在這樣一個死寂小鎮的酒館中出現,此人的來歷不問可知,大是詭異。

這時的小灰已經靠近了饕餮,忽然開口而笑,伸手探了出去,在饕餮粗糙的頭上拍了一下。饕餮口中發出一聲低吼,四隻眼睛瞪著小灰,模樣兇惡,但小灰似乎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意思,反而覺得很是好玩的樣子,又用手拍了兩下,發出怪異而帶著一絲滑稽的「噗噗」聲音。

饕餮似乎有些拿猴子沒有辦法,打了個響鼻,似乎是像人無可奈何地哼了一聲一樣,趴了下來,不再去理會小灰。小灰卻似乎很喜歡這隻怪模怪樣的怪獸,靠近饕餮在牠身上這裡動動,那裡碰碰,大是親熱的樣子。

那個神秘少年從這兩隻靈獸身上收回眼光,看向鬼厲,微笑道:「看來他們很不錯啊!」

鬼厲點了點頭,也微微笑了一下。

那少年一拍身旁椅子,道:「其實我們兩個也算是頗有緣分了吧!天大地大,居然在這裡還能見面。兄台何不過來坐坐,我們喝上一杯,也好聊上幾句。」

鬼厲向正湊在一起的小灰和饕餮看了一眼,只見小灰此刻的注意力似乎都已經放在了饕餮身上,當下淡淡道:「也好。」說罷,慢步走了過去,卻沒有在那少年身邊,而是另外拿了一張椅子,在桌子的另一面坐了下來。

那少年英俊的臉上有一絲淡淡笑意,伸手拿過一個乾淨杯子,放到鬼厲面前,然後為他加滿了酒,微笑道:「兄台來此空無一人的荒僻小鎮之上,不知道所為何事?」

鬼厲不答,望著這個少年,沉聲道:「那麼你又是為了什麼?」

少年微微一笑,道:「我是路過此地,看到此處居然還能找到幾杯殘酒,便在此休息片刻,自斟自飲了。」

鬼厲轉頭向小灰看了一眼,道:「如果我說我也是帶著這隻猴子,來這裡找酒喝的,你信不信?」

那少年一怔,向小灰看了一眼,忽然大笑出來,撫掌道:「信,為何不信!來來來,你我對飲一杯,人生本就寂寞,難得還有一個有緣之人,在天涯海角荒僻角落,一起找酒喝。」

說罷,他一舉酒杯向鬼厲,然後一飲而盡。鬼厲深深看了他一眼,口中慢慢重複了那一句:「人生本就寂寞,嘿嘿,人生本就寂寞……」

他忽然也笑了出來,那笑容中滿是滄桑神色,舉起酒杯,一口飲下。一股火辣的酒味,從喉間直下到腹中,這荒僻小鎮上的酒,竟然頗為厲害。

那少年笑道:「如何?」

鬼厲一抬眼,伸手將酒壺拿過,替二人加上了酒,道:「好酒!」

那少年笑意更濃,一拍桌子,大笑道:「好,果然是好酒。」笑聲中,這少年神情漸漸激昂,忽然大聲吟道:「舊時意,滄桑過,還記否,傷心人。白髮枯燈走天涯,一朝寂寞換宿醉……」

吟到後來,他的聲音漸漸轉為蒼涼,臉上竟也有幾分落寞神色。吟罷,他低頭無言,鬼厲默默望著他,將自己面前酒杯中的酒,一口喝下。


入夜,寒風漸起,寂寥的小鎮上響起了「嗚嗚」的聲音,如遠方有人悄悄哭泣。

夜色深沉,黑暗如潮,將大地淹沒。猴子靠在饕餮身上睡著了,那隻兇猛的惡獸此刻也懶洋洋地躺在地上。酒館中,一片黑暗,鬼厲和那個少年坐在黑暗之中,誰都沒有起身去找蠟燭照亮的意思。

也許在黑暗中,他們彷彿才更加覺得舒服一些罷。

一整天下來,他們就這麼面對面坐著,偶爾說上幾句無關緊要的話,偶爾喝上幾杯酒,更多的時候卻似又彼此勾起了心思,默然沉思,回想著往昔。

在這樣一個清冷的夜晚,天涯海角荒僻地方,兩個陌生的人卻似乎已經相識一生,淡然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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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拜祭


蕭逸才放低了聲音,面色變得有些凝重,道:「恩師讓我請問師叔,大竹峰後山的『天機印』,可還一切完好麼?」

田不易面色大變,猛然站起身來,盯著蕭逸才,蕭逸才也緩緩站起身子,但卻是退後了一步。田不易注視蕭逸才良久,臉上神色不停變幻,最初是驚訝震動,慢慢的鎮定下來之後變做了沉思,最後他眼中似又閃過另一道奇異光彩,看著蕭逸才,忽然道:「看來道玄師兄是真的將來想把他掌門這個位置傳於你了。」

蕭逸才微微低頭,道:「師叔言重了,弟子不敢當。」

田不易淡淡道:「他連這件事情都不瞞你了,意思自然是明白的很。算了,這個是你們通天峰的事,我也懶得管。不過關於天機印,」他說話聲音到了這裡,頓了一下,沉聲道:「此事關係非同小可,更牽涉到青雲氣數,當年青葉祖師曾有明令傳於青雲七脈首座,非萬不得已不可動用……」

他深深呼吸,道:「其中干係,大家都明白的很。我只是想問一句,道玄師兄真的想清楚了麼?」

蕭逸才此刻的神情也是慎重之極,沉吟許久似乎不敢說錯一字,才點頭道:「是,恩師在弟子臨行之前,已經很慎重的對弟子交代過了。」

田不易沉吟片刻,道:「那除了通天峰和大竹峰,其他五脈的『天機印』呢?」

蕭逸才恭聲道:「此事恩師只告知弟子一人,因為恩師感覺眼下青雲門中以田師叔最為德高望重,所以特地先來請教師叔的意見。至於其他的五脈,弟子稍後就會去拜見諸位首座。」

田不易緩緩點頭,重新坐回了位置之上,思索許久,嘆息一聲道:「要說眼前情況,的確已經到了緊要關頭,天下蒼生命運俱都在此一戰,掌門師兄想要全力以赴,我也沒有話好說。只是你回去之後,替我轉告他一句話罷。」

蕭逸才面色恭謹,道:「是,田師叔請說,弟子一定帶到。」

田不易面色微白,道:「七脈天機印一旦撤除,青雲山壓抑千年之戾氣不免宣洩而出,雖有誅仙古劍神力鎮壓,可轉為絕世之殺意,但對持劍之人所害之劇,道行根基之侵蝕,亦是非同小可。道玄師兄功參造化,但此事非同小可,還是請他事先多多思量,以防萬一罷。」

蕭逸才正色道:「是,田師叔的話,弟子一定帶到。」頓了一下,他繼續道:「那如果田師叔沒有其他的事,弟子就先告辭了。」

田不易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蕭逸才見他面色沉重,當下也不敢多說,慢慢退了出去。

守靜堂中,只剩下了田不易一人。他慢慢轉身,望著守靜堂上供奉著的道教三清祖師神像,面色複雜,半晌之後,卻只是嘆息一聲,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當蕭逸才飛回通天峰的時候,已經是入夜時分了,通天峰上一片燈火通明,原來的青雲門眾多長門弟子,再加上近日湧入青雲的無數正道中人,將這個人間仙境一般的地方也變得有些擁擠和世俗了。

不過蕭逸才並無心理會這些,他徑直向峰頂玉清殿走去,從在玉清殿裡的青雲小弟子口中詢問了道玄真人的下落之後,他就向著玉清殿後堂道玄真人的臥室走了過去。

來到後堂一處僻靜所在,蕭逸才在道玄真人的門口站了一下,定了定神,剛想舉手敲門,房內已經傳出了道玄真人的聲音,道:「是逸才麼,進來罷。」

蕭逸才窒了一下,立刻恭聲道:「是。」說完,他輕輕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十分寬敞,所有擺設多帶有書卷氣息,除了簡單的桌椅床鋪,更多的倒是屋子兩邊的書架上眾多的書籍,其中有許多已經古舊的書,也整整齊齊的放在書架之上,看得出是被主人翻閱了無數次。

道玄真人就坐在書桌旁邊,手上拿著一本古卷,正在讀書,看見蕭逸才走了進來,他微微一笑,道:「現在才回來麼?」

蕭逸才深深行了一禮,道:「是,師父。」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道:「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蕭逸才道:「七脈的首座都沒有意見,都說以師父的意思為準,只有大竹峰的田師叔……」

道玄真人眉頭一皺,道:「怎麼,田師弟他有什麼不同看法麼?」

蕭逸才連忙道:「不是的,田師叔也沒有反對,只是託弟子帶了幾句話,要稟告師父。」

道玄真人微微一怔,道:「什麼話,你說?」

蕭逸才當下把田不易的話複述了一遍,道玄真人聽後默然無語,站在一旁的蕭逸才偷偷看去,之間道玄真人面色複雜,似乎也在想著什麼,神情變幻不斷。

就在蕭逸才猜度道玄真人在想著什麼念頭的時候,道玄真人忽然道:「逸才,你覺得田師叔這個人怎麼樣?」

蕭逸才吃了一驚,不知道道玄真人話中是什麼意思,向他看了一眼,卻又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當下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嗯,弟子覺得,田師叔這個人……還是挺好的。」

道玄真人笑了笑,顯然對這個弟子投機取巧的說話不是很在乎,只聽他悠然道:「是啊!他這個人是挺好的,嘿嘿,也難為當初他那般模樣,居然可以被人慧眼看出不凡之處……」

道玄真人的話忽然停了下來,房間中陷入了一片平靜之中,蕭逸才輕輕挪動了一下身子,隱隱感覺有些不安。

片刻之後,道玄真人道:「你跑了一天,也累了,回去歇息罷。」

蕭逸才點了點頭,行禮道:「是。」說完慢慢退了出去。

道玄真人看著這個得意弟子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沉吟片刻,又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的天色,慢慢站了起來,向外走去,很快的,他的身影就溶入到了青雲山的黑夜之中。

雖然已經是夜深時候,但是在僻靜的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長明燈依然燃燒著,在黑暗中如幽幽的冥火。看守這個祖師祠堂的老人還沒有入睡,他此刻正站在供奉青雲門列代祖師靈位的供桌前,凝望著黑暗陰影之中的那些名字。

遠處,有低低的蟲鳴聲。

靜默中,彷彿還有什麼心跳聲音!

夜風吹過,長明燈的火焰一陣晃動,彷彿喘息一般顫抖,老者慢慢轉過身子,走到長明燈旁,用手輕輕擋住風吹來的方向,很快的,燈火安靜了下來,重新開始穩定燃燒。老者深深凝望著這點光亮,燈火倒映在他的眼中,似乎也在燃燒著什麼。

深夜之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老者的眉頭皺了一下,仔細聽了一下,隨即慢慢轉過身來,蒼老的聲音緩緩道:「沒想到這麼遲的時候,你居然還會過來。」

道玄真人的身影,從黑暗中慢慢清晰,走進了這座祖師祠堂。

昏黃的燈火下,兩個老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一時間竟都怔住了,不經意間,突然都發現,原來對方都已經這麼老了,而隨即又想起,自己豈不也是如此?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凝望那老者許久,然後慢慢走到供桌之前,站在青雲門歷代祖師靈牌之下,慢慢挺直了身軀。老者走到他的身後,同樣的一聲不吭。

黑暗中,無形的威儀從那些陰影處緩緩散發,像是歲月也抹不去的深深痕跡。道玄真人面無表情,從供桌上拿起三枝細香,走到燭火處點著了,雙手鄭重其事地握著,恭恭敬敬向祖師牌位鞠了三個躬,然後踏上一步,將細香插在了香爐之中。

幽幽輕煙,從香爐中裊裊飄起,散發在半空之中,讓前方的那些靈位更加朦朧不清,隱約的好似一雙雙眼眸,冷冷地望著這兩個老人和這個世間。

「夜半燒香,有什麼難事麼?」那老者淡淡地問道,語氣平淡,彷彿在說著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

道玄真人沒有回頭看他,他的一雙眼睛一直都凝望著輕煙背後的那些威嚴的靈位,片刻之後,他緩緩地道:「你說,將來你我過世之後,後人祭拜我們,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對你,自然是滿懷崇敬了,至於我,難道還會有人記得麼?」

道玄真人對老人微帶諷刺的這些話並未在意,只不過淡淡一笑而已。然後,他靜靜地道:「眼下浩劫當前,天下間生靈塗炭,受盡獸妖肆虐。只要想到青雲山與獸妖一戰在所難免,更關係到天下蒼生氣數,這些重擔壓在肩上,我已經多日沒有睡好了。」

那老人眉頭皺了一下,道:「你該不會是來向我訴苦的吧?這可不是你的性子。」

道玄真人看著那老人片刻,忽地笑了出來,隨即嘆息道:「你我這幾百年的交情,果然還是只有你最清楚我的為人。」

那老人搖頭道:「我清楚你的為人?若果然如此,我也不會在這裡看守祠堂了。好了,廢話少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道玄真人對老人似乎特別寬容,他幾次頂撞,道玄都不以為意,只是面色有些肅然,徐徐道:「我已經下了決心,此戰關係太大,為天下蒼生計,我要撤除青雲山七脈山峰的天機印。」

那老人的表情突然為之一僵,眉頭深鎖,深深看著道玄,道玄坦然對視,許久之後,那老者緩緩道:「這件事,你可想好了?」

道玄緩緩點頭,道:「不過今日我暗中知會六脈首座的時候,田不易託人轉告了我一些話,勸我要小心戾氣反噬。」

那老人冷冷一笑,轉身面對著那些祖師靈位,半晌道:「你又不是沒進過『幻月洞府』,裡面有什麼,你自己知道。」頓了一下,他聲音忽然也有些緩和下來,其中似還帶著一絲無奈,道:「你好自為之吧!」

道玄真人沉默不語,片刻後同樣抬起頭,看著那片深沉的黑暗陰影,那片沉默的威儀,似也在黑暗中無聲的冷笑。


七日之後,青雲山周圍地界,關於出現獸妖的傳聞越來越多,方圓百里之內,以山腳下河陽城為中心,到處都可以見到逃難的人群。彷彿此刻的世間,只有那座巍峨聳立的高大青雲山,才能給人一點安慰和安全感覺。

而在這無數人群喧鬧之中,河陽城更是最混亂的地方,大街小巷到處都擠滿了人,城裡原有的客棧酒樓早就住滿了人,更多的逃難而來的難民只有露天而宿。這種情況下,河陽城裡的食物供應都變得十分緊張,幸好因為城池就在河邊,水源還不需擔憂。

本來在這種混亂情況下,很難保不會發生一些搶掠兇殺等惡事,事情上,也的確不時有這樣的傳聞,昨日誰誰不見了,今天又聽說某人橫屍街頭。但河陽城畢竟乃是在青雲山下,青雲門也早做了準備,派遣了相當多的弟子在城中維持秩序,所以大體之中這無數的難民在這場浩劫之中,還並沒有發生什麼不測。

只是,隨著那令人恐怖的獸妖傳聞一日更甚一日,誰也無法預料明日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在這種情況下,河陽城中瀰漫著越來越是不安的氣氛,人心惶惶。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中,浪跡天涯的江湖相士周一仙帶著孫女小環和野狗道人,來到了這座城池之中。站在往昔寬敞的街道,此刻卻只見到密密麻麻的人頭聳動,大街上竟然也擁擠的難以行走,野狗道人倒還罷了,周一仙和小環卻是目瞪口呆。

仗著野狗道人身強體壯而且面容凶悍,在前開道,力氣小的人被擠了開去,強壯的人回頭一看野狗道人那副尊容,大多也不敢多說什麼。周一仙和小環緊跟野狗,勉強前行,一路上大汗滿頭,好不容易才穿過了這條大街,拐入了河陽城西頭一處小巷之中。

三人向裡走著,往日十分僻靜的小巷裡此刻居然也站了許多人,但比起外面大街上那片擁擠人群,這裡實在可以說是寬敞了。周一仙口中低聲咒罵,顯得十分氣憤,大有我老人家逃命也就罷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也跟著一起逃命,結果讓我老人家逃命也逃的這麼不舒服云云。

這條小巷十分悠長,曲曲折折,越往裡走人就越少,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三人才走到小巷盡頭。只見此處已經再無逃難人群,原因很簡單,因為此處赫然是一處義莊,不過看著這座小小義莊門庭殘破,連木板門都有一半掉落在地上,另一半則無影無蹤,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拿了去當柴火燒。

周一仙望著這座義莊,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小環站在他的身邊,低聲叫了一句,道:「爺爺。」

野狗有些不解,不過他出身魔教,對這些義莊晦氣場所倒並不是十分在乎,只是有些疑惑,周一仙與小環怎的會來這個地方。

周一仙沉默半晌,道:「我們進去吧!不管怎麼說,這裡應該比較安靜了。」

說罷,他當先走了進去,小環和野狗跟在他的身後。走進義莊,只見小小庭院之中,草木荒涼,隨處可見凌亂掉落的木屑殘樑,隱約中似還有些白色的東西在草叢中閃閃發亮。小環的臉色有些發白,情不自禁拉住了周一仙的衣服。

周一仙回頭看了她一眼,低聲安慰道:「又不是第一次來,還怕什麼,再說這裡也是妳爹住的地方,他難道還會害我們麼?」

小環點了點頭,臉色這才好了一些,野狗道人在後面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

庭院前面就是義莊的門房了,周一仙走上前去,只見房門上佈滿灰塵,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人到過這裡,他默然無語,搖了搖頭,又是嘆息一聲,推開了門。

「吱呀……」木門發出刺耳的聲音,緩緩向裡面退了進去,一股霉氣湧了出來,昏暗的光線下,橫七豎八地擺放著三具棺材,但棺材蓋子都已經散落到一旁了。

說不出的歲月淒涼,彷彿就在這個小小屋子之中,幽幽散發出來。周一仙嘴角抽搐了兩下,面容慘淡,緩緩走了上去,也不去多看旁邊那些散落的棺材,逕直走到原本上香供奉靈位的祭祀桌子之前,看著那桌上東倒西歪的十幾個靈牌。

房間中一片寂靜,似乎誰都不敢說話。周一仙慢慢伸出手去,將那些靈牌拿起,慢慢抹去上面厚厚的灰塵,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然後又去找下一個,就這樣,當他清理第七個靈牌的時候,看到了那個牌位上寫著「愛子周行雲之靈位」的字跡。

周一仙停下了動作,默默地望著這個靈牌,凝視良久,小環慢慢走了上來,看了看他手中的靈牌,眼眶也有些濕潤,低聲道:「爺爺,把爹的靈牌放好吧!」

周一仙長出了一口氣,面色有些淒涼,點了點頭。小環從他手中接過靈牌,小心地放在供桌之上,然後退後一步,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向牌位行了一禮,低聲道:「爹,我和爺爺又回來看你了,這些年來託你的福,我和爺爺雖然浪跡天涯,但一切都好。今天回來給你好好清理一下,希望你莫要怪罪我們。」

說完,又是恭敬地彎腰拜了三拜。

野狗道人在後面看著,忽然也走到前面,向著這個牌位拜了三拜,卻是將周一仙和小環都嚇了一跳,小環訝道:「道長,你怎麼……」

野狗道人不去看周一仙古怪的眼神,道:「他既然是妳爹,也就是我的前輩,來到這個地方,我向前輩見禮一下,也是應該的。」

小環這才釋然,點頭道:「那多謝你了。」說著,她又轉頭對著牌位道:「爹,這位是野狗道長,他是個好人,幫了我和爺爺很多忙的。」

周一仙在旁邊哼了一聲,道:「他算是好人麼,哼哼,居心不良……」

野狗道人神色一僵,不過小環已經先瞪了周一仙一眼,道:「爺爺,你怎麼亂說話。」

周一仙翻了翻白眼,掉頭看向別處,野狗道人感激地看了看小環,正要說話的時候,忽地身子一窒,猛的轉過身來,小環和周一仙似也感覺到了什麼,幾乎是在同時向義莊的門口看去。

原本淒涼寂靜的義莊中,在那個房門口處,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之人,連面容也被黑紗遮住,說不出的詭異。原本因為周一仙等三人的到來而有了幾分人氣的義莊,此刻卻因為此人的出現,突然之間陷入了更深的死寂淒涼。

野狗道人面色大變,嘴唇動了幾下,才緩緩地澀聲道:「鬼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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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探


那站在門口的黑衣人赫然正是鬼王宗神秘莫測的人物鬼先生,野狗道人被鬼厲收服之後在鬼王宗待過一段時間,故多少見過幾次,雖然對鬼先生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人他仍然知之甚少,但畢竟明白此人身分非同小可,絕非自己能夠相提並論的人物。

此番突然在這種地方碰見此人,如何不讓野狗道人大吃一驚。周一仙和小環並不知道這個神秘的黑衣人究竟是什麼身分,但看野狗道人臉上隱隱有懼怕神色,料知此人只怕並非善類,不由得也緊張起來。

而鬼先生飄然而至,卻似乎也沒有料到這個僻靜晦氣的地方竟然有人,而且其中更有人可以認出自己,身子也不由得一震,片刻之後他看清屋中三人,尤其是野狗道人之後,鬼先生隨即鎮定下來。他目光從野狗道人身上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周一仙和小環,最後仍是回到野狗身上,聲音平靜,道:「你是野狗道人罷?」

野狗道人往昔看見這鬼先生數次,都是在鬼王宗裡跟在鬼厲身後,遠遠望見那個神秘的黑色身影,如此當面近處看見鬼先生,今日還是第一次。不料聽這鬼先生說話,他居然認得自己,忍不住心頭為之一震,窒了一下才道:「是。」

鬼先生淡淡道:「你不是一向跟著鬼厲公子的麼,怎麼突然到這種地方來了,還有,這兩位是什麼人物?」

野狗道人有心反問於他,憑什麼你來得我就不能來,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沒敢開口,只得低聲道:「我、我和鬼厲分散了,不久就去找他。他們兩人都是我的朋友。」

鬼先生語意平淡,似乎根本沒有在意野狗道人在說話間有意無意地加重了「鬼厲」二字,道:「哦,我知道了,不過你還是沒說,你怎麼會來到此處?」

野狗道人一時無語,不知該怎麼說還好,倒是周一仙從旁看著這個鬼先生許久,這時開口道:「是老夫有個親戚靈位在這裡,我們是前來祭拜的。」

鬼先生目光一凝,隨即望見三人身後,那張祭桌之上果然豎立著一面破舊靈牌,上面書寫著數個字:愛子周行雲之靈位。鬼先生點了點頭,然後似沉吟片刻,黑紗背後的眼神中閃爍不定,緩緩道:「你們既然已經祭拜過了,此處畢竟是陰宅鬼地,不宜久留,還是快些走罷。」

野狗道人轉頭向周一仙和小環望去,以他本意是決然不願和這樣一個鬼氣森森的人物多待在一起,而且看鬼先生那般言辭,似乎若不是看在鬼厲分上,只怕他還不知道會不會出手留下三人。不過雖然如此,野狗道人卻沒有把握周一仙會不會懂得這個人是惹不起的人物,而且以剛才看去,周一仙對他這個早夭的兒子感情頗為深厚,此刻突然被人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還真不知道以他平日的性子,會不會破口大罵才是真的。

果然,當野狗道人回頭看去的時候,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周一仙還沒有什麼,一張臉繃的緊緊的似乎在想著什麼,目光也有些奇怪的游離不定,小環秀麗的臉上卻少見的多了幾分怒色,顯然對這個黑衣人的言辭十分惱怒,眼看她嘴巴一張,就要反口的樣子。

野狗道人大急,片刻間腦門上隱隱見汗,心中暗叫糟糕,正自惶恐處,忽然只見周一仙一步踏前,走到小環的身前擋住了她,小環話到嘴邊,卻是吃了一驚,變了回來:「你這個……咦,爺爺,你做什麼?」

周一仙看了仍如鬼魅一般站在門口的鬼先生一眼,淡淡道:「沒有,我們這次過來也就是看看妳爹的,既然都已經拜過了,我們還是走罷,反正留在這裡也沒有什麼事情好做。」

小環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野狗道人卻是長出了一口氣,一顆跳到喉嚨口的心這才放了回去,連忙走上一步道:「是,是,我們還是快走罷。」

小環何等聰明人物,此時多少也明白事情有些不對,當下也不再堅持,點了點頭。三人遂草草收拾了一下行李,由野狗道人帶頭,向房門口走去,鬼先生悄無聲息地讓開了一條道路,飄進了這件陰宅黑暗處,看去真如陰靈鬼魅一般。

三人快步走出了這間屋子,陽光重新照了下來,沒走幾步,只聽背後房門無風自動,發出頗為嚇人的「嗚嗚」兩聲,憑空掩上,砰的一聲合了起來。

快步走得離那個義莊遠了,幾乎已經看不到房屋影子的時候,三人才停了下來,野狗道人和周一仙同時長出了一口氣,小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皺眉道:「你們怎麼搞的,幹嘛怕成這個樣子?」

周一仙沒有理她,低頭沉思片刻,隨即抬頭對野狗道人道:「我聽你剛才叫他做什麼鬼先生,此人是什麼人物?」

野狗道人遲疑了一下,道:「他是鬼王宗裡身分最神秘的一個人,似乎是供奉一類的長老人物,平日裡有出現的時候都和鬼王在一起,我也不清楚此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不過肯定不是尋常人物。」

周一仙眉頭緊鎖,沉默不語,小環有些奇怪,很少看見爺爺如此慎重的思索,不由得好奇問道:「爺爺,怎麼了,這個人你也覺得很奇怪麼?」

周一仙緩緩點頭,語調十分緩慢慎重,道:「此人的確非同小可,不可小覷。而且剛才在義莊陰宅之中,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房間右側角落離牆三尺處有什麼東西?」

小環和野狗道人聞言都是一呆,仔細回想了一下,卻還是小環比較細心,皺眉道:「爺爺,我記得那裡除了幾具橫七豎八的棺材就沒有其他東西了。」

周一仙冷哼一聲,道:「不錯,就是棺材了。」

野狗道人奇道:「棺材有什麼奇怪的,那裡乃是義莊,自然有棺材了。」

周一仙白了他一眼,道:「你這個廢物知道什麼,其他的棺材自然不算,但其中有一具棺材卻是與眾不同,非但沒有其他棺材那麼厚的灰塵,而且方位南北朝向十分整齊,所在之位,更是這塊陰宅鬼地中陰氣最盛之處。」

說到這裡,周一仙面色更加凝重,道:「本來我也沒想到這些,那具棺材也並不顯眼,只是剛才野狗初見那人叫了一聲鬼先生,我心中一動,暗中細看這屋子鬼地風水,果然看出一點門道出來,只怕此人真的便是鬼道中人,要以此陰氣靜養其身。」不過說到此處,周一仙面上卻也現處幾分疑惑,微微低頭,有幾分不解地自言自語道:「只是魔教中人雖然修習道法多走詭異,但這等鬼魅之道異術,卻似乎以南疆巫術較為擅長多見,怎的竟會出現在此人身上?」

野狗道人忽地插口道:「那也不見得,當初萬毒門有個老傢伙叫吸血老妖,除了成名的吸血大法之外,不是也練了個『五鬼御靈』的陣法麼?」

周一仙呸了一聲,道:「你少在這裡不懂裝懂,吸血老廢物那廝是不知從哪裡學了幾招短斤缺兩的法術,強行去拘了些無辜魂魄過來,然後裝神弄鬼嚇人用的,真正要用的時候,多半就是一出手就被人給破了去。南疆巫術博大精深,在鬼道一脈上更有驚世駭俗的成就,哪裡是那個廢物能夠相提並論的!」

野狗道人啞然,不過回頭一想,卻覺得果然如周一仙所說,當年吸血老妖半路伏擊還是青雲弟子的張小凡時,第一次運用五鬼御靈,居然也真的被張小凡莫名其妙給破了去,雖然當時場面頗為詭異奇怪,張小凡手中法寶亦是鬼氣森森,但想來無論如何也是吸血老妖自己不成器的緣故。如此一想,野狗道人不由得對那位吸血老妖憑空多了幾分鄙視出來,倒是把當初自己在他手下掙扎求饒的樣子給忘了。

小環站在旁邊皺緊眉頭,道:「爺爺,那不管怎麼說,爹的靈位畢竟還在那屋子中間,現在有那麼一個怪物在裡面,會不會不好啊?」

周一仙緩緩搖頭,道:「妳爹過世多年,這倒是沒有什麼關係了,不過那裡畢竟也是妳爹靈位所在,我就這麼一個兒子,總不能置之不理的。」

野狗道人卻是嚇了一跳,瞪眼道:「你說什麼?」

周一仙哼了一聲,道:「我自然是要回去再看看了,總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野狗道人狗臉白了一下,怒道:「那人不是你我能夠惹得起的人物,你知道麼?」

周一仙呸了一聲,不去理他,自顧自道:「本來按常理說,這等鬼道中人,晚上陰氣最盛,也是他修習靜養的最好時候,我們若是打探,也是以白日為好。只是今日被他撞上,總不能就這麼早早又回去,我們還是等晚上再去罷。」

小環點了點頭,道:「好。」隨即似又想起什麼,轉頭對野狗道人道:「道長,要不你還是不要和我們一起去了,我和爺爺也是因為那裡有爹的靈位,實在放心不下,所以才要回去的。」

野狗道人被小環亮晶晶的眼睛一看,本來張口欲說什麼的樣子,忽然又閉上了嘴,半晌之後吶吶道:「我們一起去好了。」

小環有些意外,不過還是微微一笑,道:「是麼,呵呵,道長,你真是個好人。」

野狗道人沉默不語,旁邊周一仙卻是嘿嘿兩聲冷笑,語氣頗為意味深長。


三人便在這條僻靜小巷中等候下來,遠處本來依稀還能看到幾個人影,但天色漸晚之後,連那幾個人影也逐漸消失了,想來多半也是因為這裡乃是義莊陰宅的緣故。

當夜色終於降臨,喧鬧了一天的河陽城,籠罩在獸妖浩劫恐懼中的人們終於又挨過了一天,睏倦的人們在這座城池的每一個角落帶著惶恐與對未來的茫然悄然入睡,誰又還顧得上身邊的事情呢?

夜空中沒有月亮,黑雲沉沉,河陽城裡顯得一片昏暗,只有天際遙遠地方,有一二微弱星光,遙遙相對,散發著微光。夜風習習,帶著一絲寒意和冰涼,發出細細的嗚嗚聲,從城池的上頭悄悄吹過。

周一仙三人悄無聲息地來到小巷盡頭的義莊門口,昏暗的光線下,隱約仍可以辨認出破敗的房門牆壁,冷風颼颼,似乎有陰風從裡面不斷吹出。周一仙縮了一下脖子,似乎有幾分寒意,站在他身後的野狗道人心中也有些發毛,不過他悄悄向身邊看了一眼,只見小環秀麗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旁,面上也是一副緊張神色,正凝視著那片黑暗時,野狗道人原本心中的那一點退縮之意,便也消失無蹤了。

周一仙望著那黑暗處良久,似乎在思索什麼,許久之後轉過身來,從懷中拿出幾道黃色紙符,上面隱約可以看見畫著歪歪扭扭的晦澀圖畫,昏暗中也看不清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周一仙遞給小環兩張,遲疑了片刻,伸手也遞給了野狗道人兩張,低聲道:「這兩張靈符,大的那張你們貼身藏好,可辟鬼氣侵身,小的那張就抓在手中,萬一事情不對,立刻唸咒揮出,便可遁地而逃。」

說完,周一仙又輕聲將咒語對他二人說了,小環以前多半早就知道這個咒語,點了點頭,模樣輕鬆,但野狗道人卻是聽的頭都大了許多,周一仙這些古怪咒語是他從來聞所未聞,語音拗口不說,其中還七曲八折,難記之極。野狗道人幾乎都在懷疑,真要有事的話,只怕自己還沒念完這些咒語,就已經死在鬼先生手裡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雖然不知道周一仙這個江湖騙子這一次的法術到底靈不靈驗,野狗道人畢竟還是用心去記了下來,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他才好不容易將這段拗口之極的咒語給記住了。

周一仙聽野狗道人複述了一遍,點了點頭,示意可以了,此番他教野狗道人逃生法門,居然少見的沒有發脾氣罵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為知道自己這些咒語太過難記的緣故。當下周一仙定了定神,向那義莊門口指了一下,小環和野狗道人都同時點了點頭。

周一仙深深吸氣,然後緩緩抬腳向前走去,小環和野狗道人跟在他的身後,只見前方夜色深深,漆黑一片,真是說不出的詭異。便在這緊張時刻,忽地在三人背後遠處,隱隱傳來輕微的幾聲叫喚。

「吱吱,吱吱……」

這聲音與平日裡的蟲鳴也差不多,周一仙和野狗道人都沒有在意,但小環卻忽地身體震動了一下,猛的轉過身來,向後看去,她轉身如此之猛,讓身邊的兩個男人都嚇了一跳,以為背後有什麼意外,連忙也轉身過來查看,卻發現背後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周一仙訝道:「小環,怎麼了?」

小環臉色變幻不定,神情也有些古怪,遲疑了片刻,道:「爺爺,我、我好像聽到小灰在叫。」

周一仙眉頭一皺,道:「小灰,什麼小灰……」他的聲音忽地一窒,低聲道:「妳是說鬼厲身邊那隻猴子?」

小環點頭,但臉上卻有了幾分迷惑,慢慢道:「可是,現在又沒有聲音了,難道是我聽錯了?」

周一仙與野狗同時向小巷遠處望去,只見一片漆黑,哪裡有鬼厲和小灰的影子?周一仙瞪了小環一眼,小環面上一紅,轉過了身子,但不知怎麼,臉上表情卻似乎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野狗道人在旁邊看在眼裡,狗臉上掠過一絲莫名怪異的神情,慢慢低下了頭。

周一仙道:「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我們進去罷。」

小環與野狗道人都點頭答應。當下周一仙三人躡手躡腳走到了破敗的房門口處,只見陰暗之中那個小庭院內,草木荒涼,破敗不堪,到處都是漆黑一片,什麼東西也沒有,卻又似乎在每一處陰影的背後,都有一雙冰冷的眼光望著他們。

冷風吹過,真個是鬼氣森森,讓人背後寒毛直豎。

周一仙吞了口口水,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三個人的腳步踏在庭院草木之上,在這片寂靜之中,雖然他們已經極其小心,卻仍然是發出極輕微的腳步聲音,聽在他們自己的耳朵裡,卻似乎比平日裡更響亮了無數倍。

隨著三人越來越接近那間陰宅,他們的心跳也忍不住都快了起來,小環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聲音怎的這麼的大,直害怕讓別人也聽了去一般。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原本漆黑一片的陰宅裡,突然響起一聲雖然輕微,但此刻聽在眾人耳中卻猶如驚雷一般的聲音,一個火焰光亮,突然從那屋子之中亮了起來,而那火焰的顏色,赫然竟是詭異的幽幽暗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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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鬼道

周一仙等三人大吃一驚,在這陰森森的夜裡只覺得片刻間背後如芒在刺,寒毛也豎了起來。那個屋子之中的一點幽綠冥火,靜靜燃燒,從房屋縫隙間緩緩發散出光亮來,說不出的詭異莫測,連帶著周圍的夜風聲在耳中聽來,也越來越似鬼哭之音。

只是就在三人驚駭之際,以為自己已經被屋中之人發現的時候,那點幽綠冥火卻是在點亮之後就靜止不動,並沒有下一步的反應,三人在屋外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許久,待確定了那點幽綠冥火的確不是因為他們而亮起來的之後,他們才暗暗鬆了口氣,但隨之而來的,在畏懼之心中卻又有一些好奇泛起。

周一仙眉頭緊鎖,沉吟片刻,對著小環和野狗道人做了個手勢,然後悄悄前行,來到屋子一側。這處義莊陰宅破敗多年,早已殘破不堪,他輕而易舉就找到一個縫隙,便附身上去,向屋子中間仔細張望,而小環和野狗道人也隨之過來,在他的身旁俯下,各自找到縫隙悄悄望去。

黑暗的屋子中間,此刻散發出暗綠色的光芒,只是那點冥火卻並非什麼油燈火焰,赫然是一團小小光芒虛懸在房子中間的半空中,如火焰狀靜靜無聲地燃燒著。而屋子之中卻不見有鬼先生的身影,只是在綠色幽光的照耀下,一具具殘破的棺材顯得特別讓人毛骨悚然。

屋外,小環的臉色有些發白,貝齒輕輕咬著下唇,舉目望去,只見白天的那張供桌之上,周一仙的兒子周行雲的靈位仍然還站立在桌上,其他的靈牌也如白天一般東倒西歪,顯然鬼先生雖然人在此處,但對這些靈牌沒有絲毫興趣。

旁邊周一仙這時也鬆了口氣,看來似乎也是看到了兒子的靈位安然無恙,放下心來。小環壓低了聲音,輕聲叫了一句:「爺爺,現在怎麼辦?」

周一仙本來也並非什麼行俠仗義的人才,今晚冒險前來這裡,都是為了兒子靈位,既然知道了鬼先生對這個靈位沒有興趣,兒子安然無恙,他自然也不願多待,何況這裡鬼氣森森,自然也是不適合周大仙人的地方,沒的誤了本家的修行道行。

主意既定,周一仙回頭小聲道:「我們走吧!」

小環和野狗都點了點頭,三人正要轉身離開,卻不料就在這個時候,周一仙放鬆之下,沒有注意腳步,一腳轉身時,竟踢到了地下一個如棍子般的東西,登時將它踢的在庭院中滾了出去,發出了老大的聲響。

三人的身形頓時都僵住了,小環怒道:「爺爺!」

周一仙滿臉尷尬,正待說些什麼開脫的話,忽聽背後一聲冷哼,如透骨冰涼,三人身後的殘破牆壁忽然如土崩瓦解一般垮了下來,黑暗與綠色的幽光瞬間從房子中間湧出,眼看就要籠罩在他們三人身上。

周一仙臉色大變,猛然抬手,揮出黃色符咒,急道:「快走!」

話音一落,他口中嘴唇急動,一連串古怪聲調從口中發出,片刻之後就在綠光沾身的那個瞬間,周一仙手中黃色紙符被咒法催動,一陣土黃色異光閃過,周一仙人影竟然是憑空消失。

幾乎是在同時,陰宅之中的黑暗深處,有個聲音突然「咦」了一聲,帶著幾分驚訝之意。不過雖然周一仙逃的快,但綠光轉眼即至,小環的咒語才念了一半,而野狗道人更不用說了,在這個關鍵時刻,原本強記住的咒語似乎突然從腦海中消失了一般,瞠目結舌,竟然一個字也念不出來,只是無助地將手中黃色符紙揮舞了幾下,口張了幾張,樣子頗為好笑。

綠光霍然衝上,將他們二人籠罩其中,片刻間一股極其冰冷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刺入體內,小環和野狗道人只覺得全身的血似乎都在一瞬間冰凍了起來,再也無法反抗,而且此刻屋子深處產生出一股大力,幽幽綠光之中,只聽嗚的一聲,兩個人的身影被整個吸了進去,一點都無法反抗。

片刻之後,只聽得砰砰兩聲,想來是小環和野狗道人的身體落到了屋中地上,但不知為何,他們卻並沒有再發出什麼聲音,陰宅內外,忽然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長夜漫漫,清冷無聲,陰宅內外一片寂靜,隱約還有薄霧在夜色黑暗中輕輕飄過,讓人看不真切,只有那個屋子中的一點冥火,依舊無聲燃燒明亮著,提醒著這裡還有詭異的存在。

小環和野狗道人被詭異的綠光吸進屋中已經許久了,但從那以後便沒有任何聲響從屋子中間傳遞出來,而三人中唯一逃走的周一仙,也不見了蹤影。時間就在這寂靜之中,一分一秒的過去,彷彿這個屋子中的人也特別的有耐心一樣,安靜地守候著。

靜默之中,忽然從義莊的門口處出現了一個人影,正是周一仙,只見他的臉上眉頭緊皺,似乎還有幾分猶豫,但終究還是搖了搖頭,嘆息一聲,慢慢向陰宅走了過去。

走到陰宅門口,還不等他想好,陰宅的門忽地「吱呀」一聲,自動的打開了,裡面的幽幽綠芒,無聲地照在周一仙的身上。

「請進吧!」不帶有絲毫感情的平淡的聲音,在屋子中間響了起來。

周一仙定了定神,走了進去,向四下看了一眼,很快發現小環和野狗道人都躺在供桌旁邊的地上,粗一看上去身上似乎並沒有什麼皮肉傷口,但是兩人都睜大眼睛看著自己,嘴巴動了幾下,卻沒有什麼聲音發出,很是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用什麼怪異手法給治住了。

而屋子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東西,就是虛懸在半空中的那點幽冥綠火,此刻正是在白天周一仙注意到的那具棺材上方燃燒著,而在它下方的棺材中,此刻傳出了鬼先生毫無感情的聲音。

「『土遁異術』早已失傳多年,想不到居然今日重新得見,不知閣下是何方高人?」

周一仙沉默片刻,注視著那具棺材,沉聲道:「他們兩人年輕不懂事,閣下乃是絕世人物,就不用和他們這種小輩斤斤計較了罷?」

鬼先生淡淡道:「不敢當,我只不過是個孤魂野鬼而已,當不起什麼絕世人物的稱呼。白天我已經告訴你們不要再來這裡,你們卻犯我禁令,這又是何緣故?」

周一仙目光飄動,緩緩道:「此處乃是我亡子靈位所在,精魂往生之地,閣下乃是鬼道中人,我如何能夠放心?」

鬼先生的聲音忽地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才一字一字道:「閣下何以知道我是鬼道中人?」

周一仙道:「你安身陰宅之地,眠於至陰之地穴,又用『幽冥鬼火』吸取這百年義莊陰宅之陰森鬼氣,反補自身,此等高深鬼道異術,非長年浸淫鬼道者不可用之。」

鬼先生沉默許久,道:「閣下果然乃是高人,失敬了。」

周一仙面色少有的嚴肅,道:「閣下也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在擔心什麼?亡子雖然過世多年,但我這個不成器的父親總不能讓他死也不得安寧。不過今日看來,閣下並非濫用鬼魅異術之下作人物,我也就放心了。」

說罷,周一仙居然向那具棺材彎腰行了一禮。鬼先生冷哼一聲,語調冰冷,從那棺材中傳了出來,道:「你不必如此拍我馬屁,拘人魂魄這種下作事情,我自然是不會做的,但你等犯我禁令,卻也難逃罪責。」

周一仙臉色一變,乾咳一聲道:「呃,其實這個說起來是個誤會,誤會啊!閣下乃是絕世人物,何必……」

前方鬼先生哼了一聲,不去理會周一仙拖延之策,虛懸半空的幽綠鬼火忽地震動一下,瞬間明亮起來。周一仙面有苦色,注視著那點鬼火。

只見綠芒閃爍,鬼火逐漸變大,待變大至拳頭大小時候,整個屋子中間已經全部被綠色光芒所籠罩,就連躺在地上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臉色也已經被映做了綠色。

忽地,只聽砰的一聲微響,綠芒晃動,那幽冥鬼火瞬間分裂開去,由一變五,分至五方,緊接著數道暗紅光芒從綠光中無聲射出,彼此相連,竟成了一個詭異的五星法陣,在半空中透出層層陰森鬼氣,撲面而來。

周一仙面色凝重,瞳孔微微收縮,隱約看去,額頭似還有汗水。

在對面那詭異法陣漸漸成形時,周一仙略一沉吟,退後兩步,從懷中掏出數道黃色紙符,不由分說先往自己身上連貼了四張,隨即在周圍地下、椅上、碎石邊都貼了幾張,看似雜亂無章,其中卻隱隱有呼應之意。

就在周一仙剛剛布好陣勢的時候,鬼先生那裡的神秘法陣也已經成形,說時遲那時快,五星法陣一陣異芒閃動,瞬間整個陰宅之中突然滿是鬼哭狼嚎之聲,刺耳之極。

周一仙身體大震,失聲道:「『鬼嚎破』!」

那鬼嘯聲看似無形,卻似無堅不摧,從那法陣之上凜然而起一股鋒芒破空而來,一路上碎石殘木一觸即飛,就連堅硬的石板也被劃出深深凹痕。

周一仙白髮飄動,雙手疾伸,兩道黃符貼到自己耳朵之上,頓時臉上痛苦神色稍退,隨即口中唸唸有詞,右手握劍指刺紙符,猛然雙目大張,注目那鬼嘯風聲。

片刻之間,那鬼嘯與周一仙身體相撞,幾乎是在同時,剛才周一仙身體上的四張紙符和地下的黃色紙符上的符咒全部亮了起來,迅速凝聚成一束青光擋在周一仙的面前。

「轟!」

一聲大響,周一仙的身子飛了出去,重重撞在身後一處殘垣斷壁上,掉了下來。陰宅之中,黃色的符咒漫天飛舞,無助的飄散開去,而鬼先生棺材上方的那五點冥火,此刻又再度凝聚為一,靜靜燃燒。

周一仙大口喘氣,在地上掙扎了兩下,慢慢爬了起來,苦笑道:「我這把老骨頭,閣下真的也不放過麼?」

鬼先生沉默片刻,道:「你的眼光、閱歷、見識,俱非尋常人可比,但修行道行怎的如此低微?」

周一仙伸手抹去嘴邊淡淡一縷血絲,淡然道:「道行低又怎樣了,天底下那麼多熱衷修道之人,那麼多道行高深之士,又有幾個人比我過的快活了?」

鬼先生這一次又是沉默許久,然後也不聽見他說話,只見那點鬼火忽地一震,隨即快速向躺在一旁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處飛了過去,停在他們上空。

周一仙大吃一驚,正擔心處,卻只見幽冥鬼火圍繞二人轉了一圈,便又飛回了鬼先生棺材處,而片刻之後,不知道是什麼異術原因,小環和野狗道人身子一動,同時輕呼了一聲出來,隨後爬了起來,看來竟是鬼先生解開了對他二人的禁制。

周一仙又驚又喜,連忙向那具棺材道:「多謝閣下,我們這就走,這就走,以後打死我們也不來了。」

說罷,向小環和野狗道人連使眼色,他們二人自然也是巴不得早走早好,連連點頭不止,不過就在他們邁步要離開的時候,鬼先生的聲音忽地又冷冷響起,道:「我放開他們,並不是要饒過你們。」

三人俱是吃了一驚,周一仙愕然道:「你說什麼?」

鬼先生冷哼一聲,道:「你們三人一再到此探查我的消息,更知道了我鬼道隱秘,大犯我之忌諱,如今讓你們三人一起對付我一人,也讓你們死而無怨就是了。」

小環等人面上失色,周一仙剛才與他交過了手,知道此人道行深不可測,不可力敵,只得低聲下氣道:「閣下乃是高人,當知道我們並無惡意,只是擔憂亡子精魂被人騷擾,所以才……」

話未說完,鬼先生忽地喝道:「不必說了,看火!」

話音未落,半空中那點幽冥鬼火已然再度亮了起來,陰宅之中重新鬼氣大盛。周一仙面上神色一變,還待說什麼話,卻只見那鬼火重新化作五星法陣,一聲尖嘯,正是剛才無堅不摧的鬼嚎破再度發出,衝了過來。

野狗道人一聲吶喊,衝到前面擋在小環面前,獸牙法寶祭出,擋在身前,周一仙疾喝道:「不能擋,快躲開……」

但說話之間,那鬼嚎破速度竟是比剛才快了數倍,轉眼間即衝至野狗道人身前,野狗道人瞬間但覺勁風割面如刀,尤其雙耳刺痛之極,整個人如暴露在千萬利刃之中,任憑宰割。

身後小環失聲尖叫,聲音惶急,剛想上去幫忙,卻是從野狗身側勁風凜然而至,鬼嚎破竟然也霍然而至,小環退無可退,躲避不及,眼看就要被這鬼魅厲術所傷。便在這危急關頭,忽地陰宅屋外一聲輕嘯,一物閃爍玄黑青芒如電飛至小環和野狗身前,看似平淡無奇鈍而無鋒的一根黑棍,從上向下輕輕一切,突然間原本威力駭人的鬼嚎破消失無形,滿屋風聲亦漸漸平靜下來。

剛剛從鬼門關上逛了一圈回來的小環猛然轉頭,面上有抑制不住的歡喜,叫道:「是你……」

而幾乎是在同時,幽冥鬼火慢慢融合歸一,鬼先生也冷冷地道:「是你?」

門外有人淡淡道:「不錯,是我。」隨著話音,一人緩緩走了進來,長衣負手,肩上趴著一隻三眼灰猴,正是鬼厲。

鬼厲向著小環等三人看了一眼,只見小環臉帶笑容,滿是歡喜之意看著自己,而野狗道人則面色有些古怪,看了自己幾眼,慢慢退到一旁。

鬼厲心中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慢步走到屋子中間,噬魂魔棒閃爍著異芒,慢慢飛回到他的手中。

周一仙看了鬼厲一眼,又看了看小環的樣子,忽地哼了一聲,道:「臭小子,你應該早就到了這附近了罷,居然不早出手,明知道我老人家年老體弱,居然還讓我對著這個鬼東西,真是居心險惡你這個傢伙。」

小環皺眉,瞪了周一仙一眼,叫了一聲,頗有責怪之意,道:「爺爺!……」

鬼厲似乎並不在意,看了看他,道:「若非如此,我還不知道你居然和青雲山那位老祖宗有幾分關係啊!」

周一仙臉色一變,哼了一聲,鬼厲也不再理他,緩緩轉身,對著那具沉默的棺材。

鬼先生的聲音慢慢響起,道:「你不在狐岐山好好看著碧瑤,怎麼來了這裡?」

鬼厲盯著那具棺材,道:「我正要問你,你不在蠻荒聖殿,來到這裡做什麼?」

鬼先生沉默片刻,道:「不管怎樣,你我總歸都是鬼王宗中人物,這三人犯我忌諱,探我隱私,我要除去他們,你為何阻擋?」

周一仙在後面聽了,不知怎麼此刻聲音似乎大了許多,大聲道:「呸,你說殺就殺麼,難道你當是殺豬啊!」

小環和野狗道人都一時側目向他看去,周一仙眉頭皺了一下,似乎也覺得自己好似哪裡不妥,嘴裡低聲咕噥了幾句,安靜了下來。

鬼厲冷然對前方棺材道:「你不能殺他們。」

鬼先生冷哼一聲,道:「為何?」

鬼厲道:「有我在。」

鬼先生頓了一下,半晌之後冷冷道:「你莫非是要為他們強出頭了?」

鬼厲面無表情,道:「正是,有我在,你就不能殺他們。」

周一仙面上掠過一絲喜色,小環則在身後凝視著鬼厲背影,貝齒輕輕咬著下唇,眼睛也顯得特別的亮,只有野狗道人沒有看鬼厲,而是在一旁凝視著小環片刻,又悄悄退後了一步。

半空中的那點幽冥鬼火,忽然開始明亮起來,幽綠的光芒重新散發,周一仙等三人臉色一變,但鬼厲卻依然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冷冷注視著那團鬼火,他手中噬魂魔棒也漸漸開始亮了起來。

而此刻,整個屋子中間最輕鬆的,卻似乎是鬼厲肩頭的小灰,牠對即將面對的這場鬥法似乎一點都不在意,猴頭東張西望,一會看看鬼火,一會又轉頭看看小環,對著她做鬼臉,同時手不時在身上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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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秘密


面對著鬼厲,鬼先生雖然依舊沒有從那具棺材中現身出來,但明顯的他慎重了許多,半空中那點幽冥鬼火無聲燃燒,漸漸明亮變大,映得周圍的人臉都變做了綠色。

鬼厲凝視著那點幽綠光團,面無表情,忽地踏上一步。幾乎就在鬼厲身形動的那一刻,幽冥鬼火似受到什麼刺激一般,突然光芒大盛,但這一次卻並沒有再分作五份變化做那五星模樣的法陣,而是一團幽綠霍然升高,帶起一陣狂風,吹得這間陰宅之中灰塵落落而下。周一仙等三人在後面猝不及防,紛紛揉眼。

就在這越來越是緊張的時刻,半空中鬼氣森森,眼看似就要發動某個神秘詭異的術法。鬼厲面對這個一向神秘的鬼先生也不敢大意,全神戒備,忽然間他雙眉一揚,整個身子霍然拔起飛上半空,幾乎就在同時,這間陰宅地底深處竟然傳出轟然巨響,整間屋子突然劇烈搖晃,如地動山搖的感覺一般。

一隻巨大而呈現慘白色的白骨巨臂,突破地面石板轟然而出,重重砸在鬼厲原先站立的地方,原本鋪在地面的青磚石板片刻間被打的粉碎,碎屑橫飛。整個房間此刻瞬間都籠罩在一片鬼嚎聲中,鬼厲飛身半空之中,那隻白骨巨臂似乎受了某種神秘力量的催持,向上衝起,直向鬼厲撲去。

鬼厲眉頭緊皺,但並無慌亂神色,眼中倒映著衝來的那個白骨巨臂白色的影子,眼看就要砸在自己身上的時刻,他身子在半空中一晃,向右飄出,在間不容髮之間躲了過去,白骨巨臂重重砸下,落到地上,登時又是一陣沙飛石走。

此刻房屋中鬼氣森森,狂風凜冽,周一仙等三人皆緊緊背靠牆壁,有心要離開此地,卻又不敢隨便動彈,否則說不定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被白骨誤傷。不過還好,似乎鬼先生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鬼厲身上,他們三人躲在那塊供桌旁邊的角落裡,白骨並沒有過來傷害他們。只是三人在沙石紛亂之中,看著陰宅屋子中,原先並不如何寬敞的地方,此刻突然多了一隻巨大白骨手臂,追逐著鬼厲身影,似乎已經顯得有些擁擠了。

但是似乎這樣還不夠,就在周一仙心裡嘀咕的時刻,地底深處又有一聲沉悶呼喊,那聲音中隱隱帶著幾分煩亂與凶悍,如被禁錮長久的凶魂終於有了透氣的機會而一吐心中悶氣。

陰宅大震,土翻石裂,白骨閃動之際,赫然又是一隻同樣巨大的白骨巨臂從地底伸出,狠狠向鬼厲撞去。鬼厲在兩隻白骨手臂間身影擺動閃躲,一雙眼睛緊緊凝視,但到目前為止,他都未還手。

屋子之中,片刻間顯得更加擁擠不堪了。

白骨森森,凌空亂舞,詭異莫測而令人驚怖的景象就在這陰宅之中悄悄上演,儘管鬼先生和鬼厲二人鬥法激烈,但他們二人似乎都有默契,法力施展的範圍都局限在這間陰宅之中,鬼先生鬼道異術並未溢於屋外,而鬼厲也一直都是在屋中騰挪。

陰宅上空,那點幽冥鬼火冷冷燃燒,綠光幽幽照下,白骨飛舞中,鬼厲的身影似乎也漸漸帶著幾分怪異的陰森之氣,但不管怎樣,直到目前為止,鬼先生仍然拿鬼厲沒有辦法。棺材之中,鬼先生的聲音冷冷哼了一聲。

突然,半空中幽冥鬼火陡然大亮,兩隻巨大而飛舞追逐的白骨巨臂猛然一頓,隨後似有一聲悲鳴,「卡卡卡卡」刺耳聲音響起,兩隻白骨巨臂竟然是從上到下出現了無數龜裂,片刻間化作無數小片,邊緣鋒利之極,如漫天骨雨,又似噬人蜂群,鋪天蓋地向鬼厲撲來。

周一仙等三人面目失色,小環更是驚喊出聲,小小陰宅之中,兩隻巨臂已然是躲避困難之極,此番化作漫天碎小骨雨,密密麻麻,如何能夠躲的過去。

鬼厲面冷如霜,盯著這漫天骨片,眼看骨片就要衝到跟前,他忽然從半空高速落下,直撲地面,身形之快,幾如閃電一般。半空中那無數骨片生生一窒,如有靈性一般,在空中發出尖銳之聲,生生停住去勢,在半空中折了個彎,臨空追下。

鬼厲轉眼就落到地面,但不等他身子落穩,鬼厲伸手在地面一拍,整個身子竟然是貼地飛了出去,而那個方向,正是鬼先生所在的那具棺材。

半空中那團冥火一震,閃電般砸了下來,而背後無數骨片更是呼嘯如風地追逐而上,狂風吹動,整間屋子都在抖動不已,鬼厲衣衫在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但就在這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的時刻,他突然將手中的法寶噬魂黑棒丟了出去,那力道之大,更有詭異法力催持其中,黑棒頂端的噬血珠暗紅流轉,點點絲絲血絲都一一亮了起來,正是妖力鼎盛的景象。

只是,噬魂飛去的方向,竟是是周一仙等三人所在的那個角落,周一仙、小環與野狗道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只看見一道黑光突然衝到面前,還未近身周圍已然一片怪異之極的冰涼氣息,隱隱更有股莫名妖力如惡魔一般臨空牽動體內精血,似要迸體而出的感覺。

轉眼間,噬魂飛至跟前,咄的一聲,生生插進了周一仙腦袋旁邊的牆壁上,幾乎完全陷了進去。

周一仙大驚失色,連喝罵鬼厲都忘了,瞬間只覺得一股冰涼從頭傳到了腳下,就在耳朵旁邊的那根黑棍似乎有無形手臂一般,要把自己牽扯過去。他心中驚懼,勉力將身子移開,這才大口喘氣。

而這個時候,原來漫天飛舞的骨片和那團幽冥鬼火正如山崩海嘯之勢,卻突然間硬生生停頓下來,凝在半空之中,片刻之後,那牆壁裡赫然竟發出一聲微帶痛楚的輕哼,一個人形土塊忽地從牆壁上完完整整飛了出來,向鬼厲撲去,而原來的無數骨片卻如失卻靈力一般,紛紛落到了地上,只有那團幽冥鬼火,反而似更亮了幾分,重新飛到那土塊上方。

鬼厲一聲輕嘯,右手一招,噬魂黑棒飛了回來,從背後刺入土塊,瞬間土崩瓦解,一道黑色人影卻閃身而出,輕飄飄如鬼魅一般,飄落於屋子深處的那具神秘棺材之上,看去正是鬼先生的身影。

噬魂慢慢落下,回到鬼厲手中,鬼厲注目鬼先生,並沒有動手,而鬼先生也緩緩轉身,看著鬼厲,忽然道:「你怎麼看出我隱身之處的?」

鬼厲默然,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看著他,鬼先生黑紗輕動,點了點頭,道:「好,你我將來未必便是朋友,你不肯說也是當然,只是今日還未完,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傳聞中身兼三大派閥真法的人物,到底道行如何?」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剛才雖然他出其不意用噬魂攻入鬼先生暗中隱身之處,算是佔了上風,但他面上神色卻絲毫也未輕鬆。他以有意算無意,噬魂刺入土塊,但鬼先生竟當真如鬼魅一般,空空蕩蕩,完全看不出噬血珠妖力對他的影響,此人神秘莫測,實在是鬼厲生平僅見。

眼看著二人對峙,似乎又將有一番激烈鬥法,周一仙驚魂稍定,連忙一拉小環和野狗道人,兩人驚醒,知道此地有這麼兩個道法詭異之極的人互相比鬥,實在是危險之極,當下忙不迭從已經殘破不堪的牆壁上找了個破洞鑽了出去,臨走之前,小環似又記起什麼,順便手一伸,將周行雲的靈位也拿了過去。

他們三人相繼離開屋子,鬼厲和鬼先生自然都是清清楚楚,但鬼厲沒有反應,鬼先生大敵當前,似乎此刻也顧不上他們。就在他們堪堪離開之後,陰宅之中突然又是風聲大作,沙飛石走,周一仙等三人站在牆壁破洞之外,依舊被那劇烈狂風大力推開了數尺之遠。

周一仙拉著小環退的遠遠的,足足離開了有三丈之遠,這才回頭遙望那間屋子,只是這麼遠看過去,卻已經感覺不到那間屋子裡還有兩個高人正在激烈鬥法,似乎他們始終都是把法力控制在那間屋子範圍之內的。而遠遠望去,那間屋子中此番異光閃動,除了一開始就有的幽綠光芒,這時已經開始不時閃爍起金色、紅色、慘白、青光等等眾多怪異光芒,若不是鬼氣森森殺氣濃烈,倒是覺得頗為繽紛好看。

小環凝視那間屋子,輕聲對似乎正準備跑路的周一仙道:「爺爺,我們就這麼走了,不大好吧?」

周一仙和走在旁邊的野狗道人都是一怔,轉過頭來看著小環,周一仙皺眉道:「傻丫頭,妳在想什麼呢!那兩個傢伙都是殺人如麻的大魔頭,我們能逃得性命就不錯了,還留在這裡幹什麼?」

小環遲疑了一下,道:「可是、可是他畢竟是為了救我們,才……」

野狗道人看著她,沒有說話,周一仙不耐煩地道:「我說妳怎麼這麼糊塗呢!鬼厲道行高的很,有什麼好怕的,再說他們狗咬狗,唔,不對,一個叫鬼厲,一個叫鬼先生,應該說是鬼打鬼才是。他們鬼打鬼關我們什麼事了,快走,快走!」

說著,拉住小環的手就走,小環遲疑了片刻,但終究還是被周一仙拉著走了,野狗道人回頭向那間異光閃爍的陰宅看了一眼,之間亂光閃動,隱隱還有劇烈風聲呼嘯,他眼中神色複雜,默然無語,停了片刻,轉身向周一仙等人追了上去。


陰宅之中,此刻已經過了小半盞茶時間,原本就凌亂不堪的屋子此番更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碎石殘壁,連原本破敗的地面此刻也像是地震過一次然後被牛拉犁耕田一般,土塊凹凸不平,石塊突兀,幾無可立足之處。

而鬼厲和鬼先生二人此刻都飄在半空之中,暫時停了下來,彼此凝視,似乎都有微微喘息之聲,只有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有些不耐煩的樣子,百無聊賴地張嘴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

鬼先生忽然道:「想不到你道行進境竟是如此之快,才這十年工夫,竟然可以將道、佛、魔三教真法融合為一,真是不簡單。」

鬼厲看著這個神秘的黑衣人,冷然道:「我也沒想到,你竟然不是出身魔教,而是南疆巫術鬼道中人。」

說到此處,他雙眼陡然現出暗色紅光,盯著鬼先生,聲音也變做冰冷,道:「你既然深諳鬼道,那為碧瑤還魂之術,你……」

不待他說完,鬼先生已然截道:「你錯了,我雖然知曉一點鬼道異術,但還魂之法乃是南疆黑巫一族的密術,我並不知曉,否則以我和鬼王交情,我早就將碧瑤小姐救過來了。」

鬼厲冷冷看著他,眼中紅光閃爍不定,似乎正在思量鬼先生的話能不能信。倒是鬼先生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既然今晚你執意要保那三人,看在我們都是鬼王宗的面上,我就放過他們一次。你我在此相鬥,並無多大意思,不如就此罷手了吧!」

鬼厲心中冷笑一聲,如今他早已並非當初的無知少年,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鬥法,若是他道行不夠或者一個不小心,早就死了無數次了,那時候可絕不會有人說什麼同是鬼王宗中的話了。只是鬼先生實在是神秘莫測的人物,鬼厲雖然並不怕他,但剛才一場鬥法,卻也知曉此人道法詭異,實是極難對付的人物,也不願貿然相逼,當下點了點頭,淡然道:「如此也好。」

鬼先生緩緩落下,此時陰宅之中一片狼藉,原有的棺材大都四分五裂,只有那具在陰地上的棺材竟然完好無損,鬼先生落到其上,沉默了片刻,道:「你此番前來青雲山,意欲何為?」

鬼厲冷冷道:「你又所為何事?」

鬼先生淡淡道:「天下大亂,正是亂世之中,獸妖肆虐,此番正道與獸妖在青雲一戰不可避免,如此盛況,我怎可不來看看?」

鬼厲看著他,道:「如你所說,正道與獸妖誰可取勝?」

鬼先生忽然眼中異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道:「獸妖實力之強,出乎天下所有人意料之外,尤其是為首的那個獸神,至今無人見過他出手,更不知曉他道行究竟如何,但能統御這無數妖力高強的獸妖,想必此人必定乃是驚天動地的絕世人物。此番大戰,只怕獸妖勝算佔了七成。」

鬼厲瞳孔微微收縮,沉默許久,道:「那正道三成,莫非都在誅仙劍陣之上?」

鬼先生微微一笑,道:「正是。青雲門誅仙劍陣實乃異數,千年之下,仍為世間第一等的超凡道術法陣,正道此番想要獲勝,只怕希望都在這劍陣之上,否則也不會有這麼許多正道人物,其他地方不去,偏偏都到了青雲山來。」

鬼厲默默仰首,臉上神情複雜,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臉上隱隱有幾分痛楚。

鬼先生將他神情看在眼中,忽然道:「你雖然早年出身青雲,但有一些青雲隱秘,只怕你還不知道罷?」

鬼厲神色一動,轉目注視鬼先生,似乎要將此人看的透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一字一字道:「請教!」

鬼先生看了鬼厲一眼,語意平靜,但眼中神色卻似大有深意,道:「青雲山誅仙劍陣威力超凡入聖,足可斬妖除魔,千年來一直為青雲門鎮山之寶。傳說此劍陣脫胎於青雲門祖師青雲子得到的那冊無名古卷,到了千年前絕世奇才青葉出世,在『幻月洞府』閉關一十三年,白髮出關,親手將其創立,聚青雲七脈山峰之靈力為陣,化天地萬物殺氣為劍,遂無敵於天下。」

他話音頓了一下,然後聲音似乎有些飄忽,但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鬼厲,慢慢道:「而此驚世駭俗的絕世陣法,卻是離不開一柄神兵的。」

鬼厲凜然道:「古劍『誅仙』?」

鬼先生點頭道:「正是!古劍誅仙究竟從何而來,向來神秘莫測,至今只怕連青雲山那些人也說不清楚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誅仙古劍第一次現於人間,乃是青葉在幻月洞府閉關十三年出關之後,手中正是提著此劍。而一向以來,這把神兵從來也不是青雲掌門貼身保管,而是放置在青雲山後山幻月洞府之中的。」

鬼先生停了下來,陰宅之中,暫時陷入了一片沉默。鬼厲深深看著他,徐徐道:「你怎麼知道的這麼多?」

鬼先生搖了搖手,道:「你不用管我,但我對你所言的確乃是事實。所以青雲門誅仙劍陣的秘密,只怕多半就是在那個只有青雲掌門才能進去的幻月洞府之中的。」他笑了笑,道:「你可明白?」

鬼厲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盯著此人,半晌之後,冷冷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鬼先生負手而立,緩緩道:「總之,你記住我並非你的敵人,也就是了。」

鬼厲看了此人片刻,忽然回頭,慢慢飄了出去,當他身影快要消失的時候,遠遠的似乎傳來他的聲音,但又似風聲,聽不真切。

鬼先生獨立在黑暗中,一動不動,那點幽冥鬼火慢慢暗了下來,終於完全熄滅,這間陰宅重新陷入了寂靜。

只是過了一會,黑暗中的人影處,有低低的冷笑聲音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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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掙扎

清晨,天色堪堪才亮的時候,青雲山周圍地界的天空中烏雲密佈,不久就落下了雨滴。雨勢從小變大,很快天地間就變做了灰濛濛的一片,淅淅雨聲無處不在,將高聳的山脈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顯得朦朧而神秘。

雨水打著翠綠竹葉的聲音,似乎千萬年來都沒有改變過,在青雲山上永遠顯得很寂寞。從延伸出去因為年歲深久而長有青苔的屋簷瓦頂間,水珠從滴答間變做了水簾,一條條一縷縷如珍珠般掉落下來,落在青石鋪成的地面上,濺起如珍珠碎屑般的水粒。

雨中有風,在雨花中一陣一陣吹動,帶著淡淡的濕氣與雨粉,在窗台間徘徊,似也眷念著什麼。

陸雪琪獨立窗前,看著窗外迷濛的雨水山色,連綿不絕,在這樣清冷的時光裡,彷彿只有遠處雨打竹葉的聲音迴盪在天地山水間。

微風過處,她鬢角的烏黑秀髮輕輕飄動,雨粉拂過臉龐的感覺,似一陣冰涼入了肌膚。她輕輕抿唇,手扶著窗台,那雨聲聲聲聽來,似遠又近,最後卻彷彿都落在了深心之中。

只不知,是否還有漣漪?

腳步聲在屋外響起,有人輕輕敲門,陸雪琪默然回首,從迷濛煙雨中悄悄回神,走過去開了門,門外站著的是師姐文敏。

陸雪琪嘴角淡淡笑了一下,道:「師姐。」

文敏看著她微顯憔悴的臉,皺了皺眉,走了進去,陸雪琪隨即關好門,兩人在簡樸的屋中坐了下來。文敏先是看了看床鋪,卻只見床位上被褥整整齊齊,嘆了口氣,道:「妳昨晚沒睡麼?」

陸雪琪靜靜道:「我睡不著。」

文敏看著陸雪琪,心中微覺得刺痛,她比陸雪琪早入小竹峰門下,一向交好,以陸雪琪清高孤傲的性格,除了恩師水月以外,也只有文敏平日與她最為要好,能說幾句話了。最近陸雪琪身上麻煩不斷,文敏在一旁看在眼中也頗為著急,無奈她雖然空自焦灼,卻仍然無計可施,只得眼睜睜看著陸雪琪與師父和青雲門諸長老間越鬧越僵。

屋中一時有些沉默,文敏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倒是過了片刻,陸雪琪卻開口輕聲道:「師姐,這一次為了我的事,真是對妳不住。」

文敏一怔,道:「什麼?」

陸雪琪道:「我聽說前些日子大竹峰的田師叔和蘇茹師叔親自帶著宋大仁宋師兄前來提親,但師父卻當面回絕,而且與田師叔大吵了一架。」

文敏苦笑一聲,笑容中頗有幾分苦澀之意,緩緩搖頭道:「唉……那,那也算不得什麼,再說這也不關妳的事,都是我和他沒緣分,而且我們都知道,師父一向都討厭大竹峰的人的。」

陸雪琪默默搖頭,道:「不是的,那一日正是我頂撞師父,觸怒了她老人家的時候,所以連帶著也連累妳了,否則有蘇茹師叔在一旁,田師叔又肯給這麼大的面子親自上門提親,你們的事多半能成的。可是……師姐,真是對不住!」

文敏笑了笑,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了,妳別在這裡自己怪自己了,我不是挺好的麼,而且師父只是一時在氣頭上,將來未必沒有機會的。」說到這裡,她看了陸雪琪一眼,道:「別說我的事了,倒是妳,到底打算怎麼辦,總不能這樣一直和師父僵持下去吧?」

陸雪琪的臉色白了一下,默然無語。

文敏沉吟許久,道:「師妹,妳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一點,不過妳這樣下去始終不是辦法,張……那個人他終究已經入了魔道,為天下正道所唾棄,而且再退一步說,妳此番前去西南,在魔教與獸妖激戰的戰場,那裡的景象妳……」

文敏忽然停了下來,住口不說,因為此刻陸雪琪的臉色似乎瞬間失去了血色,就連她清亮的眼眸中,也彷彿刻著深深痛楚。

屋子中間靜默了許久,窗外雨聲淅淅,寂寞無語。

終於,文敏還是低聲開口說道:「他只怕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妳這般執著,苦的只會是妳自己。」

陸雪琪臉色蒼白,沒有說話,慢慢站了起來,走到窗台邊向外凝望著,那一山雨霧,迷濛纏綿,如夢如幻,就連此刻隨風撲面的雨粉水滴,彷彿也在冰涼中帶著一絲不真切的感覺。

「我知道……」這個清冷清麗的女子,在這一川煙雨中,輕輕地道:「他也許真的走了,有時候我也想過,其實對他來說,這未嘗不是解脫。我也知道,師父責罵於我,並沒有錯,錯的都是我,是我不該癡心妄想,是我不該……不該……」

她的聲音忽然竟帶了幾分哽咽,文敏站起,正想上去安慰她,不料陸雪琪忽然轉身,一身白衣在轉動間飄動著,如孤單的雲。

她眼角似有水滴,晶瑩而剔透,帶著從未有過的一絲淒婉,道:「師姐,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放不下。縱然我斬了這情絲千次萬次,卻終究還是斬不斷,逃不出。從西南回來以後,我對自己不知說了多少次了,他死了,他死了,一切都完結了。可是,每天晚上我睡著之後,就夢到毒蛇谷中那一片慘狀,就夢到他被獸妖……」

陸雪琪忽然停了下來,她神色是那般的激動,以至於讓文敏都有些擔心,但陸雪琪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只有她的眼神之中,仍有著那一分傷心情懷:「然後,我就驚醒了,一身冷汗,像置身冰窖!」

她默默地看著文敏,然後神情間漸漸脆弱,彷彿身子也開始微微顫抖,道:「師姐,我、我怎麼了,我究竟是怎麼了?」她忽然撲在文敏懷中,文敏摟住她的肩頭,只覺得她單薄的身子在微微發抖,耳邊,傳來她低低的聲音。

「師姐,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就快要受不了了……」

文敏默然無語,緊緊抱著從未如此脆弱的陸雪琪,這個曾經清高孤傲的清冷女子,此刻卻似世間最傷心痛楚的人。

……

靜默重新掩蓋了一切,窗外雨聲正急,風中似還有低低哽咽聲傳出。在小屋之外,竹林邊緣,水月大師默然佇立,手中打著一把油布青傘,怔怔地看著那間風雨中的屋子。

然後,她慢慢轉身離去,消失在竹林之中。

天地間,風雨蕭蕭,正是淒涼時候。


河陽城中,也一般下著雨。周一仙、小環和野狗道人三人從另一個偏僻小巷中走了出來,匯入到人潮洶湧的大街之上,試著走了幾步,便退到路旁站著,一來人實在太多,難以行走,二來也是先躲躲雨,商量一下。

而此番三人中已分作了兩派,小環堅持說要再次回到那義莊陰宅看看,周一仙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野狗道人這一次卻是破天荒的支持周一仙起來。

小環勢單力薄,但她口舌靈巧,一人與兩人辯,加上野狗道人雖然這次意見和她不一樣,但往往被小環瞪上一眼便說不出話來,所以多半時候也只有周一仙一人反對。

此刻三人站在路旁,周一仙壓低聲音道:「妳這個傻丫頭,那麼危險的地方還回去做甚,回去送死麼?」

小環嘴一撇,道:「虧你還活了這麼大把的歲數,爺爺,你知不知道有個東西叫做道義啊?」

周一仙怒道:「道義?道義個屁!妳死了還講什麼道義,那個跟鬼一樣的傢伙厲害的緊,我們回去不是送死麼?」

野狗道人在一旁點頭,道:「不錯,回去的確不妥……」

小環目光橫來,白了他一眼,野狗道人心中一跳,登時說不下去了。

小環回過頭看著周一仙道:「爺爺,昨晚要不是人家救我們,我們早就死了,也不會站在這裡爭論什麼道義不道義了。現在難道回去看看也不對麼?」

周一仙面色不變,道:「就是因為被他救了,所以我們更要珍惜自己的性命才是,否則萬一我們自投羅網,又落虎口,豈不是辜負了鬼厲的一番心意?」

小環一窒,一時居然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周一仙,周一仙見狀不禁得意起來,呵呵笑道:「沒話說了罷?」

小環怒道:「你明知道那人鬼氣森森、高深莫測,難道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一點都不關心麼?」

周一仙泰然自若,道:「妳放心好了,鬼厲那廝要道行有道行,要法寶有法寶,論鬼氣只怕他比那棺材更陰森,真是想死也難,妳擔心什麼?」頓了一下,他又道:「再說了,妳十年前不是給他看過一相了麼,當年就說了,此人乃是萬中無一之『亂魔相』,雖多風雲曲折,但並非短命夭亡之命,那妳還擔心什麼……」

「怎麼,妳曾給我看過相麼?」忽地,一個聲音從身邊冒了出來,三人大驚,轉頭望去,只見鬼厲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出現在他們身旁,光天化日之下,他就像是從雨水中閃出來的一般。

此刻雨勢雖然已經頗大,但河陽城中逃難的人實在太多,大多數人也因為對即將到來的獸妖滿心恐懼,並沒有顧及這一場雨水。事實上,這些日子以來,河陽城中因為情緒太過緊繃而失控的百姓時有所見,幸好青雲門弟子都有在城中維持秩序,多數都在短時間內趕到處理完畢,不過人心惶惶,也讓這座城池終日沉浸在一片瘋狂邊緣的氣氛之中。

小環等三人俱都是怔了一下,隨即小環大喜過望,忍不住輕聲叫道:「是你……」

周一仙和野狗道人卻同時都皺起眉頭,周一仙哼了一聲,居然也說了同樣的話:「是你……」

鬼厲不去理會周一仙兩人,先是看了小環一眼,看著她年輕的臉上有顯而易見的真心歡喜,眼中也忍不住有一絲溫暖,微微點頭,道:「是我。」

這時趴在鬼厲肩頭,因為雨水淋濕了身上毛髮的猴子小灰也向小環吱吱叫了兩聲,咧嘴而笑,似乎也十分高興看見小環。

小環喜笑顏開,對小灰道:「你還記得我呀!呵呵。」說著,她抬頭看了一眼鬼厲,遲疑了一下,道:「昨晚你、你沒事吧?」

鬼厲點了點頭,道:「我沒事。」

小環這才放下心來,多看了鬼厲兩眼,忽地不知怎麼,臉上一紅,眼睛隨即轉到小灰身上,微笑著張開雙手,道:「來,過來我抱抱。」

小灰「吱吱」傻笑兩聲,忽地雙腳一蹬,離開了鬼厲肩頭,逕直跳到小環懷裡。小環吃吃笑著,只覺得猴子身上濕漉漉的,正想拿出一塊布給牠擦拭一下,不料猴子似乎也覺得身上難受,此刻突然全身抖動,登時將水珠甩的四處飛濺。小環驚叫一聲,卻又不願將猴子丟下,只得趕忙閉上了眼睛,片刻之後臉上身上衣襟處都被這隻猴子弄的到處是水珠。

小環睜開眼睛,瞪了小灰一眼,猴子三隻眼睛眨呀眨的,一動不動。小環哼了一聲,雙手一拋,將小灰丟回鬼厲身上,小灰三腳兩腳爬到鬼厲肩頭,看著小環忙不迭地整理衣物,忍不住又吱吱笑了出來。

小環哭笑不得,咬著下唇偷偷看了鬼厲一眼,隨即低頭整理衣裳,鬼厲轉身向周一仙看了一眼,周一仙心中有些發虛,道:「喂,臭小子,我當初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能亂來。」

鬼厲沉吟片刻,看了看周圍,只見旁邊百姓都是自顧自的,無人注意到這裡,便問周一仙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周一仙一抬頭,道:「老夫乃是高人也。」

旁邊的小環和野狗道人身子都是一抖,顯然這個答案令人感覺十分的詭異。

不過鬼厲顯然無視於這位「高人」,不動聲色地直接問道:「昨晚你的土遁之術,失傳很久了,但傳說中這等道術乃是當年青雲門祖師青雲子行走江湖時的本事,怎麼你會有的?」

他深深看著周一仙,道:「你與青雲門有什麼關係麼?」

周一仙沉默片刻之後,道:「好吧!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們了……」小環與野狗道人都是一怔,見周一仙神色嚴肅,不似說笑,不由得都認真起來。

只聽周一仙緩緩道:「事情其實是這樣的,老夫年輕的時候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天賦異稟、聰明絕世……呃,你們不要這麼看我,我接著說就是了。老夫年輕的時候,採藥為生,有一次進入深山採藥,不小心跌入一個萬丈懸崖……」

鬼厲、小環和野狗道人同時皺起眉頭,但周一仙卻似乎說著說著漸漸高興起來,繼續說道:「不過老夫命大,居然半空中被一棵松樹勾住了衣服,擋了大半跌勢,然後又掉了下去,不料懸崖地下居然是個水潭,所以老夫僥倖不死……」

小環忍不住插口道:「爺爺,你這個故事我怎麼好似在哪裡聽過,而且似乎許多人都這麼說的,好多演義評書中那些大俠都是要這麼跌一次懸崖……」

周一仙瞪了一眼小環,怒道:「是我說還是妳說,閉嘴。呃,老夫說到哪裡了,唔,是掉下懸崖,但老夫命大,僥倖不死,接下來竟然無意中發現了一位不知多少年前的前輩高人留下的一部秘笈,老夫天資聰穎,在懸崖下參悟秘笈,以天地靈氣為食,時光穿梭,終於讓老夫修得正果,得道成仙……」

鬼厲冷冷道:「你除了名字還有什麼地方像仙麼?」

周一仙窒了一下,面色有些尷尬,但隨即回復正常,凜然道:「老夫乃是為了天下蒼生,行善積德,所以才遊戲人間的。」

鬼厲淡淡道:「那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的土遁之術乃是從那本秘笈上習來的?」

周一仙連連點頭,正色道:「正是,孺子可教。」但說完之後,他轉頭看向周圍眾人,不說鬼厲,卻只見小環和野狗道人臉上也是清清楚楚地擺明了「不信」二字。

鬼厲看著此人,他自然也不會相信這等鬼話,但周一仙既然說出這等話來,不管怎樣,終究是不願意說出自己來歷身分了。不過雖然此人與青雲山似有所牽連,但往昔自己也曾與其相處,倒並未有什麼不妥,何況在鬼厲心中,多多少少總是對周一仙等三人另眼相看的。

一念及此,鬼厲便不再行相逼,不過也不願再多說什麼,正想對他們幾人說幾句便離開,忽然間就在這個時候,河陽城的南邊遠處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恐尖叫,聲音淒厲之極。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回頭望去,旁邊滿街百姓也齊齊轉頭,只見原本站滿人的大街上人頭聳動,遠處高聳的城牆上本也站滿了人,但此刻竟然都在四處奔跑。迷濛雨水中,天際響起一聲淒厲尖嘯,一隻巨大猛禽張開雙臂,一雙大眼中閃爍著血紅凶芒,從天撲下,那雙翅展開,赫然竟有半座城門之寬,委實可怖。

巨大的風聲被這隻巨鳥帶動,狂風襲來,城牆上的桅桿竟生生被凌厲勁風折斷,轟然倒下。牆頭眾人驚怖之極,四處奔跑,那巨鳥從天而降,一聲尖嘯,巨大鋒利的鳥爪如惡魔之手一般,生生抓住了兩個奔跑的人,隨即沖天而起,轉眼消失在天際。

整座河陽城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許久之後,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大聲驚叫:「獸妖,是獸妖來了,我們完了啊!……」

剎那間,整座城池之中陷入一片歇斯底里,無數人大聲嚎泣,哀聲四起,一片混亂。

只有天地間濛濛煙雨,依然靜靜地下著,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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